《枭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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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传-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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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什么时候了?”炊伯的声音带着疲倦的干涩和含混,苏觉看了看天色,谨慎地回答:“大概到寅时了吧?”他朝周围看看,希望能找到阿凫,对于时刻的掌握,苏觉远远没有阿凫准确。

    离得有点远,不过在万籁俱寂的凌晨,阿凫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过来:“寅时一刻。”

    借着灯笼微弱的火光,苏觉遥遥朝阿凫竖起大拇指。

    炊伯去叫醒了首领黄虎。仅仅一刻钟之后,原本沉静的营地响起了人声。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沉闷的咳嗽声,洗漱的水声,收拾帐篷发出的篷布簌簌的摩擦声,偶尔还夹杂了几声短促的笑声。

    这些声音和黎明前最为深沉的黑暗溶为一体,昭示着崭新一天的开始。

    2、

    不管怎么说,将他从那样难以忍受的饥饿中拯救出来,苏觉发自心底感谢这群漂泊在十二国之间的黄朱之民。

    因为天不亮就起来帮厨的关系,翼虎的首领黄虎让两个少年坐上拉道具的马车去补觉,“小孩子要多睡才能长高。”看起来就像一尊移动人型巨塔的黄虎,与粗野蛮横的外表相对的,是一颗善良而热情的内心。作为整个剧团的支柱,与团里的其他成年人不同,他相当喜爱和剧团里的小孩子玩耍。

    虽然被当成孩子对待有些不甘心,但能坐上马车而不必像其他人那样走路,阿凫还是觉得很高兴。一开始还很兴奋地和苏觉聊天,但没过多久就响起了轻缓的呼吸声。

    苏觉叼着随手从马车外扯来的草杆,扯开叠好的油毡布盖在阿凫和自己身上——这原本是为了防雨而特意准备的。天还没亮的现在,仅仅穿着粗麻中单和苍灰裋褐的苏觉有些后悔将自己的行李和其他人一起扔到了前面的车上去。

    他将双手叠放在脑后,仰面躺在颠簸不停的马车上。天空依旧是深邃的墨色,但漫天的星子已逐渐隐去,只余下不多的几颗,快要天亮了。苏觉闭上眼睛,想象着原本深黛的夜空渐渐发亮,然后自天际破开一线鱼肚白,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被强烈的金色阳光划破,几乎在瞬息之间,黛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彤色晕染了半个苍穹,再过不久,如石榴红一般灿烂热情的朝霞将染透天空,将最后一丝夜色驱逐开去。

    只是当他睁开眼睛,由东至西,由南至北,仿佛一口倒扣大锅的苍穹仍旧是固执的黛紫,那样深沉的夜色将他灵台的清明一点一点逐去,最后只剩浓厚的睡意。

    最后,他闭上眼睛,坠入悠远的黑甜乡。

    “觉,阿觉,阿觉!”

    眼皮好像黏在了一起,万般不愿分开,苏觉用手背盖住眼睛,发出像叹气一般的呻吟声:“阿凫啊?”

    “已经天亮了哦。”

    苏觉掀开硬邦邦的毡布坐起来,难得的一丝暖意迅速消散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他打了个哆嗦,放眼所见,朝雾浓重,沾衣皆湿。旅人们安静无言,道路上只听得到马车行走间辚辚声响,间或夹杂马蹄踏地之声。

    “现在到哪儿了?”

    “据说已经离开了傲霜,现在应该在喜州的某个地方吧。”

    简短的对话之后,两个人似乎无话可说。阿凫从随身的口袋中摸出一截粗劣的木头和一把简陋的刻刀,最近他迷上了木雕。正好朱旌中有个人似乎颇擅此道,从那之后的闲暇时光,阿凫将相当多的时间浪费在了木雕上。

    他也曾问过苏觉要不要一起学,浮民少年笑着摇头,“我啊,好像从以前就不擅长这类手工。”他很老实地跟阿凫说。

    而不仅是阿凫,朱旌中也有相当多的人认为苏觉大概并不擅长这类需要动手的工作。剧团中阿凫同年纪的朋友曾和他一起讨论过这个浮民的来历。

    虽然瘦弱,但身材高挑,皮肤也是久未日晒的苍白,手掌柔弱无力,右手的指节上有不太明显的薄茧。虽然每个孩子都会至少进入小学读书,但朱旌们都认为,苏觉的水准肯定不止是小学,甚至是上痒。

    “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最后朋友下了这样的结论。

    阿凫无法反驳。虽然他觉得温和而稳重的苏觉怎么看都和高高在上,从不正眼看朱旌们一眼的有钱人完全不同。

    “如果他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那为什么还倒在山里呢?据说差点就饿死了。”这个问题不仅阿凫好奇,应该说,全体朱旌,都非常好奇。

    不过对朱旌们来说,黄朱之民原本便是舍弃了国家与过往,在黄海之地挣扎求生的浮民。他们虽然好奇苏觉的身份,但也谨慎地保持了缄默。

    原本浓厚得连三丈之外的人都看不清的晨雾在阳光的稀释下,现在稀薄得仿佛纱帘。阿凫将雕了三分之一的木头和刻刀收进兽皮做的小包里,招呼苏觉一起将毡布叠好放起来。过于坚硬又过于宽大,对于还是少年的他们来说,一个人叠确实有点勉强。

    而道路两边的田地里,终于能看到三三两两劳作的农人。

    “前面好像是个村子。”阿凫用手搭了个凉棚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看起来不大就是了。”

    苏觉也学着阿凫的样子将手举到眼前,就像阿凫说的那样,村子确实不大。他数了数,连一里都没有。建筑物看起来几乎没有除了黄色之外的颜色,茅草是枯黄的,泥墙是脏污的昏黄,就连窗户,也蒙了一层薄薄的黄土。

    “黄虎说整个白天都不会停下吧?”言下之意是村子大小和剧团无关。

    阿凫笑了笑,向苏觉解释道:“虽然是这样,但马不行吧?得让马休息,喝水吃草,因为路途遥远,一般的草料根本无法让马吃饱,所以这种时候就得喂黑豆和燕麦。这样马才有力气,也不会在长途跋涉之后病倒。”

    苏觉露出几分惊讶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吗?还以为会一口气走到天黑啊。”

    “不停留的意思是说不会生火做饭吧?确实如果要生火的话就太麻烦了。寻找干净的水源,捡拾木柴,生火做饭,还会浪费珍贵的盐巴”阿凫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是热饭比较好吃。

    剧团的车队在离村子很远的地方停下,朱旌们已经能看到村子的入口被拒马封锁起来,提着粪叉和镰刀的青壮守在道路两边,还有几个猎户打扮的青年已经将羽箭搭在了弓弦上。

    远远地有人喊:“你们是什么人?”

    黄虎同样大声回答,让声音传过去,“我们是朱旌啊!”

    那边好像有些骚动,似乎在商量是否相信黄虎的话。然后苏觉看到有个老人走出来。

    “能看看旌劵吗?”

    好像早有准备,黄虎让炊伯将他的旌劵送过去让对方检查。苏觉猜想首领不过去大约是他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一些,还有的话,应该就是朱旌们下意识地保护首领的原因。

    对方应该相信了黄虎的话。年青人收起充当武器的农具,搬开挡住道路的拒马。

    当马车路过的时候,苏觉特别打量了一下由几根木头草草钉就的拒马,就和他所想的,这样的拒马只能充当道具而已,几乎没有什么实用的价值。大概是村民看过军队的样式之后自己做的粗劣模仿物吧。

    里宰和黄虎商量了一下,他同意剧团在村子里休息的请求,也同意村民们将草料和粮食卖给朱旌们。但前提是朱旌不能在村子里闲逛。虽然说得很委婉,但对方显然希望剧团在村子里的时候,最好哪里也别去。

    结果除了和村民交易的那几个人,其他人都无聊的呆在马车上。

    阿凫和苏觉低声说:“巧国的人特别讨厌海客和山客,连带着也讨厌朱旌。”

    苏觉有些惊讶,他能理解巧国人讨厌海客和山客的理由,但朱旌?

    “城市还好,毕竟见多识广。最头疼的就是这样小村子,”阿凫朝几个有意无意站在剧团马车周围的村民努努嘴,“他们多半都觉得朱旌是小偷和盗匪。”

    似乎的确是这样。苏觉顺着阿凫的视线看过去,整个村子除了一开始见到的那个老人,也就是后来的里宰,几乎,不,是完全没有见到一个年轻女人,小孩和其他的老人。而刚开始出现的年轻男人,除了站在他们马车附近的几个人,其他人也完全不见踪影。

    整个村子透着一股沉默而执拗的偏见,看不见,听不见,就等于不存在。那些讨厌的东西和人,无论是山客也好,海客也罢,还是像黄朱之民的朱旌剧团,甚至是灾荒,妖魔,只要闭上眼睛,塞住耳朵,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就像现在的巧国一样。(。)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白莲教(2)() 
李永仲面色怪异地冲脸色惨白的关老二笑了笑,他将八瓣帽儿盔从头上取下拿在手里,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那个将军,是哪个位份上的人?便是我家千户,也不敢当人称一句将军!你却一口一个,这算有什么诚意?便是蛮子同你那甚么将军有所密议,但无论甚么东西,我只一枪捅了去!再多阴谋诡计,若是人死了,能当甚么用?”

    关老二咽了口唾沫,视线在三个军官脸上掠过——李永仲先不待说,便是那个姓郑的队官脸上亦是不少赞同的神色!而另一个,更是毫不遮掩杀意!关老二腿上一软,一下就瘫在地上,却仍旧神经质一般口里嘟嘟囔囔道:“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若杀了我,将军的秘密再别想知道”

    “我看此人当真有些用。”郑国才悄声同李永仲道:“先不说他一直念叨的将军之类,但看他说密议时那些人脸上的一片茫然就知道,当真只有只有他一个晓得。咱们若是不知道倒罢了,但现在有这么个机会,却又杀了他”他做了个手势,李永仲明白他的意思:军功一件,放走实在不甘心。

    他想了片刻,又问冯宝群,这个老成的队官只说要从长计议,不过看他神色,也有几分赞同郑国才的意思。

    “来人啊!将其他人押下去,好生看守!这关老二么”李永仲转向刘小七,朝他抬抬下巴:“小七,他就交给你了,务必严密看管,不得有所差错!”吩咐完毕,不顾俘虏们的哀求叫骂,兵士们两个架一个地将人弄走了。两个队官亦是站起告辞。郑国才笑着向李永仲恭维道:“今日之战,李队官功劳不小!咱们真是多有托赖丁队之处,等回了营里,咱老郑是必要请李队官喝酒的!”

    冯宝群也感叹说:“千户真是后福不浅!有李队官这么个女婿,却强过不少子侄!”

    “两位哥哥说笑了。”李永仲谦虚一笑,满口应承:“等咱们回了营里,便是哥哥不来寻小弟,小弟也是定要去找哥哥们喝酒的!”

    他面上说得一副热热闹闹的模样,心思却早已不在此事上头,将之前关老二所说之事反复思量之后,李永仲觉得自己也许隐隐猜到了几分:关老二这件事,恐怕和去年遇袭之事脱不了干系。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暗之色,如果说之前不过是装模作样,现在就当真有几分杀人的心思——不管是甚么计划,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必再说。

    因为几个队官商议之后决定不再在阿落密停留,立刻折返,明军便赶紧收拾了营盘,伙夫们抓紧时间好歹赶了些干粮出来,又将装水的葫芦一一灌满,等到午后不久,明军便押着俘虏踏上了归程,与来时不同,归途上兵士们心气高了不少,那头顶上头**辣的太阳仿佛也温柔些许。

    关老二和其他几个俘虏被捆扎手脚连成一串,夹在丁队中间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他喉咙因为缺水火烧火燎一般疼痛,舔了舔嘴唇,他朝走在身边一个兵士低声下气地开口求道:“军爷,赏口水喝吧,不然俺是当真不成了。李仲官儿还指着我给他升官发财,怎地也不会容我死了!”

    那兵士看他两眼,将长枪交到同伴手里,也不说话,利落地从腰带上取下一个葫芦,就这么直接给关老二灌了两口,然后就把葫芦收回来。只同他警告说:“你若渴了饿了,寻我说话便是,但若打着鬼主意,哨官说了,一旦有异动,咱们可以直接动手杀人!”

    关老二纵有满心怒气,听到这话亦是全身一抖。他现在早没有早先那点硬气,满心满愿都是想要活下去的念头,现在唯恐惹了李永仲那个杀神哪里不痛快,丢了自家性命。因此勉强堆出一个笑来,谄笑着同那兵士套近乎道:“这位军爷说哪里话?这荒郊野岭的,我往哪里跑?单身子跑出去,就是个死!不如老老实实跟着你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你想得倒不错。”那兵士尚未开口,就听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两人都吃了一惊,刘小七已大步走到他们面前,先皱着眉头将那倒霉的小兵骂了一通:“先前如何说的?他们若是要水要食,给了便是,只不准同他们讲话,你自己说,刚才说了多少?现在行军路上,不便宜,等回了营里,自己寻队里参军领罚去!”

    兵士满脸羞愧,低低地应了声是,然后躬身一抱拳,躲到后头去了。刘小七这才转过来斜着眼睛上下打量关老二一番,呵呵冷笑道:“一年多没见,你倒是嘴皮子利索不少。我这手底下都是些老实孩子,因你的缘故就要受罚,你若是还有良心这玩意儿,就赶紧闭上嘴巴吧!路途还远,留些气力走路罢!”

    “你现在官威当真不小。”关老二哼了一声,在刘小七面前他倒放下几分,很有点混不吝的劲头,吊儿郎当地说话:“不过,你骗骗那些傻蛋还行,在我面前,你装什么?当年穷困地混牲口棚,捡地上的黄豆吃,抢剩菜里头的油渣吃,怎地,现在都忘了?”

    “那些我自然没忘。”刘小七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心平气和地同关老二说:“我一没偷,二没抢,不过穷了些,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总比你和蛮子混在一起要强,日后你我若到了地下,我倒是能见祖宗,就是不晓得关老二你敢不敢和你祖宗说话?”

    关老二脸上涨得通红,刘小七一句确实说到他的痛处,不过现在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胆小怯懦的小杂工,只是瞬间的难堪尴尬就被他丢在脑后,反而嘿嘿笑道:“我从前就听说一句话,大丈夫生于世,不能九鼎而食,就当九鼎而烹!我关老二不识几个大字,但是成王败寇却还是晓得的!现在不过是我败了,他李永仲赢了!不过,他能赢得了我,却赢不了我身后之人!”

    “身后之人?”刘小七瞥他一眼,冷笑道:“不过是不敢露面的缩头乌龟,有什么好怕的?”

    “哼,这回梁王举兵十万,就要杀到赤水来,官军才有多少?”关老二一张脸笑得扭曲,那被打得青肿的眼睛里头光芒闪烁,带着异常畅快的语气,他神色诡异地开口道:“听说天启年里头贵阳被围,阖城都被吃光了,就不知道官军这点人,够吃几天?”

    刘小七额上青筋都绽了起来!他努力攥紧拳头,盯着关老二声音低哑一字一句地开口道:“我若是你,这会儿就老实一点。别以为仲官儿好性,不过是现在不方便料理你罢了。你信不信,若我同仲官儿建言几句,你之后就要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说完再不看他,扭头同兵士交代几句,重重踏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曹金亮正在和李永仲商量事情,偶尔抬头,看见刘小七眉头紧蹙,仿佛有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发生了一般,脸色极差。他皱了皱眉,扬声喊了一句:“刘小七,你这是走得望天路?我和你家队官这么两个大活人,你都没看见?连招呼都不打?”

    刘小七这才回头,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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