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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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传-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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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起了疲意,一时间竟是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李永仲同他说的那些胆大包天的话王焕之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不在意,或者说,他其实对年轻的东家有着非同一般的信任,这也许源于数年间李永仲的为人行事,也源于王焕之自己的看法。

    天下的确开始到了喧闹的时候。天启二年时席卷大半个西南的奢安之乱平定未久,而更远一些的播州之役也并没有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纵然辽东离这川东之地太远,但一日比一日更重的赋税和徭役,一日比一日更难走的商路,王焕之打了个寒颤,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但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罢?王焕之安慰自己,辽东也好,土司也好,哪怕陕西,这些都不过疥彙玻庑矶嗄辏竺髂睦锊怀鲂┞易樱渴σ鋈痪途醯们崴善鹄矗路鹕砩弦才土诵

    他轻轻一夹马肚,走快了些。天已是黑透了,王焕之的跟班打起了灯笼,于是这漫漫长路,暗夜幽暗之时,就见一点灯光领着一行人,在黑夜的道路中迤逦而去了。

第十章 在萧墙之内() 
夜色渐深。

    李永仲拿剪刀剪了烛芯,爆出好大一个灯花来。四百年一朝穿越,最头痛的吃穿住行,尤其这个年代可没有电灯供他使用,为免日后做个睁眼瞎,他房间里一向用牛油大烛,恨不得连床底都灯火通明,为此李永伯没少在背后嘲笑他不愧是个穷酸秀才家娘子生的土包子,不识货。

    和王焕之说的那些并不是李永仲一时冲动,而是他深思熟虑好些日子之后这才告诉了现在算是自己心腹的师爷。李永仲也不指望这一时半会儿的王焕之就能扭过头和自己一条心,但眼下生意上的一些事,必得做起来了。

    他手中捏了一卷书,眼睛一行一行地将文字扫过去,心思却早已不在这上头。穿越之后,李永仲最恨自己对于明末这段历史所知不多,最清楚的就是闯王进城,大明血胤社稷断绝,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放清军入关,可惜那是十六年之后的事情,他也并不在北京城,而是在川东小镇富顺。

    十六年之后的事到底太远,现在对于李永仲来说,近在眼前的陕西民乱比十六年后的是是非非更值得重视。他从七岁上开始跟着王焕之跑盐井,至今泡在盐井里的时间已近十年,李永仲不说对各地盐产了如指掌,也是称得上是心中有数。陕西有定边盐池,供着大半个陕西食盐,但今时不同往日,陕西民乱,断盐一日近在眼前,先时川盐已在陕南站稳脚跟,如今正是川盐入陕的好时机!

    但如何利用好这个机会,李永仲还得再生思量。如今李家名下大大小小十余口盐井,新井却不过六口,原有老井日渐枯竭,新井虽然出卤极多,但毕竟数目少,一时还填不上老井的窟窿。

    富顺现下有六家盐商,李家虽然位执牛耳,但其他几家也并不是能够轻视的对象。李永仲并不认为自己能发现陕西的机遇其他人就不能,尤其张家——年轻人的眼神沉了沉,嘴唇也略抿一抿——张家家主是李家姻亲刘三奎的连襟,若说这两家能老老实实的,李永仲宁可认为他哥李永伯忽然就成了四里八乡里的大善人。

    往日里张家人见了他即使谈不上讨好,总归也是陪着小心,前些天在路上遇到张家的三少爷,那小子假惺惺地说要去叙州书院以后少见。当时只觉得那小混蛋着实可厌,但现在么李永仲眯起眼睛,他想起梧桐似乎说过刘家舅舅过来看他的好外甥来了?

    哼哼。张家,刘家。

    六口新井每日出盐数量在总数里已经过半,老井花费要比新井多上三成,出卤却不及新井。李永仲咂了一口茶,这才发现茶水已冷。这个时节上喝冷茶胃里实在难受,他想了想,咳嗽了一声。

    梧桐悄无声息地撩开门帘进来。他是李永仲一手带大的小厮,“与之同长”,教他读书习字,说是跟班仆役,但李永仲是把他视作心腹伴读来看的,最是忠心不二。他规矩教得好,读书也使得,又跟街上镖局的师傅们死缠烂打学上几招,实在是个顶顶有用的人。

    他走进来,一眼就落在李永仲手边半满的茶碗里来。不慎赞同地摇摇头,他走过去收拾了茶碗,低声道:“仲官儿,喝冷茶凉胃。”

    李永仲笑笑,道:“没什么。倒是你过来,我有事同你说。”

    梧桐正了脸色,垂手听训。

    “张家”李永仲沉吟半刻,方道:“前些天我碰见张家三少爷,他说要去叙州念书,你同师爷讲一声,给张家送份礼去,探探张家的风声。”

    “是。”

    “开井的师傅要找好——还是同以前找陈师傅?”

    “并不是。”梧桐口齿极伶俐,他条理分明地说:“陈师傅上了年纪,上月里又摔一跤伤了腿脚,如今是他大徒弟曹四在接活。不过他师父没受伤时年纪也大了,多是曹四在做。”

    “既如此,”李永仲道:“你明日去寻曹四,先将东西备上,就这几日便开井罢。”

    “是。”

    梧桐应了一声,他重新上了一壶热茶,又拎了一个茶巢子进来,方才关门出去了。

    前前后后想了想,李永仲认为暂时可以放心了。陈师傅是李家养了几十年的凿井匠,而梧桐说的曹四他也有印象,极沉稳寡言的一个人,手艺比起师傅是只好不坏的。这对师徒算是富顺场上技术最好的两个人,李家能发家也和有这么一对堪称点盐手的师徒关系匪浅。往日里富顺镇上其他盐商要开新井多得向李家打招呼,现在李齐去世,很有些人欺负李永仲年轻脸嫩。

    李家年轻的家主喝两口热茶,仿佛沉在胃里的冰块渐渐消融,血脉又活泛开了,将阴冷的感觉驱走,浑身舒坦了,他冷笑数声,心道若是安分守己倒不好收拾了,要的就是你不安分。

    富顺的清晨由城外圆觉寺的钟声开启。

    但在更早之前,盐井上的挑水工已经起身。挑水工,川话里叫挑水匠,大约是川人敬重,并不以为他们靠力气吃饭,便当不得一声匠的称呼。天色未亮,年轻者先去了牛棚,给犍牛饱饱地吃上一餐饭,然后赶至天车上系好缰绳,犍牛力气绵长,但一口井上,总得备三两头牛才得用。

    取**年生合围约三尺的楠竹,打通竹节,底部是牛皮做的阀子,可使卤水进入而不得出,提卤水出盐井,挑水匠打开牛皮阀子,卤水往大缸中一涌而出,挑水匠此时便用水桶提了到专门熬煮卤水的大锅处——并不烧柴用煤,而是用采卤时分离出来的气来烧,所以富顺盐成本较海盐为低。

    这是口三月前新碓成的井,天车高六丈,出卤尤其畅快,日产盐可得两千斤,尤其被李永仲看重,打井大功告成那天,他与井匠白银千两犒赏,又同对方说:“只管给我李家碓井,你碓一口,我给千两银!”

    李永仲去看了一回牛棚,几头牛被擦洗得干干净净;又进碓房看了一会儿,挑水工按部就班,煮豆浆的,打水的,一丝不乱;按照习惯,临走前同师爷王焕之去了厨房,见各处井井有条,揭起锅盖一看,内里是喷香的牛肉炖萝卜,蒸筒里虽然的是粗粮,但成色尚好,不见霉烂。

    他方才满意地点点头,向管事李沛一通夸奖:“你做得好!我先前把这口井交给你,还有人说怪话,说你没管过人,做不好,现在来看,什么都做到点子上,没让我失望!”

    同挑水工没有分别的一身深靛裋褐,只在脖上缠了张本白的手巾,李沛极沉稳地一笑,道:“仲官儿把新井交到我手上,也是把身家性命交过来了,这是信我这个人,更不要说我们还是没出五服的兄弟,我岂能不尽心力?”

    李沛是二房的庶子,比李永仲还大着几岁,日子却比他过得苦多了。他生母是二房老爷书房里伺候的婢女,某日老爷吃醉了酒,就生出李沛来。嫡母不是个能容人的肚量,李沛幼年过得凄惨,若不是李齐偶尔还会敲打二房几下,怕现在坟头上草都有一人高了。

    李永仲十二岁那年,李齐将几口老井分拨给两个儿子,李永伯自不待说,一月下来产盐不足过去八成,李永仲却从此入了李齐青眼,逐渐让他参与到盐井的管理中来。度其本心,大约是想给长子留个能干的兄弟,却没想到李永伯是扶不起来的膏粱,这才有李齐临死前的一番故事。

    三年前,李永仲从李家众多子弟当中独独挑了李沛一个跟他去贵州行盐。路上遇到山洪,李永仲险些坠入深涧,是李沛一把拉住他,这才没让李家最能干的新生代化为山间厉鬼,回了富顺,李永仲提了李沛做了个三等的管事算作报恩,却发现他做事细致,又体恤挑水工辛苦,从不无故克扣,在他管事的井上,从上到下都是交口称赞。

    从三等管事到一等管事,旁人要用十年时间苦熬,李沛却只用三年,看得眼睛发红的人不在少数,更有他嫡母在二房老爷边上吹枕头风,要拿他嫡出的兄弟占他的差事,李沛听说之后往二房大门前一跪,不说不动,此事立刻风传,都说李家二房不慈,他跪了三日,方保住差事。

    别人都说李沛是愚孝,李永仲却同王焕之说:“他是个心狠聪明的,却又知道规矩礼法,我那个二叔,纯粹瞎了眼睛,这样的儿子,嫡嫡庶庶又有什么关系?”

    王焕之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方道:“世间有眼无珠的人从来太多。纵然是亲父子,对面不相识的事也是时常有之。我们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必不会放过。”提了李沛来做了一等的大管事,专管这口新开的盐井,李沛果然不负众望。

    李家十来口盐井,遍布富顺各处,等李永仲一行人全部跑下来,日头已经颤巍巍地升至半空,冬日的阳光寡淡,晒在人身上并不如何暖和。这二三十里路跑下来,虽然并不很远,但却颇费精力,李永仲同王焕之尚好,其余人皆是步行,累乏得直不起腰。

    李永仲看看日头,又同王焕之商议了一回,方强打起精神道:“快着些,今天大家都辛苦了,等回了府里,上账房每人支半两银子。一会儿大家好好吃顿饭,下午还有事做,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随从几个听到有银子拿,塌了半截的腰杆子顿时直起来,顿时眉开眼笑,中气都足了不少:“是!谢仲官儿的赏!”

    李永仲笑骂:“你们这些人见钱眼开啊!”

    有伶俐的随从便回道:“领仲官儿的钱如何不高兴?我们跟仲官儿从来一条心!”

    ps:昨天和朋友吃饭去了,更新断掉一天,痛彻心肺啊记在账上,上架那天还账,就此立据。

第十一章 家业(1)() 
等到真的回到李府,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

    打发了随从们去领赏休息,李永仲自己却拉了王焕之往外院书房里去了,坐定后他想了想,又叫梧桐:“你叫李三忠来,就说有事同他商量。”

    王焕之脸上露出些许满意之色:他同李三忠相交十数年可称莫逆,如今李齐去世,李永仲这个新的当家人却和李府的大管事关系微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样的局面都不是王焕之乐意看到的。上至主人家的人情往来下至仆役间的鸡毛蒜皮,李三忠无不知晓得清清楚楚,李永仲能干不假,但他毕竟年轻,且并未成婚,而家长里短也并非女子特权,在王师爷看来,年轻的家主尤其应该对阴私之事多几分了解。

    他遂主动说了一句:“东家现在愿意用大管事,这很好,他毕竟是府中老人,一直冷着他,也易生祸端。”

    李永仲微微一笑,道:“从李叔祖父算起,他家在我家已有一个甲子,实打实的家生子,与我家休戚与共,我尚年轻,于家中事上,还需要李叔的指点。”

    这句话正好被走到门口的李三忠听到耳朵里,心里也是一热。他不是没对之前李永仲对他的防范起过芥蒂,但李三忠在李家行事数十年,上下周到,无人不说一个好字,靠的可不是他父祖的面子。如今李永仲又肯用他,对这个还不打算提前退休的大管事来说,可谓是天大的好消息。

    想到这里他又恭谨了几分,略正正衣冠,他在门外垂手相候,示意梧桐报名:“仲官儿,大管事到了。”

    李永仲叫来师爷和管事,不为其他,只为那桩李齐临死前为他订下的婚事。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李永仲这里,情形又是一变。在陈显达出现之前,他从未听说过有此人的存在,对陈显达口中的往事更是一无所知。如果他知道刘三奎对李齐临死前安排的这桩婚事的评价,那李永仲会发现在这一点上他同李永伯的舅舅很有共同语言。

    这桩婚事李永仲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哪怕陈显达就像刘三奎所说那样,起码在现在,李永仲也得想尽办法喂饱他。不过李永仲认为事不至此。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年轻人,真情还是假意他还是分得清。

    正在胡乱转着念头,听到梧桐在门外说大管事已经到了。李永仲咳嗽一声,道:“进来吧。”

    李三忠忙自己推开门走进去,梧桐在他身后关上门,吱呀一声,引得大管事心里一跳。

    这间外书房大管事并不陌生,许多地方还是他领着小子们亲手布置的。李齐在世的那些年,外书房除却王焕之,倒是他来得最多。大管事服侍着李齐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盐户成为川东地面举足轻重的盐商。可以说,富顺地面许多人家的秘辛,王焕之都不见得清楚,但是李三忠必定晓得一干二净。

    “仲官儿。”李三忠垂首看着脚尖前的地面,姿态是久违的恭敬。他的父亲是李家那位早逝老太爷的管家,而他自己则跟着李齐几十年鞍前马后,但李三忠不得不说,李家长房三代,只有这个最年轻的他看不懂——当年李齐父亲早逝独立支撑门户的时候他的父亲尚还在世,说李家要在李齐手上发扬光大,但现在李齐去世,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李永仲想干嘛,要干嘛。

    李永仲一指下首的圆凳,“坐。”

    李三忠撩开衣摆,小心地往圆凳上坐了半拉屁股,从李永仲的角度看过去,大管事脸上就写着四个字:毕恭毕敬。他心里一笑,并不打算去调侃李三忠。往日里他和大管事接触有限,不,应该说大管事和李府的两位少爷都保持着让当家人舒心的距离,等到今天李永仲自己当家做主,李三忠固然会觉得棘手,但年轻的家主也不是不觉得麻烦的。

    “张家就是刘家的那个亲家,你知道多少?”

    大管事略一沉吟,便开口道:“张家的老太爷叫张平,家里办白事时候,张太爷带着张家的老爷少爷来给主人翁上过一回香。他家里有七口井,不过半数是浅坑的老井,新井还是张太爷往日亲来家里,请了匠人去开的。”

    “张家的少爷,现在去了府学?”一直不出声的师爷突然发问。

    “正是。仲官儿太忙,于细务上不甚留心”大管事谨慎地回答,停了一停,朝主座上的年轻人看了一眼——李永仲并没有其他神色,年轻光洁的脸上不见喜怒,见他停下话头,还催促他:“接着说啊。”

    “是,是。”大管事咽了口唾沫,道:“小人已代仲官儿往张家送去一方砚台并几锭上好松烟墨。”

    “这事你做得好。”李永仲赞了他一句:“我这些时日实在忙得狠了,这些杂务,往日里也是你操。办的,如今还是你放手去办,事后写个条子就是了,只是钱财上的事,还是要和内外账房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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