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传》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枭起传- 第6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咱们这回运道不好。”李永仲不想多说,“现在不说这个,你若想听仔细,下来问金亮。”他转开话题,问起富顺那边的情况来:“我走这段时日,家里可好?井场可好?坞堡修得如何了?”又多加一句,“宜宾亲家那边呢?”

    “家里一切皆好。”何泰哪里不晓得李永仲的用意,当下心里一叹,嘴上却老老实实地道:“井场也无甚事,师爷****料理清爽,这回我来,还特意叫我带了账册来,说仲官儿虽说信识他,但自来无有规矩不成方圆,请仲官儿查账。坞堡处这月又支了一千两银子,所用事项一概在账册里头写明了,仲官儿一看便知。”又清清嗓子道:“宜宾老太太并姑娘都好,我出发之前,那边老太太还专程送了信来,这回也一并给仲官儿带来了。”

    这些说完,场面顿时一冷。静默片刻,李永仲先打破沉默,缓缓道:“这回咱们路上遇到官军,又遇上埋伏,人手折得实在不少,阿泰你带人过来正是时候。”他顿一顿,又道:“有件事我要同好生说一说。你若有其他想法,听完再说。”

    何泰忙屏气凝神地听李永仲讲——“我决定,应募投兵。”他听见李永仲清清楚楚地说,然后何泰开始深切地怀疑自己的耳朵也许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听到什么仲官儿要去投军的荒唐事!?

    但当他看向李永仲时,对方的表情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玩笑,更不是何泰的耳朵出了问题。他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双腿险些支撑不住,就要软倒下来!若不是曹金亮见势不好,赶紧伸手扶了一把,说不得,现在就跌在地上了!

    将何泰在一把椅子上按坐下来,李永仲看他脸色煞白,心有不忍,但仍是说道:“这内里有些缘故一会儿金亮你同阿泰说罢。我只问你,”他脸色严肃起来,“阿泰,你是愿随我投军,还是继续留在家里?”

    见何泰仍是一脸茫然之色,只“啊”地一声,李永仲叹了口气,难得耐心地同他道:“投军这件事,现在已是定下来了,这回你带着兄弟们过来,也是因着此事。不过,你若是不愿,我亦不强求。毕竟富顺那边也得要人主持,那毕竟是咱们的根本之地。”

    不知哪句话将何泰惊醒过来,听李永仲说完,他想也不想地大声道:“仲官儿不需多说,留我一个在家里我却是不肯的!咱们幼年之时便已约定,这辈子仲官儿是我兄弟,更是我的家主!仲官儿在哪里,我何泰就在哪里!”

    他恢复镇定,先深深呼吸两口,平复心绪,便看着李永仲诚恳地开口道:“自小仲官儿做事便自有缘由,我虽是仲官儿的奶兄弟,但毕竟尊卑有别,自有上下。仲官儿从来聪明,做的事纵然一时半会儿叫人看不懂,但最后总是对的。既然仲官儿要投军,那我何泰也投军!哪怕是当个小卒子,亦要跟随仲官儿!”(。)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投军(2)() 
六月的川东小镇富顺已是骄阳烈烈。走在火辣的阳光之下,竟觉得背脊仿佛火烧火烤一般。只需晒上一个下午,第二日身上就是爆皮干裂的下场。午后的街面上行人匆匆,不到必要绝不走到路中央去,一个个都尽力缩在屋檐下的阴影。街头巷尾几棵粗壮的黄桷树投下的那一片浓荫,便成了闲人们绝好的摆龙门,吹牛聊天的去处。

    自从一年前李家那场兄弟相争的乱子终于以李永仲的胜利作为终结之后,富顺最大的盐商家从此新鲜事不断。譬如年轻的家主仲官儿据说在城外建起了坞堡,去帮工的人回来咋舌说,没见过的人当真是想都想都不出来;又有人羡慕说李家待人实在好,三天一顿肉让你吃饱,平日里也是一半白米一半杂粮。最后有人说起了李家的护卫——正经来说,现在不单单是李家的人,还是富顺的民兵,这是仲官儿向知县老爷请下的官牌子!

    “这是李家井场不招人,不然,我打破头都要钻进去!”有个敞胸露怀只穿了个对襟无袖褂子的闲汉往地上啐了一口,带着无比羡慕的神色同周围讲:“上回李家井场来招人,你们没见那个阵仗!年三十以上的不要!无人作保的不要!偷奸耍滑的更不要!还有那些子,”他眯起眼睛想了一阵,数给周围人听:“无家无业的不要,家里人有恶名的不要!又要考气力,就这样,想去的人,李家外头差点排到了西湖书院坊前面!”

    有人逗趣问了一句:“那作保,气力,品行,年岁的,都晓得咋子回事,但家有恶名的怎么就不要了?又不是那本人有恶名。”

    闲汉得意地一笑,那****却是问过了李家的人,此时正好卖弄:“这就不懂了吧?据说这是仲官儿定下的规矩!家人不过是父母兄弟姐妹,再有婆娘堂客,这些便是至亲至近的人,你****同这些人在一处,若真有甚么不好,难道你就能独,独,独甚么身来着?”

    有人在旁边抢白一句:“独善其身!”惹来周围人一阵哄笑。

    “对对!”闲汉赶紧接上,顺便狠狠瞪那敢在他面前出风头的小子一眼,继续往下说:“这家里人的坏名声都传出来了,难道你还能拍着胸脯子说你自家不晓得?这话我便是第一个不信识!”

    众人津津有味地听他说完,又各自叹息一番。有人便说:“前些年,李家太爷还在时候,我倒是在井场打过几天短工,正好遇着仲官儿过来查验。”

    他这话勾起其他人的兴趣,马上就有人催着他往下说:“那你见着仲官儿了?算算年纪,那是还是娃娃家吧?”

    前头说话的人便点头道:“那不是?相貌长得当真好,个头一般,却半点不娇气,小小年岁,各处都理麻得清爽明白,那些几十岁的管事在他面前被管得服服帖帖!他倒是不骂人,更不打人,不过看你一眼,就将你看得腿肚子转筋!”

    “这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娃娃,就是同下力人家的娃娃不一样。”有人啧啧叹道:“仲官儿现在年纪也不大吧?人家就硬是搞出好大一摊,这县里头如今还有几个敢在他面前说话的?就连知县老爷也高看他一眼!”

    几个人正感叹间,却忽然看见一个平日里头到处打短工帮忙,叫做刘猪儿的年轻人光着脚板,也不怕地下烫,一路气喘吁吁地飞奔过来,站住脚气还未喘匀,就断断续续地开口道:“李家,李家”他一把抢了旁人的茶盅咕嘟咕嘟几口喝完,方才有气力往下说:“又在招工!这回听说招护卫!”

    闲人们顿时一惊,你看我,我看你,片刻之后,扔下几把烂蒲扇,也不怕日头大,天气热,跳将起来,顿时跑得没有身影!倒让刘猪儿傻在原地,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跳着脚地迭声连骂不厚道,一边扯了把蒲扇顶在脑壳上,一边朝着李家一溜烟地跑过去。

    “不要乱!不要乱!”维持秩序的护卫头戴一顶遮阳绉纱大帽,手里拿着一根二尺竹板,看见有诸如插队,乱喊乱跑的人二话不说就是朝着大腿狠狠抽去,开始还有人同他争论,但马上就有几个穿靛蓝罩甲戴折檐毡帽的大汉过来将他架走,如此几回,就无人敢犯忌讳。

    王焕之正同一个亦是穿蓝罩甲戴折檐帽,面容老相的人站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他看了一阵,待来人俱是老老实实地从后排起,他方叹了口气,脸色复杂地同那人道:“蒋队正,你这法子却实在是好。”

    那被称为蒋队正的年轻人却十分谦逊,并不肯居功,只笑道:“这并不是在下想的点子,以前队里头训新来的护卫用的便是这等手段,据说是仲官儿同曹队正的首创,在下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

    他面容平常,身姿却十分挺拔,如此炎热的天气里头,王焕之同他在这里站了快有小半时辰,自家穿着素纱直身都已热得快不成,蒋队正额上汗出如浆,后背洇湿一片亦不肯脱帽解衣。盐师爷眼中佩服之色越发浓厚,不由劝道:“这外头自有他们底下人照应,咱们不妨进去等候,也好喝口水,好好歇歇精神。”

    蒋队正笑笑,委婉地推拒道:“师爷自去便好,在下却是不方便——队里有规矩,凡有差事,上官就得待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不然叫仲官儿晓得,却是逃不了一顿板子的。”

    自从了解了李永伯的事,李永仲就将李家各处重新布置规划一次。李永伯之妻如今带着孩子寡居,为防人言,李永仲干脆又买下李家相邻的一块地皮,另起一座三进的院子与大嫂和侄儿居住,与本家夹巷角门相连相隔;又拆了原本三进同四进的院子,用麻石板砌了地面做校场,再围着修了一圈通铺厢房以为平日里护卫们的居所。这回李家的护卫招选,就放在了新修的校场之中。

    待到了时辰,将所有来报名的人一一登记名姓年岁住址完毕,蒋队正便吩咐护卫们把这些自从李家之后便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汉子带往校场,又令关门,看着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吱呀作响地合上,蒋队正同王焕之才松了口气,两人互看一眼,脸上皆是侥幸没出甚事的神情。

    王焕之一笑,当先走去,道:“这回招人,别说仲官儿,便是金亮同何泰都不在,老夫这心里头,实在是七上八下,就怕给仲官儿捅出什么篓子,到时无法收拾。”

    蒋队正亦是点头道:“正是如此。虽说这是做老了的事,但仲官儿并曹何二位队正都不在,在下亦是心里没底。”

    两人边说边走,不过片刻的光景就已到了校场。原本空荡荡的场地如今满满当当地站齐了人,王焕之心内略一数,就吓了一跳,来的怕不有百来十个!但这回他们原本要招的,不过只有六十人罢了!这也就意味着,将有一半的人会被刷下去!

    排队之时就已吃了乱喊乱动的教训,现在虽仍在日头底下暴晒,这些精壮汉子亦不敢口出怨言。不过李家倒并没有苛待他们的意思,待他们安静站好,就见有已经看得熟的护卫提了几个装满水的木桶放在角落,有人扯着嗓门反复喊了三遍:“若有口渴的,自家赶紧过来喝水!不许吵闹,不许推搡!有那想要上茅厕的,现下也说一声!自有人带你们去!”

    如此又忙乱一阵,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才进入正题。蒋队正拿了个怪模怪样的铁皮卷喇叭跳上高台,放声喊道:“我姓蒋,诨名蒋大全!各位来此是为了什么就不多说,一会儿十个一组,自有人说与你们听该做些甚么!不许吵闹,不许乱跑!有事就叫带你们的护卫!这天气也热,咱们动作快些,也少遭罪!”

    蒋大全言简意赅地说完,便跳下台来,王焕之刚喝了水,正拿着蒲扇一阵猛扇,脸上总算有了些精神,见蒋大全过来,赶紧让人端水给他。蒋大全也不客气,径自伸手接过来一气灌完,这才解了口中干渴。

    场中这时虽乱,却并无多少大声寡气的吵嚷声音。既是蒋大全先说了清楚,也是那拿着竹尺的护卫在场中到处乱走,见着有乱跑乱嚷的劈头盖脸地就打将下去。那竹尺是陈年毛竹所制,又宽又厚,抽在身上顿时就能肿起一指高的檩条印子!

    护卫们各自分工明确,带着人比试气力,脱了衣裳看是否强健,问保人名姓,一条条地规规矩矩做完。那来应招的不过是些无甚眼界的年轻力工,早就在护卫们种种手段之后老实服帖,不敢有半个不好落在他们眼里,丢了资格。

    他们或许的确没甚见识,但却并不缺乏眼力——在时人看来,规矩越大的人家,才越有出息!李家的种种规矩或许古怪,却并不会让人难以理解,再看身边与他们年纪相差无几的护卫——身材厚实,面色红润,眼中有神,衣裳整洁,行事亦是条条有理,这些苦出身的力工心头都是火热一片,人人争先,唯恐落后,丢了自己上进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二章 投军(3)() 
富顺这边正在一片炎日之下招选护卫,远在贵州毕节卫的李永仲挑了一个大早,除了伤重实在不能挪动的,便是那些缺手断脚的护卫也被他全部带上,这支人数颇多的队伍一直走到城外,直到一个早就找好的僻静地方方才停下。

    整个过程当中,没有任何人质疑李永仲的决定。这些沉默朴实的人在听到口令之后整齐地盘坐下来,双手扶在双膝之上,腰杆笔挺,除了服色发型不同,他们看起来实在同李永仲所熟悉的一支军队太过相似——虽然李永仲认为现在只是勉强能称得上形似而已。

    李永仲站在场中,视线缓缓地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滑过。这群年岁不一的汉子被他从小城富顺带出,一些人经历了惨烈的战斗,一些人直面了死亡的阴影,而在场的所有人,他们现在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已经比这个大地上绝大多数人所看过听过的更多。

    这样的认知突然给了李永仲一些勇气,让他觉得接下来所要说的话并不是那么难以启齿。年轻人深吸口气,似乎想要将最近的郁气全都发泄出来,他痛痛快快地开口道:“今日将大家带到这里,没有旁的事,不过是我李永仲想要跟大家说说心里话。”

    “新来的兄弟们想必也晓得了,前些时日,咱们同蛮子撞上,连同官军一起,狠狠地打了一场仗!”他大声说道:“结果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咱们赢了!几百号蛮子叫咱们杀得大败!丢下几十个脑袋,蛮子跑了!”

    “这一仗,兄弟们以少敌多,苦苦支撑,没有一个逃跑的!全都死战不退!便是叫蛮子围了,亦不肯气馁,不肯放弃!”李永仲注意到场中有些护卫的脸色开始变化,他喊得嗓子发哑,却仍旧选择嘶声竭力地道:“咱们的兄弟们,没给自己丢脸!没给我李永仲丢脸!”

    他讲得浑身发烫,再也站不住,干脆走到护卫中间,将某个吊着胳膊的护卫一指,“周狗儿大家都认识,平日里头训练不算拔尖,但是就是上回的战斗里,他一个人挑死了两个蛮子!”

    护卫们顿时齐刷刷地朝他看过去,视线里的羡慕,嫉妒,不服气,敬佩,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视线烫得吓人,周狗儿的脸顿时红胀,额上也隐隐冒出汗意来,李永仲看他一眼,喝道:“狗儿,给我把腰杆挺直了!难道蛮子不是你杀的?!”

    周狗儿立刻想也不想地大声道:“是属下杀的!”

    “那你脸红啥子!”低头骂了一句,李永仲抬起头环顾周围,干脆利落地道:“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咱们是响当当的汉子,这么几句夸赞,要不了命!”

    这句说得护卫们都发出一阵轻笑,同时脸色隐隐透出几分自豪来:仲官儿说得不错,那功劳是拼着命挣下的,没有不好意思,见不得人的!这么想着,便将腰杆挺得更直了些!

    待笑声安静,李永仲又指向另几个人,将他们各有什么功劳,负伤如何说得清清楚楚。他并不煽情,只是就事论事的语气,但那股藏也藏不住的悲壮气息仍旧悄悄蔓延开来。如此说了半天,李永仲口舌发干,回到最开始的位置,面对护卫们一字一句认真道:“刚才我说那些,不过是想告诉兄弟们,你们的功绩,我都记得!”

    “这一仗,咱们折了快三十个人,还有几个兄弟,从此再上不得阵,杀不得敌!我先前就说过了,无论战死伤残,我李永仲养兄弟们一辈子!但是,后头我也想,若是当日人再多些,兄弟们是否就能少死几个?”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若是当时没有托大,咱们一道上路,这些蛮子难道是我们对手?!”

    他苦笑一声,自己率先摇头:“但是不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