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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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传-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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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兄弟不幸,李家给他烧埋银,与他养家!”

    兵士大哗!有人原本木然的眼睛里开始泛起光亮,兵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骇然惧怕慢慢变成另一种东西,越来越多的视线集中在李永仲身上,而他也再也找不到平日里半分的矜持斯文,年轻人溅了半身的血,连头脸都是,鬓发凌乱,许是血糊了眼睛,毫不在意地伸手一抹,那原本白净的脸上,顿作一片血气森森!

    曹金亮深吸口气,猛地躬身抱拳,自丹田中迸出声音在嗓子眼炸开:“愿随仲官儿杀敌!”这仿佛是个开始的信号,越来越多的明军像他一般折身下拜,然后直身振臂,挥舞兵器,口中呼喊:“杀敌!杀敌!”

    “然后仲官儿带人往山上直冲,先前陈把总已冲杀一阵,两处正好接应,可惜那蛮子在山里头如履平地,林子又太密了些,仲官儿恐怕里头有诈,和陈把总一起将蛮子逼退,两人合在一处,也退了下来。”刘小七总算说完,真是说得口干舌燥,喘了口气,同郑国才商量道:“我看蛮子们这阵是不敢再来,叫兄弟们好生歇一阵,周百户伤得不轻,趁这光景,先回中军看看,再作打算。”

    郑国才扭头看看坐在一边如个血葫芦的周谦——后者感受到他视线,立马抻着脖子冲郑国才嚷嚷:“有甚好看的!这些伤算个求事!蛮子再敢来,咱老周照样杀他个七进七出!”他兀自强撑,却掩不住神色疲倦,脸上唇上都发白了。

    “说得不错。不过这前头还得着人看着,就小七你同老周过去罢。”郑国才不理周谦,由着他在那边叫嚷,自家自顾自地和刘小七说话:“我这里抽不开身,小七便好生听听,看到底如何个安排。”

    刘小七一口答应,正待要走,又突然转回来,有些迟疑地问郑国才道:“郑百户,现下千户老爷伤得颇重,那边做主的多是仲官儿,我并无其他意思,但也想问一句——咱们毕竟是商户民兵,仲官儿再是千户女婿”

    “你不必担心。”郑国才脸上隐约露出个笑来,却极快消失,再细看依旧是一张平平板板的脸。他平静地开口道:“咱们是刀口上舔血的武人,玩不来弯弯套,仲官儿有能耐,扎得住阵,稳得住军心,现下这般光景,莫说商户民兵,便是个女人,我也服气他!”

第九十章 遇敌(6)() 
李永仲在一块青石上跌坐下来,一手丢开已看不出枪杆颜色的大枪,重重地喘了口气,他汗透重甲,实是累得很了,连手也快抬不起来,费力地解开系带,将笨重的头盔摘了下来扔在地上,一直跟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刘小七立刻解了腰带上的水囊递给他,低声道:“仲官儿,好歹喝口水。”

    他沉默地从刘小七手里头接过来,先一气灌了个痛快,又将剩下的水全浇在头上,将头脸浇得透湿,原本倦极了的脸上倒显出几丝精神来。李永仲将水囊扔回到刘小七手上,将腰背一挺,顿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如爆豆似的骨节爆响声——他苦笑一声,这真是累着了。

    “现在情况如何了?”李永仲把手边的大枪捡起来,一边摘了自己腰上的水筒一点一点清洗,一边淡淡朝刘小七问道:“兄弟们伤亡如何?官军那头究竟是怎么个说法?”

    刘小七口齿极伶俐地立刻回答道:“咱们的兄弟主要还是以支援为主,故伤得不重,就是方才跟着您出击的兄弟伤了几个,都在四肢上,养些时日就好。”然后他稍稍迟疑,压低声音道:“就是官军似乎好些人都伤得不轻。”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又说:“他们几个百户说要商量,这都多久了?还没拿定个主意?”李永仲脸色颇不好看,现在连商队也陷在了这里,而他们原是要去大方的!故而语气也重了不少,比平日更要刻薄几分:“吵吵嚷嚷,全是废物点心,我看他们能吵出个甚么玩意儿来!”

    被李永仲讥笑为“废物点心”的明军百户们手里头还是有真功夫。趁打退苗人的这个空档,军官们稍一商议,便说此是死地,不可停留,努力收拢了士兵,硬是顶着箭雨全军往山路下头的一片河滩地且战且退,苗人叫明军杀得丧了胆气,除了射了几轮箭之外,竟是不敢拦阻,这才叫几百号人顺利地撤了下来。

    暂时平安之后,军官们看向李永仲的眼神里就多了些微妙的东西。李永仲懒得应付,索性以太过疲累的借口一个人躲到边上去了。他这一走,很有几个百户暗地里松了一口大气——现在陈显达伤重未醒,百户官们各有一套说法,各有各的不服气。除了贯彻了先前撤退的计划之外,这小半个时辰下来,除了枯坐着争论个脸红脖子粗之外,什么成果也没有。

    周谦伤得颇重,现下和陈显达及伤兵们一起被医官照料,他手下两个总旗,一个战死一个轻伤,兵士也死了不少。郑国才同他商议一回,便暂时先将剩下的兵统领起来,这样他手下算是有一百来手脚俱全的兵士,在几个百户里头,拳头最大。因此,他讲话,其他人或真或假,总算稍微能听几句。

    “方才中军的崔文案,领着两个赞画将伤亡统计了一番。”郑国才咳嗽一声,因他念过私塾,还认得些字,倒不用文案们替他宣读。伸指在嘴里蘸了蘸,郑国才翻开手里头薄薄的几页纸,一字一句地念起来:“咱先说周大炮的队里头,手脚无碍的好人么,还有二十一二,里头已是将轻伤无甚大碍的包了进去,伤得重的,十五个,死了,”他脸色沉重地道:“十三。”

    百户官们不管平日里同周谦相处如何,现在任谁脸上都不好看——仅仅这一仗下来,周谦那队里连伤带死的,就折了一半的人马!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现在他们被围困在这片河滩之上,前路如何,谁也不清楚!

    “冯宝群,死了十二个,重伤有八个,还能上阵的,哦,老冯,你比周大炮运气好,还有四十六个。”郑国才脸上稍微松快了一些,朝冯宝群勉强笑了笑。冯宝群这才放下吊着的一颗心,连连在胸口上拍打,后怕道:“我这队里,多是族亲,若是死伤太重,怎么回去见家乡父老!”

    军官们乱纷纷地安慰他:“老冯,你已算走运,看看周大炮!”“当兵吃粮,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活计,性命都寄在佛菩萨面前,这也难免!”“看开些罢!你才死了几个?我如今心里头发虚,真是怕念到我那队里头!”

    劝了一阵,郑国才干咳一声,众人赶紧闭了嘴,他这才又接着往下念,无非是喜少悲多,便是伤亡轻些的,总数也有那么二十来个,最后一算,出门时还有五百来号人的队伍,现在不过四百出头,折了两成多!听郑国才念完,百户官们个个脸色发青,面面相觑,半天方有一个人吭哧吭哧期期艾艾地开口道:“这这个情形,咱们到底要怎么回去?”

    郑国才默了半晌,朝众百户官左右一望,脸色肃然地开口道:“现在这个局面,老郑我有话想说,诸位请听我一言。”

    百户们都安静下来,郑国才郑重其事地开口道:“咱们这一趟出来,奉的是剿匪安民的军令。昨日咱们打了胜仗不假,但今日一个不好,别说赏银升官,就是能否保全自家性命,也要看这贼老天,是不是高抬贵手。”

    “今日这一仗,虽说是遇上了埋伏,但凭着良心说,咱们的应对也是无能!那些个箭矢,事后大家看过,多是竹箭,兵士虽说不是甲胄齐全,但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如何会被这些玩意儿吓倒!?说到底,还是咱们失了防备心,叫蛮子们猛地一杀,就给吓住了!现在我想起来,真是面皮发燥!”

    他这番话老大不客气,实在是把百户官们说得面上燥热。但眼下不是多说此事的时候,冯宝群咳嗽一声,顶着郑国才灼热的视线,硬着头皮开口道:“郑倔驴,你也莫说这些没意思的,这话等回了毕节,如何说都使得,但现下咱们要说的,还是该怎么行事!”

    郑国才瞪他一言,再开口时虽说仍不客气,但语气到底软了许多:“我说这话,不是下大家的面子,而是有事说事罢!咱们如今要再如之前一般,别想甚么突围的事了,不如洗洗脖子,叫人家砍得痛快些!”

    一气说了这许多,郑国才有些干渴,舔了舔嘴皮又道:“现在千户伤重,方才医官说了,虽是去了箭头,但伤在心肺附近,如今生死之事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现在咱们没个主心骨,怎么能成事?!”

    他将百户官们一看,加重语气道:“我的意思,咱先得找个主将出来,不然各顾各的,没有个主持大局的人,怎么能使上气力!”他干脆利落地道:“我先说,若是平时,我老郑倒愿争这个先。但我老郑知道自家事,现在这局面,我担不起来!再说,我同诸位原是一个职衔,却用了个指挥的名头,各位服是不服?因此这指挥一事,我是不肯的!”

    百户官们脸色顿时微妙起来。相互之间看来看去,却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发言。最后还是老好人冯宝群在同僚们的视线下不得不再次起来说话,他本身对郑国才的本事倒是极服气的,听郑国才这么说,就有些劝他的意思:“郑倔驴,你说这话就有些没意思,大家兄弟,都是极服气你的本事,现在这个局面,你若不出头,我们这些人里头,还有谁敢站出来?”

    郑国才朝冯宝群苦笑一声道:“大家都是千户手底下的人,咱们一个锅里捞勺,谁还不晓得谁?我自家晓得自家事,我这人就不是个能使唤人的!再说,打仗就要死人,到时候我布置下去,万一有人觉着不公平,闹将起来,要如何是好?所以我方说,这主将一职,我是万万不敢接的!”

    他说得直白,余下的军官们不由暗暗点头。郑国才说得不错,他若是接下主将一职,到时就要有人疑心他保存自己的实力,推别人去死!这人心一旦龌蹉起来,当真没什么是不敢想,不敢说的!

    他吸了口气,神色间更显郑重,认真地开口道:“因此,我有了个想头。”

    “既然不好决断,那咱们,就找一个不算自己人的自己人,来做这个主将。他同谁都没有瓜葛,若真论起来,却又和每个人都有关系。他不是官军,但却使得一杆大枪,手下几十号得用的兵丁,更让千户视若亲子!”他一句句道来,渐渐有人听得明白,惊得张大嘴巴忘了闭上!

    “我老郑的意思,便是想让千户的女婿,那位李少爷,请他出马,”他紧锁眉头,眼睛发亮,环顾四周,眼神里的压力迫得无人敢同他对视,郑国才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做一回主将!”

    李永仲无从知晓军官们的计划,他终于从疲乏里头缓了出来,站起来朝不远处围在一处的百户官看了几眼,懒得再看,招手让刘小七过来,吩咐道:“叫曹金亮过来,再给我带两个饼子!也让兄弟们好生修整!这好在还有个河滩,有弯河水,不然真是渴也渴死了!”

第九十一章 遇敌(7)() 
场面一时间沉默得令人心悸。

    郑国才环视同僚,百户官们碰到他的视线,不是微微低头避开,就是故意扭头不看他,只有冯宝群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扯扯嘴角朝他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摇摇头,叹气一声,亦是没有话讲。

    百户官心里头的小算盘,郑国才知晓得清清楚楚。李家小少爷同千户如何亲近,但毕竟不是军中人,他手下的兵丁再能打,亦是民兵,不是经制官军,若有战功,到时候是个怎么算法?更有甚者,觉得陈显达不会大好,心里头竟是转着些旁的见不得人的念头来。

    “郑倔驴这主意不是不好。”有人哈哈一笑,打破场中令人压抑的寂静,众人纷纷朝他看过去,不少人面上不如何,但眼中立时飞快闪过一丝鄙夷之色。有脾气暴躁些的,当即出声嘲讽道:“钱串子,老郑这主意好,莫不是你撺掇的?”

    钱串子,大名钱川,据说是指挥使的某位远房亲戚,在陈显达手下这些年,便是耿介如陈显达对上他,亦是颇多顾忌,因此他越发跋扈奸猾。不过此人倒有一个好处,打仗上头还算利索,只是平日里贪钱太过,索性同僚们就这他名字的谐音给取了个外号:“钱串子。”

    钱川对方才那话只当没听见,打了个哈哈,脸上神色间越见诚恳,不过那双三角吊白眼里骨碌碌转着什么,百户官们看在眼里,心底都是痛骂:不晓得他又有了什么龌蹉点子。

    他嘿嘿一笑,故作平淡道:“老郑这主意我方才亦不晓得,不过我觉得老郑说得有几分道理,只是大家顾虑颇多,又信不过一个外人,老郑也不要往心里去,咱们是自家兄弟,不扯那些酸文场面话。”

    钱川这话颇让人出乎意料,真有几分人话的意思。冯宝群这个老好人急急忙忙地点头开口,朝着郑国才道:“老钱这话说得真是好。兄弟们没有旁个意思,就是觉得李少爷再是能干,毕竟不是咱们军伍中人;再有,咱就是不为自家性命着想,亦是得为手下儿郎想一想,这是几百条人命,万一所托非人,咱自家死便死了,但有何面目去见随咱们出生入死的弟兄?”

    百户官们纷纷点头,唯恐郑国才还要反对,争先恐后地开口:“老钱平日里为人俺是不欢喜的,但他今个儿说得对!”“老冯这是说到咱心里头去啦!咱是粗人,和兄弟们一个锅里抹勺子,咱的命是命,咱底下儿郎们难道不是?”更有人阴阳怪气地嚷了一嗓子:“咱也别说了,人郑倔驴这是想在千户面前露个脸,争个先!不过也别搭着兄弟们的性命去啊!”

    郑国才闻言大怒,他将一双豹眼瞪起,想也不想,提起沙钵大的拳头就要朝那说话人的脑袋上扬去,唬得冯宝群赶紧跳过去将他双肩勒住,一边招呼同僚来把这头倔驴拉住,一边嘴里苦劝道:“说便说了,好好的作甚打架?!都是兄弟,不怕伤了情分!?”好说歹说,方教郑国才勉强熄了怒火,犹自不肯罢休,狠狠将那人瞪得浑身一个寒颤方转头不理了。

    这一场乱子下来,钱川方不慌不忙地再开口道:“刚才咱没把话说清,倒让兄弟误会了。也罢,咱老钱就把这想头说一说,让大家伙儿看看行不行。”他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再看时却又是和气的模样,道:“咱说句实话,小少爷手底下全是好兵这不假,但这军伍战阵之事,小少爷毕竟是商户,懂得些练兵的道理已是天幸,再多还能如何?我看,咱不如去和小少爷商量商量,目下这个局面,不如将他手里那些兵让给咱们,大家伙儿突围出去才是正理!”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百户官哪个不晓得钱川打的算盘。钱川看众人脸色微妙,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道:“咱老钱出这主意,可没有那龌蹉意思,这伙子兵足有六七十号人,咱给小少爷留上十个防身,大家伙还能分个十个八个的,”他阴测测地一笑,道:“大军出外,原就能拉民夫以为军用,就是告到指挥使跟前去,也说不出我老钱什么。”

    这一番话下来,就是郑国才,也不敢说自己没动心。其余的百户官更是面色奇怪,钱川“嘿嘿”一笑,脸上又是方才温文敦厚的神色,劝道:“李少爷必是个懂事的,现在这个局面,一个不好,咱都得葬身于此,他再捏着这些人,又有个甚用?事不宜迟,咱们不如现在就过去,和小少爷好好说道说道。”说完钱川就当先朝商队的方向走,剩下的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半天,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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