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不绝于耳!
陈明江拔刀在手,拨开两支朝他射来的羽箭,怒喝一声:“不要乱!带上伤者,往山上走!”一声喝令之下,稍有慌乱的车队立即行动起来,而此时贼人的短杆弩箭似已用完,西南多雨潮湿,所用弓箭大多绵软无力,先前没有手上的兵士立刻两人一起,将受伤的兄弟半抱半扶,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原本还有些慌乱的车队转为镇定,甚至还有兵士张弓搭箭,试图还击!
土匪手中的箭支并不多,几轮下来,就有匪徒接二连三地呼叫:“我剩不了几支箭啦!”“豹头,箭壶快空了!”“咱们还射不射?”有原本就三心二意的,干脆就停下手,兀自发呆;有的见势不好,竟然悄悄退后,混在人堆后头去了!
邓小豹恨地几欲眼中喷火,方才他见车队混乱,大喜过望,正要发出一声呼喊,叫兄弟们围杀上去,却看见那骑马的年轻人喊了几声,队伍就镇定下来,护卫们当机立断丢下笨重行李,只护着那架青帐马车往小山包上去了!若此时再如先前那般射上几轮箭,这队人身上虽穿了甲,到底护不住全身,说不得就要丢下几个人来,他们拿在手里,也好探听逼问些消息,但就手下这帮脓包,怕是想也别想!
他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浓痰,“都给我围上去!”邓小豹仿如地狱之中修罗恶鬼,目光所至,周围畏缩不前的土匪们个个都缩进脖子,面色发白,他噌地一声拔出腰刀,猛地往下一劈,一截成人大腿粗细的树干顿时断成两截!“再给我退下来的,我邓小豹认得你,我的刀认不得你!”
土匪们打个寒颤,晓得这个向来有恶鬼之称的邓小豹动了真火,个个咽下唾沫,心中都道,今日怕是不得善了,若是无法将这一队人马留住,说不得,不等回寨,邓小豹就要拿几个人的脑袋来平息怒火!
发作一番,将手下的土匪骇住,邓小豹脸色稍稍和缓,下令将先前车队丢弃的箱笼搬上来,打开来看,上等的绢丝药材,各色礼品,还有美玉金佛,邓小豹眼尖,一眼瞥见,将那被织锦长条袋子打开,里头竟是一柄装具精美的倭刀!他使力拔出,日光之下,便如一泓清泉不住晃动!银光闪耀,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邓小豹拿刀在手,高高举起,土匪们顿时爆出一声欢呼!
这番发现顿时给土匪们壮了不少胆气!邓小豹趁热打铁,灌下无数**汤药,又将金银许诺下去,只要今日将这队人围杀干净,这次货物,他邓小豹一物不取,除去交回寨子的部分,其余全由土匪们分得!
“被咱们逼围上山的人里头,有富顺的大盐商!”他红着眼睛,嘶声裂肺地吼叫:“穿金戴银,吃肉喝酒的有钱人!劫了他,兄弟们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土匪们的吼声远远地传了过来,陈明江站在高处,看着底下的土匪重新结队,将这个小小的山包重新围困起来。他习惯性地摩挲着鲨鱼皮刀鞘,默然不语。片刻身后传来一阵铁甲相撞之声,合着靴声橐橐靠近来,他回身一看,黄猴儿向着他一抱拳,正色道:“各处已安排下去,夫人叫拆了马车,立起来当作盾墙防箭,又同姑娘并几个丫鬟一起找出伤药绷带备用。”
陈明江听了只点点头,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很是想了半天,没想出这是哪里的人马。咱们将主在叙州一向只同作乱的夷人交战,一向不与道上的兄弟打交道,我等戴盔负甲,若有些见识的,便有心打劫,说不得就要放手。但我看这回的贼人颇有些不同之处,刚才那阵箭雨很有些章**力,卫所军决不是他们的对手,便是调了营兵出来,也要打个旗鼓相当。”
“还未接战,弓箭毕竟有限,贼人顶多还能射过几轮,就要上来拼命了,到时再看罢。”黄猴儿眯着眼睛,将手在盔帽之下搭了个凉棚,往山下看了几眼——有两队二三十人的匪徒发一声喊,先是疾走,再是慢跑,最后鼓起余力,擎起刀枪,便向着山顶狂奔而来!有眼力好的兵士,甚至能见到匪徒脸上那穷凶极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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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劫杀(4)()
黄猴儿嘴里叼了根长长的草茎,脸上带了些懒洋洋的神气,眯着眼睛紧盯着山下那群正搏命狂奔的匪徒们看,他掐指估摸着时间,离得近的人,甚至还能听见这个身经百战的年轻人咕哝一句:“这半柱香都还没跑到呢,就喘成这样,真是不中用。”
一行人从宜宾出发时,按照行军的规矩,不仅带上甲胄刀枪,还带了十五副强弓并三十壶箭。虽说陈氏略有微词,陈显达却坚持说世道不太平,一切小心为上,除却为了避讳没有穿鸳鸯战袄之外,一切武备都同正经军将亲兵没有差别。为着这个,陈显达还专程去了一趟卫所,寻指挥使提前打了声招呼。
原本只是防范于未然的准备,没想到竟真的用上了!黄猴儿同陈明江当面不说,内里却庆幸多亏听了陈显达的吩咐带上了弓箭——他们带的是北方边军常用的小梢弓,绵软的南方竹弓完全不能与之相比,所用之箭也是学自女真鞑子的重箭——远用刺箭,近用披箭,势大力沉,伤害更甚火铳!
黄猴儿慢慢举起胳膊握拳伸直,在半空晃了晃,十五个弓手中间便站出一个盔帽上插翎的把总军官,他随随便便地往山下看了看,略估量了距离,便站了个弓步,塌腰沉肩,张弓搭箭,不见如何作势,只听弓弦“铮”的一声轻响,再看时,跑在最前的土匪胸口被一箭射了个对穿,那支箭仍不停留,直到射在其后土匪的膀子上,痛得他一声大叫!
“神射,神射!”山上的亲兵立刻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土匪尤自呆呆地未作反应,一顿泼天也似的箭雨紧接着就劈头盖脸地射将过来!和往常土匪们熟悉的轻飘飘的箭矢不同,这总共十五支箭不过一个眨眼就呼啸着扑面而来,沉闷的“夺夺”数声连响过后,这伙胆大包天的匪徒惨叫求救不绝于耳,不少人身上都有两三根成人手指头粗细的箭杆摇晃,更有人直接被一箭钉死在地上!
片刻光景,原本气焰嚣张的土匪一半人马就倒在坡上,而这时他们连对方那道用车厢挡板所做的盾墙边都不曾摸到!有人顿时心下胆寒,再仔细看去,出发之前一起说笑的同伴如今倒卧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伤重不死之人不住呻。吟,惯于打家劫舍的土匪们哪里见过这等修罗场景!哄地发一声喊,不顾同伴哀求,将重伤之人丢在原地,屁滚尿流争先恐后地就往山下四散逃开。黄猴儿把手搭个凉棚放在帽檐前边看了看,十分没趣地咕哝一句道:“做了这么一副威武样子,这也太不经打!”
山下邓小豹正暴跳如雷。出发时的两队人马共二十六人,如今回来的,连带伤员在内不过也只得十八个人!这次半途而废的进攻不仅让他丢了足足八个人在坡上,更另有七八个人伤得轻重不一,能全身囫囵回来的,只有先前一半数量不到!
邓小豹恨得咬牙切齿。为了鼓舞士气,第一波上去的人马全是邓小豹直属,被他笼络了足有几年光景,各个愿意为他效死!结果一个照面都不到,这就折了一半,怎么让邓小豹能够接受!
林大虎拿着一支带血的羽箭沉着脸过来同邓小豹讲:“兄弟们这下伤得不轻!我去看了,那箭头好生歹毒,又重又长,在川东实不曾见有人用过!豹头,咱们这回怕是撞上硬茬子了!”他将箭递给邓小豹,又恳切十分地劝说:“豹头,这回带出来的人马,一半都是咱们手底下的兄弟,如今才冲第一回,就折损如此多的兄弟,这不是个好兆头!”林大虎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不如咱们干脆就此往富顺走,那县城我看过,城墙既矮又破,连守卫兵丁都无有几个,等到夜里摸进去,干脆屠了那两家,一样是大买卖!”
邓小豹眼中晦暗不明,此起彼伏的伤者呻。吟之声让他脸上凶戾之气大作,将林大虎递来的羽箭仔细打量一番,忽地双手握住,一个用力便将它撅断两截!邓小豹把断箭掷在地上,连连冷笑道:“那刘李两家,老子我肯定是要去说道说道,不过现下却不是顶紧要的!听闻那姓李的小子身边养着一队好手,想来方才兄弟们遇上的就是了。现下他们龟缩在这小小山包之上,以为我便拿他们没办法么?给我烧,我就看他们能在山上忍到几时!”
“这豹头,”林大虎小心翼翼地出言反对,“这山火一旦起来,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况且如今这时节,草木哪里燃得起来?”
“燃不起来有燃不起来的好处!”邓小豹挥挥手,不耐烦地打发林大虎赶紧滚:“叫你去你就去!哪里学来的这么啰嗦!”
黄猴儿同陈明江站在一块大石之上俯瞰山脚,两个人这回轻松神色不再,俱是一脸忧虑——土匪这回学乖了,一个个举着火把等物,就要放火烧山!黄猴儿咬着牙,扭头冲陈明江道:“这伙遭瘟的该遭天打雷劈的畜生!附近山林茂盛,在这里烧山,就不怕把他们自己也烧死在里头么!”
陈明江摇摇头,忧虑道:“这时候不比盛夏之时天干气燥,他们也没什么桐油松脂等引火事物,烧不起来的。这是想放火生烟,将我们熏到山下去!到时候兄弟们呛咳得手软脚软,匪人上来,不用刀枪,就得束手就擒!”
他们俩正在前头说着,后面却忽然惊动起来,陈明江同黄猴儿俱是大怒!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如何还这般沉不住气!陈明江转身正要将这些不晓事的家伙们一顿喝斥,却看见陈氏同女儿霈霈换下原本累赘的袄裙首饰一类,将头发挽起,母女俩都穿了一件箭袖直裰,身后几个丫鬟也做同样打扮,人人手中拿了一张短小的猎弓,背了一壶硬箭,端的是英姿飒爽!
陈明江大惊失色,几步跨到陈氏跟前,抱拳躬身一礼,声音是头是遮掩不住的焦急:“义母!现下危急,怎么和妹妹出来了?要是您同妹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便只好死在这里了!”
陈氏却一脸平淡,将陈明江一把扶起,笑了两下,道:“要是万事都指着你义父来救,怕是如今坟头上草都有人高了!我们几个女流之辈,虽说气力不足,但若是射上几箭倒也使得。”
陈明江见说不动陈氏,只好将脸转向义妹霈霈,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如今情势危急,我领了义父的军令,要护你同义母的周全。虽说现下是几个毛贼,但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万一伤到你们,我将如何自处?!义父又该多伤心!?你素来是个好孩子,快扶了义母回马车去,这里万事有我!”
霈霈笑笑,朝他有模有样地抱拳一礼,口中说得委婉,实则却不肯稍稍退步:“明江哥哥一番好意,我同母亲自然清楚。但现在局面,实在没有我们安坐,只留哥哥同诸位拼命的道理!我虽然养在深闺,但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现在咱们人手有限,我同母亲并几个丫鬟都能开弓射箭,纵使用不了哥哥的大弓,但猎弓再小也能伤人!”
陈明江还待再说,黄猴儿一把拉住他,沉声道:“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下头已经放了火,现下烟气不大,尚可忍耐,一会儿浓烟起来,不是耍子!要我说夫人同姑娘换身打扮也好,万一事有不谐,也好方便行动!”
陈明江左看右看,最后长叹一声:“眼下只好从权罢!”又将这股匪徒恨到了骨子里,发誓说一定要手刃匪首。当下再无二话,下令兵士们将水打湿帕子包在口鼻处,陈氏又吩咐丫鬟将一些轻薄的外衣撕成布条以供军士使用,准备停当,阵阵黑沉浓烟飘将上来,山头上三步之外竟无法视人!
众人被口鼻虽然遮挡住,但眼睛却没有办法,好在此时烟大,匪人无法进攻,但即使如此,呛咳之声越发密集,陈明江两只眼睛被烟熏得如同兔子一般,急中生智,大喝一声:“蹲下来!蹲下来!不要站着!”又连打带拽地将身边几人一把拉下,命令道:“你们几个一路蹲着过去传话!就说底下烟少,赶紧蹲下来!”
黄猴儿忍着烟雾,将手指往口中蘸了一点唾沫竖直起来判断风势,片刻他高兴地简直要跳起来,直起身一阵大叫:“风要转向啦!风要转向啦!”却不当心吸入浓烟,顿时涕泪俱下,险些咳得背过气去!
果不其然,不过须臾,一阵南风便席卷而来,将浓烟朝着山脚方向反卷下去,原本难受至极的一群人赶紧大口喘息,却看见那股浓烟将山脚之下原本得意洋洋的山匪整个笼罩,顿时咳嗽之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呼喝灭火的叫嚷,其中咒骂之声尤其响亮!
第五十八章 劫杀(5)()
等土匪们灰头土脸骂骂咧咧地灭掉火,再看邓小豹,那古铜色脸上再无半分人气,只剩下地狱饿鬼般阴冷凶恶的面相,及到这份儿上,他倒不似刚才那份暴躁,很有点镇静下来的意思。但林大虎看他这模样,小腿肚里却在转筋——上回邓小豹也是这般半分火气没有地亲手屠了一艘船!二十多口子上下老少的血淌了满船,甲板上一踩一滑!
“叫兄弟们分几路给老子我围上去!”邓小豹磨着后槽牙,眼睛里噬人冷光连连闪动,一字一句地道:“那小杂种拢共没有多少人!给我上!我便是不相信了,纵是有几个天兵天将,又能挡下多少!?”
黄猴儿在山顶那块大石上往下看,山脚处的土匪聚拢在看似首领人物的周围,几番呼喝之后,便有几股人马越众而出,黄猴儿略一点数,总有五六十号人!他心内发焦,晓得这是匪徒们吃准了自己这一方终究人少的弊端,竟妄想用人围死他们!
“下来就是硬仗了。”不知何时陈明江走上来,看了片刻淡淡说了一句。黄猴儿打鼻腔中哼出一声:“就几个毛贼,比得了谁?硬仗?”陈明江眼中倏地闪过一丝笑意,再看已是一片漠然冷硬之色,他惯用一把双手握持的御林军刀,此刻长刀出鞘,那日光打在刀面上,泠泠反射出一道冷光来!
黄猴儿与他并肩厮杀多年,默契十足,只需一个眼色,就知道对方所想,见陈明江面色平静长刀在手,黄猴儿嘿嘿一笑,不见如何作势,两尺多长的倭滚刀已握在手中,头也不回地大叫一声道:“儿郎们,随我杀贼!”
“杀贼!”兵士们齐齐暴喝应声,就有十余人自动出列,负盔着甲,除却人人手中一柄与黄猴儿同式的滚刀之外,左手还握了一张藤牌。有经验老道的兵士还拿了布条,将刀柄牢牢缠在手上,以为防脱之用。
戚少保纪效新书中有营阵编队之法,以各色长短远近兵器混编,在南北作战中立下赫赫之功。陈显达后来也遵从纪效新书打法门,着力训了一支坚强可战的亲兵出来,早晚兵器从不离身,纵使有稍稍不便,此次前去富顺,也格外带了藤牌等物,如今就派了大用!
陈明江靴声橐橐,走到陈氏跟前躬身一礼,沉声道:“义母,匪徒们就要围上来了,现下咱们人手不齐,请义母带姑娘千万小心,静待儿郎们杀敌破阵!夫人放心,拼上末将一条性命,也要将夫人并姑娘送回宜宾!”
陈氏看他一眼,也知现下不是说话时候,只一点头,便唤过女儿,带着弓箭,同丫鬟们拣了个难上的高处躲避。陈明江又使十余人将那块巨大山石团团围住,诸般防备已定,再无其他可做,他便盘坐下来,将长刀横放在膝上,这年轻的亲兵统领眯眼往山下打量,压抑已久的杀意就要喷薄欲出!
匪徒们已经晓得山上之人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