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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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传-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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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爱你,但你呢?平日里太混账!这才让姐夫失望,临走之前都放心不下,这才把李家托付给你那个弟弟仲官儿!”

    不提李永仲还好,一提他的名字,就似一把火丢在了李永伯的胸膛当中,将那心肝肠肺都作烧炭,只过瞬息就将肺腑烧作一团,烧得他浑身血气都要沸腾。他猛地直起腰杆,眼尾都烧红了,亢声道:“舅舅休提那个小杂种的名字!千万也别说他同我是兄弟!我便没有如此冷心冷肺的兄弟!”

    刘三奎不置可否,只斟了茶啜饮一口,不动声色道:“仲官儿的母亲毕竟是姐夫明媒正娶的大方娘子,同别个不同。况且,李家大房如今也只你们兄弟二人,你兄弟又是个极能干的,不要伤了和气方是正理。”如此说完,又皱起眉头长叹一声,道:“虽说如此,毕竟嫡庶长幼不同,姐夫精明一世,临末了也在此事上犯了糊涂。”

    他在圈椅中稍稍挪移一下,又弯腰伸手将外甥搀起,宽慰道:“如今此事还不到山穷水尽之处,你莫急,也莫揪心。”说至此处,刘三奎面上颊肉一堆,嘴角上抻,翘出一个温和慈善的笑来,语带诱哄:“伯官儿,舅舅我倒是有个主意,不仅可解你的危难,日后你我两家也可守望相助,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永伯一下精神起来,将李永仲顿时抛在脑后,恭恭敬敬地给刘三奎做了个揖,大包大揽只差拍胸脯子,谄媚道:“舅舅说的主意一定是好的!外甥哪里有不听的道理呢?”他顿了顿,语气中带出几分小心翼翼,略有些迟疑地道:“只是,不知舅舅的主意是”

    “你舅舅我年轻时候也常在江南一带走动,更同几个徽商大号交好。后来为着家业才回了四川。我在安徽时常见有或姻亲,或世交之家,你在我家掺股,我在你家掺股,分润利益,分担利害,徽商之家往往有做大者,多托赖于此。”刘三奎一边注意着李永伯的神色,一边侃侃而谈道:“如今这天下的生意,小商小号多不持久,必要那等大商号,大商铺方能取胜。”说到此处,他目视李永伯,呵呵一笑,意味深长道:“李家井场川东闻名,不过现下的光景,你兄弟二人都只各有一半,不复昔日光景。舅舅我有个想头,刘家收李家井场五成的股,只拿三成利,今后刘李两家混作一处,共同进退,一旦如此,别说富顺,便是整个川东,也是咱们舅甥的天下!”

    李永伯被刘三奎的话惊出一身冷汗,他内里虽是纨绔,但毕竟也是李齐悉心教导十数年出来的,并不全是蠢物。刘三奎这话看似有十分的道理,有十分的漂亮,但一个不好,他李永伯名下那几口井场便要改姓作刘!他脸色数变,阴晴不定,乍暖还寒的天气,活活让他汗透重衣!

    刘三奎看他神色不定,也不着急,只是淡淡地再抛出一个惊雷:“上回我去看你,见了一回外甥媳妇并我那侄孙,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病骨支离,这怎么了得?你们大房本就人丁单薄,子嗣上比他人更要紧些。”他为李永伯的杯子斟了茶,注视着热流自壶口汩汩而下,刘三奎幽幽地道:“伯官儿,你膝下如今只有璋哥儿一个孩儿,以后若是璋哥儿有个什么不好纵有万贯家财,到时你又要留给哪个?”

    如果说前头李永伯还心存顾虑,那现在刘三奎这话就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长子璋哥儿开春又发了一场热,尽管前来看诊的大夫说并无大碍,但从去岁冬天以来,璋哥儿几乎病得没有下过床,非但是陈氏,他也相当为长子的身体忧心。而小妾怡红虽得他喜欢,但毕竟出身不良。因此,子嗣已经是李永伯心中的一大隐忧。

    “因此,舅舅我这里倒有个想头。”刘三奎看看李永伯,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眼中闪过异色,慢慢开口道:“你三表妹,上月刚刚及笄,舅舅膝下现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舅母也爱她乖巧,必要好好为她挑拣女婿。你表妹德容女工,样样上佳,唯独亏在庶出的位份上,这婚事也是不尴不尬。”

    李永伯心中渐如擂鼓,他口干舌燥,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试探着发问:“舅舅的意思是?”

    “你媳妇这些年也是辛苦了她,你院子里也多亏你媳妇主持中馈,我想着,你身体健旺,璋哥儿体弱怕是随了他娘,你可再择良妾,丰裕子嗣,也是给璋哥儿寻一个能帮手的兄弟。而舅舅的意思嘛,一来,是一片慈父心肠,想给你表妹寻一个归宿,二来,将刘李两家再亲上加亲,三来嘛,”他微微一笑,看着李永伯的眼睛,刻意加重语调道:“你我两家从此亲密无间,正可共谋大事!”

    胸膛中一片火热,却不再是先前的燥热烦郁之火,李永伯只觉得现在这把火烧得他坐不住,只能站起来,腿上又轻又快,他鼻翼向外张开,呼哧呼哧地喘上几口粗气,眼底都要烧红!心下一发狠,李永伯将胸中诸般杂乱念头全部抛开,径直在刘三奎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扎扎实实地在这水磨青石砖地面上磕了三个响头,再直起腰杆,亲亲热热地唤上一声:“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第四十一章 及至黄泉无相见(2)() 
刘小七只觉得自己双腿蹲得又僵又麻。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膝盖和脚腕,清楚地听到了从皮肤之下传来的骨缝之间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咝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刘小七从缓至快地做了几个下蹲,又跑又跳地折腾了快半柱香,这才总算觉得膝盖和脚踝重新变得温暖和灵活。

    “我说,你瞎折腾啥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刘小七背后响起,他霍然转身,右手已经向藏在腰背之后的短刀柄摸去,不过下一刻小七就松开手,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起来。他朝对方小跑两步,但很快脸上就失去了笑容,随着他们距离的靠近,刘小七很快皱起了眉毛,抿紧了嘴唇,神情间有些不愉,只是这些很快再度消失,最终停留在他脸上的,依旧是一直以来缺乏感情的冷淡。

    最终他在对方的三步之前停下脚步,视线扫过簇新笔挺的衣袍和干干净净的皂色鞋面之后,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对方笑得一脸轻狂的脸上,刘小七冷静地开口:“看来你最近过得很好。”

    关老二并不在意刘小七的态度,初春依旧湿冷的天气里,他从腰带里摸出一把折扇刷地打开,模仿着以前曾经看过读书人的风雅行径扇了两下,脸上因为最近油水充足而终于出现了代表健康的血色,关老二将朋友上下打量一番,神情中带出几分轻视和不屑,不过他还算聪明,只是笑嘻嘻地同刘小七打招呼:“小七,许久不见了,现在你还在仲官儿那儿得意啊?”

    “我上回去井场想看看你,结果照来哥说你已经不在井场了,说你投了伯官儿。”刘小七看着关老二冷静地开口:“然后他们又说你如今发达了,当了伯官儿手下的管事。”说到这儿,他歪着头端详了关老二一阵,又淡淡开口:“如今看你好衣好衫,吃得油光满面,日子应该是好过了。”

    “哈哈,我如何不好过?”关老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懒洋洋地倚靠着背后木质的扶手,轻蔑地哈了一声:“比起在李老二的井场里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吃块肉还要遭打,我现在肯定过得好,无比的好!”

    刘小七攥紧拳头,片刻之后又松开。他心平气和地同关老二讲:“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来看你一次。既然你现在过得好,那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吧。”

    关老二的脸上迅速闪过阴翳,他慢吞吞地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毫无诚意的笑容来,看着刘小七平静的脸挑衅地开口道:“你现在有多了不起嘛?就是李老二的打手,就是李老二的一条狗,还是吃不上肉的狗。别说兄弟我不带擎你,刘小七我给你指条路,走伯官儿的井场上头来,我给你开两吊钱!天天吃猪油!”

    “要吃猪油,你个人留到吃。”眉梢不住抽动,刘小七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脚底板一点一点地升起,最后汇聚成一条怒火朝天的仭叹嵩谒靥爬铮鹤ζ肴撼堆猓频盟欢ㄒ莺荽虺鲆蝗ィ降媒馔眩

    “你莫跟兄弟客气,我给不起李老二那般的卖命钱,一碗骚猪油我总能招待你。”无遮无掩的轻蔑之色从关老二的脸上显露出来,他看着刘小七讥讽道:“你放心,我总还是想着兄弟,只要你刘小七愿意到伯官儿这里”

    一只算不上太大,却更加坚硬有力的拳头猛地击打到关老二的颧骨上!关老二“啊”地惨叫一声,猛地向后栽倒在地。刘小七看似面色平静,眼里却露出一抹戾色,几个大步就跨到关老二的身边,一手拎起他的衣领,就势骑到关老二身上去,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毫不犹豫地朝他脸上再度狠狠锤下来!

    先前的一拳直接打懵了关老二,直到刘小七更多沉重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打到身上,他才醒转,身上痛得心慌,忍不住放开嗓子尖声嘶叫,把井场里头的人全都惊动了,等挑水匠们抄起扁担柴刀跑出来,关老二才一边左推右挡地努力躲开刘小七的拳头,一边拼命扭头冲见此场景犹犹豫豫止步不前的挑水匠怒吼:“你们都是死人啊!看不见啊!过来给我打死他!我拿十两银子喝酒!”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有人左右看看,几个人齐发一声喊,挥着巴掌宽的毛竹扁担朝刘小七扑了过来!这毛竹扁担前缘被日复一日摩得光亮,这一下劈实,就要给刘小七脑袋开瓢!

    眼看扁担就要打下来,刘小七毫不惊慌,就地团身一滚,将将滚出扁担攻击的范围,他咬着牙鲤鱼打挺跳起来,心知今日无法善了,一眼觑见墙角捆了堆毛竹,想也不想反手一抽,一根鸡卵粗细的竹竿就落在手中,他心中一定,脑中顿时清明,左腿向前一跨,右脚后撤半步,上身微倾,双手一前一后紧握竹竿,眼睛紧盯前方,虽只得一人,却昂然不惧,手中那竿平平无奇的竹竿,如今便是一杆扫荡震敌的红缨长枪!

第四十二章 及至黄泉无相见(3)() 
李永仲从井场回来,他刚下马,将缰绳交到梧桐手里,人还站在大门口,就见大管事李三忠匆匆忙忙地从门里走出来,行礼都不及,走到他身边附耳低语数句。李永仲听完了,挑挑眉,率先大步朝府里走,大管事紧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道:“仲官儿,人还在外书房里等着呢,是不是现在就去见一见?”

    “在外书房?”李永仲自言自语一句,随即想到了什么扭头对李三忠吩咐道:“你同那人说,我先去换身衣裳,随后就过去。”

    李三忠恭谨地应了个是,整整衣袍就退下了。李永仲站在天井里眯着眼睛想了一回,也不只想到了什么,嘴角清清淡淡地扯出一个笑来。贴身小厮梧桐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仲官儿这是遇上好事儿了?看着实在高兴。”

    他轻笑一声,也不答话,自顾自地往无事堂方向走。梧桐被他扔在原地愣了半晌方才赶紧跟上,李永仲待人温和厚道,梧桐与他同长,性情上也更活泼大方些,此刻不由在心底腹诽道:“真真是怪毛病,不高兴不讲,这高兴也不讲!”

    外书房在无事堂的左厢房,李齐在世时,曾经是一位小妾的住处,不过早早就去了,后来空置下来,放些陈设茶器,充作喝茶的茶室。等李永仲搬进来,便改为外书房,日常是李永仲的待客之所,至于他自己的内书房,则专门布置在正房的暖阁里头。

    “大嫂让你这个小丫头过来,还真是了不得的信重。”刚伸脚跨进门里,李永仲就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紧张的小丫头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吓了一跳,他伸手解下搭护丢给梧桐,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罗汉榻边坐下,端详面前惴惴不安的小丫头一眼,李永仲接过李三忠递到手上的热腾腾的茶碗喝了一口,顿觉通体舒泰,这才开口不知感叹还是讥讽地续道:“说罢,如今这情形下,大嫂还有事想着找我,也是难得了。”

    富义盐课司的提举崔永明主事富顺盐事已有**年,说不得就要老死在此任上。和徐州盐课司提举的三甲同进士相比,崔永明是举人选官,早早就绝了仕途上的心,一心想着在富顺这个安乐窝过他的安稳日子。

    比起他的前任,崔永明自认自己还算个好官——他也收孝敬,但从来不白收,总是要替对方了结心愿才好;也不过分催逼,若能抬手的地方,看在对方孝敬的银子份上,崔大老爷也愿意当个好人,略抬一抬手。

    但眼下,崔永明实在是遇到一桩难事。

    “这真是难!”他同辟作幕友,叫作陈远的文案长吁短叹地抱怨道:“何曾想过还有这样的事呢?一个房头的亲兄弟,如今倒分作两家人!那个舅家也是个不明事理的,他分明是两姓旁人,怎么好去插手别人家的事?”

    陈远笑着给崔永明沏了一杯茶,小拍了东家一记马屁道:“所以说这便是商户的粗鄙之处了。眼中口中只有钱利二子,怎么比得上老爷束发受教,读圣贤文章许多年?也正因此,老爷正应该以正道教之导之才好。”

    崔永明得意地捋了捋颌下三寸胡须,故作谦虚道:“明志这是大大的折杀我了。不过前头那句话说得倒是没有错处,长幼嫡庶,乱了规矩家法,就是祸家的根源啊。”这位盐课司的提举半真不假地感叹道:“这也是朝廷派我等牧民的真意。”

    两人说笑一阵,又转到正题上。崔永明一面将收到的帖子递给陈远,一面略带苦恼地道:“富顺这几家大盐商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刘家的这位家主更不是个省油的灯,我早听说他同这川东地面上好些人物都有手尾,平日里我就盼着他们早日完盐,这样大家都便利,怎么如今还要扰我清静呢?”

    “东家这话说得差了。”陈远老大不客气地道:“东家身负富顺盐课提举一职,这一地举凡灶户,井场,盐商都该当正管,怎么是扰人清静呢?”又意味深长地道:“东家说这话,万一传到上官的耳朵里,便是麻烦,这为官之人,切切小心怨望二字啊。”

    崔永明叹了一气,摇头苦恼道:“这些我如何不懂?但此事并无成例啊!我倒是听说江南有商户入股,可这毕竟是井场!关系盐铁的大事!”

    陈远知机接道:“正因如此,老爷才要平稳为上!”他抽了根毛笔拿在手中,道:“在下试为老爷开解一二。如今老爷烦恼的不过是刘李二家请托之事,”陈远在纸上写了个李,又写了个刘,咳嗽一声,续道:“其实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怎么讲?”崔永明来了兴致,问道:“此事关碍之处就在一个盐上,虽是老爷我的职司,但如今盐业这情形,与国朝开国之初早已不同,便称商民自便也可说得。不过到底朝廷自有法度,我却是不敢做这个主。”

    “老爷说得不错。此便是难处,不过,在下也说,此处也是易处。”陈远成竹在胸侃侃而谈道:“如今开中法名存实亡,井场说是官营,不过是面儿上的事,谁不知道这是各家盐商的产业?从这里想,其实就简单许多:老爷不过是给他二家做个中人,他二家愿入股的,愿卖股的,不过就是买卖而已,老爷秉持道义居中也就是了,如此两便,老爷与他二家各生欢喜,如何不好?”

    崔永明凝神想了半刻,将手掌猛地相互一击,长出一口气,哈哈大笑道:“是极是极!明志不愧是我的诸葛司马!好好好,就照你的办!来人啊,”他唤进一个衙役,吩咐道:“明日给刘家送个口信,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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