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照片,不过有一张画像。”董治军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画像递给了罗猎。
罗猎看了看画像,将画像上人的样子牢牢记在心底,他想起清晨白云飞和自己说过的那番话,按照白云飞的说法方克文就是被关押在这间巡捕房,刚好可以通过董治军了解一下详情。
董治军听罗猎说完,想了想道:“倒是有这回事儿,昨天宋秃子他们送来了一个小偷,就关押在后面,这事儿不是我经手办的。”
罗猎提出想见见这个小偷,董治军带着他来到了后面的临时拘役处,门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戒备,董治军让人打开十一号监房,将嫌犯从中带了出来,罗猎只看了一眼就断定那人绝不是方克文,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白云飞此前信誓旦旦对自己说方克文已经找到,可眼前人根本就不是,难道白云飞抓错了人?转念一想这种可能性不大,宋秃子应该不会认错人,十有八九是白云飞来了个偷梁换柱将真正的方克文从巡捕房中带走,又弄了一个冒牌货顶包,如果不是董治军刚好在这间巡捕房,自己险些被白云飞骗过。
罗猎也没有道破这件事,离开的时候让董治军继续调查赵子雄的下落。
蒙在方克文头上的黑布被人拽了下来,强烈的阳光和周围的雪光映射得他睁不开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墓地之中,方克文满是疤痕的面孔布满淤青,原本想要前往方公馆谈判的他却不巧在中途遇到了宋秃子,遭到了宋秃子为首的那帮无赖一顿围殴之后,又将他以盗窃罪扔到了德租界的巡捕房,方克文在饥寒交迫中渡过了一夜,他不敢吐露自己的身份,又不知如何摆脱困境。
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前,有人将他从巡捕房带走,用黑布口袋套住了他的脑袋,将他带到了这荒无人烟的陵园之中。
方克文很快就发现这里居然是母亲的陵园,因为父母信奉天主教,所以母亲当年病逝之后并未埋葬在家族陵园,而是选择圣母得胜堂后方的陵园安葬,父母感情深笃,记得父亲在母亲下葬的时候也表示身后会来此和母亲长相厮守,后来父亲得急病病逝之后,爷爷也遵照他生前的愿望将他安葬于此。
方克文来津门之初就想来父母的坟前拜祭,可是抵达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不敢冒险来此,生怕暴露了身份,甚至因此连累到小桃红母女,然而尽管他小心谨慎,仍然出了事情。
第一百一十三章【有线索】(下)()
方克文的目光落在前方墓碑上,墓碑上刻有父母的名字和生平介绍。方克文的内心宛如刀扎一般难受,他从未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到父母陵前,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心中默默道:“爹、娘不孝儿回来了……”
方克文知道现在不是祭奠的时候,他缓缓转过身去,看到一身黑色长衫的白云飞踩着积雪在四名手下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在方克文五年前离开津门的时候,白云飞就已经在津门初露峥嵘,其实他们是打过照面的,比起那时白云飞的模样几乎没有发生变化,而方克文却已经改变了许多。
白云飞扬起右手,示意手下人原地待命,独自一人来到方克文的身边,微笑道:“方先生有什么话要说吗?”
方克文警惕地望着白云飞,虽然罗猎已经说过白云飞并非劫持小桃红母女的罪魁祸首,可是他心中仍然抱着深深的戒备。
白云飞道:“方先生离开太久,你我之间缺乏了解,请容我做个自我介绍,在下白云飞。”
方克文终于开口道:“久仰大名,只是不知道白先生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白云飞道:“明人不做暗事,我这个人凡事都喜欢直来直去,方先生的身份来历我查得清清楚楚,罗猎是方先生的朋友吧,昨天他来我府上要人,说什么小桃红母女让我手下人给带走了,这事儿我怎么都要查个清楚。”
方克文望着白云飞道:“白先生可曾查清楚了?”
白云飞点了点头道:“有人劫走了小桃红母女还栽赃在我的头上,我请方先生过来绝无恶意,一是为了我自证清白,二是想跟您谈一笔交易。”
其实就算白云飞不说,方克文也已经猜到了他的动机,只是罗猎并不在场,看来白云飞将自己带到这里的事情完全瞒着他,白云飞这种人狼子野心,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是以自己如今的处境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方克文淡然道:“不知我有什么可以让白先生利用的地方。”
白云飞呵呵笑了起来:“方先生真是现实,人和人之间未必一定要利用,还可以做朋友,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他转过身去点了点头。
有人推着一名德国医生走了过来,方克文认得此人,这名德国医生叫舒瓦茨,一直和方家的关系良好,和方克文的父亲方康为更是相交莫逆,过去他在津门的时候,家里有人生病,总会请他过来。
舒瓦茨被带到方康为夫妇的墓前,哆哆嗦嗦道:“你们最好放了我,我是德国人,我和领事先生是好朋友,你们这是劫持,你们是犯罪……”他看了看方克文,显然已经认不出他的身份了,目光来到白云飞的脸上,颤声道:“我认得你……你最……最好马上放了我。”
白云飞叹了口气,站在舒瓦茨身后的一人抬脚就踹在了他的膝弯上,舒瓦茨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方康为夫妇的墓碑前,当他看清墓碑上的名字,脸色顿时变了。
白云飞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到这里来?”
舒瓦茨摇了摇头。
白云飞指了指墓碑道:“里面埋着的曾经是你最好的朋友,他信任你,帮助你,资助你在德租界开医院,可是你又是怎样对待他的?”
舒瓦茨神情慌乱道:“你胡说什么?”
白云飞道:“我没有确实的证据怎会胡说?”他撩开长袍,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锋芒指向舒瓦茨的面孔:“你如果敢说半句谎话,我会在你的身上扎一个透明的窟窿。”
舒瓦茨的喉结动了一下,匕首的寒光映照得他的面孔越发惨白。
白云飞道:“方康为究竟是怎么死的?”
舒瓦茨道:“心肌梗死……”
“你撒谎,他从未有心脏病,身体素来健康怎么会突然心肌梗死?”白云飞厉声怒喝道。
白云飞的这声怒喝正说出了方克文心中所想。
舒瓦茨道:“我是医生,我才有发言权……”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有人已经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脖子,大手摁住了他的嘴巴,刀光一闪,白云飞已经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入了他的右腿之中,匕首入肉极深,直至没柄,舒瓦茨因剧痛而挣扎着惨叫着,可是他的声音却无法自如地传出去。
方克文看到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内心震撼之余又感到些许的不忍,毕竟白云飞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舒瓦茨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白云飞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将染血的匕首从舒瓦茨的大腿中拔出。
舒瓦茨居然表现得非常硬气,虽然痛得牙齿打颤,却仍然坚持道:“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我怎么可能害他……”嘴巴再度被捂住,白云飞又是一刀刺落。
舒瓦茨的身躯竭力挣扎着,面孔涨得通红,颈部的青筋怒张。
疼痛让舒瓦茨整个人已经崩溃,惨叫道:“饶命,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
白云飞微笑道:“我只想知道真相,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一样可以开棺验尸,一样可以查出真相。”
舒瓦茨道:“我没有害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有人的确找过我,给我钱害他,我……我只是更改了处方……我错了……我错了……”他大声哀嚎起来。
白云飞转向方克文,目光中充满了得意。
方克文此时方才知道父亲被害的真相,内心中怒火填膺。白云飞将手中的匕首递给了方克文,方克文接过匕首来到舒瓦茨近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怒吼道:“什么人给你钱?是什么人给你钱害他?”
舒瓦茨吓得魂不附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白云飞叹了口气道:“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他的确不知道。”
方克文满是疤痕的面孔因为仇恨而扭曲变形,他低吼了一声,挥动手中匕首猛然插入舒瓦茨的心口,舒瓦茨扑倒在地上,身躯挣扎了几下就再也没有动静。
白云飞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将舒瓦茨的尸体拖走。
来到方克文的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据我所知,方老太爷也死得蹊跷,你们方家发生的很多事都和方康伟有关。”
方克文道:“你想要什么?”他知道白云飞绝不会白白帮助自己。
白云飞道:“我帮你找回小桃红母女,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将方家名下所有码头的经营权转让给我。”
方克文静静望着白云飞,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重重点了点头道:“成交!”
今晚是玉满楼来到津门的第一场公演,白云飞邀请罗猎和叶青虹前往看戏。罗猎对看戏本没有什么兴趣,可是他正想询问白云飞关于方克文的事情,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当晚六点,白云飞派车先去旅馆接了罗猎然后又顺路去了意租界接了叶青虹。
叶青虹上车之后,将蟒蛇皮手袋放在和罗猎之间,整理了一下白色貂皮披肩,小声对罗猎道:“刚刚收到消息,你的那位好朋友安翟已经来津门了。”
罗猎心中一怔,第一反应就是叶青虹故意放出风声,让安翟前来寻找周晓蝶。可马上又想到,自己既然已经答应了帮助叶青虹,她没理由继续利用安翟。
叶青虹冰雪聪明,从罗猎微妙的表情变化已经猜到他想什么,轻声叹了口气道:“在你眼中,我从来都不是好人,安翟在黄浦混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有些人脉的,他应该是查到了周晓蝶的一些消息,之所以来津门,当然是为了找你这个好兄弟帮他出主意。”
罗猎道:“来了也好,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他忽然明白,叶青虹特地说明这件事是为了避免自己误会,由此看来,她居然很在乎自己的感受。
第一百一十四章【大戏院】(上)()
叶青虹打开手袋,取出化妆镜,罗猎眼角的余光扫到手袋中放着一把袖珍手枪,叶青虹虽然年轻,可是心机深沉,任何时候都充满警惕。或许是意识到罗猎看到了自己的秘密,叶青虹莞尔一笑,放回化妆镜,盖好手袋,小声道:“兵荒马乱的,现在出门还真是要小心。”
前面司机道:“叶小姐请放心,在津门我们白爷可以保证您的安全。”
叶青虹却对这句话表现得不以为然,淡然而自信道:“我的安全不需要任何人来保证。”
罗猎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叶青虹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可她的这句话也不无道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白云飞连他自己的安全都无法确保,昨天发生在方公馆门前的爆炸枪击案就是明证。
夜晚的和平戏院灯火辉煌,玉满楼的首场公演因为宣传到位已经轰动津门。满清亡国之后,不少王公贵族选择来到临近北平的津门定居,作为首批对外通商口岸的津门,云集列国租界,各国文化也汇集其中,非常的年代,特殊的环境造就出津门五花八门的文化,在这里你可以看到传统和保守,也可以看到开放和包容。
和平大戏院门前悬挂着玉满楼的巨幅海报,身穿戏服,英姿飒爽,吸引的不少观众驻足观望。
叶青虹赞道:“如果不知道他是男儿身,还真以为他是一个倾国倾城的俏佳人。”
罗猎抬头看了看玉满楼的画像,不知为何却联想起当初叶青虹在黄浦蓝磨坊演出的情景,歌舞升平的表象下往往暗藏着刀光剑影。罗猎道:“貌美如花,心如蛇蝎。”
叶青虹秀眉微颦,明澈的双眸中掠过些许的怨意,这句话在她的解读应当是含沙射影。
罗猎却淡淡笑了笑,他并没有解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因为叶青虹并不是一个值得他坦诚相对的人,从他们在黄浦相识到现在,叶青虹始终对他隐瞒了太多的事情,在瀛口西炮台的时候,叶青虹那番情真意切的倾诉险些让他信以为真,然而事实证明,叶青虹的出发点仍不过是利用罢了,所以现在的叶青虹在罗猎的心目中形同于一个习惯于喊狼来了的孩子,听得多了也就疲沓了,也就免了疫,也就变得水火不侵。
不单是叶青虹的话,包括她动人心魄的容貌和举止,在外人面前风情无限,在罗猎心中却平淡无奇,并非是否认她的美,而是罗猎去欣赏这种美丽的时候首先戴上了滤镜,美依然是很美,可却少了几分血肉之躯的灵性和真实。
叶青虹眼中的罗猎始终是若即若离的,虽然近在咫尺,却总会让她生出远在天涯的感觉,她过去从未产生过主动去靠近一个人的想法,然而罗猎的出现打破了她的惯例,她头一次产生了想要去了解一个人的过去,了解一个人内心的想法。可是罗猎的过去一如他的内心那般神秘,她费尽努力搜集得那丁点儿旁枝末节的情报根本无助于看清罗猎的全貌,反倒让他的身世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有人说过了解一个人的现在要比过去容易得多,可这句话并不适用于罗猎,叶青虹能够明显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戒心,即便是他们肩并肩走在一起,谈笑风生,可是彼此之间却永远存在着一堵看不见的墙,这堵墙一半属于罗猎,一半属于自己,一个不想将自己暴露给对方的人,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对方。
叶青虹观察罗猎的时候,罗猎却在悄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可能是多次经历舞台刺杀的场面,来到这里,内心中居然生出一丝紧张。
叶青虹在此时方才生出些许的安慰,原来他对我还是信任的。
罗猎并没有急于进入戏院,来到僻静的角落,抽出一支香烟,叶青虹眼疾手快地掏出火机帮他点上。罗猎这才想起叶青虹也会抽烟,礼貌地将烟盒伸向她。
叶青虹却摇了摇头道:“戒了!”
罗猎有些诧异:“戒了?”
叶青虹道:“有人说抽烟对嗓子不好,所以我戒了。”说这句话的人就在眼前。
罗猎笑了起来,叶青虹是在委婉地表明自己对她的影响力吗?抽了口烟,目光从前方昏黄的路灯延伸到远处钟楼尖尖的塔顶,低声道:“玉满楼你应当了解。”
叶青虹点了点头:“事后方才了解,他是南满军阀徐北山的人。”
罗猎道:“徐北山出卖满洲利益换取日方支持。”
叶青虹明白罗猎是在暗示玉满楼和日本人之间的关系,她叹了口气道:“小时候,我母亲曾经告诉我,中国是东方巨龙,可当我第一次回来方才发现这条巨龙早已病了,已经奄奄一息,任人屠宰。”
罗猎道:“终有醒来的一天。”
“有吗?”叶青虹反问道。
罗猎碾灭了那只烟,双目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和果断:“一定会有!”
他们被安排在九号包厢落座,不过身为主人的白云飞并没有到来,和平大戏院的经理姜淼代表白云飞前来接待。
叶青虹听闻白云飞没来,顿时显得不悦,没好气道:“怎么?说好了请我们过来看戏,请客的人居然不到,你们这位白老板的架子可真是不小啊。”
姜淼满脸堆笑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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