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天行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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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天行盗-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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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士铭也中风瘫痪,现在的方家已经不复他当年离开的模样。

    方克文心如刀绞,刚才在走下津门火车站的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返回津门,还是不要和亲人公开相认了,只要远远看上他们一眼,确信他们平安,自己就已经心满意足,可是没想到五年前的那次离别已经成为终生的遗憾,父亲竟然已经亡故了,想起严父的谆谆教诲音容笑貌,方克文泪如雨下,他不想同伴看到自己背上脆弱的一面,唯有向隅而泣,黯然神伤。

    阿诺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方克文,低声向罗猎道:“要不要过去劝劝他?”

    罗猎摇了摇头道:“让他静一静,阿诺,你在这里陪着他,我去找人打听一下方家的情况。”其实罗猎明白问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方克文虽然和他们有过同生死共患难的经历,可是他此前五年的地底幽居已经让他将内心深藏起来,从不轻易向他人暴露自己的想法。

    津门仁慈医院,方老太爷方士铭坐在轮椅上,黯然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昔日雄霸津门的老爷子如今已经变成了生活都无法自理的无用之人,他中风瘫痪已有两年,常年卧病在床让他的右侧肢体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萎缩,本来他是一直在家里接受治疗,直到半年前症状加重,甚至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理,儿子方康伟方才将他送到了医院治疗,据仁慈医院的德国专家所说,老爷子已经开始出现老年痴呆的症状,这种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到最后甚至连至亲之人都不认得了。

    在将老太爷送来医院之前,他甚至已经叫不出方康伟的名字。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方士铭虽然没有贫困潦倒,可是他却再也不复昔日傲视津门的威风,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痴痴呆呆的糟老头子,甚至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吃喝拉撒都要靠专门的护士照顾,对他而言,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时光就是能够坐在医院的草坪上中享受一下冬日温暖的阳光,然而今天似乎这点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如今的状况对一生强势的方士铭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阴云遮住了阳光,风很大,护士本想早点将他推回病房,可是老爷子倔强的怒吼却让她不得不放弃了这样的努力。

    罗猎和方克文一起走入了仁慈医院,他们本以为探望病人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可是真正到了这里方才发现,没有院方的允许,想要进入特护病区并不容易,不过这难不住头脑灵活的罗猎,这厮灵机一动,顺手牵羊拿了一件医生的制服,假扮成了医生,让方克文扮成病人坐在轮椅上,推着方克文大摇大摆混了进去。

    特护病区病员不多,方克文隔着很远就看到了同样坐在轮椅上的爷爷,五年不见,老爷子苍老憔悴了许多,昔日花白的头发如今已经全白,业已萎缩的身躯蜷曲在轮椅上,歪着头,混浊的目光四十五度角呆呆望着昏暗的天空。院方对这位痴呆的老人也不像过去那般重点照顾,身边只给他配备了一名护士。

    罗猎提醒方克文道:“不要激动,我去引开他身边的护士。”他向方士铭的护士招了招手道:“喂,你过来一下!”

    那护士愣了愣,确信罗猎喊的是自己,充满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眼:“你在叫我?”

    罗猎微笑走了过去:“是啊,我是本院新来的医生,以后咱们应该在一起工作了,认识一下。”

    那护士望着眼前年轻英俊的医生,不禁心跳加速,红着俏脸带着羞涩走了过去,打量着这位年轻英俊的男子,却感觉他的目光中充满着让人沉迷的魅力,只看了一眼就仿佛沉溺其中,耳边听到罗猎温柔和蔼的声音道:“你叫什么……”

    方克文看到罗猎和那名护士很快就走到了一起,不知两人聊什么话题,不过那护士明显已经忘记了照看病人的事情,仿佛丢了魂一样痴痴呆呆望着罗猎。罗猎向方克文做了个手势,催眠一位小护士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会儿功夫他已经成功得手,以他的个人魅力和手段,迷惑一位涉世未深的小护士并没有太多难度。

    方克文明白他应该已经得逞,起身一瘸一拐向爷爷的身边走去。

    方士铭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意识到身边有人靠近。满脸疤痕的方克文望着面前的爷爷,强行忍住内心的激动,低声诵道:“十年驱驰海色寒,孤臣于此望宸銮。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表明自己的身份。

    方克文已经了解过爷爷的病情,知道就算自己以本来的面目出现在爷爷的面前,老爷子也未必能够认出自己的模样,他所诵念的这首诗正是爷爷最喜欢的一首,这首《望阙台》乃是明朝著名爱国将领戚继光所作,也是爷爷教给自己的第一首诗,老爷子最恨日寇,以古喻今,借着抗倭名将戚继光的这首诗直抒胸臆。不过他也没有把握可以唤醒爷爷,毕竟爷爷已经得了老年痴呆,不知过去的事情他究竟记得多少。

    方士铭听到这首诗身躯明显颤抖了一下,他的面孔艰难地转向方克文,原本混浊的双目突然闪亮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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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庆福楼】(上)() 
方克文的眼圈红了,他的喉结上下移动着,积蓄多年的感情冲口欲出,而此时他却听到老爷子微弱的声音道:“克文……你终于回来了……”

    方克文泪水夺眶而出,虽然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是爷爷仍然从这首诗中马上认出了自己,看来自己此前的担心和彷徨完全是多余的,方克文正要和爷爷相认,哽咽道:“爷爷……”

    却又听老爷子道:“你受苦了……此地不宜久留……去庆福楼找小桃红……你……你什么都会明白……快走,千万不要被外人发现……”

    方克文还想说话,可是看到远处有人正朝这边走来,他慌忙远离了爷爷,回到自己的轮椅上坐下,老爷子显然有难言之隐,分别五年,就算已经认出了自己仍然不敢和自己公然相认,其中必有苦衷。

    罗猎打了个响指,从地上捡起一支笔,递给那如梦初醒的护士道:“你的笔!”

    那护士望着罗猎满脸迷惘,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罗猎礼貌地向她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向方克文,推着他大摇大摆的离开,远处的来人却是医院的警卫,他们很快就盯上了罗猎和方克文,指着两人道:“嗨!你们给我站住!”

    罗猎本想混过去的愿望落空,听到对方的喊叫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推着轮椅大步流星地飞奔起来,几名警卫吹响了哨子,在后面追逐起来。

    罗猎一路狂奔,凭借着他敏捷的身手甩开了这帮医院的警卫,成功脱险。

    此次的探视让方克文的内心越发沉重,此番归来,物似人非,他本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是却没有想到现实的状况比他预想中更坏。

    按照罗猎的本意,护送方克文返回津门之后,他的使命就算完成,可是抵达津门之后方才发现方家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这让罗猎不得不改变原来的行程,决定在津门多留几日,希望能够给方克文一些帮助。

    从表面上看方家一切如常,昔日的产业都在方康伟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可是方克文对这个小叔却是极其了解的,他深知方康伟没有这个本事,而在医院中和爷爷匆匆一晤,他所说的话更证明方家的内部必然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

    想要揭开这个秘密,就要去找真正知悉内情的人,离开医院之后,方克文按照老太爷的指引直接去了庆福楼。

    罗猎担心他一个人前去会有所闪失,于是叫上阿诺陪同他一起前往。

    这间位于山西路的庆福楼以经营津鲁大菜闻名,和本身菜肴同样有名的是这里的演出,方克文失踪之前,曾经是这里的常客,那时他每到闲暇之时,就会邀上三五好友,来到庆福楼,点几样特色可口的饭菜,叫一壶上好的德和老酒,一边关上舞台上的表演,一边开怀畅饮,击节赞叹。

    时隔五年,重来庆福楼,这里的陈设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方克文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叫来小二,点了煎烤大虾、醋浇鲤鱼、九转大肠、烩肚丝烂蒜几样店里的特色菜,店里还是过去的那几个伙计忙来忙去,面对每个客人他们都是笑脸相迎,方克文过去是这里的熟客,只是店中的伙计已经无人能够认出眼前的疤脸人就是昔日笑傲津门意气风发的方公子。

    罗猎拿起酒壶为他们三人满上酒杯,轻声道:“津门的第一顿酒,预祝咱们所有人平平安安。”他的措辞另有一番深意,从苍白山历经生死磨难,护送方克文平安来到津门,本该是为他们这次的故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他本该说一些庆幸的话,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罗猎已经预感到从踏足津门的这一刻起很可能是踏入了另一场风波。

    方克文端起了那杯酒和他们碰了碰,一饮而尽,然后缓缓落下了酒杯,低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下本没有不散的宴席,这顿酒权当是我为两位送行吧。”虽然他心底希望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可是他骨子里的倔强和自尊却让他说不出求助于人的话语,他和罗猎原本就是萍水相逢,罗猎他们并不亏欠自己什么?自己的家事又怎么好意思将他们牵涉其中。

    罗猎笑了笑,并没有说话,目光投向舞台,此时舞台帷幕拉开,一位身穿紫红色外氅的臃肿少妇走了上来,首先看到那少妇额头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不过这无损于她的俏丽容颜,只不过她已早生华发,眼角过早的生出鱼尾纹,让人不由得生出美人迟暮的感慨。

    随着鼓声响起,悠扬的声音回荡在庆福楼内。

    “……在那潇湘馆触景伤情林黛玉,惜花人面对落花更添愁烦。吩咐声紫鹃与雪雁,准备下花锄花帚与花篮。(嗳那!)林黛玉为扫卷花循小径,偏有那多情的公子来到这边。

    贾宝玉潇湘馆寻不见林黛玉,走过了沁芳桥来到了山坡前。(嗳那!)忽听得山背后哽咽咽有人哭泣,是何人如怨如诉吟诗篇。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潜丝软细飘香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方克文初时还未认出舞台上的少妇是谁,可是黛玉葬花的曲目唱起,从对方凄艳哀婉的歌声中顿时辨认出,舞台上的少妇正是他的知己小桃红,而这首曲目正是当年方克文的最爱,他初识小桃红之时,小桃红正值妙龄,眉目如画,体态婀娜,歌喉曼妙,舞姿动人,是名满津门的大美女,五年不见,想不到她竟然憔悴成了这番模样,目睹如此场景,方克文内心中不由得生出山中方一日,地上几千年的感慨。

    罗猎和阿诺从方克文痴痴的目光中已经判断出他和舞台上这位卖唱的女子必然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两人都没有打扰方克文。

    小桃红在舞台上献艺之时,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女娃儿端着托盘向众人走来请赏,这也是演出中的惯例,那女孩儿身穿红色棉袄蓝色棉裤,虽然棉衣上打了几个补丁,可是拾掇得干净整洁,眉目如画,粉雕玉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极其灵动,小嘴儿也是极其可爱乖巧,受到赏钱就会奶声奶气地表达谢意:“多谢大爷打赏!祝您生意兴隆,富贵满堂!”

    罗猎心中暗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女孩儿本该是在长辈膝前撒娇受宠的年纪,却因为家境的缘故早早出来面对这世态炎凉,叵测人心,实在是让人唏嘘。

    女娃儿端着托盘已经来到了他们这桌旁,脆生生道:“几位大爷吉祥!”

    罗猎准备去拿钱,方克文已经率先从兜里拿出了一块大洋轻轻放在托盘内,那女娃儿本来看到满脸疤痕相貌丑陋的方克文有些害怕,却没想到他给的赏钱如此之多,激动地连连向方克文鞠躬:“多谢大爷厚赏,多谢大爷厚赏!”可爱的小脸也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方克文望着眼前的女孩儿从心底生出爱怜,这女娃儿也就是四五岁的样子,小小年纪就已经为生计而奔波。

    罗猎在托盘内放了几个铜板,倒不是他舍不得多给一些,而是不想抢了方克文的风头。

    女娃儿致谢之后端着托盘向另外一边走去,冷不防右侧突然伸出一条腿来,小女孩并未留意到脚下的变化,被对方一绊顿时失去了平衡,尖叫一声扑倒在地上,盛钱的托盘也飞了出去,托盘内的银元铜板散落一地。

第一百零二章【庆福楼】(下)() 
方克文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女娃儿,故而将发生的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刚才伸脚去绊女娃儿的乃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光头壮汉,满脸狰狞,嚣张跋扈,此人是混迹于山西路一带有名的混混儿诨名宋秃子,也是津门安清帮头目白云飞的门下。

    津门地处九河下梢,是北方水路运输的中转枢纽,燕王朱棣于公元一三九九年,挥师南下,从三岔口渡河袭击沧州,从那里展开了征战天下的帝王历程,他因此将三岔口视为自己奠基兴业的风水宝地,赐名天津,意思就是天子渡津之地。从那时起津门逐渐成为船舶云集,商业繁盛之地,而帮会势力随之而来,津门的航运业大都控制在帮派势力的手中。白云飞、宋秃子之流乃是其中的一支安清帮,安清帮最早为洪门的一支,违背了洪门反清复明的忠义宗旨,另立山门以安清保清为己任,所以被洪门正宗视为叛徒。洪门有一谚语:由清转洪,披红挂彩;由洪转青,抽筋剥皮,由此可见对叛徒的切肤之恨。

    安清帮投靠清朝之后,清廷责成安清帮护送军粮,从余杭运到通州,沿着运河设立码头官,分段护卫。而长江航运大都在洪门的势力范围内,所以洪门见到安清帮护送的粮船就打,双方火拼仇杀不断。直到后来海运发达,粮食改由海道北运,京杭大运河也逐渐失去了作用,安清帮谋生立命的基础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转而投向了其他的行业,开设赌场、妓院、烟馆、戏院、澡堂、茶楼、饭庄、旅店,乃至走私烟土,贩卖人口,或为军阀、政客、资本家充当保镖、杀手、刺客。逐渐演变成为结交官府,坐地分赃的恶霸集团。

    其实周围有不少人都看到了宋秃子的作为,只是碍于这帮人的势力,敢怒而不敢言,心中无不暗骂宋秃子下作无耻,竟然对一个小女娃儿下黑手。

    那女娃儿摔得好不疼痛,摔到时牙齿将嘴唇咬破,嘴唇流出了不少的鲜血,她居然忍着痛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小小年纪很是坚强。顾不上擦去嘴唇上的鲜血,胖乎乎的小手慌忙去捡地上的银元,她年龄虽幼可是也明白这银元的意义。

    小手还未碰到银元,一只穿着黑色牛皮鞋的大脚啪!的一声重重踩在了银元之上,宋秃子咧开大嘴露出两颗硕大的金牙。

    女娃儿咬了咬流血的小嘴,勇敢地抬起头和宋秃子的双眼对望着:“我的!”

    宋秃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移开大脚,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掐住银元的中心,将银元捡了起来,凑到紫黑色的厚唇前吹了一下,然后放在耳边听了听,脸上的表情轻佻而无赖:“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你吗?”

    小女孩儿瞪圆了眼睛,用力抿了抿嘴唇,鼓足勇气道:“我的!”

    宋秃子道:“那你叫我一声亲爹,我就把这块大洋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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