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走,边寻找着活人。两侧灰白的砖墙死气沉沉的夹住道路,墙上的每扇窗户都被木板牢牢钉死。
“有人吗?”梁刚轻唤道。
没人答复。
拐了一个弯后,他们找到了村子的主路。几辆轿车停在两侧平房的大院旁。每个车顶都支起了自制的木栏。只要稍一固定,便能往车顶放置不少行李。
整条街的平房院门紧闭,好似死城。
“这里肯定有人!”梁刚指着车说道。
“奶呢?”许长生问道。
“早丢了。别说孩子了,我都要饿死了!”
许长生咽了下口水。刚才闻到烧焦的人肉时,他的肚子就咕咕作响。
两人贴着路边,不断敲打着沿路的门。
还是没人回应。
天色渐暗时,他们看到了远处的村口。村口大路前砌起砖墙,墙上还立着玻璃渣。路上更是布满夹子和障碍。
离村口不远处,一个大杂院的红漆门大敞着。
这是唯一开门的院子。
两人对视一眼,怯手怯脚的闪入院中。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
一名老奶奶正在门边架设捕猎夹。她双手按下半米长的金属管,令夹子张开血盆大口。
“奶奶…不…大妈……”梁刚轻声唤道。
“谁!”老太太吓得不轻,她抄起金属管转身指向两人。
许长生举起双手:“大妈,我们没感染,没感染!”
老奶奶瞪了两人一眼,转身向屋走去:“滚!”
“大妈,我这有个孩子,他一天没吃东西了。求求你……”
“去别处找!”
“我们是被丧尸追来的,真的不敢再出去了,求求您老人家行行好,给点东西……”
“丧尸?”老奶奶转过身:“丧尸出现了?活的?附近?”
她的口气兴奋多过惊讶。
“对啊!对啊!”许长生说:“求求您,让我们借宿一晚,吃点东西吧。”
老太太眯着眼打量着两人。
“吃……对啊……我的孩子也要吃……”老太太自语道。
梁刚赶忙说:“是啊,您也有孩子,您行行好吧。”
老奶奶皱着眉头,思量着什么。许长生不敢说话,梁刚悄悄的驼起背,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强壮。
老奶奶一番深思熟后,说:“一个人可以。另一个走。”
许长生说:“大妈,我们俩不吃,就孩子吃也行!我们不能分开啊。”
老太太哼笑一声,走了过来。她满头银发,面容憔悴,褐色的老人斑在她两颊均匀贴附。若忽视她眯缝小眼,老人算得上和蔼可亲。
老太太再一次细细打量着眼前两名男青年,然后眯着深陷的眼睛贴近救世主。
好一会儿后,她眼角上挑,莫名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那你们要听我安排。”
许长生和梁刚拼命的点头:“听您的!听您的!”
“地窖里还有点奶。你今晚就藏在那吧。”她指了指梁刚。“你呢,住卧室。”
许长生感动的要哭。疲乏的双腿几乎想跪下。
“快点吧,天马上黑了,已经停电好几天了。”老奶奶熟练的接过孩子,抱在怀中:“喔~喔~乖,乖哦~哎呀……男孩还是女孩啊?”
说着,她掀起孩子身上的布,一股屎臭散发。
“男孩。”老奶奶满意的笑了:“不朽的男孩。”
许长生一愣,不明白老奶奶的意思。
梁刚说:“大妈,他是不是屙了?一股尿味。”
老奶奶仔细一瞅,笑道:“是啊是啊,瞧我这鼻子,被鱼熏的啥也闻不到了。来,咱们先去地窖。”
梁刚说:“先进屋擦擦吧,弄干净了再去。”
老奶奶说:“不急,不急,你俩先去地窖。一会丧尸来了就麻烦了。”说着,她走向院子的一角。
角落里,一个一平米大小带锁的铁门陷在地上。
老太太把孩子交给许长生,掏出了裤腰上的钥匙。
“这村子平常都是农家乐。家家户户都有地窖。城里的人冬天来了都有好东西吃呢。”
她蹲下开锁时,身体晃着。梁刚蹲下搀住了她。
“谢谢您了。这村子就您一个人吗?”
“家家户户都有人。彻底走掉的没几个呢。”
咔哒,锁被卸下。老太太握住U形把手,将地窖厚门提了起来。
地下一股寒气涌出。
梁刚蹲在门前向里张望:“这么小啊!您这也存不了多少粮食。”
“嗨,我这儿是自家人的,可不是为了客人,足够啦。来来……”老太太指了指墙角边倒在地上的梯子。“小伙,给搬过来。”
梁刚赶忙走过去。
“小心!有兽夹!”老奶奶嚷道。
梁刚停步仔细看着墙边,果然看到了大大小小三四个捕兽夹。
“这玩意可以厉害了!”梁刚弯着腰望着齿口上尖利的钢齿:“您这太有用了,怎么贴着墙不放在门口呢?”
老奶奶被许长生扶起,她轻敲着略有佝偻的背:“哎,真有贼,谁会从正门进啊?这玩意都是那小娘们给鼓弄来的,她非要我装我就装了呗。窗前,门前都弄好了。”
“可是您的大门是敞开的啊。丧尸来了不首先进您这吗?”许长生冷不丁问道。
“来来,小心点,放下去就好。”老奶奶不搭茬,指挥梁刚把铝梯探入地窖。
两米多的梯子几乎垂直才能搭在地窖口上。
老奶奶说道:“你先下去,来来来!”她拉过梁刚,帮助他钻进地窖。
不知怎么,许长生总觉得老太太有点着急。
“啊呀,真有奶喝啊!大妈,您家是开超市的吧!我们能吃一点吗?就一点!”梁刚在下面吱哇乱叫。
“吃吧,吃吧。”老奶奶眯着眼,笑吟吟的说。
“村民都躲在地窖里?”许长生觉得这个村子死气沉沉,不像家家户户有人。
老太太拍了拍敞开的门内侧把手:“是啊,都藏里面。等疫情过去了,大伙就从里面出来。”
梁刚爬上梯子露出头:“孩子呢?先给他点奶。”
许长生把孩子递给他。
这时,老奶奶突然一拍头。
“哎哟,小伙子,忘了拿尿布了。”
这老太太,刚刚说先进屋换尿布,非不同意。
许长生说:“没事,我去拿了给他。大妈,真谢谢您了。”
他紧紧握住老太太满是厚茧的手。
“应该的,应该的。来来来,你帮我搭把手,一起去拿好吗?在阁楼上我老胳膊老腿够不着。”
许长生感激的说:“没问题。”
抽开手后,老奶奶吃力的弯腰将梯子一点点拖出。许长生忙问:“要梯子吗?”
梁刚在下面问:“怎么了?”
“你来帮把手。上阁楼要梯子呢。”
梯子已被拉出一半,许长生来不及多想,帮着老奶奶抽出梯子。他把梯子抗在肩头后,老奶奶合上了地窖的门。
咔哒,她把锁扣上了。“安全,这样最安全!来,跟我进屋吧。”
“喂!没亮了啊!”梁刚的声音小了很多。
“我去拿蜡烛,来来来!”老太太不由分说,拉着长生向屋子走去。
来到屋前时,鱼腥的味道更浓了。
“来来来。”老奶奶推开屋门,牵着许长生走进客厅。
浓烈的鱼腥味猛然冲进鼻头,许长生几乎要被熏倒。
“忍一忍,习惯了就好。我们准备好多鱼呢,结果都放坏了。”老奶奶摸着黑,向前快步走着。
许长生隐隐有些不安。这鱼臭味夹杂着难以描述的其它味道。好像……好像屋子里的茅厕漫出了大便。
“大妈……您的蜡烛呢?”
借着门外的微光,许长生皱着眼来回观察。
布满杂物的屋内闷热,潮湿,弥漫着怪味。越往前走苍蝇越来越多,它们反复踩在许长生的脸上留下湿漉的脚印。
屋子尽头,隐约看见两扇门并立在墙上。
老奶奶摸索的来到右侧,拿出钥匙试探着锁孔。
“大妈,这些鱼臭是哪来的?您的鱼呢?”
昏暗中,老太太把钥匙插锁口,将门轻轻推开。更浓烈的臭味和更多的苍蝇从屋中涌出。翅膀形成的声响就像是飞机擦过耳边。
许长生下意识的后退几步。老奶奶回身拽过许长生,退到他身后说:“在屋里,吃的喝的都在,尿布也在,来来来!进去拿!”
还来不及反应,老太太不知哪来的蛮力,一把将他推向木门。
咔!捕猎夹的弹簧瞬间倾泻出所有的能量!
“啊啊啊啊啊啊啊!”
许长生惨叫一声连人带梯扑倒在地。身后咣的一声,门被彻底关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许长生满头大汗的哀嚎着。
啊!!!!!!!!!!!
撕心的疼痛令许长生止不住的尖叫!眼泪、鼻涕、汗水像暴雨般不停落下。
啊!!啊!他在地上来回扭动的躯体,牙齿磨得几乎断裂。
好几分钟后,他已经喘不过气。他张嘴猛烈的呼吸着,停住了哀嚎。眼泪依然不住的流淌。
他尝试摸向自己的左脚。冰冷的金属上满是粘稠的鲜血。
捕猎夹锋利的钢牙插进了脚踝骨内。它们还在不停的咬合。
许长生张着嘴拼命的喘息,他坐在湿润的地上双手探向脚踝。
“呼,呼,呼,呼……”他调整呼吸,蓄积力量。
擦掉脸上的鼻涕和泪水,他颤抖的摸索着钢牙。找准部位后,他双手竭力的向外拉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
哐当一声,捕猎夹被甩至一边。左脚解放了,可疼痛更加刺骨。
他张着嘴平躺在地,像狗一样拼命的哈着气。
“呼……哈,哈,呼呼……哈哈……哈……”
脚踝的痛感不断挑动他的神经。好几个瞬间,他几乎丧失意志。
他咬着舌头,不让自己晕厥。
“呼……呼……”
舌头已被咬破,疼痛还没减缓。
他知道自己选错了路。
我终究不是主角。
他松开牙齿,昏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许长生睁开了眼。屋内,依旧没有一点光源。
各种虫子绕聚在他每寸赤裸的皮肤,他浑身瘙痒难忍。
他咬紧牙,侧过身,拍打身上的爬虫。这时,他发现嘴里也有东西。
嘴里好像塞着活鱿鱼和跳跳糖,它们蠕动,跳跃。
他伸出舌头用上门牙不断向外搓着舌面。视觉的剥夺,令舌面的味觉异常清晰。
他觉得自己嘴中来回扭曲的鱿鱼须像是被屎尿泡过。苦、涩、腥……是所有最恶心味道的集合。
他把食指伸在口中,擦去牙齿剐出的污物。拇指与食指一捻,满手的大个软虫化成浓水。
他终于忍不住,大口吐了起来。胃中仅有的糨物喷在地面,引来一阵密麻的翅膀声。
许长生闭上嘴,再也不敢用口呼吸。他艰难的转身爬向房门。
也许是个误会,是个误会……他祈祷着,用疲软的手拍打着门。
单调的拍打声回响在封闭的屋内。
她要杀了我……她要杀了我……她要杀了我……
眼泪和鼻涕在恐惧的刺激下更加激烈的分泌。
很快堵塞的鼻孔和抽噎令他喘不过气。他擤出鼻涕,用鼻腔猛烈的吸入臭气。
每吸一口气,鼻腔内都会糊上一层稠物。细小的虫子随空气瀵入鼻孔,黏上鼻毛。
这是地狱。被死鱼和蛆虫包裹的地狱。
突然隔壁的那扇门发出锁响。许长生顺着门框摸到了门角。他拍打着边上的墙。
他知道那个老女人就在隔壁。
这时,屋中竟然微微亮起。满地散落的鱼和爬虫都反出了光。
许长生寻光望去。这堵阻隔两屋砖墙的尽头有一扇齐腰高的方洞。比头略小的方洞里幽幽投来烛光。
方洞上,一条肿胀的胳膊搭在上面。顺着手,许长生看到了今生最恐怖的一幕。
他吓得汗毛直立,浑身抽搐。
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墙角。
他是屋内恶臭的来源。
洞口透出的光笼罩着他。他浑身上下反射着诡异莫测不断闪烁的光点。
这是一个男子。一个死去很久的男子。像气球一样脬起的他形成巨人观。
他的头成了硕大的气球,圆鼓鼓的搁在脖上。苍蝇和蟑螂任意的上下爬动。污浊的大脸盘仿佛长满了脂肪瘤,让整个面部凹凸不平。
脸上深色的肉皮成了肥沃的土地和山丘,眼眶鼻孔里一簇又一簇的雪白蛆虫,缓缓地蠕动颤抖着。它们浑身被米黄色的液体附着,在土壤里进进出出。其中,一条黑色的蚯蚓突然从牙龈里冒了出来,顺着融化成浆糊的黄色脂肪坠到了男人的腹部。
巨大的肚子充满空气。体内溢出的液体像薄膜一样把男子的肚子覆盖。体里的东西带动几近透明的肚皮微微颤动,乍看上去这个男子就像在呼吸。无数颗微小光洁的虫卵以肚脐为中心,遍布躯干。它们就像草莓上的芝麻点,整齐均匀的布满肚皮。不久后这些卵将会破壳而出,继续享用肥胖的躯体。
吧嗒,一声细响。蚯蚓坠在男子张开的两腿间。絮状物将阴毛连接在一起,黑丛中隐约有东西跳跃。那里是最好的隐藏处。松垮的生殖器耷拉在腿间,上面的布满脓疱。它的末端贴着胯下的液体,液体表面时不时晃动,冒出肉眼难见的气泡。
蚯蚓扭动身子,顺着骚臭的液体钻进男人臀下,搅开干涸的稀屎。很快它彻底消失。只要它愿意,它能再次从肛门钻入男人的体内,在腐肉里肆意穿行。
趴在地上的许长生呆呆看着这个男人。
满地的蛆虫,蟑螂正从鱼的身体里爬出,钻进许长生的裤脚,衣内。尤其是皮肤和脚腕的伤口,成为虫子们争相夺取的领地。
他毫不在意。
因为他知道,迟早它们会像占据这个男人一样占据自己。
“哎……”
老奶奶发出一声悠长哀怨的叹息:“阻止不了……我放了那么多鱼能掩盖气味。可我阻止不了这些虫子。根本阻止不了。”
老太太坐在了隔壁的墙角处,和这尸体仅隔一扇墙。
烛光,在隔壁屋幽幽的晃着。狭小墙口洒入的余光随之荡漾。
这诡异恐怖的环境里,许长生只有抽泣和颤抖。
“自然是最残忍的母兽。她齿爪沾满血腥。”老太太握住了男子搭在墙洞上的手温柔的爱抚着。
“她创造的,她都会毁灭。她用各种各样的牙齿撕裂一切生物……咬断咀嚼鲜肉和骨头,带着欣喜把嚼烂的食物咽入咽喉。精华融入自己的组织,然后排泄出恶臭的残留物。”
老人喉管深处发出的低吟让许长生不寒而栗。他咽着口水,祈求这折磨早点结束。
老人不慌不忙,像临死的女巫喃喃的念着祷词。
“孩子,自然母亲终归会杀死我们。杀死你,杀死我,杀死我的孩子。我也恐惧过,就像现在的你……”
老人的声音渐渐洪亮,魔鬼仿佛进入了她的身体,帮她念出恐怖的咒语。
“我们自我欺骗,我们否认死亡。我们将它遗忘,将它排斥在脑海的边缘。我们压抑身体,牺牲快乐,自我封闭,避免逃避致死的行为。我们试图换取不被时间摧毁的灵魂,试图获得不朽。可事实呢?”
这不是属于老人的语句。这是别人的教诲。老人的每句话都那么生硬,那么生疏。
“我们从虚无而来,我们拥有名字,拥有意识和情感,我们渴求生命,渴求表现。即便如此,我们难逃一死……我们命中注定永恒的焦虑不安!因为在一个命中注定要死的世界里,我们终究茫然无助。孩子,无论怎么努力,结果都是横遭遗弃。被亲人,被朋友,被整个自然。”
邪教,也是哲学。
许长生浑身的汗水变为冰冷的水珠,钻入张开的毛孔。她不是想杀我,她是想折磨我?
老人还在复读,还在麻木的回复。
“可悲之处,就是不去面对……不去面对死亡。我们将必死的结局抛入脑后,尽量的遗忘。因为人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