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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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日-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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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个神经病要和咱们谈。懂吗?保护医护人员安全!”

郑源秋点点头:“我尽力!”。他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

“赵崖,是我。我现在进来了!”他转身对武警说道:“千万不要开枪!这个人是警察!是我们的同志!”

郑源秋迅速推门闪入。

“你来了……”坐在角落里的赵崖整个人处在阴影中。他嗓音嘶哑,样貌疲惫。

郑源秋慢慢靠近病床。昏暗的屋内蔓延着药物的气味。窗帘被合在一起,灯也被关闭。只有病床前的仪器和窗帘缝隙里透出些许光亮。

嫂子躺在床上,轻轻的抽泣。女护士跪坐在赵崖身前,双手抱胸。

“放走护士,我来当你的人质。”郑源秋大步走过去。

“别过来,站在那。”赵崖用枪指了指床尾。

“赵崖,事情还不至于不可控前,放了她。”郑源秋老老实实的站住,他从赵崖眼中看到了自杀者的绝望。

“这个婊子,把我媳妇从床上拽下,逼着她走。你猜为什么?因为这个婊子说今天不把病床腾空,她孩子晚上没肉吃。操……没肉吃……”赵崖半笑着用枪托敲打护士的头顶。护士发出几声哀求。

“好了,我知道了。我帮你要一张病床,继续给嫂子治疗。”

“别闹了。他们把治疗癌症的仪器什么的都运到试验区了。现在就想让我老婆等死。”

“我可以去和他们聊……”

“郑源秋,咱们兄弟一场别来虚的……你我都知道不可能。你猜孙志强怎么说?他让我们走,去别的城市……操……我他妈西安人,他让我走?我他妈西安人!我他妈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凭什么让我走?……我是他妈的手上没病毒,否则老子让整个西安都玩完……”

“兄弟,你有什么要求你说……”郑源秋心里也骂着局长。

“早先开会时,中途愤怒离去那警察你还记得吗?今天早上自杀了。拉着他老婆一起。我和你嫂子商量过,要不是她肚子里有孩子,你都见不到我了。我先去杀了首长,再他妈杀了孙志强,然后和你嫂子一起跳楼!老子要把尸体摔的粉碎,谁都别想用老子的器官做鸡吧任何试验!”

他献过血,也曾决定死后捐献器官……此时,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看着赵崖,郑源秋眼圈发红。

“兄弟,就算放射治疗能让嫂子撑到孩子出生……那也是一个病婴。实话说,这个城市生下病婴还不如不生。咱们把嫂子接回去,好好照顾,能活多久就多久,行吗?”郑源秋恨不得跪下来。

床上的女人哭着说:“郑源秋,我劝过他……可他死脑筋……呜……他不听我的话啊……”

“柯佩佩说只要染上了Z病毒就能活下去,对吧?”赵崖突然抬头问道。

“赵崖?”郑源秋大概猜出赵崖的想法,他惊恐的说:“你……你可是一名警察。”

“我估摸着西安应该能撑过半年……到那时西安沦陷,我的老婆就有救了……兄弟,我只想让我老婆多活半年……什么疗法都可以,撑过半年!”他压着声音,每句话都咬着牙根。

“不……不……你……你怎么能听邪教的话?那都是谎言!”郑源秋不停的摇着手。

柯佩佩破坏子宫后,在孙局长的帮助下自己才没被惩罚。子宫流出脓血的场景让郑源秋对女人的阴部多了一份排斥。那有多疼啊……

柯佩佩,是真正的疯子。

赵崖晃着脑袋,好像努力说服他自己:“不是……不是……我知道,患了绝症只要被感染,就和健康人一样。Z病毒能遏制其它病毒,能修复身体……”

“你……你让你的老婆和孩子成为丧尸?”

“……等到病毒被攻克……她们就会被治愈……”赵崖自言自语的样子真像疯子。

床上的女人哭叫着说:“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我求求你,别这么想……我死就死吧,你好好活着……”

赵崖凑过去温柔的亲吻了妻子:“……我和她从小就在一起……结婚后,我们一直想要个孩子。但你知道我的工作……好不容易怀上了……没想到成这样……老婆,你要活下去……西安一定会被攻陷,病毒也一定能被治好……”

说着,他转过头:“兄弟,我通知了整个警队……他们都站在我这边。但他们不知道我的计划……你只要记得,当西安出现疫情后,千万别让我老婆还没变异就被吃了……等她成为丧尸后……能不能活下去就靠天意了……”

“赵崖,你冷静点。”

他真的疯了。

郑源秋尝试着靠近,他手放在身侧,时刻准备夺枪。

“兄弟,我今天不死政府不可能妥协……剩下的事,交给你了,我在九泉之下,谢谢你!”

“你死了政府也未必妥协啊!那么多他妈的自杀的闹事的发狂的,哪一次政府会妥协?”郑源秋带着哭腔大喊起来:“你不要犯这种幼稚的错误!”

赵崖咧嘴一笑:“我总要搏一把,对吧?”

说罢,赵崖拎起护士,用枪指着她的头。

“大局观……这个婊子天天在我耳边说大局观……结果今天我他妈才知道,这婊子的大局观就是每晚一盘肉……”

大局观。这是郑源秋劝导百姓的常用词。

“赵崖!”

“别过来!是兄弟就别过来!”赵崖瞪着血红的眼大吼道:“郑源秋!我在地底下也会盯着你!记住!!她母子俩可以成为丧尸!但绝不能就这么死!”

赵崖猛然转身,将窗帘扯开朝着楼外大吼道:“有本事杀掉所有病人!所有残疾人!所有难民!我操你妈的!”

砰的一响,护士头被赵崖轰开。接着又是清脆的玻璃爆裂声,赵崖的后脑炸出一个黑洞。血,洒满雪白的病床。

“啊!!!!”床上的女人尖叫的扑向赵崖缓缓倒下的身体。

武警们踢开房门蜂拥而入,郑源秋傻站在原地看着楼外灰暗的天空。

“别动!别动!尸体还有用!”那名领导像没事似的阻止武警的动作:“来来来!叫医生,叫医生!”

郑源秋咬紧牙关用力的挤了挤眼睛忍住泪水。他上前抱起赵崖的尸体。

“别动!听到了吗?别动尸体!”

郑源秋抱着尸体走出病房。血染红他的警服,顺着袖口滴到冰冷的瓷砖上。

师傅曾说过,人后脑没有眼睛所以需要搭档。有赵崖在,郑源秋可以放心的直视前方,把身后交给最信任的人。

此时赵崖后脑勺变成了黑色的大眼睛,不住留下浓稠的泪滴。

在吵杂声中,郑源秋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来到医院正门。

院门里,都是警队的同事。院门外,军人们面无表情持枪而立。最外围,满是探头探脑的群众。

孙志强站在警队最前端,默然摘下了警帽。其余警员纷纷效仿,军人无动于衷。

“谁开的枪……”郑源秋的嗓子发不出声。他用力的清了清嗓子,大声吼道:“谁开的枪?!”

吼声盖过了广播,传至每个人的耳朵。

“郑源秋,算了……”局长双手合十,难过的说。

“算了?他只是想要一个病床……他只是想让老婆多活几天……为什么开枪?”

“他杀了人……”

“谁逼他杀的人?”

郑源秋没想过自己会问出他最反感的话。

多少年来,警察抓捕到凶犯时,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问出这句话——谁逼他杀的人?

“局长……是不是只有健康的人才有资格活在这里?”

“郑源秋,你别冲动。”局长伸着手,慢慢靠近他。

郑源秋把赵崖尸体稳稳放在淡红色的地面上。这淡红色来自其它绝症病患的身体。他们被剥夺治疗后,从医院楼顶一个接一个的跳下。局长嘲笑过这些人。明知自己必死无疑,非要治疗。不治疗呢,自己又提前去找死。

郑源秋站直身子,拔出了腰间的枪:“谁开的枪?”

“郑源秋!收回去!”局长惊叫道。

一阵骚动后,驻守医院的军人纷纷抬起了长枪。而围绕在院内的警察们张开双手背对郑源秋面向军人。他们像城墙般准备为郑源秋挡住各个方向的子弹。

“别开枪!”警察们朝着军人吼道:“别开枪!”

“放下枪!”局长和军人们大声喊着。

郑源秋望向对面的高楼。匍匐在上的狙击手枪口正对着他。

郑源秋抬起手臂,对准高楼。局长大步跑过去,展开双臂把他拦在身后冲着对楼不停挥着手。

“别开枪!别开枪!给我联系首长!联系首长!”

医院的民众犹如惊弓之鸟,尖叫的四下逃窜。楼上的居民则拉起窗帘,从缝隙中窥视医院正门前的对峙。
 
砰!砰!砰!
 
郑源秋抽搐的手一枪一枪射向那名狙击手。孙志强吓的缩起了脖子,但还是张开双手挡在郑源秋身前。
 
“别开枪!别开枪!别开枪!我给首长电话!我给首长电话!”他不停的喊着,汗水不住从身上各个毛孔渗出。

郑源秋食指反复按动扳机,一发发子弹打向对楼。
 
咔!咔!咔!

一梭子弹打完后,他依旧继续扣动着扳机。

孙志强回过身,一把把他抱入怀中。

“都别开枪!放下枪!都给我放下枪!”
 
在孙志强的怀中,郑源秋大哭起来。
 
“孙局长,首长有请。”说话的是一名军官,他率先收起了武器。

满头大汗的局长捧着郑源秋的头。

“郑源秋,首长要见你了!首长要见你了!一定能给赵崖老婆争取到治疗机会!一定的,啊!?”

几近晕厥的郑源秋被抬上了吉普。他隐隐约约听到周边百姓念叨着各种话语。

妇人之仁啊……这人好勇敢……警察要杀军人呢……利用公职赖着床位不走啊……

这些话语在广播声的笼罩下都异常清晰。

抵达新城广场后,孙志强搀扶着郑源秋向首长办公的大楼走去。

“既然兄弟死了,就别让他白牺牲……和首长好好说……我已经申请好几次让他见你了……”孙志强搂着郑源秋哽咽道:“很多警察不干了……源秋啊,你要好好表现,知道吗?咱们西安不能一日没有警察啊。”

路边的林地都在被开发改造。狗,猫,还有兔子等小动物在周边悠闲的玩耍。被政府收缴的宠物大多集中在这里。不知何时它们才能被端上餐桌。

局长还在不停的强调:“放低姿态,好好表达……说服他,啊?”

我?我连说服老婆人工受孕都说服不了。

孙志强把郑源秋带到了楼顶办公室门前。他卸下了他的枪,帮他整理衣帽。走廊里的卫兵怜悯的看着两人。

“首长是一个愿意听意见的人,去吧……还有很多警察的亲属需要治疗……女权那群邪教越来越多……你要和他谈条件……警察利益越多,我们就愿意做的更多!明白吗?”

我要让他同意给嫂子治疗。

郑源秋被推进了办公室。

偌大办公室的正中,西安警备区的总司令坐在大桌后看着他。窗外的光透过首长轮廓形成剪影,适应后郑源秋看清了这个身躯庞大的男人。

他面阔耳大,方方正正的脸上刻满沧桑。淡淡的眉毛和浓密的络腮形成鲜明对比。他的头发自然卷,发际线相当高。即使脱去军装,他的气质和长相也符合人们心中对军人的定义。

独裁者……郑源秋第一印象就闪出这个名词。

“郑源秋。你朝着我的士兵开枪。”首长的话语并不严厉,可有一股无法描述的威严。

郑源秋并不惧怕。大不了是个死。

“是。我恨自己没有杀死他。”郑源秋说道。

首长微眯的眼睛睁开,褐色的瞳孔有些混浊:“旧的权利消失后,新的权利会取代。每间屋内,每个城市和国家都如此。权利不能真空。西安是我的,否则就会属于邪教或黑帮。你可以杀了我,取代我。你能做的比我更好吗?”

“你的西安……”郑源秋笑了出来。这个卷毛独裁者真是嚣张和愚昧。“这是人民的西安。”

“要是西安是人民的西安,现在不会有秩序。城外的人也是西安人,他们没权利进城墙。这当然不是西安人的西安。赵崖是个西安人,但严打期间任何试图挑战……”

“你杀了我的兄弟!”郑源秋突然爆发出来:“你杀了他!就因为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

面对郑源秋的咆哮,首长只是用手指顺着桌上茶杯沿画着圈。郑源秋就像是杯中的水,在他食指范围内控制着。

首长还是那份不温不火的语气说:“资源是有限的。赵崖的妻子既不能为西安劳作,也不能为西安繁殖。我为什么要把有限的资源放在一个不能为西安贡献的人身上。”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畜生,不是肥料,也不是你的奴隶!你把西安人当成你院子里的那些野狗,不能为你看门就该死?”郑源秋反问道:“赵崖只是开始……如果你实施这种手段治理城市,人们早晚会杀到这里!”

“制度没有对错,只有合适不合适。你,拿着三个月前的世界局势来衡量我的行为,那当然我是罪人。但现在还是三个月前的世界吗?”首长庞大的身躯站起。他绕至桌前,为郑源秋拖出板凳。

“在奴隶社会谈公平,在原始社会谈法治,在如今的西安谈人权都是不合适的。秩序、衣食住行、包括基础设施什么的都是写作业,人权女权或者什么西方价值观先进道德观都是打游戏。作业写完了,我们玩游戏。外国不是总催我们放下作业先打游戏吗?来,坐下聊。”

郑源秋是个不畏权贵的人。可此时他就像被催眠了一般,虽然想拒绝这份好意,但晃晃悠悠的身体还是情不自禁的坐到了柔软的沙发椅上。坐下后,他充血的大脑和疲惫的身躯放松了不少。

首长靠在桌前继续说:“现在西安的生产力恐怕不及民国时期。我只有采取适合的制度,来维持城市的运转。我们不能满足百姓三个月前的需求。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即将面临什么……百年前,中国损失了上亿条人命才意识到自己多么落后。郑源秋,你是我们的人,你要反应过来啊。我们先写作业,再玩游戏。”

郑源秋最怕花言巧语或者举例类比。审犯人时,油嘴滑舌的赵崖承担绝大多数问题。今天要是他在,应该能做得更好。

他说道:“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但我知道不管什么时代,不应该随随便便抛弃任何人。”

“是吗?”首长看着郑源秋,轻声问道:“西安街头曾经有大量手脚被折断,眼睛被挖去的儿童。他们凭空消失了?你知道我国残疾率有多高吗?弱智比例有多高吗?贫困人口有多少吗?还有无数侏儒无数疯子无数盲人……你在街上能看到几个?水泥和道路把它们隔绝。今天变成城墙罢了。文明的人类用巧妙的办法来温柔的、婉转的、抛弃部分人。”

不……不……不……他在为自己的残暴找借口……

“我的做法确实有些激进。我承认我着急。其实只要再等一段时间,反对我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今天的事情给我提了一个醒,我愿意放慢步伐,让百姓主动服从我的安排。”

主动?他们不会主动……

“开枪的命令虽然是我下达的。但我想你也清楚,是你的搭档逼我这么做的。他是警察,他知道拉开窗帘杀死护士结果会是什么。”

郑源秋逃避着首长的眼神。他生怕这个男人知道了赵崖的计划。

“我的兄弟爱他的妻子……这么多年他一直深爱……”

“嗯。从个人角度我理解。我会用更婉转的方式来对待绝症患者。人们喜欢谎言,咱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个谎言更加圆满更加可信。有一种药物曾经让我患绝症的爷爷多活了八年。我想可以利用一下。”

首长说到这,陷入了沉思。

郑源秋不敢打断。首长的意思是不是同意嫂子继续接受治疗?或者分享那种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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