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还有一个同伴,穿得也是同样破烂。他还谴责周围的人群。“你们全都袖手旁观,与他狼狈为奸。”
趁着骚乱,阿泰尔侧身前移。他需要爬上处刑台一层才能去救那个刺客,那人正好被绑在那里。不管怎样,绝不能让他沦为行刺路上的绊脚石与人质。
“神会诅咒你们所有人。”第一人嚷道。可惜根本没人支持他俩,人群中没有,守卫中更不会有。士兵们甚至还朝那里走过去,准备将其逮捕。看到有人过来,两个肇事者立刻抬腿要逃。他们冲向处刑台,同时一边冲一边挥舞手中的匕首。最终他们徒劳而死,一个被弓箭手射中,另一个虽然发现了两个正在追赶自己的守卫,却被没注意到的第三个萨拉森士兵剖开了胸膛。
两人倒在地上,马哈德·艾丁指着他们。“看看,一个人心中的邪恶是如何沾染到另一个人?”他几乎尖叫,黑胡子因气愤抖个不停,“他们试图向你们灌输恐惧与猜忌,但我会保护你们。”
现在他又来到那些不幸的囚犯面前——他们肯定在为自己祈祷,希望生命能够得以继续。可看到男人抽出的宝剑,他们却只能睁大双眼,让恐惧占据一切。
“在我面前的是四个罪人,”艾丁说着指向第一个女人,接着依次点向后面的人,“妓女!小偷!赌徒!刺客!请神明审判,降罪于这些人吧!”与此同时,阿泰尔一边悄无声息地从女人前面走过,一边小心地留意着艾丁的一举一动。至于那个妓女,她根本无法将视线从艾丁手中的长剑上移开——对方却几乎随意地将其拿在身旁——接着崩溃的女人开始了撕心裂肺的哭号。
“妖妇!”艾丁的喊声越过女人的哭声,“妖女!娼妓!她有很多罪名,但本质却是一样的。她背弃了先知的教诲,愿平和降临于他。这个女人用肉体换取地位,每一个被她碰过的男人都因她遭到玷污。”
嘘声从人群中传来,此时阿泰尔已朝艾丁的讲坛又前进几步。眼下士兵们的精力都放在艾丁的身上,根本没人注意他的存在。这样再好不过。
“惩罚她!”一名围观群众喊道。
在艾丁的煽动下,大家群情激愤。
“她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另一个人拥护道。
面对向她叫嚷着血债血偿的人群,女人不再哭泣而是大声叫喊:“他撒谎!我今天会落得如此下场并不是因为我和其他男人上床,我根本没有!完全是因为我不愿屈从于他,他才企图加害我。”
另一边,马哈德·艾丁的眼中闪露凶光。“即使现在,我仍想拯救她,可她却执迷不悟、隐瞒真相。既然她不愿得到救赎,那我们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了。”
说时迟那时快,女人只来得及喊一声“不!”闪烁着寒光的利刃便刺入了她的腹中。霎时间广场上一片死寂,只听到鲜血喷溅在处刑台木板上的声音。接着,众人齐齐发出“噢”的呼声。站在处刑台两侧和后面的人为了更好地看清被处决的女人,纷纷推挤过来。呼喊声就这样随着他们的移动此起彼伏。
现在阿泰尔离处刑台又近了几步,不过由于人群突然移动,他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好在这时艾丁已经大步走向第二个囚犯,围观的人才退回原地,静待下一场处决。
他指着旁边那个男人,向众人解释说,这是一个赌徒,一个沉溺于酗酒和赌博的人。
“太可耻了!”众人纷纷呼喊。明明他们才是一群疯子,阿泰尔心想,一群嗜血的疯子。
“赌博就要治死罪?”赌徒哀号道,现在他只能孤注一掷,“告诉我哪条法律这么写的?玷污这座城市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罪恶,而是你!”
“按你的意思说违背先知的意愿也是情有可原,愿平和降临于他。”艾丁反驳道,“倘若我们无视这条教义,那么其他教义又要何去何从?事情又将何时是个头?我想说,这样下去世界只会以混乱收场。所以我们绝不能容忍这种行为。”
利刃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艾丁举剑将其深深插进赌徒的腹部,随后冷哼一声猛地抽出。男人的肚子顿时被剖开了一条笔直的豁口,连里面的内脏都露了出来。人群沸腾了,厌恶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接着,大家涌到下一个囚犯面前,准备目睹下一场处决。而阿泰尔也趁势更加接近上去的台阶。
艾丁踱步走到第三个囚犯面前,甩掉了剑上的血。“这个人,”他指着旁边颤抖的囚犯说道,“他拿了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从别的劳动者身上盗取钱财,而那本该属于现场诸位中的某一个。你们所有人的权益都因他而受到侵犯。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只有一个第纳尔,”囚犯为自己申诉,祈求众人的怜悯,“那是我在地上捡的,他却说得好像我在犯罪,好像我是强行从别人手中抢的一样。”
然而众人却没有给予他丝毫的怜悯。到处是让他血债血偿的喊声。此时此刻,围观的人已经彻底疯狂。
“今天拿别人一个第纳尔,”艾丁斥责道,“明天就会拿一匹马,后天就是一条人命。其实东西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确实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倘若我纵容了你的所作所为,那其他人肯定也会觉得他们也可以这么做。那事情何时又能到头?”
小偷看着艾丁走到自己面前,不等说完最后一句请求便被他手中的宝剑打断。那剑锋深埋进他的腹部,转眼已沾上他的鲜血。
现在轮到刺客了。时间所剩无几,阿泰尔必须尽快采取行动。他低下头,用肩膀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同时还要小心不会被人发现以至怀疑他有什么特别企图。如今他只想尽可能接近人群的前方。这时,马哈德·艾丁已经悠闲地走到刺客身旁。他一把扯住刺客的头发,拎起他的脑袋,好让大家看清他的脸。
“这个人到处传教散播恶毒的谎言,”他愤愤不平地吼道,“他的思想里只剩下谋杀。他像淬毒刀锋一样用毒药摧残我们的思想,让兄弟反目成仇,父子恶言相待。他比我们见过的任何一种敌人都要危险,他是一名刺客!”
听到他的话,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另一边,阿泰尔总算赶到台阶前。在他周围,人群沸腾了。亢奋异常的围观者尖叫着请求立即处死罪犯。
“杀了这个异教徒!”
“杀了他!”
“撕烂他的喉咙!”
艾丁继续揪着刺客的头,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话。“就算杀了我也不会让你更安全。我已经看到你眼中的恐惧,听到你喉咙的呻吟。你在害怕,你害怕是因为你知道我们要传达的信息无法被抹杀,因为你知道你永远无法阻挡我们。”
阿泰尔站在台阶下面,佯装出一副寻找好景致的模样。其他注意到他的人也纷纷跟着那样做起来。两名站在最前排的守卫原本看处刑看得入了神,但他们慢慢意识到眼前的情况。一个人喊上另一个,两人一起走下来责令市民向后退,可涌向台阶的人越来越多了。所有人都想尽可能离处刑台近一些,大家互相推挤,有些人甚至被挤下了台阶,其中还有一名气急败坏的守卫。趁着混乱,阿泰尔连忙爬到更高的地方,现在艾丁距离他只剩几步之遥。摄政王松开刺客的头发,转身向人群鼓吹这个人是如何的“亵渎神明”,如何“背信弃义”。
就在阿泰尔身后,骚乱还在继续,两名守卫显然已经不够用了。在他身前,艾丁已经教唆完众人,眼下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渴望看到最后一次处刑。摄政王回到犯人身边,挥动手中的宝剑。那锋利的刀刃早已被鲜血染红,现在正朝刺客发出致命一击。
忽然,像被某种特殊的第六感驱使一般,他停了下来,转头径直看向了阿泰尔。
一瞬间,整座广场仿佛消失一般,嘈杂的人群、守卫、被指控的囚犯还有地上的尸体全都不见了。艾丁和阿泰尔互相凝视着彼此,阿泰尔看得出,打从看见自己那一刻起,艾丁便已经知道他的死期将至。接着,阿泰尔一挑无名指,在袖剑弹出的同时一步上前,弯起手臂将利刃扎入艾丁体内。整个过程甚至不超过一眨眼的工夫。
人群顿时被哭喊声与哀号声淹没,完全不知道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艾丁的身体垮下来,抽搐个不停。鲜血不断从他颈部的伤口往外涌。阿泰尔用膝盖擎住他的身体,举起他的匕首。
“你的事业到此为止了。”他一面说,一面集中精神,准备予以最后一击。周围彻底陷入一片混乱。守卫们这才发现情况不对,试图从惊慌的人群中杀出一条回来的路。阿泰尔必须尽快完成任务,可他实在想知道艾丁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不!不!一切才刚刚开始。”艾丁开口道。
“告诉我,你在其中是什么地位?你打算像其他人一样为自己辩护,为你那些丑陋行径作出解释吗?”
“兄弟会渴望这座城市,而我渴望权利,这对彼此都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残害无辜的机会。”阿泰尔说。他听到人们的奔跑声,想必众人正在逃离这座广场。
“不是完全无辜。反对声和钢铁一样伤人。他们违背了秩序。就这点而言,我倒是很赞成兄弟会的做法。”
“只因为信仰不同,你就要杀害他们?”
“当然不是……我杀他们是因为我有那个权利。因为那很有趣。你知道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是怎样一种滋味儿吗?你见过人群沸腾欢呼的样子吗?看到他们有多怕我了吗?我就像神一样!如果你拥有了这样的权力,你也会跟我做出一样的事情。这样的……权利。”
“从前的话,也许会吧。但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命不凡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了。”
“什么下场?”
“来,我做给你看。”
他了结了艾丁,接着阖上了独裁者的双眼,又用羽毛蘸上艾丁的血。
“每个灵魂都将品味死亡。”他说。
阿泰尔起身看向士兵——正在这时,钟声响起了。
一名萨拉森士兵飞身扑来,被刺客从旁一闪,低吼一声挡了回去。更多士兵爬上处刑台,眼下他不得不以一敌三。一个尖叫着死在他的剑下,另一个脚一滑跌入血泊之中,随后被阿泰尔了结。看到面前的空隙,刺客纵身一跃从处刑台上跳了下去,同时发动手中袖剑,在落地的瞬间扬刀刺穿一名守卫,对方的剑只砍中了稀薄的空气。
这会儿,阿泰尔总算在广场上看到唯一的逃生出路。他一边逼近出口,一边挡开两个冲上前的士兵,却仍在慌乱中中了一剑。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不住向下流。刺客不敢耽误,一把抓住一名剑士,顺势将其砸向前方扑上来第二个。两人撞到一起,惨叫着跌到地上。阿泰尔冲向门口,正碰上三名一起赶过来的守卫。虽然心下大惊,但他仍从容地用剑刺伤一个,又用袖剑划开另一个人的咽喉,最后将这两个痛苦挣扎的半死人推向第三个。
这下入口处再没有阻挡他的敌人。他回头看了一眼处刑台,确定马利克的手下已将那名刺客救走,便冲进旁边一条小巷。里面第四名守卫拿着长矛已在那儿恭候多时,他呼喊着冲上前来。阿泰尔纵身而起,随手抓紧一个木架,翻身跳上屋顶。他感到自己浑身的肌肉仿佛在唱歌一般,充满了活力。跳上屋顶后阿泰尔俯身瞥了一眼下面正在追赶自己的守卫,由于无法跟上刺客脚步,这些士兵只能在屋檐下满心挫败地嘶喊。为了拖住他们的脚步,阿泰尔用飞刀杀死其中一个士兵,随后开始在屋顶上全速穿梭,一直等到钟声停止之后,才藏身在人群之中。他听见全城都在讨论一个话题:刺客杀害了摄政王。
第二十四章
然而,还有一些事需要阿泰尔弄明白。
最后一个要杀的摄政王已死,是问清楚一切的时候了。阿泰尔定了定心神,再次跟随侍者走进阿尔莫林的房间。
“进来,阿泰尔。我想应该恢复得不错?准备好面对剩下的考验了吗?”导师问。
“准备好了。不过我有些话要先跟您说。我有些疑问……”
看得出来,阿尔莫林不高兴了。扬起的下巴与紧抿的嘴唇无不在暗示阿泰尔导师此时此刻的心情。毫无疑问他还记得上次被阿泰尔逼问的事情。阿泰尔自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所以这一次,他决定谨慎行事,至少不至于再和导师刀剑相向。
“那你问吧,”阿尔莫林说道,“我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泰尔长松一口气。“在大马士革,贸易皇帝谋杀了那些统治城市的贵族。而在耶路撒冷,马哈德·艾丁则利用百姓的恐惧,迫使大家屈服。至于威廉,我怀疑他意图行刺理查德国王,然后调动自己的军队占领阿卡。这些人本该辅佐他们各自的首领,但结果却全都选择了背叛。我实在弄不懂其中的缘由。”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那些圣殿骑士在渴望权力。他们每个人——正如你所注意到的——都想以圣殿骑士的名义统治那座城市。这样一来,圣殿骑士就能统治整个圣地,甚至进一步统治世界。不过他们的野心永远不可能达成。”
“为什么?”阿泰尔问。
“因为他们的计划必须依靠圣殿骑士的宝物——伊甸碎片——可它现在在我们手中。没有它,这群人将永远无法实现目标。”
原来如此,阿泰尔心想。想来被他暗杀的目标中,确实有很多人都提到了这点。
“那宝物究竟是什么?”他问。
阿尔莫林笑了,接着来到房间后面,弯腰打开一个箱子,随后又从中取出一个小盒。导师拿着盒子回到案桌前,将其放下。即使不用看,阿泰尔也知道那是什么,可他却不自主地将视线锁定——不,是被占据。这就是马利克从神殿取回的盒子,它和从前一样,好像在发光一般,散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一直以来,阿泰尔心里都很清楚,这便是那些人口中的宝物。他重新看向阿尔莫林,对方显然正在观察他的反应。导师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弟子,似乎他已经见过阿泰尔许多次这样的表现,而这一次才只是刚刚开始。
接着,他伸手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个大概两个拳头大小的球形物体:那是一个镶嵌了花纹的金球。它像有能量在里面脉动一样,看得阿泰尔目瞪口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或许就某种程度而言……它真的是活的。刺客有些出神。恍惚间,仿佛有种力量在牵引着他。
“它在……诱惑你。”阿尔莫林低吟道。
忽然,如同熄灭的蜡烛一般,金球内悸动的光芒消失了。光环也不见了,就连上面的花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它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球:一件古董。虽然带着独有的美丽,却仅仅是件装饰品罢了。
“这只是块银制品……”阿泰尔开口道。
“看着它。”阿尔莫林语气坚决地命令道。
“它确实亮了一会儿,但那根本没什么特别的,”阿泰尔说,“你想让我看什么?”
“‘这块银子’驱逐了亚当与夏娃。它就是禁果。它曾将木棍变成蛇,曾将红海分割又合并。厄里斯用它点燃了特洛伊的战火。凭借它,一个穷木匠将水变成了酒。”
伊甸碎片,伊甸碎片?阿泰尔不解地看着它。“跟你说的那些魔力相比,它的样子倒是很普通。”刺客又问,“那它怎么发挥作用呢?”
“持有碎片的人可以控制他人的内心与灵魂。不管是谁,只要看着它都会被俘获——用他们的说法是,任何‘品尝’过它的人。”
“这么说德·纳普罗斯的手下……”说着,阿泰尔回想起自己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些可怜虫。
“那只是实验。借用草药模拟出它的效果……等东西到手后,有备无患。”
现在阿泰尔可算明白了。“塔拉尔输送物资,塔米尔提供装备。他们在准备……准备什么?”
“打仗。”阿尔莫林一语道破天机。
“至于其他人……那些城市的统治者……他们打算集结百姓,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