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影的事儿,你打哪儿听来的?”
“这不小李在那边采购东西么,他说的,订了票往回跑呢。”
沈嘉文略一沉吟:“知道了你去忙吧,多大点儿事儿,毛毛躁躁的没个样子。”
部长还不放心:“老板,这事儿千真万确,您可千万别不当回事儿,以后咱那些货不能从那边进了,得赶紧想辙。”
沈嘉文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你忙你的去吧。”
正打算翻电话本找相关的人打听,电话便响了起来。
省卫生厅的一个老同学。说的竟然是同一件事。
沈嘉文心下微凉:“真有这么严重?不是在南方么?离这边老远了。”
对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人口流动啊哥们!我跟你说,你手底下搞采购的那帮人一天到晚四处乱跑,要是有从那头回来的,你就直接先给他放半个月假观察观察,我一得了信儿就跟你说就是怕你那里危险,你这属于跟高危人群有接触懂不懂……”
隔离,跟沈嘉文想一块儿去了。他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有些担忧起来。如果真的是像老同学说的那么严重,不知道生意会不会受影响。媒体还没有报道这件事,估计大多数人还蒙在鼓里。烦。他在山水华庭刚买了套98万的别墅,几乎把这些年攒下的家底掏空一半,知味居属于固定资产,一毛钱都不能动,今年的利润又都要拿给陈宪。如果生意真的受了影响,往后就麻烦了。
年晓米最近被妈妈逼着喝板蓝根。味道不坏,但总归是药,再好喝也好喝不到哪里去。他端着碗小声抗议:“妈,别让我喝了吧,是药三分毒……”
米瑞兰端出医生的架势:“不行,都喝了,今年流感太厉害,不行过两天你去打个预防针什么的吧,可千万别感冒了,年末那么忙,生了病可怎么整。”
年晓米缩了缩,乖乖把药喝下去。
米瑞兰悄悄叹了一口气,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
年晓米很快就像妈妈预料到的那样,陷入了疯狂的加班,临近年关,会计总是要忙翻天。他答应沈嘉文要帮他查账的事一次也没有实现过。对方没催,年晓米非常失落。无奈个人丁点的消极情绪很快被淹没在堆积成山的工作中。年底要做财务决算,准备年终报表,查账对账过账。办公室一片兵荒马乱,部长的头发眼看着比先前更少了。
正对着一堆数据头晕眼花,手机响了。郝帅欢快的声音传来:“小年小年!哥儿几个要聚会啦!在老谭家园!”
年晓米没精打采:“不去,没时间。”
对面很失望:“啊?又不来啊?毕业三年,吃饭你一次都没出来过!你他妈的真不够意思。”
年晓米心里堵得慌:“我是真忙,你来我办公室看看就知道了,我都连着加了一个多星期的班了!”
“那算了,我晚上打给你哈,你几点下班啊?”
“十点吧……”
“我靠这么晚!什么破公司!”
年晓米叹一口气,继续和数据们奋战。
十点一刻离开公司,很幸运截到了车,郝帅的电话也马不停蹄地追过来。年晓米顶着一个发昏的脑袋,听着电话里呜哩哇啦,内心腹诽对方应该改名叫“好能白话”:什么谁谁处对象啦,谁跟谁要结婚啦,谁谁打算一路从博士读到圣斗士啦……叽里呱啦一通。
“对啦菁菁结婚啦!这几天刚把证领了,婚礼说是打算明年办,咱几个今年聚也算是给她道喜。你有没有哪天下班能早点?估计见不着你,她婚结得都不甘心……”
明知道没人看自己,年晓米还是捂住脸呻吟了一下:“你们是有多八婆。我跟她真的没有关系啊!”
“对了要是能行把你女朋友带过来让大伙儿认识认识吧。”
年晓米叹气:“你看我像有女朋友的样儿么?”
“太好了我也没有哈哈,至少还有一个陪我当光棍儿,不愧是爹的好儿子……”
“去你的吧,你才儿子,你们全家都儿子,告诉你别老占我便宜。”年晓米气苦。
对方的声音忽然严肃了:“说好了啊,到时候得来,听儿没?”
“看看吧。”年晓米挂断电话,一脸黯然。
大家要么结婚了,要么有对象了。自己呢,还要这样一个人多久呢。对沈嘉文的感情,又究竟要怎么才能获得回应。窗外被雪覆盖的绿化带在飞快移动,变动一条条闪光的带子,加速,失控,就像遇见沈嘉文之后的生活。年晓米机械地盯了一会儿,难受地闭上眼睛,累。
杨菁比以前漂亮了很多,两颊有了肉,带着一点点健康的红晕,不复上学时的文静瘦弱。看见年晓米,她眨了眨眼睛,笑了:“怎么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嫩?”
年晓米惊讶了一下,脸红了,被调戏了这是?真是不习惯。
许久不见的老同学互相拥抱调侃,年晓米落了不少埋怨,无非是从来不出来聚不够意思什么的。郝帅在一旁解释:“他是真忙,会计这一行,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不,前两天四大还累死一个,马上就要过年了,真是。”于是众人又纷纷感慨,工作压力都不小,还是念书轻松些,炮口顺理成章又冲着那个念了博士的同学去了……
老谭家园是个挺有纪念意义的馆子,这是当年这帮吃货团体正式成立的地方。清真的老店,都是牛羊肉,适合冬天吃。一桌人要了两份海米口蘑汤的锅底,羔羊肉片,烤羊腿,杂碎汤还有芝麻烧饼,热热闹闹地开吃。
年晓米有点要感冒的架势,本来怕吃上火的东西。无奈涮羊肉真的太香。薄如纸匀如晶的羊肉片在沸汤里一滚即熟,蘸着麻酱腐乳韭菜花调成的蘸料。年晓米告诫了自己几次这是最后一口,还是忍不住吃了一片又一片。芝麻烧饼端上来时,他才终于得到了解脱,一般吃到主餐,就不再吃羊肉片了。正打算伸手去够,一只香酥冒油的烧饼已经落进了年晓米的碟子里。
杨菁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正笑着看着他,似乎有些感慨:“吃吧,一晃儿也好几年了,你爱吃的习惯倒是一点都没变。”
年晓米尴尬地点点头,咬了一口烧饼,香而不腻,外酥里嫩,到底是老店,这么多年,还是一个味道。只是姑娘一直看着他,他有点食不下咽。
为了吃羊肉,特意点了白酒,桌上的人都有了几分醉意,划拳的,唱歌的,大笑的,闹哄哄的,没人留意一旁这气氛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我现在做饭做得也很好了啊。”
“你老公真有福气。”
“我听郝大帅哥说,你到现在也没有对象,不是挑花眼了吧?”
“没有,就是,就是,没有合适的。”
杨菁叹了一口气:“你也是,都不怎么跟女孩子接触。”
“是啊。”年晓米看着手里的半个烧饼,忽然没了食欲。心底安静了多年的那一点愧疚在这个夜晚像饭桌上的醉意一样弥散开来。“你幸福么?”年晓米抬起头,第一次认真看杨菁的眼睛。
杨菁愣了一下。一阵沉寂。低头再抬头,脸上是释然的微笑:“很幸福。那么你呢。”
年晓米笑了一下,低头接着啃烧饼。
也许可以相信,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会等来属于自己的幸福。
只要你肯坚信。
把一群醉的和半醉的家伙送走,年晓米裹紧衣领,四下张望,他记得这附近有趟公交能直接到家。肩上被轻拍了一下,年晓米茫然回头。
方致远。
男人个子挺高,怎么也有一米八的样子,身材结实,属于那种几拳打不倒的类型。
方致远现下正笑眯眯地望着他:“要打车么,这个时间可不好打,我送你吧。”
“不用麻烦了”年晓米笑着说:“我记得这里有趟公交来着。”
“你说18路么?去年修路改道了。”
不是吧,年晓米在心里惨叫,这边打车到家里要将近三十块,真是肉疼。
方致远已经钻进车子招呼他:“上来吧。”
年晓米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
方致远这个人,相貌明明很平凡,永远笑眯眯的,本该是最温和无害的那种人。年晓米见到他却总是有点怪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好像兔子在高高的草丛里听到风声,舒服里藏着挥之不去不安。
方致远好像并没发觉年晓米的纠结:“你常来这里吃饭?”
“没,同学聚会。这家的涮羊肉特别好吃。”
“沈总提过几次,还想过挖这边做烤羊的师傅。不过谈了几次也没谈妥。”
年晓米在心里可惜了一下。“沈总爱吃羊肉?”
“是啊。”方致远笑了:“不止羊肉,无肉不欢。”
年晓米忽然情绪高起来,想再问点什么,又怕太明显惹人厌烦。好在方致远嘴巴一直没闲着。他给沈嘉文做了两年私人助理,对老板的很多事都知之甚详。
年晓米下车的时候已经把对方致远的那一点戒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并且还答应了下个没有加班的晚上帮沈嘉文看帐,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诺言的不现实性。因为心情太好,也就没能留意到方致远笑容里的那点玩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眨眨眼,圣诞匆匆过去,元旦来了又去,日子奔着春节轰隆轰隆地前进着。媒体上还是没有瘟疫的消息,从南方跑回来的小雇员身体健康活蹦乱跳。沈嘉文心里的担忧还在,但是却有更多的事要他先去操心。每年的这段时间,他都特别心烦,身心俱疲的那种。他觉得现在的人越来越无聊,什么节都过,洋节土节光棍节黑色情人节,五花八门的名目到头来无非是消费二字。借着节日的名头拉关系攀交情就成了很正常的事,饭局在此自然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知味居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座位要提前半个多月才能订到。后厨的师傅们忙得叫苦连天,沈嘉文立刻发奖金安抚。没有哪个生意人会跟钱过不去,他一面看着账面上哗哗增长的数字忙得停不下来,一面又很希望钱不要来得这么容易,这样他就能压一压自己的贪心,好好歇一歇。多么矛盾的心情。
还有比较麻烦的事就是食材的采购。谨慎起见,他没有再派人去那边,泰国绿西米的供应链断了,只能用普通的西米代替。有一些食材,像螃蟹和鲑鱼,季节性很强,菜单上只好都改成了暂停供应。餐饮业像很多其他行业一样,也有自身的食物链,供货商借销售旺季抬价抬得厉害,货品良莠不齐,采购部的新人一个月之内买了两次劣质食材,这种东西要是摆到餐桌上无疑就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沈嘉文大发雷霆,差点把人辞掉,还是杨经理苦苦劝着才压了下来。事后杨经理哭丧着脸跟沈嘉文说:沈总,本来要过年了回家的人就多,您再辞人,咱这生意可就不用做了。沈嘉文冷静下来了也后悔脾气发得太过。杨经理的话没有错。员工不少都是外地上来的,指不定过年就都走了。没有人,自己要怎么赚钱。
可是他真的是克制不住。火药桶一样,逮到谁都想吼一顿。鲍师傅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张清火汤的方子,说白了就是一副药方,天天让后厨给沈嘉文送一碗上来,黑不溜秋的,里头有黄连和连翘,苦得要命。沈嘉文满脸不爽:盼我早死呢师傅?鲍师傅戴着个将近一尺长的高帽子,心平气和地笼着手:小沈啊,你最近上火,我这是为了你好,免得生病。知道鲍师傅不会害他,沈嘉文勉为其难地捏着鼻子灌了两天药,然后就说什么也不肯喝了。开什么国际玩笑,他从小到大连个点滴都没打过,还喝中药?算了吧。沈嘉文不知道的是,鲍师傅和好友杨经理私底下忧心忡忡地说:沈总得赶紧找个老婆,再这么下去,搞不好要憋出病来。就是就是,杨经理连连点头,末了又长叹,男人不容易啊。
再有的糟心事儿呢,就是人情。别人在知味居拉关系,沈嘉文要为了知味居拉关系。工商卫生消防,商会客户供货商。大多是送礼偶尔也有收礼。尺度很难拿捏,多了错了是行贿,少了人家不稀得搭理你。大客户都是有头脸的人物,老来吃饭你得给人家意思意思吧,既要让人家觉得占了便宜有了面子,还要毫不客气地把钱捞到手。一溜十三招下来,饶是沈嘉文四面玲珑八面透风的性子,也把自己绕得头昏脑胀。
所以年晓米一月中旬终于有了一天假时,看到的就是沈嘉文躺在沙发上的颓废样:鞋子也不脱,四仰八叉,双眼无神,整个一死不瞑目的真人现场版,吓得年晓米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听见声音,沈嘉文双臂划了几下坐起来,嗓音有点哑:“来了?”
“来,来了。”年晓米看着他棱角愈发分明的脸颊,心里怪不好受的,心疼。“你怎么了,病了?”
沈嘉文摇摇头:“没事,最近事儿有点儿多。账本都在桌子上,你看吧。等会儿有人送吃的上来,你午饭想吃什么,跟那个服务生说一下就行。”
年晓米紧张地点点头,坐下来开始翻账本。他的能力对付大型公司尚有些吃力,不过对于这种私人的餐饮店,还是很有把握的。年晓米工作时很专注,很快就沉浸下去了,完全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服务生送了一壶甜菊薄荷茶和一碟钵仔糕上来,问年晓米午饭吃什么。年晓米想都不想:“跟沈总一样就行。”服务生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礼貌地退了下去。
钵仔糕很可爱,一块块手指大小的莹白的粘米上撒着一层甜糯的红豆,配着清爽的花草茶,咬一口,舒服到胃尖尖上去。年晓米吃了两个,就不敢再吃了。一碟总共也就那么数得出个数的几个。他吮了吮叉子,才想起沈嘉文还在。慌乱地抬头,却发现对方早就躺回到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年晓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下来认真看他的脸。
帅男人大抵长得都差不多,饱满宽阔的额头,细挺的鼻梁,深邃的眼。沈嘉文皮肤并不算好,离近了看会有很多细小的毛孔,甚至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可是依然很英俊。眉毛又长又浓,睫毛也密实卷翘,小刷子似的,在眼睛下方投下淡淡的影子,融到浅浅的黑眼圈里去。
年晓米看着那浅浅的暗影和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又一次心疼了。很想摸上去,把那一层东西轻轻地抹掉。当然是不敢的,于是只能这么偷偷摸摸地看着,有点难过,又有点幸福。沈嘉文衣服穿得不多,衬衫加羊绒坎肩。年晓米摘了衣架上的羽绒服轻轻盖在他身上,恋恋不舍地回去接着看账本。这回就有点看不下去了,过一会儿就要抬头瞅一眼熟睡的沈嘉文,瞅一眼就悄悄地在心里高兴一下,那粒埋藏许久的种子在这小小的喜悦里悄悄萌芽。
不知过了多久,沈嘉文动了动,年晓米赶紧低头看帐,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嘉文是被热醒的,一身汗湿。他迷迷糊糊地抬头,身上一件厚厚的羽绒服,不是自己的,谁没事老给自己瞎盖什么被子。睡得口干舌燥,以为助理小何还在,随口问道:“有茶么?”
“有,有。”
半天也没端过来。沈嘉文起床气有点大,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渴死了。”
“冷的行么?”
“都叫你快点了听不懂话啊!”
一杯温茶递到手里。沈嘉文一口气喝到底,人也清醒了。“怎么是你?啊,对,你来看帐。”
年晓米点点头,有点心慌,低头走回到办公桌前,把目光钉在账册上。
又乱发脾气。沈嘉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烦。
服务员又敲门,送来两份盒饭。沈嘉文斜楞了他一眼,服务生马上解释:“这位先生说和您吃一样的就行。
年晓米不知道沈嘉文和员工一样是吃盒饭的。算了,沈嘉文摆摆手。
盒饭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白菜溜土豆片,炒萝卜辣子,青椒溜肉段。不过出自后厨大师傅们的手,滋味自然是街上那种七块钱一份的快餐所不能比的。知味居的盒饭好吃,从前就有心思活络的服务生跟后厨串通,每天偷着多做那么几十份卖给附近公司的上班族。沈嘉文知道了,跟杨经理讲了声,又开了次员工大会,顺道把相关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