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文生平最烦女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当下也没有太客气。但风度还是得维持,总之态度温和,滴水不漏。
好说歹说把人送走了,坐下来还是满心憋闷。心说有点钱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借钱,我又不是印钞机。
年晓米洗了手在他身边坐下来:“别生气了。”
“不是生气。就是累。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绝情。”
年晓米想了想:“跟绝情没关系吧。只是愿不愿意的事。你要是想借的话,借了也没事的,对方能还上就可以了。”
男人不说话。
有些决定非得当事人自己来做才好。年晓米轻轻叹了一口气:“吃西瓜么?刚买的。”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叫开的那一块拿出来:“吃这里,这里是瓜心,可甜了。”
沈嘉文闷头把那块瓜啃到底,抹了把嘴:“算了,管她呢。”
这世上除了天灾,似乎更多的是人祸。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次意外的来访会成为日后一段艰难时光的祸根。
作者有话要说:
☆、22
Chapter 21
北方的夏天虽然高温不多,但春短夏长,天热起来得早。年晓米从药店买了乌梅,甘草和陈皮,加上家里冬天剩下的山楂片和平日泡茶用的玫瑰茄,加冰糖煮酸梅汤。天最热的这些时日,沈嘉文一回家就非得喝上一杯,不然满身的暑气下不去,憋闷得慌。
傍晚还不到,外面天色就阴沉得古怪,是台风过境的先兆。
年晓米担忧地看了一眼窗外:“要么你把机票改签吧,这样的天怎么飞。”
男人扯松了领带:“看情况再说吧。”
晚饭两荤一素,白切鸡,蒜拌茄子和清炒生菜,配大米绿豆粥和豆沙包。宝宝乖乖坐到餐桌跟前,眼睛眨了眨,却没有动筷。沈嘉文摸摸他的小卷毛,对厨房里的年晓米道:“吃饭吧,你弄什么呢?”
年晓米把最后一个三鲜虾仁馅儿饺子码在盖帘上,送进冰箱:“包饺子。”
男人神色柔和下来:“不是有速冻的么。”
年晓米洗了手坐下来:“那能一样么。”
沈嘉文嘴角一翘,不说话,只把鸡腿和鸡翅,还有其他比较嫩的部分堆到年晓米和宝宝的一边,自己则留下那些骨头多肉柴的部分。
宝宝蘸着葱姜汁吃鸡,却不怎么爱碰蒜拌茄子。茄子是白水煮过,撕成细条,用凉拌汁和蒜泥拌的,没有过油,保留了本身的味道,可惜宝宝并不喜欢。
沈嘉文把宝宝碗里的鸡腿块儿夹走,扬扬下巴:“那堆菜也是你的,吃不完就别吃肉了。”
小东西不情不愿地夹了一口生菜:“没有味道……”
沈嘉文把葱姜汁的碟子放到他跟前。
宝宝只好苦大仇深地嚼起了青菜。
年晓米摸摸他:“夏天多吃点菜好,不生病。”
小家伙照旧睡得很早,年晓米在卧室里和男人一起收拾东西。沈嘉文喜欢行李轻简,把年晓米好不容易打包进去的一堆日用品统统拿出来,只带了两套正装,一些换洗的衣物。
年晓米郁闷了:“藿香正气水你真的不带?那边可比这边热多了。还有解酒药,眼罩,备用剃须刀片……”
沈嘉文把空荡了不少的旅行箱一扣:“不用,就这些,需要的话就在那边买,又不是没有商店。”
年晓米拧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了。
男人趁年晓米洗澡的功夫去了一趟书房,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木头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憨态可掬的白玉老虎的坠子,温润细腻,灯下仿若有微光。美中不足的是老虎少了一只耳朵。他伸出拇指抚了抚那枚坠子。大概是皮肤太敏感,扳指又多棱角的关系,金坠子戴久了,年晓米锁骨那里磨破了皮,搞得衬衣领口总是血糊糊的。青年无奈,只好把东西摘下,收了起来。刚好港城一个朋友牵线给他找了个很出色的老工匠,他打算趁这一趟出去,把这枚残坠子和年晓米那个扳指做成个金镶玉的吊坠,这样对方就能长久地戴着了。
年晓米洗澡到一半,男人推门进来和他一起冲凉。
肌肤相亲都不知多少次了,年晓米还是对这样的状况感到有点尴尬。他匆匆把身上的泡沫冲掉,耳朵微微泛红地跑出去了。
沈嘉文也不在意,甩了甩头上的水,腰上随便围了条浴巾,赤着脚推门而出。
年晓米原本在床头对着日历掰手指头,看见男人出来,呆了一呆,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沈嘉文休息的时候有早起跑步打拳的习惯。平日工作压力大,隔三差五会去健身中心找散打陪练“切磋”。
所以即使没有什么健身训练和节食,他身材也一直很好。男人平时看上去身形颀长,其实脱掉衣服肌肉线条非常明显,几乎没有一丝赘肉,整个人充满一种优雅的力量感。
他们最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关灯或者开台灯亲热,年晓米在床上又是个经常神智不清的,以至于在一起好久他才意识到,男人不仅长得好,身材也没话说,简直捡到宝。早知道是这样,当初那点纠结算个啥呢。哪怕再多受一点委屈,也很值得啊。
年晓米两眼放光,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身体不知不觉地起了反应。他把枕头搂紧了些,紧紧按在腿间,整个人都开始发热。
沈嘉文坐在床边擦头发,似有所觉,扬眸看他,年晓米慌忙假装自己对枕头上的花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我的人我凭什么不能看!于是又理直气壮地抬头,结果正对上男人饶有兴味的目光。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窗外忽然一个惊雷,好似炸在耳边。年晓米下意识紧紧抱住枕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雷声接二连三地炸响,即使明知没什么危险,还是让人觉得心慌。年晓米硬撑着起身,和男人一起关掉了家里所有的电器连同照明。
窗外枝状闪电不停闪耀,仿若天空裂开缝隙,年晓米在黑暗里看着窗外,心情反倒慢慢平静下来了:“你看像不像世界末日?”
男人摇头:“这没什么吧,正常天气现象而已。”
“真的有世界末日的话,你想做什么?”
男人从后面抱住他:“能跑就跑,跑不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呗,人还不是都得死。”
“那换个说法,假如今天是世界末日,我们都跑不了,你要做什么?”
“你觉得呢?”
“全家人在一起吃顿丰盛的晚饭。”
沈嘉文失笑:“好像也不错。”
“那你觉得该干什么?”
男人翻身把他压得一趴,声音喑哑起来:“干这个。”
紧张和恐惧似乎都成了情欲的催化剂。闪电照亮屋子,他在落雷声里慌不择路地抱住男人的背,像风浪里的小舟一般无助地颠簸。
火球闪过窗子时,男人一口啃在他颈侧,年晓米绞紧双腿,在雷声里呻吟起来。
卧室的门忽然被拍响了。
年晓米心脏一颤,理智回来了。他推了推男人的肩:“宝宝。”
沈嘉文似乎根本听不到,只一味地带他颠簸。
宝宝在门外开始嚎啕。
年晓米终于忍无可忍地踢腾起来。男人不情愿地放开他。
青年套了条大短裤匆匆跳下床,落地时脚下一软,差点栽倒。他刚一打开门,宝宝就扑进来大哭,话都说不清楚了:“雷……雷……”
年晓米摸摸他。
小东西见到大人就慢慢止了哭,怯生生地看了表情恐怖的亲爹一眼。年晓米把他抱起来,小家伙似乎有了靠山,理直气壮地顺路抱着枕头爬到床上:“我睡这里。”
沈嘉文出去了。
再回来时男人身上有凉丝丝的水汽。
宝宝大字状地在躺在床中间,男人磨磨牙:“沈念淇,你为什么非得挑中间睡?”
宝宝似乎快睡着了:“因为和你们都能挨着呀……”
黑暗里年晓米看见男人泛着微光的眼睛,沈嘉文动动嘴,年晓米辨认出他说的是:你竟然敢踹我。
他脸上微微发烫,嘴角却有笑容,闭上了眼睛。
夜里身边有走动的声音,雨声不停。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却被人压住亲吻。
年晓米半梦半醒,只当又是一场春梦,最后还忍不住在梦里小声啜泣起来。
清早沈嘉文是被阳光弄醒的,一夜电闪雷鸣之后,天气竟然意外地好。
年晓米全身光裸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只有腰间一条什么也遮不住的毛巾被,睡得正酣。雪白洁净的床上一个雪白的人,唯有颈侧一个鲜红的牙印,像是被盖了个戳。
沈嘉文凑近了拨弄他的头发,青年嘴巴微微张着,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咂咂嘴,一线晶莹的涎液顺着淡色的唇角流下来,把枕头洇湿了一小片。
男人的瞳仁里窜起了火。
年晓米做了个很开心的梦,梦里他背着个篓子去海边捡海物,清浅的海水下全是懒洋洋的海参和扇贝,他在水里边走边捡,忽然发现不知道从哪里游来一群小八爪鱼,他高高兴兴地把他们捞起来往背篓里丢的时候,腰间忽然被一条巨大的触须缠住了。那触手在他身上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往他双腿间钻了进去。
他惨叫一声,连痛带吓,睁开了眼睛。
背上的重量让他茫然了一下,很快心里安定下来。
大概是要短暂分别的缘故,男人意外地热情。年晓米撑着腰在厨房里煮饺子,被隐秘处的不适拖累的动作有些僵硬。男人把勺子从他手里拿过来,轻轻地赶着锅里漂浮的白团子。
宝宝过年时被速冻饺子荼毒,如今看了饺子还在犯晕,一脸悲伤地戳了戳碟子里白胖的饺子。年晓米见状,又去给他冲了一碗麦片粥。
沈嘉文无奈道:“你不要总惯着他,饿了他自己就吃了,是不是,沈念淇小朋友,嗯?”
宝宝悲愤地看了他亲爹一眼:“不是!”
沈嘉文把又一个饺子在点了双油和蒜泥的醋里滚过,吃了下去:“随便你吧,挑食长不高,你就永远坐第一排吧。”
宝宝嘟着嘴,咬了一口饺子。
年晓米笑笑,伸手去够蒜泥的碟子,却被沈嘉文一筷子轻轻打在手上。
青年呆了呆,忽然和宝宝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早饭吃到一半,沈嘉文的手机响了,房间很安静,小助理焦急的声音清晰可闻:“老板!您办公室的钥匙找不到了!”
沈嘉文脸色沉下去:“再找找,是不是你落在老方那儿了?”
小姑娘快要哭出来:“我没有!我一直放在包里的,出去拿个早饭就没有了!”
男人放下筷子:“你再好好找找,我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看见年晓米担忧的目光,安慰地笑笑:“没事,小何你也知道,笨手笨脚的。那我现在出门吧。”
年晓米原本打算送他去机场,男人笑笑:“出趟门而已,过几天就回来了。”说着招呼把脸埋进粥碗的宝宝:“儿子,爸爸出门了,不说再见么?”
宝宝脸上蘸着麦片,疑惑道:“你不是说很快就回来么?”
男人朗声一笑:“小白眼狼。”
年晓米还在啰嗦:“旅行箱的背面的袋子里有个保鲜盒,里面是我做好的芝麻八爪鱼和炸萝卜丸子,你不要忘了吃。还有解酒药我还是给你塞进去了,在那堆衬衫边上的袋子里……你喝酒前多喝点牛奶,多吃油大的东西……哦还有胃药也在一起,别找不到……”
沈嘉文忽然抬手摸摸他的脸:“知道了,那么唠叨,像个老太太。”
老太太……年晓米一脸备受打击:“我是为了你好!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得酒精肝吧……”
话还没说完,脸侧忽然落下一个吻。
年晓米还没来及回味,就听见走廊那头重重的关门声。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男人的脸色有点无奈:“好了,我走了,有事找不到我就给陈宪或者秦铭打电话,让他们帮忙。”
年晓米点头。男人笑了笑,电梯声响,他提着行李箱小跑过去。
年晓米看着空空荡荡的走廊,心里忽然一闷。他按了按心口,那股感觉又没有了。
宝宝扯扯他的衣襟,眼睛骨碌碌地转起来,忽然狡黠一笑。
年晓米忽略了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询问地看着宝宝。
小东西欢呼起来:“爸爸出门啦!”
年晓米目瞪口呆:“难道不是该伤心么?”
小东西眉眼一弯:“我可以吃想吃的东西啦!”
估摸着上飞机之前,年晓米给沈嘉文打了个电话,男人的口气很轻松,笑着说是小助理记性不好,钥匙已经找到了。年晓米放下心来,叮嘱他下飞机时发个信息。男人笑着说好。
家里的大老虎不在家,就是小老虎称大王了。宝宝上蹿下跳,在屋子里好一阵撒欢。最后一身灰地滚到年晓米脚边,抱着他小腿撒娇:“小爸,中午我想吃蒸鸡蛋糕儿……”
年晓米有心想严肃认真地教育他一下,又想起小东西平时那一副乖得让人心疼的样子,最终还是心软了,温声说好。
沈嘉文在家时有个坏毛病,就是很喜欢抢宝宝的东西吃。倒也不是他真的多喜欢,想吃同样的,冰箱里有的是。就是……纯粹的恶作剧。
清明从老家祭扫回来,他带回来了一点那边特产的小银鱼干和虾干。年晓米拿着给宝宝蒸鸡蛋羹当早餐吃,男人第一次见了,毫不犹豫地上去舀了一大口。一只鸡蛋蒸出来的东西原本就没多少,宝宝差点眼泪汪汪,从那以后每次吃鸡蛋羹都紧紧挨着年晓米,双手抱着瓷盏,生怕被抢。
年晓米说了他几次,男人才悻悻地作罢。末了晚上就在床上揉腾他,把人拱出火就跑掉,让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其实解决的办法倒是蛮简单,多做点就好了,只是男人这个性子总让年晓米又好气又好笑。
老爸不在家,宝宝着实过了一天滋润的日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玩得太脏的关系,到了晚上小东西就开始头皮痒。年晓米给他洗了澡,扒开小卷毛看,一片小红点。打电话给米瑞兰,说是出痱子了,建议把头发剃了,擦点痱子粉。
理发店的小姑娘不知出于怎样的恶趣味,明明说好剃个圆溜溜的和尚头,却偏偏在小家伙的脑门上留下一撮桃心状的小卷毛。要是宝宝身前围个肚兜,整个就是年画里的童子。年晓米带他从理发店回来,常在楼下一起带孩子玩的家长都来夸。
然而第二天状况忽然变了。年晓米照旧带宝宝下去玩得时候,平素熟识的孩子家长却把自家的小豆丁抱走了。
宝宝拿着遥控器,孤零零地坐在秋千上,车模在空地上寂寞地转圈。
邻里间的流言传得飞快,这才一天的功夫。年晓米想起那个和他们住一层的邻居,是对五十多岁的夫妻,儿子也是做生意的,把上小学的孙女丢给两个人照看。他从前偶尔看见那妇人提的东西多,还顺手帮过几回忙。
年晓米在宝宝面前蹲下来,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东西似乎一直在思索什么,年晓米不知道。偶尔他会觉得宝宝其实什么都明白,否则按照他十万个为什么的性格,不可能什么都不问。
宝宝鼓鼓小腮帮,噗地吐了口气,眉眼一弯,声音糯糯的,比划出三根手指:“没人跟我玩儿,今天下三盘棋好不好?”
年晓米涩声说好,把他抱进怀里。
男人不在,年晓米和宝宝在一起倒也十分自在。淇淇归根到底不是个闹腾的性子,有人陪玩当然好,没有人,他一个人拼拼图,堆积木,也能很开心。
这样的日子偶尔过上一天半天当然好,时间长了却让人空落落的。晚饭时年晓米做了肉炒豆角丝,还炸了一点鱿鱼圈,配上一小碟番茄酱。宝宝咬了一口说好吃,吃了好几个,忽然不开心起来:“爸爸都不在。”
年晓米点点他的小脸蛋,盛了一碗绿豆南瓜汤给他,把裹了蛋液煎好的馒头片放进他的小碟子里。
宝宝小大人似地叹了一口气。
宝宝睡下以后年晓米照旧是看书,他换了单位,发现就算是拼命过了考试,自己依然有很多东西要学。然而今晚方块字排列组合,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口没由来地有点发闷。
他把书丢开。滑进被子里。
不知道沈嘉文在做什么。男人在那边想必是很忙,好几条短信只回一条,都是说没事,让他别记挂。
其实哪里会有那么轻松呢。只是怕他惦记,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