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晓米帮他把被子拉高了一些,自己却失眠了。
他一个人回了姨妈家。姨妈不提沈嘉文的事儿,对他一如往昔,甚至还费心弄了只有过年时才做的文思豆腐和清炖蟹粉狮子头,那都是年晓米爱吃的菜。
姨夫坐在餐桌旁,板着脸,不说话。
年晓米心里很忐忑,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沉默着吃完了饭,姨妈陪他坐着,絮絮地说些他小时候的事。他就乖顺地听着,时不时点个头。
最后米瑞梅伸出手,在他头顶抚摸了一下:“姨妈别的不图,你好好的,就好了。”
他听见姨夫在旁边哼了一声。
米瑞梅毫不客气地冲丈夫翻了个白眼,拿出一早做好的水晶山楂糕和阿胶核桃糕给他,还有一盒没牌子的香膏:“呐,冬天吃得腻,多吃点山楂;这个也要吃,核桃补脑的;这个是我找张大夫开的,你不是老头疼么,晚上睡觉之前往两边太阳穴和后脖子擦擦,管用。”
年晓米鼻子有点发酸:“姨……”
“行了,回去吧,再晚就不好坐车了。没事常回来。”
于是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十一月,宝宝终于有学上了。年晓米和沈嘉文起了个大早去送他,小东西第一次背这么重的书包,小嘴始终扁着,满脸不高兴。年晓米说帮他拿,宝宝却拒绝了。
小家伙下车前抓着年晓米不撒手,声音软软的:“小爸,你要早点来接我呀!”
年晓米说好,一定早早来。和小朋友们要好好相处,带的东西不要自己吃,也要大方一点,分给别人一些。
宝宝咬着嘴唇,一脸的“风萧萧兮易水寒”,终于松开手,背着书包一个人下去了。
校门口被送孩子上学的私家车堵着,年晓米和沈嘉文挤在一群家长里,目送小东西一步三回头地攥着小纸条走进教学楼,直到看不见。
年晓米还是有点担心:“虽说都安排好了……但是你要不要跟进去看看,毕竟是第一天,万一找不到教室,或者老师分的座位不好……宝宝个子太小,分到教室后面会看不见的……”
沈嘉文收回目光:“不用了。该花的钱我都花了,剩下的凭他自己本事吧,谁能一辈子跟在后头照顾他?”
“可是他还那么小……”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年晓米想反驳什么,最终没有说。
男人变得比从前沉默了。很多话他不说,但年晓米心里是知道的。他很愧疚,但是他必须尽可能地掩藏起自己的情绪。否则只能让沈嘉文更难受而已。
宝宝插班的时机不对,第二天就要期中考试。小东西放学回家时扒着年晓米不撒手,一定要抱着。年晓米问他上学有意思么,小东西摇摇头,很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年晓米攥着他的小手,在超市里买了几样新鲜的蔬菜,两条银鳕鱼,和一听酸黄瓜。家里有煮好的牛腩,他打算晚上做个罗宋汤,配槽子面包和酸黄瓜,就是很丰盛的一顿晚餐。
结果到家之后有点傻眼,家里来客人了。
赵恒志见到年晓米没有一点不自然,笑着过来握手:“我是嘉文的朋友,带全家过来蹭饭的。”
年晓米有点窘迫地答应着,求助似地看向沈嘉文。男人笑起来,是很多天来难得的好心情:“没事儿,你该做啥做啥,多添几双碗筷就好了。”
话是这样讲,到底是来客人,年晓米打开冰箱一顿狂翻,找出了一袋大虾,一包扇贝。客厅里一直安静坐着的女子把怀里的婴儿塞到赵恒志怀里,走上来:“我帮你吧。”
年晓米摸摸头,说不用你坐着吧。年轻的女人笑笑:“两个人能快一些。”
两个人分头洗了菜,年晓米收拾鳕鱼的时候,女人把带来的三文鱼煎了,剁碎,和着奶酪,黄瓜,洋葱和甜玉米粒,做了个沙拉。然后又利落地把带过来的水果切花刀,摆盘。
年晓米不认识她,但也能从沈嘉文平日的闲谈里知道她是谁。感觉上应该是很精明很妖娆的女子,没想到看上去这么娴静。
他觉得做小三不对,但是那毕竟是别人的选择,和自己无关。
锅里红色的汤开始冒泡,他伸出勺子轻轻搅动,牛肉和西红柿的香味飘出来。
女人笑起来:“没想到你的手艺这样好。老赵和我说时,我还不信呢。”
年晓米说你的也很好啊,我切不出那么漂亮的花刀。
女人拢了一下头发:“老赵跟我讲,嘉文那个人,看着好像什么都很随便,其实是特别挑剔的一个人。”
年晓米心说我当然知道啊话说回来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啊喂!
“他女人缘一直特别好,之前还和我一个姐妹相处过一段,所以……说实话我有点意外。”
年晓米搞不清楚她话里的意思,只是心里一酸。他嗯了一声,把用鸡蛋和面粉裹好的虾肉一个个放进锅里炸。
“他父亲那边,我也帮老赵想办法在劝。只是……真的没法劝。你家里知道你们的事么?”
年晓米不说话,把虾肉挨个翻面。
“唉,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老爷子总说沈嘉文不定性,想一出是一出,做事不考虑后果,任性得很。也是,毕竟他还是年轻。男人总是成熟得晚,爱玩,爱冲动,过后又后悔。后悔的时候,就翻脸无情了……他以前和我朋友……唉,算了,不该和你说这个……”
噼啪一声。
年晓米放下筷子跑到水池旁,用冷水冲了冲手,又赶紧回来把炸虾捞出来。
“你没事吧?”
“嗯。”
于是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晚餐很丰盛,自家吃饭,也没有西餐厅里的那些讲究。三文鱼沙拉,酸黄瓜,红肠切片,焗扇贝,罐焖虾,奶汁烤鳕鱼,还有沈嘉文喜欢的罗宋汤和槽子面包。
年晓米放下汤碗后摘掉厚手套,沈嘉文眼尖:“手怎么了?”
年晓米把手收回去:“没事。油星崩了一下。”
男人起身,不一会儿回来,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挤了点紫草膏涂在年晓米手背上。
年晓米脸红了。
男人把药膏放到一旁,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虾:“吃吧,尝尝小米的手艺。”
赵恒志笑了一下,不说话。他一旁的女人神色难测。
宝宝最爱罐焖虾,把虾肉和着汤汁里的洋葱末西芹末包进面包里,吃得小腮帮一鼓一鼓的。
晚饭还算愉快,沈嘉文和赵恒志一直在聊天,聊生意上的事,也聊年晓米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盘碗很快见底了。
沈嘉文很不讲究地把汤底倒进自己碗里,然后把碗底的两块牛腩都丢给年晓米,自己把面包撕成小块,蘸着剩下的汤底,扫了个干净。
赵恒志佯怒道:“好歹也是有客人的,太不像话了。”
沈嘉文抬抬下巴:“你都快三高了,少吃一口是为你好。那还有果盘,你吃吧。”
对方笑骂道:“去你的。”
沈嘉文吃干净了最后一块面包,擦擦手,拿过来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金锁片:“送得晚了些,总归是一点做叔叔的心意。”
女人握着儿子的小手挥了挥,笑起来:“宝贝,谢谢叔叔吧。”
她怀里的婴儿咯咯笑起来。
赵恒志也笑了下:“我就不跟你说谢了。”
“用不着。还得你费心多帮我看着点我爸。我给他雇了个保姆,还得托你引荐过去。”
“应该的。”
女人一直在旁边逗宝宝说话:“弟弟可爱么?”
宝宝甜甜地笑了一下。
“认你做哥哥好不好?”
“可是我说了不算呀,要爸爸才说了算。”宝宝有点犹豫。
赵恒志刚好去阳台上接电话,沈嘉文扫了她一眼,笑了笑:“赵哥要骂我的,辈分全乱了。”
女人还要再说什么,赵恒志回来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出门的时候赵恒志摸摸外套口袋:”车钥匙落在茶几上了……”
年晓米回屋帮他拿,男人跟上来。
茶几上根本没有什么车钥匙。
男人拍拍他的肩,小声说:“我家她要是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她只是在为她朋友抱不平。嘉文是个好男人,我跟他很多年兄弟,第一次看他这样对一个人上心。他那个人其实很闷,但心里比谁都明白。看着精,其实最死心眼,认准了谁,能把命换给你。只是偶尔他脾气不好,脸臭嘴臭,你多担待。”
年晓米有点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男人笑了起来:“我原来其实有点不理解,不过现在明白了。你们好好的,,我会劝的。”
沈嘉文悄无声息地凑上来:“说什么呢?”
年晓米吓了一跳。
赵恒志毫不在意地大笑道:“说你结婚之前谈过一个排的女朋友!”
沈嘉文咬牙切齿:“别扯淡!你想害死我么!快滚快滚!”
赵恒志哈哈大笑地出门去了。
年晓米和宝宝收拾好盘碗,沈嘉文也回来了。
年晓米不说话。
男人偷偷看他。
年晓米咬咬嘴唇,觉得自己还是别问了。问了又能怎么样呢,都过去了。谁还没有点过去呢。就跟书里那谁谁说的,有人抢的,证明是好的。
宝宝托着腮帮又开始思索人生。
年晓米在他身边坐下来,把酸奶递给他。
宝宝看了看年晓米,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小爸,我不想要弟弟或者妹妹。”
年晓米:“……”让我生我也生不出好么!
“咳……为什么?“
宝宝沧桑地叹了口气:“那样你们对我的好就被分走啦。”
年晓米摸摸他:“不会的。你放心。”反正就算想生也生不出。
宝宝又高兴起来,颠儿颠儿地回去房间里写作业去了。
沈嘉文在年晓米身边坐下来:“宝宝说什么?”
“说他不想再要弟弟或者妹妹了。”
沈嘉文回头看他。
年晓米低下头,发呆。
男人碰碰他:“手还疼么?”
年晓米摇摇头。
“赵哥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他说你很好。”
“哦,这个没问题。我是说别的。”
“嗯。”
沈嘉文扳过他的肩,让他面对自己,表情很认真:“我是说真的。你不要多想。”
“好。”
“有话要说。”
年晓米沉默了一下:“要是……我也能生小孩就好了。”
男人眼里瞬间燃起了火焰般的光,哑声道:“真的?你真是这么想的?”
年晓米还在发呆:“嗯。”
铺天盖地的亲吻。口腔连着心脏,每一寸都被狠狠地翻搅。年晓米呜咽一声,伸手抱住男人的结实的后背。
接近失控的边缘时,沈嘉文忽然从沙发上撑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爱你。”
年晓米浑身瘫软,只有一个地方硬得难过。他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你再说一遍!”
沈嘉文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立刻离开了他:“我还有份文件没看……”
年晓米抓狂道:“不对!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沈嘉文不看他,通红的耳朵动了动:“我什么也没说,那什么。明天早上吃什么?”
年晓米惊讶道:“诶你的耳朵会动……不对!你再说一遍!”
“明天早上吃什么?”
年晓米灵机一动:“你再说一遍我就告诉你明早吃什么。”
“那算了,随便吃什么都好。”男人说着,大步走开了。
年晓米扑通一声趴倒在沙发上,眼神哀怨。
作者有话要说:
☆、20
每年新旧年交接时单位最忙。财产清查,归档,清缴和下一年的建账。于是年晓米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悲惨加班季。沈嘉文则频繁地出去应酬各种酒宴。
宝宝很不开心。刚上学的那阵小爸每天给他带盒饭,荤素搭配,天天不重样,配着加玉米粒或者其他豆子蒸的白米饭,每天的午餐都很幸福。
现在好吃的盒饭没有了。好吃的晚饭也没有了。只有早餐还像从前一样。最惨的是,大人们直到很晚也不回家。小东西每天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又害怕又伤心。
然而沈嘉文没工夫在意小孩子的那点心思。他年末的时候要搭关系联系几个重要的合作伙伴,几乎每天都是在酒席上过的。年晓米动辄加班到将近半夜,回家一沾床就睡过去,还能每天起来做早饭,顺便送宝宝去上学,已经是奇迹了。
男人从宿醉中醒来。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他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怎么跟年晓米说话了。他们最近回家的时间不统一,基本一个回来另一个已经撑不住睡了,或者一个撑不住睡了另一个还没回来。有时他需要早起,就悄悄地一个人出门。有时他起得晚些,年晓米已经带着宝宝上班去了。
往常他喝多了酒回来,总能被很好地照顾。然而最近这些好处都没有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被悉心妥帖地照顾了太久,猛然间这些温暖和惬意都没有了,他不习惯。
床头的日历已经换上了一本新的。
今天是元旦。
他爬起来随便拿冷水洗了把脸,走进餐厅。
大米粥在瓷罐子里温着,不锈钢餐盖下头有一碟凉拌虾皮瓜条,一碟脆萝卜干,还有两份面包煎蛋。
他坐下来,咬了一口面包。鸡蛋是他喜欢的溏心,热腾腾的,像平常一样好吃。
那点被忽视的不高兴立刻烟消云散了。
宝宝元旦有联欢会,半天。沈嘉文中午从学校把他接回来,思量着拿儿子怎么办。下午他还有事,年晓米上班。前妻那边已经很久不联络了,他父亲又一直是那种态度。
他叹了口气。宝宝忧郁地看着他:“爸爸,你要送我去哪儿啊?”
沈嘉文看了他一眼:“下午你一个人在家行么?爸爸可能很晚回来。晚上让你小何姐姐送饭给你。”
宝宝不情愿地低下头:“那好吧。”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今天是新年呢。”
沈嘉文摸摸他:“嗯,所以你又长了一岁。”
宝宝撅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学着沈嘉文的样子叹了口气。
晚上的应酬倒是出乎意料地顺利。主宾因为酒精性脂肪肝的关系,宴席上没有上酒水,也就免去了众人的饮酒之苦。但没有酒水的宴席终究不尽兴,客人暗示想玩玩,立刻有陪席者很上道地说那就东海龙宫吧。沈嘉文在一侧言笑晏晏,心里骂一句老不正经。
东海龙宫虽然有特殊服务,但明面上是个正经泡澡的地方。沈嘉文把客人送进去,和几个朋友去餐厅休息,有人提议去泡澡按摩,他推说想先喝点东西,没有去。
有眼尖的看见他无名指上多出来的戒指,便隐晦地询问,男人笑而不语。对方不大高兴:“结婚这么大的事,总要跟大伙说一下,也好去捧个场嘛。”
沈嘉文笑得特别诚恳:“那是那是,不过一来现在还没定,二来我媳妇那个人胆小,不爱热闹,凡事还得依着他。”
“你这样宠她,当心惯坏了。女人不能惯,你看你上一个……”说到一半尴尬地停下来。
沈嘉文毫不在意:“那倒也是。不过我自己现在也想开了,别的都是次要的,好好过日子最要紧。”
一旁的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聊起女人,男人不动声色地听着,抿了一口茶。
送走了客人已经接近午夜了。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好久才听见宝宝迷迷糊糊的声音:“爸爸?”
“小爸回家了么?”
“没有……”
“没事了,去睡吧,爸爸很快回去。”
放下手机,他开车去了年晓米单位。
办公楼的灯还亮着。他在街对面等了一会儿,看见一群人疲惫地走下来,各自分别。
年晓米提着一个小纸袋走在最后,他在路口停了一会儿,似乎想打车。沈嘉文驱车悄无声息地从后面开过去,停在了年晓米身边。
年晓米似乎吓了一跳,半天没有反应。
男人下车,看到他惊讶和欣喜的目光,没由来地一阵心酸。
“你怎么过来了?”
“宝宝说你没回去。正好今天没喝酒,开车过来,看看能不能把你顺路捎回去。”
年晓米有点愧疚的样子:“今天元旦呢。”
沈嘉文看着他眼睛下面的阴影,淡淡道:“公历的年不算过年。走吧。”
“等一下。”年晓米打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