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生很顺利,大抵是沾了程廊的福,毕业后,她在程廊父亲的关照下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因为她是有背景的,所以工作也一帆风顺。
程廊计划买车。
他们就要结婚了。
她总是想着与平欧的重逢,重逢时她会微笑着说,我要结婚了,有一些报复的快意,她很想证明给平欧看,证明自己没有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以前在平欧面前,她局促不安,拼命想掩饰自己的贫瘠,她是贫瘠的,省下生活费,给平欧买一尾鱼,如此而已。
她是贫瘠的,衣服翻来覆去只有那几件,每次与平欧见面,都要回忆上次的衣着,以免重复,可是,重复是不可避免的。
她是贫瘠的,因为没有钱,没有钱,又不想让平欧察觉这一点,所以,处处假装她的生活是不需要钱的,不要求平欧带她去馆子,不要求一起去看电影,任何需要花钱的项目她都不提。
她没有钱,也不花平欧的钱,平欧扔在家里的零钱,她从来不碰,惟恐碰一碰,就损害了她的爱,她的骄傲,损害了,她的自尊。
她和平欧是纯真的。
她是贫瘠的,除了一腔爱,而她的爱,对平欧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如果说有用,不过是平欧偶尔想及,唤她过来,如此。
她是贫瘠的,在这个城市孤独地生长,孤独地踩踏着自己的命运,她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留在这个城市。
她是贫瘠的,在平欧面前小心,卑微,卑微得好似一只没有廉耻的动物。平欧有时半夜推醒她,叫她去买烟,她磕磕绊绊,爬起身来,云里雾里跑了几百米,去那家24小时的便利店。很冷,她拿着手里的烟,疾步走着,夜街上有人吹口哨。
她趿着拖鞋奔跑,她奔跑。
帮平欧收拾房间,看到香水,口红,或零零碎碎的女人饰物,她拿在手里端详一阵,想着这些小玩意的主人,她或她,美丽至妖冶,留很长的头发,唇红眉黛,挟一根雪白烟身,就像旧上海的挂历女郎。
这只是任时喜的想像。
关于平欧的音像店,她特意绕了路,从那里走过几次,且喜且惧地期望能与平欧偶尔遇见。
有一次,她壮着胆子走了进去,看店的女人约莫三四十岁,正埋头吃着盒饭,抬头掠了任时喜一眼。任时喜侧过身,翻了翻摆在架子上的碟,她慢慢地在这间小小的店铺里走了一圈,心想,平欧也这样走过吧。
她很嫉妒那个看店的女人,她每过几天都会见到平欧,与他说话,对着他笑。
她守着他的小屋,就像妻子守候着丈夫。
无论如何,他都会定期出现。
那个雪夜后,任时喜与平欧再没有见过。
海棠到底还是退学了,并没有什么预兆,也没有离别的场面,只是开学后,海棠迟迟不曾返校,连电话都没有。
断断续续听到传言,说海棠还在这个城市,不久前有人在某某大厦见到她和一个很帅的男人在一起,穿着华丽,眼神倨傲。
正文 第54节 充满着危机感(尾声) 字数:2778
任时喜仍然做着她的优等生,开始和程廊走在一起,在学校时代,恋人的表现形式往往是一起吃饭。
任时喜和程廊一起吃饭。程廊喜欢吃红烧小排,油面筋,白菜粉丝。
所谓人生,不外乎是与人吃饭,与谁睡,如此。
在后来的日子里,海棠回过几次学校,有时来找任时喜,有时不。
来找任时喜,大抵是去芙蓉坊吃饭,有些偏贵的小馆子。海棠脱去外衣,叼着烟,明艳地坐在那里,成一道风景。
任时喜问海棠在做什么,海棠微眯着眼,瞎混。
这个答案,任时喜当然是不满意的。她笑着说,长得漂亮,当然有出路——听起来是事实,其实,语含刻薄,即暗指海棠有卖色的可能。
海棠当然明白,拿筷子敲碗,带着不屑地斜睨任时喜。
隔了半晌,海棠才慢慢地说,在程廊眼里,你是最漂亮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任时喜同样被呛了一下,却也微笑着领受了。
程廊确实对她很好,让她觉得,即使受尽了屈辱与冷落,仍有一个温暖怀拥。程廊的父母起先不肯接受任时喜,程廊足足花了两年时间,才让他们明白,任时喜就是他的惟一选择。
任时喜对程廊有深深的感激,几乎就是感恩了。
有时她想,如果没有程廊,自己会流落何处呢,回到那个安静平淡的小镇,还是像那些同事一样,买不起房,与人合租一间蜗居,付着高昂的租金,经常担心失业,充满着危机感。
程廊给了她安稳。
她像婴儿般知足,除了内心深处那一抹对于平欧的不能释怀。
今时今日,她对于平欧,仍不能释怀。
这个男人,在她贫瘠时给了她羞辱与痛楚,这个男人,在她贫瘠时不给她爱,只给她悲哀,这个男人,给过她1000块钱。
1000块。
它是一个标记,一个她受辱的标记,即使平欧给她钱的初衷只是歉意或补偿,她仍固执地想,她的爱,那样珍贵,无法折现。
她不是为了钱,可他竟然给她钱。
她很想把钱扔在平欧脸上,但她爱平欧,所以,安静地将钱存入了银行。
这笔钱,使她的爱贬值,也使她的爱,受到了轻视。
最后一次见海棠,是春天,当时任时喜正着手准备毕业论文,每天都在图书馆查资料,看书看得眼里全是红血丝。
海棠不施脂粉,穿着黑色毛衣,那件衣服很漂亮,质感柔软,贴身,领口处是一圈细致的兔毛。任时喜一眼就喜欢上那件衣服,目不转睛地盯着。
衣服勾勒出海棠美好的曲线。
任时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心地问衣服的价钱,海棠心不在焉地说,八百多吧。
任时喜将手缩回来,她没有八百多——倒有1000块。
过了会儿,任时喜继续问,在哪买的呢。
海棠笑着答了。
陪我去喝酒,好不好?海棠说。
任时喜犹豫了一下,很想说自己没有时间,但看着海棠哀恳的神情,点了点头。
还是芙蓉坊。海棠要了4瓶啤酒,任时喜连忙说,我不喝,真的不喝。
海棠说,我喝,你小小地陪两口就行。
你能喝4瓶?任时喜讶异地。
海棠一挑眉,更多都行,练出来了。
任时喜若有所明地皱了皱眉。
那一餐,海棠话很多,并没有什么重要的,都是些废话。任时喜安静地听着,她知道,海棠不是想说这些,八点多的时候,任时喜看海棠已经喝了两瓶,便劝她不要再喝了。海棠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也不早了,退了2瓶,叫老板结账。
吃了85块。
外面有些瑟瑟的冷意,海棠在路口等出租车,任时喜陪她等。海棠拢了拢长发说,我下个月去深圳了。
任时喜怔了怔,深圳?
是啊,这城市,她顿了顿,不喜欢了。
一辆出租车朝着这个方向开过来,海棠伸手示意,一边淡淡地说,我和平欧分开了,他不要我了。
海棠转头看任时喜。
车停在她们面前,海棠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去,朝任时喜挥挥手。
她挥挥手,从此,海角天涯。
任时喜两只手握在一起,慢慢地走回去。忽然想起那个雪夜,她从平欧家走回学校,鞋子湿了,风很大,雪铺天盖地,她脸上冰凉冰凉的。
这次回去,在宿舍楼下看见程廊。
程廊隐约觉得身影是任时喜,连忙上前几步,借着路灯看清她的脸,急急地问,时喜,你哪里去了?刚才打你宿舍电话,她们都说不知道……
任时喜将头埋在程廊怀里,低声问,程廊,我们以后会在一起吗?
当然,程廊坚定而迅速地说。
他们果然在一起了。2004年冬,领了结婚证,本来没那么急,但双方父母都说,2005年没有立春,也就是民间很忌讳的寡妇年,催他们把证先领了。
任时喜倒是不忌的,她不信这些,但不领证好像轻视程廊的性命,而程廊,程廊是爱任时喜的,他不惧自己背负不祥,却怕自己先去了,没有人照顾任时喜。
他们成了法定意义上的夫妻。
领证的那天,任时喜穿了件买了很久都未曾穿过的黑色衣服,料子是人造丝,极其柔软,领口处有一圈细致的兔毛。程廊看她穿黑色,有些迟疑,问她要不要换一件。
任时喜笑,难道不好看么,牌子是ENERGY,八百多呢。
程廊见她喜欢,便也回笑。
他们携手去民政局。
在民政局附近,任时喜看到街对面有个卖蛋饼的小摊,她读书时很喜欢吃,一块五一个,饼上浇了甜酱辣酱,再裹根油条,握在手里暖融融的。
她拉着程廊去买蛋饼,过马路时她说,买个蛋饼就嫁给你,真是便宜你了。
话音刚落,一辆摩托车从他们面前驰过,驰过,驰过。
她整个人钉在那里。
她曾经以为会和平欧重逢,某个时间,地点,某种方式。
但,忽然之间,她明白了,参透了,顿悟了,她与平欧,再不会相遇,无论她幸不幸福,快不快乐,都是自己的生活,都与平欧,毫无关系。
风起云涌,泪满心腔。
她的生命因为有程廊而平整妥帖,而平欧,在她的心上拉出了一层层难以平复的褶皱。
并不似那些三流小说——她结婚那天,穿着平欧那笔钱买来的衣,在忠平北路,看到他,彼此千言万语,惆怅难遣。
他们,连偶遇的缘分都没有了。
她所看到的,她将来所看到的每一个骑摩托车的,都将只是陌路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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