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做完这些,许氏闻着菜香味进了灶间,见到巧娘在,当下就放了心,就怕这惠娘背着人,偷摸东西吃。
“巧娘,做菜多放点油,今天别省着,祖父可是刚回来。”
巧娘乖巧地点头,“娘,我知道的,你快去忙吧。”
许氏盯了一眼惠娘,没发现她嘴上有油,便放心地出了灶间。
等到菜全部做好,上了桌,惠娘和巧娘赶紧地招呼着众人吃饭。趁着泽文进灶间帮着拿碗的瞬间,惠娘立刻拿了碗橱间的那个小碗,取了肉就往泽文嘴里塞。
泽文还没反应过来,只闻着一股诱人的香味,含在嘴里才发现是块肉,顿时不敢嚼了。
“快吃,被大伯娘看见了,可又要耍横了。”惠娘皱着眉,用袖子赶紧地擦他的嘴。
泽文听了这话,立刻大口大口地嚼了咽下去了。
“姐,这肉哪来的?”泽文又擦了嘴,品着嘴里肉的滋味,只可惜没让姐也尝着一些。
惠娘洗了碗,又放回碗橱里,“巧娘留的。”
泽文点点头,又见惠娘立在碗橱前直直地不动了,回过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堂兄泽浩进了灶间,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他们刚才的事。
惠娘见他这样,也不理他,大方自然地牵着泽文的手,抱着几只碗,绕过他出了灶间。
小姑姑蔡秀芬拎着礼,带着女儿马芳芳上了门。见了自己的父亲,是一阵嚎啕大哭。
惠娘听巧娘说过,小姑姑的日子在夫家不怎么好过,本来生了一个女儿,婆家就不怎么高兴了,又因着她的父亲发生了这样的事,就更不受待见了。
惠娘学着祖母,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不是为小姑姑,是为了那无情的大姑姑,今日却是没有回来。
要说这大姑姑蔡秀丽,可谓是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大姑姑当年出嫁的时候,这老蔡家还是过得不错的,要田地有田地,闲钱也有,自然大姑姑就嫁得好,是本村一个富户。后来大姑姑嫁过去之后,一连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越过越好。有了钱就在镇里买了房子定居了,做点米面生意。
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又多添了几张嘴,这日子就开始难过了,但是也没难过到不能活的地步,那时候大姑姑跟家里还是和气的,有来有往。等到家里开始有个困难要向大姑姑家借些东西的时候,大姑姑家就开始不怎么给好脸了。
直到蔡老头出了事,向着大姑姑家借了银子打通关系,大姑姑家是彻底翻了脸。
后来蔡友仁带着惠娘去镇里向大姑姑家借粮的时候,不止是蔡友仁,就连惠娘也看不过去了,什么是血浓于水,她是没看见,就看见了白眼狼。
蔡秀丽因着连续生孩子,又吃得好,长得胖又胖壮又壮,对着蔡友仁就是不阴不阳地问,“我说友仁啊,你不能仗着我是你姐,就这么死命地糟践我吧?前段日子刚给了你十两银子,这才多长时间,就惦记上我家的米了?”
蔡友仁涨红着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这么僵持着,最后蔡秀丽终是舀了两小勺大米,装在米袋子里,“友仁,以后别来了,虽说我以前是你姐姐,但是现在我是陈家人了,咱们也算是没什么关系了,要是再顾着娘家,可是没这个道理的,何况我还有四个孩子要养呢,你也可怜可怜我。”
听了这话,蔡友仁转身就走,惠娘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蔡秀丽,拿了轻飘飘、没什么重量的米袋子就跟上蔡友仁,拉住他粗糙的大手,想给予他安慰。
蔡友仁看着自己女儿担忧的眼神,微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表示自己没事。
“爹爹,总有一天大姑姑会回来求娘家人原谅的。”
蔡友仁听着她的稚气之语,只当是玩笑,却也心里一暖。
正文、吃饭
饭桌上大家伙吃着热热闹闹,菜里都沾了肉腥,吃着也尽兴,但也不敢敞开了肚吃,这要是中午把肉都吃完了,晚饭可是又只能白煮菜了。
惠娘夹了一块肉给泽文,又夹了一块给自己,细细地品着,从没觉得这肉的滋味这么好。
斜过眼瞥了一下不声不响地堂兄,也正是斯文地吃着肉。不是惠娘刻薄,不待见这个堂兄,实在是这个堂兄过于阴沉。
起初,她只是觉得这个堂兄虽然年少,但是看着倒真斯文有礼,比一般孩子儒雅了不少,颇有好感。可是后来相处了才知道,这堂兄不是文雅,是阴沉。阴沉在哪,她说不出来,总之是与他这个年纪阳光的少年差别太多,也不知是家境的缘故还是些别的。
惠娘嘴里嚼着肉,偷摸数着堂兄已经是第三次夹了肉放在了自己的碗里。惠娘不由嗤笑,他果然还是这个做派,受不得吃一点亏,肯定是在灶间看见了自己给泽文吃肉的事了。
话说起来,这堂兄在蔡老头没有被冤枉之前,一直是在隔壁村一个老秀才家读书的。据说,他读书好着呢,颇得老秀才赏识,回到家中除了在房间看书,便是出来吃饭,是一点家务不沾手。
长辈看他如此爱好读书,想着家中定是会出个读书人了,要是再争气点,未必不可以当个官。
只是总是世事难料,家里出了事之后,不知谁大嘴,传到了隔壁村,老秀才很快回绝了泽浩,让他不用再去他家读书。泽浩当时一声不吭地站在大堂,手中紧紧地拿着一本书,不闹也不哭,反倒是许氏又吵又闹的,为自己的儿子不值。
家中长辈见他如此模样,哪个不心疼,哪个不替他叫屈,最后,只要是好东西,肯定是先紧着他,也不让干重活。
惠娘真想为这堂兄喝彩,这么个做法,实在是高,又吵又闹的,倒把别人的同情心给吵吵没了。惠娘能断定这个堂兄应该就是前世的腹黑了,是真真实实的腹黑。
蔡老头和自己的两个儿子饮着酒,本是脸上带着笑的,半晌的功夫,就开始忧伤起来,放下了碗,看了老大、老二还有小姑姑一眼,叹了口气,“哎……老三没在,大闺女也没回来,这个家总是少了人……”
蔡老头说得伤感,惹得陈氏抹了把眼泪,她也念着自己的小儿子,若不是当年穷得连一粒米都没有,老三也不用出门给大户人家做工去,就为了省下一口饭。现如今也不知去了哪儿,头两年断断续续有消息传回来,最近一年却是半分消息也没了。
蔡友仁听到自己的爹提起了大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当时他拿了一小袋子米回了家,也没跟陈氏多讲她的事,只说她家里也困难,实在是没多余的米来帮助自己家了。
陈氏看着蔡友仁的表情,也能猜出一二来,自己闺女的性子她当然清楚,像极了她婆婆。大闺女从小就待在自己婆婆身边,跟她婆婆学了个十成十,小气吝啬,舍不得花钱,又老想着占别人便宜。可毕竟是自己闺女,要教回性子也来不及了,只能每日叮嘱几番,让她收收性子,接着便是坐上了花轿,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老当家的,你也别太在意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今日你能平平安安回到家来,已经是老天厚待我们老蔡家了……”
“是啊,祖父,您回来了,三叔就也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惠娘瞧着气氛有些伤感,大人们都搁下了筷子,连着他们这群半大孩子也迫不得已放下了筷子,只能说些讨喜的话,让这氛围再热闹起来。
果然听了这话,大家伙脸上又有了喜气,拿起了筷子,直说,“惠娘说的是这个理,我们一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惠娘瞧着许氏拿着筷子拼命地往泽浩碗里夹菜,瞧着只是菜,但是菜里包着肉,这个夹菜倒是显得有些水平。只是夹给巧娘的就真的只是菜了。
惠娘暗地“嗤”了一下,这许氏一边见不得巧娘长得小,一边又舍不得给她吃肉长身体。
李氏推推她的手,轻声说,“看着做什么,快吃饭,什么时候有了看人家吃饭的怪癖了。”
惠娘嘟嘟嘴,低头扒饭。泽文年纪小,才五岁,一口的奶牙,吃肉倒是也不含糊,只是性格有些懦,一桌子的长辈,倒是伸不出手再去夹肉。
惠娘看着心疼,一下子夹了两块到泽文的碗上。
许氏一看,顿时不得劲了,朝着惠娘一记白眼,开始酸她,“我说惠娘和泽文怎么长得这么壮呢,敢情是人家吃一块,你们吃两块的,还尽拣好的吃,倒是会挑。”
惠娘没睬她,这饭桌上挑事,不是没吃饱就撑着了吗?果然,陈氏剜了一眼大伯母许氏,“吃饭就吃饭,你整天闹腾什么,自己侄子侄女多吃块肉,你也惦记着,伯娘没个伯娘的样。”
许氏张着嘴,还想再说,大伯父扯了她的袖子,让她闭嘴,许氏看了一眼自己的相公,脸色不好看,就立时住了嘴,低头吃饭。
吃完饭,惠娘和巧娘忙着收桌子,蔡老头和陈氏回了卧房说些话,小姑姑带着马芳芳急匆匆地回了家。其余的就赶紧去了田地,这地还没翻好,一些人家已经沃肥,浸泡好种子了,这时间还是有些紧,得赶紧着把事做完。
“巧娘,你在饭桌上怎么一点也不吃肉的?”惠娘洗着碗,皱着眉问。
这饭桌上,吃肉最多的,肯定是泽浩,惠娘估摸着肯定是一大半都进了他的肚,他就是这么不声不响地把好处占尽了,还让人没法说出恨来。
只是可惜了巧娘这么一个好姑娘,可能是见着自己一家吃了不少肉,愣是没吃一块。菜都是她烧的,她是一点便宜也没占。惠娘真怀疑这巧娘是不是许氏捡来的,性格与她差得也太远了些。
“我不怎么喜欢吃肉,看着你们吃就好。”巧娘帮着把碗一只只擦干净放回碗橱里。
惠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巧娘瘦小的身影,有些恨起大伯母来。
收拾完灶间,惠娘伸了个懒腰,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门口看着泽文在逗着小鸡玩,一派悠然自得。
幸得大旱没有持续下去,只一年,天气便恢复了正常,老蔡家才有机会恢复元气,这倒是真要谢谢老天爷。
惠娘刚微眯着眼睛,打算倚着门小憩一下,就见泽浩从外面回来了。泽文站在篱笆旁,手里捧着一只小鸡,唤了声,“堂兄,你回来了?”
泽浩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阖了门。
巧娘听见声响,拿着绣绷子就出来了,“可是我哥哥回来了?”
惠娘点点头,站起身,把小凳子放回了原处,又拿了个篮子,准备去山里采些蘑菇。
泽文见她的样子,是要进山,立刻不玩小鸡了,走过来便拉着惠娘的袖子,“姐,你可是要去山里,带上我,在家真是无趣。”
惠娘挎了篮子,又牵起泽文的手,对着巧娘说道,“巧娘,我去山里采些蘑菇来,晚上给祖父做些下酒菜。”
巧娘也不拦着,只道,“路上小心些,早些回来。”
自从巧娘的弟弟在林中失足摔死之后,巧娘是再也不敢进山了,倒是惠娘跑得勤快,时不时地采些蘑菇、木耳,换换家里的口味,晒干了,还能卖些钱贴补家用。
正文、采蘑菇
“姐,上次我看到金财叔叔从林子里抓了一只好肥的野兔,咱们能否也抓一只?”泽文迈着小腿,努力跟上惠娘的脚步。
惠娘摇摇头,这抓野兔对于她而言有些难度,“泽文,你要想吃野兔肉,等农闲的时候,让咱爹去林子里做个陷阱,抓只野兔给你解馋。”
泽文听了此话,立刻点点头。
此时林子里正是春意盎然,随处可见的绿,令人不由得心情舒畅,泽文也是撒欢地瞎跑。
“姐!快来!这有好大一朵大蘑菇!”
惠娘听了他的话,笑着走到了他的旁边,果然是一朵好大的马粪包,旁边长着略小的。惠娘小心翼翼地采了放进自己的篮子里。庆幸着,正是春耕,妇人们还没一呼啦地上山采山珍,倒让她捡了便宜。
许是因为春日,蘑菇比冬天好采,不多会儿竟是有了半篮子,掂了一下,不是很重,不占什么分量,于是惠娘又往深处走了一段。
正走着,隐隐约约似是有念诗的声音传来。
泽文似是也听到了,“姐,林子里还有别人。”
惠娘点点头,也不理这声音,教着泽文如何辨认有毒还是无毒的蘑菇。
“姑……姑娘,请问这下山的路是通向何方?”
惠娘听到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循了声音望去,只见一身着青衫的少年,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作着揖,见惠娘望过来,赤红了脸,一副唇红齿白的小少爷模样。
惠娘今年虽然才十二岁,却是有了少女的身段,肤色又随了李氏,白白地看着招眼。
惠娘也不管这少年怎么突然地脸红,指着刚才上来的路,回道,“这条道是去陈家村的。”说完也不理这少年,又低下头摆弄着蘑菇。
一会儿之后,“沙沙”声响起,由近及远,最后消失了。
惠娘采完蘑菇,却见着泽文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担心了,“泽文,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泽文摇摇头,“姐,刚才的那个人一直盯着你看,真是讨厌。”
惠娘站起身,笑他,“泽文倒是心细得很,你一直盯着他看,可看出些什么了?”
“他的鞋子真好看。”
惠娘看了泽文的脚,一双破布鞋,脚趾头又已破了一个洞,泽文最近两年也是长得快,鞋子的脚趾总是会破出一个洞。
惠娘一时间有些心酸,却也没有办法,安慰着泽文,“等过些时候,姐肯定给你做双新的,现在这双再补补。”
泽文乖巧地点头,惠娘越发地心酸,牵起他的手,慢慢向山下走去。
回到家,见巧娘坐在大门口拿着绣绷子正专心致志地绣着,听到声响,抬起了头。见是惠娘牵着泽文回了家,立刻放下了绣绷子,迎了上去。
“惠娘,你这次上山采得倒是多。”巧娘看着满满一篮子的蘑菇,脸上溢满了笑。
惠娘也觉得今天运气的确是好,打算最近几日都去山上多采些蘑菇,晒干了,趁着集场,去镇上卖。
放下了篮子,惠娘也顾不得擦汗,去灶间的水缸里打了一盆子水端到院子里,见泽文又抱着小鸡绕到房子后头玩。
巧娘帮着把蘑菇一呼噜地倒进了木盆子里。
“祖父祖母去田里了?”惠娘仔细把蘑菇根部的泥洗掉,又见着正厢房里安静地很,便问了巧娘。
巧娘点点头,“你刚出去,祖父和祖母便也出去了。祖父刚回来却是放心不下田的,让他今日休息,他非要跟着一道去。还直说自己是做活的命,哪天不做了,他心里难受的慌。”
惠娘笑着附和,虽然以前没见着祖父的面,但是见着了,这老头一脸的朴实,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前世的外公,直觉就和这蔡老头亲近。
“惠娘,你可还记得,芸娘小时候的脾气可倔了,有一次看见隔壁二叔公家的孙子在吃甘蔗,她也吵着要吃。祖母和二婶都是不理她的,楞她在院里撒泼,后来祖父听她说要吃甘蔗,傍晚从田里回来,肩膀上就扛着一根甘蔗呢,当时可把我们这些孩子乐得。祖父是最疼我们这些孩子的。”
惠娘听着巧娘的话,越发觉得这蔡老头是一个宠孩子的,这么心善的,还被无故被冤枉,真心为他叫屈了。
正洗着呢,隔壁张家婶子挎着一个空篮子来串门。
“哟,采这么多蘑菇呢!你们两个小人倒是会做事。”
惠娘瞧了一眼,这张家婶子眼睛死命盯着洗好放在竹匾上的蘑菇,都放光了,“张婶子,做什么去,都申时了,还下地去啊?”
听了这话,张家婶子有些讪讪的,收回了目光,放下了篮子,跟着蹲下来,也假意帮着洗着。
惠娘瞧着她的这幅模样,真想狠狠地唾她一口,也后悔怎么当时就不在灶间洗了呢,现在被这个顺手牵羊的看见了,肯定是要被顺去一些的了。
果不其然,一会儿之后,这张家婶子没洗几个就拿着手里的蘑菇不肯放进竹匾了,“惠娘啊,你看这蘑菇长得多水灵,要是直接窜个汤,肯定鲜得很。”
惠娘白了她一眼,没理她。张家婶子把手里的蘑菇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