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怀中似有动静,白仙尘张开眼来,而见君亦然正勉力微笑,抬头瞧着自己。
白仙尘大喜道:“君亦然你没事儿了?”
君亦然开启双唇,想说什么却无力发出声响,白仙尘瞧出了君亦然的虚弱,抚摸着她的脑袋,言道:“省点力气,别作声——你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拿吃的。”
小心的君亦然躺倒在床上,白仙尘飞也似得奔去厨房,与陈小咩说知情况后,将早晨未喝完的粥在锅上热了,然后装入食盒给君亦然提上楼去,更是一勺一勺的吹凉了亲手喂入君亦然口中。
君亦然后背依着墙面,待得白仙尘送来一勺粥便张口吞下,脸容上竟有些莫名的羞涩,眼中莹莹闪光,似是在别扭着此刻“被白仙尘当成小孩儿”的情状。
君亦然大伤初愈胃口很是不错,将白粥一股脑儿全吃下肚后,惨白面色显是好了许多,白仙尘收拾碗碟装入食盒,刚想将食盒拿下楼去,衣角却被君亦然伸手拽住。
白仙尘诧异转头,而见君亦然双目正恳求般的瞧着自己,张口自身体中挤出全部力气,吃力言道:“仙尘……不要走……我……我有话……要对你……”
白仙尘放下手中竹篓,坐到了君亦然身边,手掌轻抚君亦然手背,微笑示意她说慢点。
君亦然缓了一口气,闭上双目,沙哑的嗓音,虚弱问道:“仙尘说过……假如仙尘是男子……便会娶我……仙尘可还当真么?”
白仙尘闻言双颊不由泛出红晕,若放在平时必会嗔怪君亦然“都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经”,然而在这当口,君亦然既然如此询问,那便极为重要的事儿,至少对那个眼中只有白仙尘的君亦然而言是无比重要的。
白仙尘低头道:“自是真的,怎么?难不成你有法子将我变成男子?”
君亦然羞道:“没有……若有倒好了……”
两人一时羞涩无言,隔了片刻,君亦然才接着言道:“假如是柳红嫣……你会不顾及男女分别,娶她为妻么?”
白仙尘一怔,心口竟是一阵砰砰乱跳,迟迟不能给出答案。
君亦然瞬也不瞬的凝视着白仙尘,自白仙尘的神情变化中已然瞧出了她的心思,只得无奈叹气,表情便如是被主人抛弃的犬儿,埋着脑袋颓然泄气。
白仙尘搪塞道:“嫣姐已然死了……这怎么都是不可能的事儿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君亦然摇了摇头,目光中闪过一道凌厉,沉声道:“或许没死……”
白仙尘一惊,轻抚君亦然手背的手掌猛然紧紧一拽,急着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君亦然被白仙尘捏痛了手掌,不由皱起了眉头,白仙尘却未曾察觉,只是拼命的要君亦然再次述说刚才的言语。
君亦然重复道:“柳红嫣…可能没死……”
白仙尘的手掌剧烈颤抖,半信半疑却掩不住满怀的欣喜,道:“怎么会呢……我见过嫣姐的尸体,那确实是……啊!你是不是见到了嫣姐?你定是瞧见了嫣姐,故而才能断定她并没有死对不对!”
望着白仙尘期盼的双目,君亦然摇了摇头,只见那双盼望的眼眸立时黯淡了下去,却听君亦然继而言道:“你将我外衣……拿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君亦然此时穿着的是一件寻常人家的白布衣,原本的衣衫破烂不堪,早已被白仙尘丢在了客栈大堂。
听君亦然这么说,白仙尘想都没想便即飞奔下楼,取了君亦然的衣裳立时返回,双眼不住的瞧着那件破烂衣衫,却并为看到有何异样的物饰。
君亦然伸手取过衣衫,展开后目光一扫,接着自内袋里取出一根红色细线,绳线的材质似乎是上好的丝绸。
白仙尘一惊之下急忙夺过丝线,并将之凑在眼前看了又看,而后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双眸死死望向君亦然,开启口来痴痴言道:“这……这是嫣姐最为喜爱的赤绸……你……你将这个拿给我做什么?”
君亦然目光深沉,缓思片刻后,言道:“昨夜有人…拿此物与我对敌……我猜那人是柳红嫣。”
白仙尘喜道:“你是亲眼瞧见嫣姐了?”
君亦然摇头道:“那人武功太高……驾驭着两头傀儡便险些要了…要了我的命,要不是左老前辈……对了,左老前辈呢?他……他可回来了?”
白仙尘道:“至今未归,唔,如此说来,你与左老前辈昨晚便出了门,而后……而后遇到了嫣姐?”
君亦然道:“左老前辈是后来赶到的……若非他救了我一命,我早已…早已身首异处了……也不知他此刻如何了……”
白仙尘无暇顾忌其他,催促君亦然道:“你先与我说说,你既然未曾瞧见敌手,何以认为那人就是嫣姐?”
于是,君亦然便将昨夜之事与白仙尘细细说了,说到左翁曾提醒“那‘傀儡诀’乃是‘花红柳绿’花海棠的武功”——君亦然在这一段故意加重了语气,接着解释道:“我原本也未想道来人会是柳红嫣……可想起‘傀儡诀’的由来,不由自主就联想到了她……如今与仙尘确定了这细线与柳红嫣有…有些瓜葛,于是我斗胆猜想……”
“嫣姐是诈死?”白仙尘替君亦然将话说完,而后两人一时默默无言。
不论君亦然猜测正确与否,对白仙尘而言这本该是喜讯才对,然而此刻她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捏紧拳头,白仙尘嘴中不住喃喃:“不可能,绝不可能……嫣姐确实是死了……那红线与‘傀儡诀’或许是有高人在暗中装神弄鬼……不可能是……不可能是嫣姐!”
顿了顿,白仙尘又道:“若是嫣姐,她为何要袭击你?且你的武功如此高明,我虽言过‘嫣姐武功是天下第一’,却也只是开玩笑的言语,若真打起来嫣姐又哪里是你‘剑神’君亦然的对手?更别说与左翁那等老怪物为敌了!”
君亦然一笑,轻轻颔首不再言语。
白仙尘心神大乱,拾起地上食盒便奔出门外,胸膛心脏正自疯狂乱跳。
“柳红嫣可能没死。”——君亦然的言语在白仙尘脑中徘徊。
白仙尘比谁都了解柳红嫣,她本为柳红嫣之死冲昏了头脑,如今经由君亦然提醒,假若柳红嫣未死,那其中的玄机可真是太大了——
为何此次“武当山行”的任务,会不知不觉交托到自己手上?
柳红嫣说小蝶是不久前被武当宗王远才所杀,何以王丹霞却道没有此事?
武当宗与崇鬼堂久久对持,何以非要待到她与柳红嫣到来之时才发生战事?
嫣姐与那假“罗十三”对掌受伤,看当时的虚弱模样,少说也得修养一月、两月,何以这么快便就康复了?
嫣姐忽然被杀,当下武当境内能够杀她的又有几人?
将过往之事一层层剖析,白仙尘竟不敢再继续分析下去,便是这时,只听得楼下陈小咩惊恐的呼出声来:“鬼——!”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八章
八十八:
白仙尘大惊,急忙奔下楼去,只见陈小咩坐倒在大堂地面,手指颤抖着指向门外,白仙尘站在楼梯高处,瞧不见门外究竟是何恐怖之物,心脏在胸腔中不住乱跳。
“陈小咩你没事吧?”白仙尘咽下一口唾沫,鼓起勇气走下阶梯,踏下三阶,而见门口半跪着一位衣衫褴褛的独眼老翁,白仙尘大喜,呼道:“左翁!你终于回来了!”
左翁抬起头来,以他的修为武功,此时脸上竟已布满了汗水,眼神惶恐紧张的犹若惊弓之鸟,细看之下便连身子都在不住颤抖。
白仙尘笑道:“左翁你回来便好!陈小咩,你怎么不将你未来的师傅扶进客栈休息?”
说着,白仙尘脚步轻松继而走下楼来,随着身形下移,视线慢慢的已能够看到客栈外小院中的情形了,忽的,白仙尘呆愣在了楼梯上,浑身一震竟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踏踏踏”——
迅速的再走下几步,白仙尘看得清楚,那左翁身后三步以外,立着身穿一袭惹眼红裙的人儿,霎时间,君亦然的言语又在白仙尘脑中闪过——“柳红嫣并未死”!
不知为何,白仙尘行走的步伐竟缓慢了下来,脚上好似缚了千斤大石,茫茫然踏出一步犹如隔了一秋,木质楼梯发出“呲咔”声响,在白仙尘耳中好似炸雷般心惊。
很快,从看到那红裙人儿的双腿,又看到了那人儿的细腰与双手,那是一双妙龄女子的手掌,皮肤白皙如脂,长指甲上涂着赤红脂粉,分明是近来苏城女子极喜爱的化妆,可在目前情形下,却总会让人联想到诸如“沾满生灵鲜血的鬼爪”似得不好的东西。
渐渐的,那人儿的身子也已能够看的完整了,那是极好的身段,相比寻常女子要稍稍高挑一些,美玉般的双肩与酥胸自火红的衣衫中脱出,饱满的弧度若隐若现,无形中勾起人的遐想。
待到走下楼梯,白仙尘终于看清了那人儿的面孔,心中竟是极为复杂,但片刻间,喜悦之情终究是胜过了心底的不安,白仙尘疾跑上前,猛地跃入那人的怀中,眼泪簌簌掉落,声音的发颤呼唤那人道:“嫣姐……嫣姐……”
那人默不作声,用手掌轻轻抚摸白仙尘的脑袋,眯起一双狐媚似得丹凤眼望向天际若有所思,长长呼一口气,轻柔笑道:“见到我不高兴么?小家伙,你哭什么?”
白仙尘摇了摇头,却哭得越发厉害了,双臂紧紧抱住那红衣女子,生怕那只是她的幻象,生怕一眨眼间那红衣女子便会消失不见。
那人,那红衣女子——不正是被了断了头颅的柳红嫣么?
而见柳红嫣此刻完完整整的站在白仙尘面前,非但未有一丝伤重神色,反而身上还隐约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息。
柳红嫣无奈的摇了摇头,用手指轻轻抹去白仙尘脸上的泪珠,食指勾起白仙尘的下巴,故作纨绔子弟姿态,流氓道:“哟!好靓的妞儿,来给爷笑个。”
“噗嗤”一声,白仙尘被逗得破涕为笑,捏起小拳头轻轻锤击柳红嫣胸膛,嗔道:“你这穷光蛋,这回儿别又忘了带银两,老娘这儿可不赊账了!”
柳红嫣咯咯直笑,指尖轻触白仙尘的脸庞与发丝,口中调笑道:“妞儿看我这么玉树临风,便由着人家吃一次白食嘛,反正咱们女才女貌你又不吃亏!”
说罢,两人都大声笑了出来。
这确实柳红嫣无疑——她们之间的对答,是儿时从一名厚脸皮客人口中学来的,无趣时两人便用这对答来消遣,后来更成了彼此之间的暗号。
柳红嫣见白仙尘不再哭泣,好似奖赏般摸了摸她的脑袋,眼底尽是宠溺,微笑言道:“乖,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等事情办完……我们很快便能回去了。”
言语间,柳红嫣锐利双目转向了左翁,一股骇人的戾气霎时让白仙尘自喜悦中惊醒过来,下意识的将柳红嫣抱的更紧,抬头凝望向柳红嫣,白仙尘恳求道:“嫣姐,我们现在回苏城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们……我们回去好么?”
柳红嫣笑着点了点头,右手食指指向左翁,道:“小家伙,那人是江湖的祸害,若不是他贪图武当宗宗主的位置,甚至暗中还欲杀我,你又怎会将体内本已压制的‘媚毒’尽都用了出来?如今,武当百姓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皆因这老头儿的一己私欲,你说我是否该杀了他?”
柳红嫣只道“白仙尘向来顺从自己,对她所言一向尊若圣旨”,哪料这回,白仙尘听了柳红嫣的言语,却只是愣愣的望着她看,双眸中满是悲凉,深邃的眸子似已将柳红嫣的灵魂看的透彻。
白仙尘摇了摇头,似乎是害怕柳红嫣对左翁痛下杀手,双臂依旧紧紧环着柳红嫣不愿放松,口中又再恳求道:“嫣姐要做什么仙尘向来听从,但这回儿的祸事实在太大,死一个王远才不算什么,死了‘天下第一’的陈仙师更是无关紧要……嫣姐,但这位左先生是个正人君子,你不该赶尽杀绝,且门派争斗与百姓无关,你又何必让武当千余村民都……”
说到此处,白仙尘用牙齿咬住下唇,迫使自己不再言说下去,双眼望向默然不语的柳红嫣,眼中多了一份温柔,又以手掌轻抚柳红嫣背脊,话锋一转,好似安慰般言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对自己这身‘妖法’也不甚了解,求嫣姐收手,传授破解之道!”
柳红嫣心中暗暗吃惊,面色却依旧如常,掩嘴轻笑道:“小家伙说的什么话,我哪懂什么‘破解之道’,你求我收手,我收的又是哪门子的‘手’?——”
有些事儿,柳红嫣对外人承认无妨,对白仙尘却极不愿承认,她本想打个哈哈便即蒙混过关,只是这回瞧白仙尘阴沉着脸,似乎真的有些恼了,也似乎早已瞧出了柳红嫣的一切所作所为。
柳红嫣的马虎眼儿才道了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得叹气言道:“你这小家伙平日里傻头傻脑的,这回怎就这般聪明?哪怕陈仙师那等老奸巨猾的野心家都未敢往‘那方面’想,你怎就想到了?”
白仙尘将脑袋埋进了柳红嫣怀中,不知面容表情如何,语气却颇有些懊悔,沙哑着嗓音似乎有些哽咽,颤着声音言道:“嫣姐心中想要什么,我怎会不知道?打从那天嫣姐对我说‘要让我成为嫣姐的皇后’,我便就知道了……嫣姐,这偌大的天下是属于天下人的,想要一人独占不知得要堆积多少尸骨,你如今既已有了花楼主、王远才与陈仙师三人的内力,已然捡了大便宜,便就收手了吧……”
“捡?”柳红嫣反问一字,脸上霎时蒙上了一层冰霜,温柔表情顷刻间褪的一干二净,双手一用力,将白仙尘推了开。
白仙尘万没料到柳红嫣会忽然动怒,一跤跌坐在地,念及左翁还在逃离,口中连忙呼喝:“左老头子你快些滚吧!嫣姐放你一条生路你怎却不知好歹?!”——言语虽是辱骂,实则却是在示意左翁快些逃命,白仙尘自己则赶忙站起身来扑向柳红嫣,还欲抱住她拖延时刻,却被柳红嫣一脚踹在腹部,痛的再度跌倒。
“捡——?”
柳红嫣冷笑着再度念了那字,冰寒目光俯视着满面惊容的白仙尘,狂怒而又悲戚的叱道,“是!捡!我这身神仙武功确是捡来的!我不如你白仙尘!你天生就是武道神仙,心怀家国天下、大仁大义,是天下人的英雄!我是卑微到不值一提的贱人!便是这一身修为,都需得自别人那儿夺过来,才大约能够赶得上你!可你又怎知这法门对我而言几乎九死一生?我不顾性命所做的一切为了什么?到头来却还需听你的责骂?”
白仙尘顾不得疼痛,急忙上前抱住柳红嫣双腿,哀求道:“嫣姐莫要动怒,你恼我、骂我、打我都不要紧,可别气坏了自己……”
柳红嫣哼了一声将白仙尘踢开,白仙尘再度倒地,新伤旧痛加在一起,直疼得倒地不起。
柳红嫣这才自悲愤中回过神来,忙上前蹲身,将白仙尘扶起抱住,双目盈盈涌出了剔透泪珠,懊悔道:“仙尘……仙尘……对不起,对不起……我怎得这么暴躁,是我不好,你可摔疼了?”
白仙尘忍痛摇了摇头,嘴角向上挤出一丝如同痉挛的笑意,继而哀求道:“嫣姐,求您收手,解除了那些武当村民的魔障,放过左先生与君亦然吧。”
柳红嫣眼眸骤变,抬手一巴掌击在白仙尘脸上,一掌将白仙尘击倒在地。
此时的柳红嫣是何等内力,那轻柔的一巴掌虽未使上多少力气,却也将白仙尘打得口吐鲜血,再难言语了。
柳红嫣站起身来,冷眼瞧着白仙尘,手中拳头捏紧指间骨骼“咯咯”作响,泪水却自脸上滚滚落下,颤声言道:“我本以为这一世你能够了解我,我本以为这一世我们能够厮守……‘女侠白仙尘’,即便这一世你失了一声通天本领,哪怕这一世你已成了与我一样的低贱下人,你这一身令人作呕的‘仁义道德’却还是未能收起来……你不了解我……你是遨游天地间的人间神仙,我柳小红又哪里高攀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