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红嫣的话在白仙尘脑中反复盘旋,在漫无止境的哀伤中,不觉间悄无声息的点燃了白仙尘复仇的怒火。
抹去眼眶中的泪珠,白仙尘将柳红嫣的尸身抱在怀中,模模糊糊的视线环视四周众人。
依稀瞧见,似乎连同陈仙师在内的众多武当道人,不知何时竟都已聚到了她的周围,一个个都一声不吭的望着自己,一时整个武当山巅除了白仙尘的哭泣声外,好似再没了别的声响。
“是谁……谁杀了嫣姐……”白仙尘声音发颤的开口询问,而四下众人却只是那般站立着,依旧无言语、无动作,便如是一具具木人一般,一时气氛简直冷的可怕。
白仙尘抱着柳红嫣腾不出手,只得凑过脑袋用臂膀上的衣服抹去眼中泪水,再度瞧向众人,不由心中一怔——那些个武当道人正神情痴迷、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这样的表情白仙尘是见过的,那竟与那些爱慕自己的女子一般无异!
若放在寻常时候,白仙尘定会觉得眼下情形诡异可怖,可此时柳红嫣之死令她心如死灰、心神大乱,一时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冷哼一声,不再去瞧看那些个好似呆傻了的武当道人,白仙尘自语道:“不管是崇鬼堂做的,还是你们武当宗做的——你们本就是一家……你们……你们都是害死嫣姐的凶手……若非你们武当宗扣留我与嫣姐,嫣姐又怎会被杀?”
顿了顿,白仙尘一咬牙,低声怒喝:“你们……你们全都去死吧!”
“遵命。”人群中似乎有人如此回答,接着一朵朵喷涌鲜血形成的殷红花朵骤然盛放,而后一发不可收拾,霎时满天满地的开成了一大片。
“噗通——噗通——”
一具具被割破喉咙的血尸倒在血泊之中,三三两两、纵纵横横、无规则的堆叠在一起,到了后来便如是飘零的樱花花瓣坠入了一地的嫣红之中,被同类隐没,而后再也寻觅不见。
鲜血肆意的流淌,满地都是暗红的血液,自四面八法缓缓的蔓延到了白仙尘的脚边,倒影出了白仙尘茫然的面容。
那白衣女子呆滞的瞧着本来围聚在自己周身的人众尽皆横剑自刎,恍然便像是又做了一个可怕之极的怪梦,她呆滞在了原地,迟疑了许久,便连柳红嫣的尸身都自手中滑落到地,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弓起身子,手掌抱住了脑袋,神智理性在此刻终于奔溃,她失声尖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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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南山城外,有一处被当地百姓称为“死谷”的禁地,“死谷”四面环山,又有一条贯通山谷的细长河流,是一处风水极佳、四季如春的宝地。
传言在十年前,那里本有一处白家村,村中民风朴实,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黄发垂髻怡然自乐,俨然便如是一处世外桃源,周旁村落都称道“这白家村是世间一等一的好地方”。
然而便在十年前的一晚上,白家村上下七十七人尽皆被人屠杀,照理来说若是山匪强盗杀人都是有迹可寻的,而屠杀白家村的凶犯却未取丝毫白家村民家中的值钱物饰,杀完了人便即人间蒸发,至今都未被捉获,而更奇的是凶手杀人后竟还为一众村民各个立了墓碑,叫人如何都猜想不透其中关系。
撇开那凶残的屠杀案不顾,实际上还是有不少人想移居到这块风水宝地的——然而想要定居于此的人们长则三日、短则当天,却都纷纷搬了出来,被人问起原委也都恍恍惚惚,呢喃着说自己见了鬼。
久而久之,那风景极好的山谷便被当地人称作了“死谷”,传言每到夜晚,十年前死去的白家冤魂便会出来游荡,鬼哭狼嚎可怕至极。
近来,一名看似挺富有的黑衣女子带着些名小童搬入了山谷中,自那以后便再也未出得谷来,不少山民都在猜测这女子该是被白家冤魂害死了,后来一些大胆的村民结伴入谷去看,竟看到了整座山谷中开满了无数不知品种的无名花朵,山谷正中的花丛包围下,建起了一所茅屋与一处木亭,几名小童在花朵中穿行玩闹,真是一副生机盎然的美妙景象。
那些村民只是远远观望,想来那茅屋必是那黑衣女子的府邸,心中羡慕便欲到茅屋前拜见,哪料一进入那仅仅半人高的金黄花丛,不知怎么的竟无论如何都走不到茅屋前,那近在眼前的茅屋府邸不论他们疾走或是奔跑,竟然都无法接近分毫,转来转去似乎却都是在原地踏步!
这简直是大白天闹鬼了——惊恐的村名们奔出了山谷,自那以后再也不敢进入其中,“死谷”之名也越发的实至名归。
今天是个好天气,木亭中,一名女子端坐在一局棋盘前,白底衣衫上披着一件后摆极长的黑纱长衫,头上戴着乌黑的蒙面斗笠看不清面目,极为修长的白皙手指自棋盅里取出一枚白子儿举在空中,沉思许久之后终于落在了棋盘上,发出一声鹅软石棋子儿与岗岩棋盘相触的清脆声响。
女子对面坐着一名看不出年纪,身材极其肥胖,脸容上始终眯眼而笑,好似一尊活弥勒般的大和尚,那和尚呵呵一笑,几分憨态可掬,取过黑子儿左思右想,如何都不知这子儿该如何入局。
大和尚抓了抓头皮,忽然“啊”的一声,似乎终于看出了刚才那子儿对手已然下了杀手,这局棋继续下去已无胜算,明明是愁容满面,脸上堆起的肥肉却让他看上去依旧和蔼可亲,目光瞅向对面女子,“阿弥陀佛”了一声,和尚尴尬笑道:“女施主,小僧刚才走了神,下……下错了一子儿,你能不能……”
那女子不等和尚将话说完,便即伸手将棋盘中刚落下的白子儿取走,显然已是习惯了对面这和尚的悔棋,摆了摆手示意和尚接着下棋。
旁边趴在石桌上看棋的垂髻男童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目光瞅向左侧的大和尚,颇有些不平与无奈的言道:“玄生大师,你都悔了一、二、三……十三子儿了!亏您还是老前辈,怎么这么不害臊!”
那玄生和尚一阵不知所措,便是脸上瞧不出羞容,耳根子却也已涨的通红,而那黑衣女子则语气平淡的简略言道:“无妨。”
玄生大师这才松了口气,一连“阿弥陀佛”了三声,才拿黑子儿将女子之前的杀手位给下了去。
黑衣女子身旁坐着一名身着麻衣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可是出了家?头上三千丝剃了个精光,脸上则蒙着一条白色丝巾遮着双目,看来该是双眼已盲,手中撕扯着一朵无名黄花的花瓣,撕到最后一片时忽然言道:“主人,柳红嫣阳寿已尽,多行不义算来该是已经死于非命了。”
在场众人无人惊讶,女子、和尚依旧凝神于棋盘,男童则嘿嘿一笑,拿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眨眼道:“小葵儿,你算命的本事那么厉害,可能够给我算算我啥时候能娶到媳妇?”
那盲眼女童摊开手掌,平淡道:“给钱我就算。”
男童做了个鬼脸,嬉笑道:“小气鬼!”
这时,玄生和尚又是“诶哟”了一声,似乎又输了子儿,看来是回天无望了,只得悻悻然收拾棋盘,竖起一根胖嘟嘟的食指,言道:“再下一局?”
黑衣女子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淡然道:“乏了。”
玄生和尚苦笑着收拾棋盘,完后死皮赖脸的恳求道:“就……就一局!”
女子无奈叹气,点了点头显得颇不情愿,玄生和尚却很是欣喜,又再抢了黑子先攻,惹得旁边小童一阵讥笑。
黑衣女子取过两枚白子儿在手心把玩,心神早已不在棋盘上,嘴上喃喃道:“柳红嫣是自作自受,她想篡夺白仙尘的命理,可有想过不是谁都能如白仙尘那般扛起天道的?因果轮回应有此报,接下来——唔,恶鬼将会重现人世,那么白仙尘也该想起自己是谁了吧?”
黑衣女子轻轻咳嗽了起来,似乎身子骨并不如何的好,她长叹一口气,抬起头来望向天上飘行缓慢的云朵,她看到了不久的未来,白仙尘手持“白凤凰”重新成为人间“神仙”,看到了那白发女子会如前生那般亲吻她的面颊,将她娶为妻子——快了,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八十二:
这世界是怎么了?
这世间疯了……武当道人们全都疯了……山下村民也都疯了……天下的人全都疯了!
武当山道上,一名白衫染血的女子哭丧着面孔,眼中满是恐惧,脚下飞足狂奔,怀中紧紧抱着一具无头尸体兀自不愿放下,直往山下奔去。
“呲咔——呲咔——”,她的耳边充斥着无数头颅被利剑割断的声音,充斥着无数莫名其妙的爱慕言语,这看似寻常的世界不知何时早已腐烂崩坏,这不是她识得的世界,这不是正常的世界。
山路上而难行,下则更为凶险,女子哭得泪眼模糊,山道狂奔中,她一不小心被不平山路的坑洼岩石绊倒跌跤,自山上翻滚了下去。
一阵混乱的疼痛中,满身是伤的女子艰难的睁双眼,剧痛中,她甚至连站起身来的力气都已没有了,那具无头尸体似也在翻滚中不知丢在了哪里。
女子颤抖着身躯,缓缓坐起身来,头脸手臂上的皮肤已布满了鲜血伤痕,头发凌乱而满是灰土,哭肿的双目、那双眼眸显得有些呆滞,就似魂魄早已被抽离了一般,恍然便连痛觉都感受不到了——那便是白仙尘,自尸骨成山的武当宗里狂奔而下的惊惶少女。
那些道人是怎么了?她只是随口说了句“你们全都去死”,这本就是句气话,可为何他们却真的一个个都当了真,一个个都真的横剑自刎了?
忆起那血淋淋的可怕场景,白仙尘不禁打起了寒颤,她本该去寻找柳红嫣的尸体,可此时,她已然丢了一魂三魄,恍恍惚惚只觉世间一切都并非是真实的,那些个已然癫狂发疯的人,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儿,这一切都仅是一个奇怪的梦……一定……一定只是一个梦……
“我只是在做一个噩梦,待到梦醒了,一切可怕的事便都结束了……”白仙尘嘴中喃喃,接着疯傻般的笑了出来,自语道,“嫣姐定没死,她一会儿便会唤我起床梳洗,我这人如此傻头傻脑,嫣姐怎么可能放心让我去执行楼里头的任务?这是在做梦……这是在做梦……”
正当此时,上山狂奔下来无数的青衫道人,一个个面容痴狂,如山崩石流般向白仙尘涌来,口中三三两两的不住低语,呼唤着“小红姐”、“白小红”,细语汇聚成了一片恍若咒语的诡异低喃,听得人只感头皮发麻。
白仙尘惊恐的嘶吼,顾不得疼痛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跑入了武当山林,不顾一路被树枝藤蔓划伤皮肤,也不知自己跑得究竟有多快,待到回过神来,她已然攀爬上了一棵高树,手臂紧紧环抱着树干,双手则死死的按住自己的嘴,不让颤抖的双唇发出任何的声响。
树下,呼唤白小红的人众竟是越聚越多,有武当宗的人,有山下的村民,竟连崇鬼堂的人也走混在了其中,浩浩荡荡俨然便如一支军队,人群簇拥着不断向山林深处挺进。
“是他们疯了,还是我疯了?”白小红心中自问,却无法得到任何答案。
待到那些人走远了,白小红从树上滑下来,发足飞快的向山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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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在武当道人横剑自刎之前——陈仙师刚挤入人群中去瞧那抱着尸体哭泣中的白仙尘,便即觉察到四下众人有些古怪,他们便如是中了邪一般,双目痴迷无神的望着白仙尘,场面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诡异。
陈仙师不知何故,竟不敢出声呼唤,不敢轻举妄动,他移动步伐越来越接近白仙尘,忽而闻到一阵异常芬芳的香味,刚想大口吸入,立时心念电转,闭住了呼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仙师眯眼打量四周,拿手拍了怕某位小道士的手臂,那人却无动于衷。
陈仙师心头燃起了一股怒火,一掌朝那人后脑击去,发出“喀拉”一声脑壳破碎的声响,那人倒在地上,口中竟未发出任何哀嚎声响,目光临死都依旧朝向着白仙尘的所在。
陈仙师心中的愤怒霎时被恐惧吞没,慌忙想要退出人群,而见一声不知谁说的“遵命”,无数的道人尽皆拔出了寒芒宝剑,将剑刃抵在喉头横剑一割,立时便似是天空下起了血雨,满天满地都是殷红的血液。
如陈仙师这般阅历之广,杀人乃是家常便饭的老辣人物,此时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眼看着无数死人倒在地上,陈仙师身体内竟似乎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挠他的痒痒,催促着他也入这群道人一般快些自尽!
陈仙师大叫不妙,心中默念“太极经”中修身养性的静心口诀,却越发感到内息狂乱翻涌,竟是一生修为都开始逆袭翻转,血脉霎时逆行,七孔涌出丝丝鲜血,陈仙师大叫一声便即昏厥过去……
当陈仙师再度醒来,眼前已没了白仙尘的人影,无数武当道人的尸体全铺在周身地面,血腥可怕的场面仅比当年武当内乱逊色半筹。
“这究竟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在陈仙师呢喃间,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陈仙师背后响起:“欸哟,陈仙师你倒不愧是一代宗师,白小红的‘媚毒’都未能毒死你,你修炼‘太极经’看来是已有了成效。”
陈仙师惊恐回头,只见平淡言语间,一道寒芒正闪电般的刺向自己的双目!
陈仙师反应极快,怒喝一声急忙伸手夺剑,右掌探出,本想以雄厚内力拧碎连剑,却只听得一声悲鸣,陈仙师那右手的五指尽皆被人砍了下来!
陈仙师咬牙退后,不慎又被武当道人的尸身绊倒,后身摔入了血泊中,转眼只见地上一张张可怕痴狂的脸庞都睁大了双目,似乎正都狰狞的瞧着他,吓得陈仙师惨白了脸孔。
陈仙师手掌一撑地,立时跃起身来,定睛朝那来袭之人望去,而见那人身材较高,约莫是位女子,身着绿色长衫,脚踏云履白靴,头上戴着蒙面斗笠,手中所持着的竟然是君亦然的“白凤凰”!
“你是君亦然?——不,不!君亦然该被我派下山去了!你是谁?你是谁?!”陈仙师扯着嗓子嘶吼,满身鲜血污秽哪里还有什么神仙气度?
望着眼前那似人似鬼、毫无活人生气的绿衣女人,陈仙师竟感受到了几乎要被他遗忘的恐惧。
“我是谁?我是柳红嫣,我是君亦然,我是白仙尘——你倒是猜猜我究竟是谁?”
那绿衣人的声音奇异之极,好似并非发自绿衣人口中,而是以内力在四周震动发声,让人听不出她原本的声音是如何的,在此情此景看来,更让她显得犹如一头妖鬼令人畏惧。
陈仙师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一切全然无法用常理来揣度,忽然,陈仙师心中一凛,如野兽般的咆哮嘶吼道:“左翁!你是左翁!畜生!你究竟使用了什么妖法!”
咆哮中,陈仙师自地上拾起一柄宝剑,猛然向那绿衣人一剑刺落,剑法如天雷霹雳、电闪而过,便是陈仙师断了右手五指、眼下只能使左手剑,这一剑都自有开山破石的势道,未等那绿衣人有所反应,剑刃已自她心口穿过。
陈仙师大口喘气,见那绿衣人直直站立一时没了动静,便连心跳呼吸也已停止了,如此轻易便化解了眼前危机,这令陈仙师有些讶异。
稍作迟疑,陈仙师那张布满冷汗的脸上露出了苍白的笑容,却只听得一声惨呼,那绿衣女子毫不顾忌被一剑贯胸,手上宝剑猛然挥动,将陈仙师的右手手臂整条削了去!
鲜血自陈仙师右臂狂涌而出,若非他反应极快,及时侧身躲闪,实际上被削去的该是那五指尚且齐全的左臂!若真如此,陈仙师失了双臂还能什么抵抗之力?
“畜生……畜生!”陈仙师左手点出,封住了自己右臂穴道,止住鲜血后瞧向那绿衣人,眼中不由露出了惊惧之色——那绿衣女子难不成真是妖鬼么?为何被刺透心胸却似无半点要紧?
陈仙师强迫身体不再颤抖,“宗师境界”一步踏出,便如一阵风似的来到了绿衣女子跟前,横剑划过一道银光,将那女子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