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人家报仇,就随我上山学武吧,我总有吃饭睡觉拉屎的时候,你只要在我身边怎么都可以杀了我。”
陈仙师狠下心来一口答应,当即便回家告别了父母亲,带着些自己的衣物上了山去。
上山半月后,陈仙师听闻自己老父老母也都如同那方家女子一般一夜暴毙,两道泪水不住滚滚而下,提了宝剑就要去和老道士拼命。
那疯道哈哈大笑,两指便扣住了陈仙师脉门,告知陈仙师道:“修道中人需得清心寡欲,你陈仙师放不下小娘们、放不下家里人,如何能成天下第一的大宗师?我替你了却了前世的姻缘,你就当重新投了个胎,自此以后便专心修道吧。”
自那日起,陈仙师便疯了似得日夜不停的练武,果如那疯道士所说,陈仙师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在那道人的尽心指导栽培下,陈仙师一日千里,年仅十三便踏入了“出尘境”,再过五年便手刃了自己的师傅,为父母爱人报了血海深仇。
陈仙师还记得那疯道士到临死时依旧还是笑容满面,他看着陈仙师便如看着一幅杰出作品,身中陈仙师数剑却在连连叫好,便是陈仙师最终砍下了他的脑袋,那颗头颅脸上却也都是得意洋洋的表情。
陈仙师不明白那疯道士究竟为何要如此,他陈仙师十年来无一天不想报仇,如今得了一身武艺,替枉死之人报了血海深仇,手刃了那不知姓名的疯子,心中却倍感空虚,不知天下之大何处安家。
后来,不少道人一齐出现,向那疯道士的死尸磕头跪拜,显是那疯道士的同门师兄弟,正当陈仙师自觉“吾命休矣”,那些个道人却纷纷向陈仙师磕下了头,奉他为尊。
那时,陈仙师虽觉得莫名其妙,但隐约间犹自感到一种被人仰视崇拜的快感,心底被埋下了一颗“希望手握天下权柄”的野心种子。
后来,陈仙师才知道那疯道士原来是武当宗“阳派”的人物,他相中了自己,并将一身武艺尽数传授自己,目的便是为了振兴“阳派”,压垮武当宗的“阴派”。
陈仙师起先觉得既然都是武当宗同门,何必要分什么派别,何必要相互斗来斗去?可后来投身于其中,却越发觉得其乐无穷,这场危险又刺激的“游戏”甚至比手刃那疯道士更加有意思!
胜者将得到天下第一大门派的至高权利,得到天下人的尊崇与爱戴,失败者会被剥夺一切、任人宰割,会被驱逐出师门甚至被杀,这样有赏有罚的游戏才最好玩,而陈仙师更是极有自信能成为其中的赢家。
老宗主逝世后,阴阳两派展开了最终的决战,陈仙师与左翁以武斗争夺天下第一宗主的权柄宝座,权衡双方实力,陈仙师自知没有十足把握胜过左翁,却也不如左翁那般在比武前日夜不停的练习武功,他面上每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暗中买通左翁身边的人,几天来每餐都会在左翁的餐食中加上点儿“佐料”。
比武当日,左翁武艺震慑群道,陈仙师先是躲闪退避不去硬拼,待到药效发作、左翁力竭之时,他猛然出手,双指成勾挖出了左翁一只眼睛,将他踢下了武台。
即便是后来引发了“阴阳两派”的大战,死伤了无数人,可对陈仙师而言那并不算什么,死者已被历史的尘埃埋没,他陈仙师站在无数枯骨之上,成为了被人称道的“仙人”,成为了号称“天下第一”的武神,成为了时时刻刻都被人崇拜注视的“站于山巅的人”。
高处不胜寒,陈仙师知道他的位置很快也会被他人坐去,但至于被谁得去,又是以何种形式得去,未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陈仙师要做的便是牢牢的将这得来不易的权利捏在手中,谁想要掰开自己的手掌夺走它,陈仙师便杀了谁!
陈仙师虽已年迈,却还有无穷的精力与自己的敌人掐算周旋,他阅人无数又怎会瞧不出那红衣女子柳红嫣眼中的心机与城府?
他知道自己这次的敌人可不单单是左翁,那看起来不太入流的柳红嫣一定还对自己藏了一手。
陈仙师虽还未看透柳红嫣究竟在打着什么如意算盘,但约莫却也已经感到柳红嫣这次伏下的手笔可不比左翁寒碜。
半年前,陈仙师与九名爱徒去寻找“缚鬼”,不久前得到神秘人的密信,得知门派有难,归途中无论如何躲避都会有崇鬼堂的杀手埋伏刺杀,这等布置安排若非事先得到了消息还能是什么?而给崇鬼堂提供信息的不是“花红柳绿”又能是哪家?
陈仙师心思何等机敏,那给自己神秘信件的人哪里会是什么善类,说不准其实便是柳红嫣的人,那个红衣女子本来明面上帮着左翁,如今又似乎站到了他这一边,可柳红嫣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也只有那狐媚女子自己才知道。
陈仙师把一些武当宗的武学典籍给柳红嫣看,表面是增进她的武学修为以御来敌,实则却是作为试探,要看看这红衣女子有着如何的胸襟,能够办多大的事儿。
而让陈仙师都未曾想到的是,柳红嫣竟然如获至宝般日夜苦读那些武功典籍,看起来似乎只是个贪小便宜的主儿,但细细瞧来竟是柳红嫣也已然看透了陈仙师的心思,将计就计给陈仙师下了一手顺其自然的好棋。
寻常人装傻充愣无非是扮成个呆子傻瓜,而柳红嫣却不同于常人,若非陈仙师早知柳红嫣多诈,指不定便被她那看似“自作聪明”的“傻样儿”给蒙蔽了!
直到目前为止,陈仙师还是未能看透柳红嫣是在谋划着什么,但既然是这“红狐狸”安排了这场武当宗与崇鬼堂的正邪大战、想坐山观虎斗,陈仙师便偏偏不买她的账!
柳红嫣安排陈仙师与左翁交手,陈仙师便偏要先派君亦然前去送死,待到左翁杀上了山,陈仙师更是打算避而不战,反正论起名声他陈仙师可比左翁好上太多了!
到时候,他陈仙师只需在江湖上振臂一呼,集结无数想要扬名立万的英雄豪杰讨伐左翁,甚至不需亲自动手,就能将坐定于武当宗、成了活靶子的左翁给碾死,那时候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这老家伙,陈仙师可不担心这位有勇无谋的老对手,却需得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别让她柳红嫣捡了渔翁之利!
陈仙师早已安排好了一些亲信弟子收拾包裹,随时都能撤出武当宗,所有的事情尽在他掌握之中,待到左翁攻上山来,白仙尘、柳红嫣之流估摸着都得死在那杀红了眼的左翁手中,他陈仙师不需亲自东动手,便能除去这些个心头大患,似乎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一点——柳红嫣到底在谋划什么?
那红衣女人究竟想要什么?那红衣女人又究竟想做什么?凭她那点微末武功便想与陈仙师、左翁一较高下,看起来实在太也自不量力了,便是他陈仙师动一动手指头也能扭断柳红嫣的脖子,她哪里来的雄心豹子胆,竟来算计这两位宗师境的高人?
陈仙师苦思不解,望着悬崖天外出神之际,身后忽有亲信来报:“宗主,我们发现了柳红嫣的尸体!”
陈仙师先是一愣,随即大惊,睁大了诧异而茫然的双眼,转过身来迟疑道:“柳红嫣死了?这怎么可能?”
那亲信是个年轻的道士,穿着打扮很是普通,双眼却格外的犀利,好似天上瞄准地下猎物的老鹰。
年轻道人肯定道:“柳红嫣确实死了,被人砍掉了头颅只剩一具尸身摆在‘戒贪院’里。”
陈仙师闻言哈哈大笑,言道:“这等掩人耳目的伎俩你怎得也相信了,她定是砍了谁的脑袋,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假作死人躲了起来,你可能确定那具无头尸真的是柳红嫣么?”
那年轻人迟疑了一下,接着猛然点头,言道:“我确定,我翻看过她的衣饰,也细瞧过衣下的尸身,那尸体左肩后背有一颗青痣,那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便连柳红嫣自己都不知道。”
陈仙师一怔,随即脸露古怪笑容,只是哈哈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将那红衣女子视作心腹大患,那红衣女子却死的不明不白,还被人砍去了头颅死无全尸,如此,似乎柳红嫣究竟在谋划什么也已然没那么重要了,她已然死了、一了百了。
陈仙师不住的摇头,接着仰天大笑,却猛然感到一股奇异的气息袭面而来,一时将他的口鼻、脸孔以致全身都包裹了住!
陈仙师大惊,以为是左翁这么快便到来了,忙运气抵御,眼神如电般横扫四周,却哪里瞧见有什么人?这个位于武当山偏僻处的小山崖边,仅只有陈仙师与年轻道士两人。
陈仙师“咦”了一声心中觉得奇怪,也不敢稍有懈怠,依旧运气于全身,身子悄然离开悬崖边,行事作风显是极为小心的。
习武之人在运气之时的目光耳力会比常人高出许多,这时,陈仙师已然听到了那“戒贪院”中有人在哭泣嘶吼,四下弟子喧闹成一片。
陈仙师皱起眉头、心中不悦,他本还指望这些弟子一路上阻挡左翁呢,这群人怎么一听到动静便全聚到了“戒贪院”里去了?
陈仙师冷哼了一声,一拂袍袖第一脚登上天空,第二脚朝“戒贪院”走去,这一步便如乘上了一阵风,直踏出了三十余尺!几步间,陈仙师已然来到了那尊几年来好似膨胀了不少的“戒贪神像”面前,望见了一位白衣女子抱着一具衣衫不整的红衣无头女尸痛哭流泪,口中“啊啊”大叫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白仙尘得知柳红嫣死讯之时并不信以为真,而当被两位武当道人领着来到这神殿前,她看见了那具红衣的无头尸,身上衣衫甚至还被人尽数扯了开,好似受了轻薄□□,露出了寸寸白皙肌肤。
白仙尘的手指开始颤抖,心跳不知已然停跳了几个节拍,迈着不知轻重快缓的步伐,来到那具尸体身边,她细细的查看那具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希望能够发现那死者不是柳红嫣的证据,然而那尸体浑身上下与柳红嫣丝毫不差,看来真的就是柳红嫣!
白仙尘疯了似得嚎哭尖叫,抱着柳红嫣的尸体,心死已不在乎生死,既然柳红嫣已然死了,那她白仙尘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白仙尘从未如此绝望过,与柳红嫣相识以来的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飞速略过,那表面强大内里卑微柔弱的红衣女子,白仙尘是多么想要保护她、拥抱她、照顾她,让她得到哪怕一丝丝的安全感,让她感到哪怕一点点的快乐。
白仙尘比谁都懂得柳红嫣,怜悯关怀中早已将柳红嫣视作了自己的心头肉,便是她犯下再大的过错,便是她与整个天下为敌,至少白仙尘会站在她这一边,永永远远只与她在一起。
“嫣姐若是死了的话……那么我也一并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八十一:
那时白仙尘还非白小红,柳红嫣也未是柳楼主。
白仙尘清晰的记得,她初次被人带到苏城、领进“花红柳绿”,那还是冬雪刚化去的春季。
一名商人打扮的汉子与奴役扮相的老麽麽,将她从千里之外带到了这风光无限的南都,满城的柳絮纷飞中,一名身穿红衣的年轻少女早已坐在了苏湖边的小凉亭等候,身上发上沾染了些许白絮,见到白仙尘到来,那女子嫣然一笑、倾国倾城。
白仙尘掐了掐自个儿皮肉,确信眼前并非是在做梦后,心中叹道:“世间还有比这人儿更好看的女子么?”
“桃红柳絮白,照日复随飞”,白仙尘猜那漂亮姐姐可是姓“柳”?
“我的名字是柳红嫣,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丫头了,我便叫你‘白小红’吧?”
那红衣少女咧嘴笑着,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言,却让白仙尘对她的好印象大打了一番折扣,初见时的第一句话便就是笑骂了句:“俗气!”
跟在那柳姓女子身边,白仙尘总爱做些小动作,比如将蟑螂虫蚁捉了来塞进她的被窝里,比如在柳红嫣的茶水餐点中狠狠加入辣椒油盐,比如跟在柳红嫣身后侍奉时故意一脚踩在柳红嫣的后裙摆上,白仙尘就是想瞧柳红嫣懊恼的模样。
柳红嫣总是毫无破绽,脸上十二个时辰都挂着人畜无害的温柔笑容,白仙尘看不惯这“瞧着就让人想上前抽上一巴掌”的假笑却也不急着揭破,而是继续捉弄着柳红嫣,只想瞅瞅这红衣女子的底线在哪里。
后来记不清是由什么成为了导火索,柳红嫣与白仙尘打了一架,两人大打出手,抱在一起胡乱扭打,不住的在地上翻滚。
那时的柳红嫣并不会武功,年纪力气却比白仙尘大了一些,斗殴的最终结果可想而知,柳红嫣将白仙尘压在身下,喝问这小家伙“服是不服”。
鼻青脸肿的白仙尘瞧着脸肿鼻青的柳红嫣,并不答话而是抛了个异常难看的媚眼,随即两人一齐失声大笑。
一场打架过后,白仙尘依然死性不改喜欢捉弄柳红嫣,柳红嫣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可由现在想来,白仙尘才惊觉那红衣女子是多么的记仇,因为后来柳红嫣习成了一身武艺,当上了“花红柳绿”的楼主,竟开始将从前白仙尘一桩桩的戏弄手段全报复了回来。
那时候,白仙尘打不过柳红嫣不说,便是吵架都吵不赢,就算是吵赢了可不还得挨柳红嫣的打,有一阵子,白仙尘都深感此生可得被柳红嫣欺压,再也翻身无望了。
虽说白仙尘知道惹恼柳红嫣会挨揍,却还爱逞口舌之快调侃柳红嫣,而随着那红衣女子一天更比一天娇艳美丽,白仙尘越发的喜爱瞧她对自己懊恼无奈的模样,简直便如上了瘾一般令她欲罢不能。
如今想来,白仙尘可并非只想瞧着柳红嫣难堪,更是希望柳红嫣那双漂亮眸子能够多多看着自己,是爱极了瞧柳红嫣眼底隐约流露出的对她的无言宠溺。
白仙尘喜欢牵着柳红嫣的手,喜欢轻轻触碰柳红嫣的柔嫩肌肤,喜欢为柳红嫣细心梳头,喜欢与柳红嫣喋喋不休、家常闲话叨个没完——白仙尘是喜欢柳红嫣的,这早在初见那红衣少女之时,便已然在心底埋下了种子。
而眼下,那风华绝代的女子却被人砍去了头颅,死却连个全尸都没有。
白仙尘检查过死尸的身躯,便连一颗细小的痣、一道从前的伤疤也都不放过,却是越来越认定这具无头尸便是柳红嫣。
“喂,嫣姐……嫣姐……你醒醒……快醒醒……”
白仙尘嘴唇颤抖不已、惨白的已然没了血色,头脑昏沉若梦,心中虽知现下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却还兀自期望能从噩梦中醒来。
她曾对柳红嫣提起过:“嫣姐,咱们义结金兰吧?”
那时,柳红嫣不知何故显得有些不悦,沉着脸言道:“谁要和你结拜,你怎就突然有此一言?”
白仙尘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本蓝色封面的言情小说,言道:“刚看到书里头的主角结为八拜之交,貌似情谊很深的样子,仙尘羡慕的紧。”
柳红嫣这才脸色缓和,摆了摆手白眼道:“走开走开,我以为你有啥要紧事儿呢,感情是这等无趣之言,去去去,要玩自己去找楼里头的丫头玩去,别来烦我。”
白仙尘将小说悻悻收回,双手一张,犹如一只树袋熊般懒洋洋的趴在柳红嫣背上,手臂环抱着柳红嫣前胸那触感极好的圆润弧度,一边卡油,一边撒娇道:“嫣姐,论关系哪有人比你我更亲近了呀,我就要和你结拜!咱们结拜好不好嘛,‘不求同年生,但求同日死’,你听听多有气势啊!”
放在平时,柳红嫣早已一巴掌将这小家伙拍开了,而那次,柳红嫣却用异常冷森的语气淡淡言道:“若是有一天我死了,我可不需要你来同死。”
白仙尘一呆,一时不明白柳红嫣所言的意思,便就愣在了当场。
自背后,白仙尘看不到柳红嫣此刻究竟是何种表情,只听得那分明娇柔好听的嗓音,却总爱故作豪迈气派,笑着言道:“我要你替我报仇,杀我之人你需得灭其一族来为我殉葬,你可愿意?”
柳红嫣的话在白仙尘脑中反复盘旋,在漫无止境的哀伤中,不觉间悄无声息的点燃了白仙尘复仇的怒火。
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