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帝本是不觉得这祭文有些什么问题的,被太子妃和慕后这番一说便生出一些不悦来,却又觉得没有什么小题大做的必要。
”虽说是短了些儿,下次督促他们写长一些便是了,这次……“
郎凌霄觉得自己的建议没有被采纳,薄唇轻轻一咬,脸色一沉。
慕后更是心中顿觉不悦,本是无关痛痒的事情,郎凌霄的心思她又如何不知?她也本以为顺着郎凌霄这么一说,便再赢了一个贤妻孝妇的名声,却不料被皇上这般轻描淡写的驳回去了。
她们也不知这祭文是谁所作。只不过信口一提,只看是谁倒霉了,却如何也没想到,皇上会这般。
慕后眉头一皱,先叩一首:”皇上,若是祭祖不敬于列祖,恐先帝列祖魂魄不安啊……“
她话音还未落,那帝王便是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
先帝列祖魂魄不安?
慕后下意识的抬眼瞥了一眼帝王的神情,却见他神色惨白,一脸惊惧。
慕后薄唇微勾,自以为皇上为之动容,便是生了那祭文的气。
夜帝镇定了一瞬,沉声道:”祭文重写,今日之祭祀明日再行举行,将作祭文之人交与刑部听候发落!“
众人一惊,不料会生出这么一幕。
离着祭祀坛外几百米的阴寡月就见刑部的人朝他走来。
”靳南衣,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少年一震,眼里虽露惊色,心中却是平静。
”下官所犯何事?“
”今日祭文是你写的?“那人象征性的问了一下。
”是。“寡月答道。
”太子妃和皇后说了祭文太短是对先帝列祖不敬,于是圣上要将作祭文的人交与我们刑部。刑部的一个尚书说道。
寡月眉头一皱,那二人已上前来要抓他的手臂,他不着痕迹的避开,冷声道:“我自己走。”
那人也没有多说什么,领着他退下。
寡月确实未曾写过祭文,第一次写查阅了许多典籍,改动了不少,也将前面翰林人做的祭文大致查阅了一下,便加以自己的理解作了此祭文,却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自己此举,却成了那些后宫女人借以标榜自己的机会。
贵族的声名都是建立在多少人的前途或者生命上的?
阴寡月突然有些“为人作嫁”的体会。
祭文短一点,真的不好吗?
众臣子眼瞧着翰林院那方有一个人被带下去了,于是有人认出了,是靳公长孙,也是三元及第的状元爷,靳南衣。
于是有人望向靳公,虽不在四公之列,却也仅次于四公,虽靳家许多年未出一个大官了,也仅仅只是随着皇室参加祭祀礼撑场面罢了,但也毕竟是靳公。
靳公方知道那祭文是南衣所作,眉头动了动,神情虽不改,可心中已不安了,他不会求情,更不会在皇家的祭祀礼上求情,而是下意识地紧握起袖中的手。
消息传的很快,立马就传到了祭祀坛上。
璃王这边也知晓了,三皇子卿沂也听到了。
三皇子眉头微皱,他本是不在乎什么祭文长短,无伤大雅,也知道那些女人的伎俩。
“父皇。”卿沂行了礼。
众人闻声望过去,夜帝也望向卿沂。
“三儿,如何?”那人面色镇定了些儿,问道。
“父皇,儿臣认为,靳大人无过……”卿沂抬首望向他的父皇道。
只见青年的脸色愈加难看了一些。
卿沂自是捕捉道了,眉头一皱,沉声道:“靳大人的祭文并没有对先帝和列祖不敬,反而华丽而不失诚恳,比起那些冗长、华而不实的陈辞,更是深得人心,相信各位列祖也不会怪罪的。”
郎凌霄闻此言,顿时绯红了脸颊,如此一来不是更让人笑话了她去?
“皇上,儿臣认为,此人乱改祭文长度便是对皇上的大不敬,此前又有何人敢对祭文这般?此人藐视皇上,也藐视了先帝列祖!”郎凌霄沉声说道。
夜帝听郎凌霄此言又有些动容,毕竟她是晋候的女儿。
慕后又上前一步,夜帝见那女人上前,心知她又有话要说,他身子一颤,脑海里响起她的那句:先帝列祖灵魂难安,便是脸色一白,眉头一皱,一甩衣袖道:“都不要说了,靳南衣的事容朕来日再处理,祭礼到此为止吧。皇后在坤淑宫等朕!”
慕后愣了一瞬,只道了一句:“臣妾遵旨。”
卿沂一震,正欲上前阻拦圣驾,却被一双温润的手握住了臂膀。
他偏头望向那人,正对上那人绝美的凤眸。
卿泓不知卿沂对靳南衣是如何看待,若是卿沂对靳南衣的在乎太过了,他便不介意任靳南衣“自生自灭”。
可是……卿泓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卿沂满面欣喜的望着卿泓。
“二哥,你有办法的?”卿沂欣喜的问道。
卿泓凝着少年急切希冀的目,心头微动,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二哥,你救救靳大人,三儿很喜欢听他的课的。”卿沂再说道。
卿泓永远记得这一日,卿沂握着他的手说他很喜欢听靳南衣的课,也正因如此,他做出了许多决定。
只是时间推移,至后来,他已不知自己究竟是对是错了。
“好……”轮椅上的少年有些沙哑的说道。
卿沂欢喜极了,一把抱住卿泓。
他说:就知道二哥最好了。
许多年后的卿沂回忆起,也只认定了:这世上只有二哥对他最好……只有二哥……
——
坤淑宫,盛装打扮的皇后跪在金殿上。
坤淑宫前一声宫人通传:皇上驾到——
殿前的人早已跪下,等候着君王的入殿。
明黄的身影迅速闪入殿中来。
“都退下。”那人气息似有些不稳,不由的慕后想抬起头来打量一眼夜帝,她似乎察觉了,氛围有些不正常。
正当她抬脸,双凤步摇摇曳一瞬,那人便是一声厉吼:“慕芳菲,看来朕是太宠着你了!”
夜帝已逾多年未曾唤过她的名字了,此刻听到夜帝唤起她的名字,她本能的一颤。
“圣上……”
“连先帝魂安都可以说出口,慕芳菲,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还没等女子说完,夜帝又是一声怒吼。
女人身子颤了一下,方意识到,夜帝在祭坛的时候原是因这句话变了脸色!
“圣上恕罪!”
先帝本就是卿夜阙不愿去面对的,而这个女人竟敢在他面前说出那种话来!
“朕便让你再坤淑宫闭门思过吧!——”
“传圣上口谕,留皇后于坤淑宫闭门思过,钦此——”
“臣妾叩谢圣恩。”慕后咬牙道,搁在金殿地上的手捏握成拳。她自是不知她为后以前的那些事情,那时候她相夫教子,在府宅之中与那些女人死斗,更是斗垮了那个原是她婢女的女人。
一个掌灯宮女,竟然妄想爬上皇子的床榻,怎么样,终究是她凤冠霞帔,她青灯古佛,不是吗?
卿夜阙最爱的还是慕芳菲。
慕后被人扶着从金殿的地上站起。
她回忆了一下白日里在祭坛发生的事情,她没有想到那祭文是那个靳南衣作的。
也许圣上是因为靳南衣是个人才吧。她这般想着,又或者,靳南衣是靳公的长孙,终究是得顾全一些靳公的颜面。
慕后倒底是不担心靳公的,也不觉得靳公会因为他长孙的事情开罪于慕家。
反正不会死人,最多也是被贬黜,或者降罪责罚一下,倒是她划不来了。帮了郎凌霄,“讨好”了晋候的女儿在算计之中,可是这被禁足,倒底是划不来的。
更可恨的是,夜帝,他竟敢不顾夫妻之情,真将她禁足了!他就算是没顾及到她,也不顾及慕家了吗?
“来人。”慕后眉头一皱唤了一声。
“皇后。”一个贴身婢女上前来。
“去将本宫被禁足之事告诉太子妃。”慕后凝眉说道。
——
刑部
“圣上那边说没说传见靳南衣?”一个刑部官员问道。等了一天也没见一个宫人来刑部传旨,这人到底该如何发落,官员们自是不知。
“圣上估摸着早忘了这事。”另一个官员叼着笔杆说道。
“那便是了,我估摸着圣上也不会记得了,真可怜不就是一张祭文吗,我听着也觉得很好的,到底是哎,不说了……”那个官员再道。
“那人怎么办?”那叼着笔杆的官员问道。
“去问问别大人吧?”
——
“圣上还未发话,上头说了将你先行收监。”一个刑部官员对寡月说道。
收监?
寡月震了一下,不过一份祭文罢了,有必要让他坐牢吗?虽然来的时候他早已意识到了。
“可是……大人,能否容我告知我的家人……”寡月说道。
“别大人已让我们去通告了,你便安心在里头呆着,吃的用的少不了你的。”
那官员说道心中不甚觉得冷心冷清如别大人,是否对这靳南衣太过了些。
寡月在牢里待下来了,心中颇有些无奈,谁曾料到这祭文也能引发一场牢狱之灾?而且这祭文是要经翰林学士检查的,若是过不了,便要他重写的,他当初也算是谨慎再谨慎。
既然大学士都能让过,那郎凌霄的异议又算什么?
他说不上来对那女人的感觉,曾经的未婚妻子,没有期待过,便也不曾在乎,只是确实有一桩事让他记住了她。
便是禀德十年,她要顾九替嫁,让顾九成为了他的妻子。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对郎凌霄生了厌恶只心,便是顾九被鞭打一事……
鞭打……
他身子一震,这时,那如玉的肌肤上数条狰狞的疤痕在脑海里更加鲜活起来,他没有忘记也不能忘记,只是下意识的不想回忆起。
他深知晋候府比之萧府,比之慕府更难对付……
可这也不代表他会惧怕他们,更不会因为惧怕泯灭恩仇。
少年伸手揉了揉脑袋,颇觉得有些困乏了,这一日站了一天也着实是累了。
牢房里不是像那日同顾九呆的牢房一样,很干净,被褥子都有。
他只想着他的罪名不会是很大的那种,那样江南那边也不会听到什么风声。只要那人别担心就好……
被褥子冰冷似铁,他颇有些烦闷,到底不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只是说好了听她的话不要断药的……
他钻进被子里,心中满满的是,九儿临行前对他说的话。他做不到不按照她说的来,若是连日常的许诺都做不到,又如何谈及将来的相扶到老……
终究是,他太偏执了。
☆、第三十七章 贬黜?立功?
少年将冰冷似铁的被子渐渐捂热,他坐在榻上靠着墙壁,兀自打起坐来。
只要不去想这里有多冷,只要不去想便不会在意。
气沉丹田,保持灵台一点清明。
逐渐的他觉得冰冷的足尖至腿部,涌上一股热气。
热气涌上身子,他舒服了许多,只是体内的寒症若是没有药浴,便压制不住,如此三日下来,他便是畏寒更甚了。
只盼着那帝王能早些记起他的事,贬黜也好,刑罚也罢,他只想快点……
如此果真过了三日,也好在这牢房里白日的时候有阳光照射进来,他便能趁着阳光洒在床榻上的时候多休息一下,夜晚是他最难熬的时候……
凡羽说,身伤是小,心伤便是打伤。不是寒症无法用药物解除,只是与寒症一起产生的还有他的心病。
心病?
寡月不懂,却也不是完全不懂。
不是寒症无法彻底驱除,只是他的心太过寒凉了?于是当触碰到顾九的身子,那寒症便能缓解了吗?
他确实是想,不,是渴望……他渴望与九儿,依偎一生。
阳光照射在牢房的被子上,渐渐地有了暖意,灼热的阳光照射在脸部的肌肤上,虽是火辣辣的痛,他却觉得很舒服,比起夜的寒冷,他还是喜欢白日的温暖。
他将将入眠,便听到一阵锁链的摩擦声。
这是这三日第一次有人解开他所在的牢房里的铁锁,除去送饭的人从外头将饭菜递进来,这里便没有再来过人了,刑部的大人也没有来过,或许是将他给遗忘在这里了吧……
“主子……”卫簿与小易一同进牢内唤了一声。
本是清晨别韫清的人去紫藤园转告了卫簿,于是卫簿便敢去东城寻了小易,才来牢房里寻主子。
“你们搞快些!”牢头一声冷呵,离开了。
榻上的人动了动眉头,似是要睁开眼睛,却觉得头痛困乏无比。这一连几夜都没有睡好,整晚整晚的打坐,前两日的时候白日里还担心刑部的人会来找他,便没有午休,只是第三日了,他的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了,便是如此,他不妨白日里趁着阳光大好多睡一会儿。
卫簿见榻上的主子这般吵闹的未醒,心中一动,他是知晓主子浅眠的,若是如此,主子莫不是太累了,便是……
卫簿忙对一旁的小易说道:“你……你帮主子检查一下……”
他可以压低了声音,却是难掩沙哑。
小易也意识到了什么,忙上前将被褥子掀开。
大致的看了一下,没有血迹,小易正要伸出手去,却被卫簿拦下,还不待卫簿说:要主子再睡一会儿,榻上的人便睁开了眼睛。
三人对视,各自神情。
榻上的少年初醒,神色一瞬“茫然而无辜”。
小易眼眸眨巴了数下,颇有些尴尬地捏着主子的被角,卫箕的手将将握着小易的爪子,这样的姿势……
小易“腾”的红脸,松手,厚重如铁的厚被褥子将少年打的一哼,还带起许多灰尘,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明显。
“咳、咳、咳……”显然少年被那灰尘弄的一呛。
小易下意识地要伸手要去扶自家主子,却不料卫簿那呆木头还握着他的手。
卫簿回过神来,颤颤的松了手。
“主子,您没事吧。”二人竟是同一时间问道。
少年从榻上坐起,捂住唇,一个劲儿的猛咳着,这被子确实不怎么干净,他一进牢房的时候便知,只是他不想被冷死,更不想死在这里,便将就着了。
少年几乎是从被子里头跳出来了,眉眼里也难掩对这床榻的厌恶。
卫簿心知主子有轻微的洁癖,也真不知主子这三日是如何过的。
小易忙将身上带的药丸取出来,又同卫簿使了个眼色。
卫簿会过神来,忙去拿包袱里头给主子带的干净衣服:“主子卫簿伺候您换一下吧。”
寡月吃了药,咳喘稍微好了一些,卫簿已来给寡月宽衣了,穿了数日的脏衣袍被褪下,干净的衣袍换上,虽是看着干净了,寡月却想,他好想沐浴……
“主子,给您在酒楼里头点了些菜。”小易将食盒拿来,他和卫簿做的菜不好吃,他们自己都清楚,于是就商量去酒楼点几道菜拿来。
寡月点点头,他倒是不排斥牢里的伙食的,以前在平安村的时候,以前还不会做饭的时候,他什么难吃的都吃过的……
接过小易盛来的米饭,他便扒拉着吃了起来。
九儿说他不挑食,将来也一定能生出几个乖团子,那时候他不懂“乖团子”是何意,后来懂了。
他的确不挑食的,能吃的都吃,尤其是九儿做的,他都会吃完。
细细嚼着米饭,他颇有些想念九儿做的饭菜了。九儿,还好吗?
●
“靳南衣!”昏暗的牢房里,传来一声牢头的呼唤,日渐黄昏,牢内昏暗,一室寂静。
倚墙的少年睁开双眸,似是震了一下,方才神游去了,似是听见牢头在唤他的名字,正想着便见那牢头走来,粗糙的大手已开始解牢房木门上的大锁链了。
少年似是要站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