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的无量寿经一部,心经一本,秦姨奶奶呈上”
骆老夫人道:“拿来我瞧瞧。”便有一个绿褙子的丫鬟捧着托盘呈上来。晴鸢取了交予老夫人细瞧。
“她倒是个有心的,我记得她入了佛门了吧?”翻开厚厚的无量寿经细细一瞧,骆老夫人叹道:“当初她告诉我只求一片清净地诵经念佛保佑家宅平安,我只道是她失了芯哥儿一时想不开,却没想到她真的不再踏出外头一步,一心出家啊。可怜我的孙儿芯哥儿啊。”话到此处,声音已隐隐带了哭腔。连玉顿时感到各色目光朝自己袭来,便不动声色的垂了眼帘,手中玩弄着腕上的碧玺玉镯。
辰氏见状上前与老夫人咬耳朵:“老祖宗,你这寿辰呢,大伙儿高高兴兴……”嘀咕了几句话,才把老夫人哄了回来。
“五福同寿金丝络子一个。骆三小姐呈上。”
连玉感到方才的那片目光有部分突地变成了轻蔑,她眼帘依旧不抬,嘴角却忍不住勾了一抹讥笑。
只听安静中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老祖宗,我说总觉着您胸口的这块并蒂海棠谷纹璧温润无暇,世间罕有,但不知就哪儿哪儿缺点什么,可又瞧不出来。今儿个瞧见这个络子,我算明白了,玉璧无罪,它是顶顶好的,却是这穗儿俗了。”开口的不是辰萤却是谁?
老夫人笑道:“我听你的,拿来我换了试试。”
辰萤从晴鸢手中接过五福同寿络,勾起老夫人胸口的谷纹璧,仔细将穗儿换了,完后得意的举起玉璧朝着老夫人晃了晃:“瞧瞧,这下可是完满了。”
老夫人仔细瞧了下,确是与众不同,珠联璧合的,看得出费了心思的。想到她虽是个姨娘生的,与自己多年也不亲近,但想她弟弟尚小就没了,生母从此撇下她入了空门,也是个可怜见的,不由心中一软道:“这么一瞧,是这个理儿,也只这络子能配我块谷纹璧了。连玉来,往我这儿坐。”
连玉顶着万众瞩目,走到老夫人眼前,不卑不亢的福了一福。
骆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头一回仔细打量这个孙女儿,见她凤目狭长,唇若娇花,眉间胭脂痣鲜红欲滴,简简单单一个发髻插着跟白玉簪,神情清淡。身子单单薄薄不失窈窕,人品出众,竟将其他几个孙女儿都比下去了。
她忍不住微微点头;秦氏到生了个好女儿,这么多年倒是冷落她了。
只听她笑道:“你年岁也不小了,成日穿的这么素净像什么。钱妈妈,将我那只红宝石流苏金簪取来给连玉带上,长成这样的倒不至于埋没了那跟根簪子。”这么多年从没想到过这个孙女儿,赏个簪子给她也使得。
众人听闻齐齐变了脸,那只红宝石流苏金簪用材考究做工精细不说,据说还是宫里流出来的,居然让连玉用个结络换去了。连成氏都笑的有几分尴尬,骆连蝶白雪娘的脸早已发青了。
辰萤撇嘴道:“老祖宗,您偏心,独独赏连玉不成?有了千里马,就忘了伯乐。”
老夫人笑道:“好好好,都赏都赏,一起赏。钱妈妈,你再取那金累丝南珠钗给小萤儿,辰湘雪娘连蝶连云一人一副赤金点翠花篮耳坠。今晚上梨香院唱戏足足唱满两个时辰,你们一个都不许落下。”
众人齐声道谢。
丰慧院内,骆连蝶将一众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气呼呼的将一个桃木匣摔在美人榻上,一副赤金点翠花篮耳坠就蹦跶着被摔了出来。
蒋氏听闻骆连蝶的丫头将方才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便早早赶来丰慧院看个究竟。
骆连云坐在梨花木几子前,骆连蝶摔匣子的时候,她连眼皮都没抬。她满心欢喜的将自己的那副赤金点翠花篮耳坠瞧了又瞧,然后小心地将自己的鎏金柳叶坠取下来换上。
蒋氏看小女儿一副喜滋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拿手指狠狠戳了一下骆连云的脑壳,骂道:“没出息的货,眼皮子这般浅,一副耳坠子就骗得你不认得北了?”
骆连蝶往美人榻上重重一坐,杏仁目朝着骆连云翻了个白眼:“丢人现眼。姨娘,我渴了。”
骆连云又做出以往呆呆的样子,偷偷却在心里说道:我就是喜欢,这是赤金的,比你用旧了的鎏金耳坠子不知好出多少,而且总算有一样东西,是你有我也有的了。
想到自己的这幅耳坠子和骆连蝶的一模一样,她就忍不住得意起来。
蒋氏也白了骆连云一眼,低声骂了一句:“呆头呆脑,不知道像谁。”
骆连蝶接过茶盏,小口小口的喝起来。蒋氏疼惜的看着她,还是这个女儿最像她,模样美,又聪敏,样样比凌氏生的骆连宣强,姨娘生的怎么样了,她女儿可是苏城有名的美人,就算是骆府的庶女,也未必就嫁的比骆连宣差。在苏城能比的上齐家的除了骆府也就……
她正想的得意,冷不防,骆连蝶气呼呼的将茶盏往她怀里一摔:“气死我了,老婆子竟然将那簪子给了她了。那么鲜亮的红宝石,宫里头的做工,凭什么给了她,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有辰萤那个小贱人,赖在骆府一住就是半年,仗着姐姐讨老婆子欢心,平日里得的还少了?又不是骆家的孙女儿,金累丝南珠钗,姨娘,你是没看到那个金钗,那么大一颗的南珠。”
扭头再看自己的赤金点翠花篮耳坠,越看越不顺眼,拿起来就想往门外砸,想了想还是没舍得,又摔回木匣子里。
蒋氏也愤愤不平的骂道:“这老婆子也是喂不饱的白眼狼,我自从嫁过来,拿着自己的梯己钱,买的好东西哄她,还少了?不就是为了她对你和元哥儿另眼相看,她倒好,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白白受着,仍然偏心凌氏生养的。现在又突然想起秦氏那个贱人养的小贱人了。拿咱们当什么了?”
且不说丰慧院这边怒火烧得炽热,竹香园内也不平静。
紫鹃爱不释手的捧着那支红宝石流苏金簪,兴奋的对翠馨说道:“咱们小姐也有出头日了,看以后谁还轻慢咱们。到底是老夫人,瞧瞧这簪子,多大的手笔。我还没见过这么精细的物件儿呢,你说,老夫人赏过大小姐,二小姐,四小姐这样的么?”
翠馨也是一脸喜色,但是仍然本本分分的答道:“赏是肯定赏过的,但是我们怎么知道,谁的更好些?”
连玉轻叹口气,从紫鹃手里接过簪子:“也不用太高兴了,未必就是好事,没听过“怀璧之罪”么?”
翠馨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紫鹃撇着嘴,不服道:“小姐,你就是想太多。”
连玉摇摇头,看着手中的簪子,金累丝盘绕成镂空的三叶莲,密密匝匝围着一大一小两块流光溢彩的红宝石,她重生一遭,为了自己为了秦姨娘为了骆连玉也想好好生活,可不想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老夫人这一赏,不知道让她得罪了多少人。
☆、第七章
傍晚时分,来贺寿的客人去了大半。梨香院内满园梨花盛开,满园飘香。早就搭好的戏台上灯火璀璨,戏台下露台上隔了一道紫檀座的大理石屏风,上绘泼墨山水。屏风隔开露台一左一右,一边安置宾客以及亲眷,一边安置骆府的女眷或者一同来贺寿的宾客内眷。戏台对面的观影楼八角玲珑,上下两层,骆老夫人早早坐了二层上正厅中的红木雕花罗汉床上等开戏。
连玉在罗汉床边犹豫着不知道坐哪里,以往不亲厚时没关系,可刚刚才收了一个如此贵重的簪子。坐的离老夫人近了,有妄自尊大之嫌;坐的远了,显得不知好歹。她才叫了一声“老祖宗”,想看看老夫人会不会对她有所安排,就感到自个儿的身子被人往旁边一推,骆连蝶已经一脸堆笑抢坐在老夫人身旁,搂着老夫人胳膊撒起娇来:“老祖宗我陪您一起看戏。”
辰萤见状便要开口,连玉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辰萤才撅着嘴眨了眨眼算是应了。
连玉回身想找个就近的文椅坐了,才看中一个,骆连云已经一屁股坐了上去,还阴沉的瞧了她一眼,连玉无奈,再看周围,已无闲置的文椅杌子了。她便找个立灯后的位子坐了,离罗汉床远了些,也好,对着这几个小姐太太应酬倒也需要费些心思,避着大家的目光倒也清静。
忽然戏台上锣鼓喧阗,有人唱到:“三十三重天上天,白云之中出神仙,神仙本是凡人变,只怕凡人心不坚。”声音清亮绵远,闻之如饮琼浆;眉舒目展,却瞧不见唱曲的人。台下众人皆伸着脖子等了半日,被吊足了口味。半晌,才有一个上身烟葱绿的薄纱小袄子,腰系同色百合裙的花旦边唱边婀婀娜娜的上台来,依旧欲语还休的拿水袖半遮着脸,发间的金步摇颤巍巍的惹人怜。
待一曲唱完,他甩了甩水袖,才露出一张芙蓉面,粉面桃腮,一双风流目将台下众人扫了个遍,一双眸子顾盼生辉,瞧得人心神荡漾。
当下顿时喝彩声四起,掌声如雷。连玉却哪里有心思看戏,在二楼朝下四处打量,忽见骆连元退到了梨花院西角门,屏退了小厮,一人离席朝着西苑方向而去。
那里是罗府后院清净处,平日也没甚人烟,况且老祖宗大寿,众人都在此处看戏,西苑此时怕是连鬼影子都没半个。
她心思一动,只怕是真有鬼。
瞧着老太君及几个太太小姐嫂子都在认真看戏,她压低声吩咐紫鹃翠馨道:“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
紫鹃看戏正看得兴起,听了不由一脸失望,翠馨道:“我陪小姐您回去。”
连玉忙道:“我只是想起我弟弟了,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和那群丫头们好好玩会儿,别让人瞧见我不在了。”
吩咐完也来不及不理会她们,悄悄下了观影楼也朝着西苑而去。
一路只觉得锣鼓声离自己越来越远,天色仿佛突然就暗了,朝着西苑的路又有些僻静,连玉加快脚步,心里暗自紧张起来。
直到她踏进西苑的垂花门,绕过小厅,看见正房内隐隐透出的灯光,她才略略定了心,一想又是好笑,自己是在家中,有什么好怕的。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轻手轻脚的躲在窗棂下,只听见骆连元欢喜的声音道:“你这个磨人精,刚刚那一眼看的爷骨头都俗了,好不容易才跑出来,还不赶紧给爷亲一口。”
连玉直皱眉,心中暗骂:死性不改。
另一个极清亮极好听的声音道:“哎呀,我的元少爷,您家老太君寿辰,您也不好生陪着,却来这里磨我作甚?”
连玉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仿佛哪里听过一般。忍不住悄悄探出身子朝着窗棂的缝隙一瞧,只见骆连元搂着一个满头珠翠,一身烟葱绿的薄纱袄子的美人儿在腿上,那美人儿脸上厚厚一层粉儿,粉面桃腮,一双顾盼生辉的风流目,赫然正是方才博得满堂彩的花旦。
骆连元道:“求了半天你才出来,出来了又不让人亲,可是生气我最近没去找你?”
只见那花旦风情万种的斜睨了他一眼,嗔道:“我哪敢生您元少爷的气啊,别折杀人家了。”
骆连元只觉浑身酥软,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了,忍不住右手掐了把他的细腰,凑了嘴上去便亲了一口。
“作死了,粉都被你擦没了,我待会还要上台呢。”
骆连元闻言,又狠狠亲了他两下:“正好,爷待会好好给你补粉,还要给美人儿画眉,享受一下闺房之乐。”边说边对着那嫣红的嘴儿又是一口,只觉香粉扑鼻,柔软滑腻,两人难分难舍起来。
连玉在窗棂外只看得目瞪口呆,她素有耳闻骆连元也是喜好男风的,也知道他曾为了个伶官儿与人争风吃醋,还被骆老爷狠狠训斥过,想必就是这位了。但是从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一个黄花闺女自小在骆府长大,忽然瞧见两个男子你侬我侬,肉麻不堪,着实是浪荡。她不由些微红了脸,不再去瞧。
只听花旦继续道:“怎么元大少爷不与元少奶奶画眉么,倒是稀罕给我画?”
骆连元道:“别提那个成日只会吃干醋撒泼的母老虎,听了就扫兴。”
花旦“扑哧”一笑:“那元大少爷还是快些回去吧,别出来的久了,被你家那个“母老虎”知道了,寻了过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少爷您身娇肉贵不提,我要是哪儿磕了伤了,破了脸。戏也唱不了,只能一头撞死了。”
骆连元道:“宝贝儿,尽浑说,什么死啊活的,我能让她来伤你?她敢伤你,耳刮子伺候,我回去就休了她。来来,冤家,让爷再亲一口。”
连玉再也听不下去了,银牙一咬,轻手轻脚悄然退出了西苑。
☆、第八章
梨花院依旧锣鼓喧阗,连玉悄悄回观影楼依旧坐了,见老夫人奶奶小姐们,依旧是看戏的看戏,奉承的奉承,无人注意,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又隔着立灯仔细瞧了满眼堆笑的白雪娘一眼,人如其名,一身雪肤,肤白如雪,也算的个美人,想到她相公正此刻搂着花旦百般缠绵,心中不自主的升腾起一抹快意,饶你千防万防是个八臂罗汉,男人的心若不在你那里,你如何能防的干净?防来防去防成仇,还不若睁只眼闭只眼,在别的地方放些心思。
正胡思乱想,背后轻轻别人拍了一下,她刚一回头便有一个冰凉凉的东西送到嘴边儿,就听辰萤笑道:“还逮不着你?给我喝了。”
连玉给她灌了正着,辛辣的酒呛得她直咳嗽,一贯苍白的小脸咳的一片绯红,眉间的胭脂痣更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连玉喘口气,长长的凤眼框着泪,佯怒瞪了辰萤一眼:“疯妮子,好好的又来招惹我。”
辰萤乐不可支的紧挨着连玉坐下,一双笑眼晶亮:“我刚就想灌你了,苦于找不到你。天虽开始暖了,夜风还是有些凉的,看在我巴巴的煨了酒,揣在怀里怕凉了的份上,再喝一盏暖暖身子。”
连玉推不过,又接过一盏,才进口,又呛了起来。辰萤轻轻哼一声,夺过她手中的酒盏,爽快地将剩下的酒全往自个儿嘴里倒了,然后把整个杯盏往晴儿怀里一塞,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两个蜜果子,往连玉和自个儿嘴里一人塞了一个,就贴着她一起看起戏来。
连玉看的心不在焉,辰萤看多了戏也没多稀罕看这一出,不过避着大人找个角落叽叽咕咕的说会儿子顽话,连玉少不得又被辰萤灌了几盏酒。
忽听台下的鼓锣声一轻,一道极其清亮的嗓子拖长了音,把一个“咦”字唱的悠远绵长,众人又是一片喝彩。连玉一眼看去,粉面桃腮风流目,可不是那和骆连元私会的花旦?她下意识朝戏台子底下的宾席区看去,骆连元果然回来了,不时回头和周围的人说上两句,装个没事人似的。
“小红玉唱的还真不错。”
“小 红玉?”连玉扭头看着辰萤,难得的挑了挑眉,狭长的凤目中一丝戏谑“这个花旦叫小红玉?”
辰萤笑着眯了眯眼睛:“对,小红玉,唱功好,长的也不错,我见过他没涂粉的样子,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快赶上我两个哥哥了。”
连玉无奈道:“哪有人这么说话的?而且,你怎么看到他没涂粉的样子,莫非,莫非你偷偷去后台了?”想到这个疯丫头胆子其实大的很,完全有这个可能。
“唉唉唉,我哪能呢?好歹我也是辰府的大小姐,那儿全是大男人,唱戏的,我去了成何体统。”辰萤不满的打断她。
“那你到底是怎么看到的?”连玉好奇的追问。
“我……”辰萤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道:“上回我姑姑家也是请了这个戏班子,我和我二哥哥都去赴宴。小红玉唱的也是极好,我姑表哥看的连连称赞,便起了结交的念头,私下里请他吃酒聊天。”
结交?戏子在台上再光彩,台下仍被很多人认为是不入流甚至是下贱的的角色,比丫鬟小厮都不如。大户人家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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