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这个,姚珊总算明白为啥刚刚有些人不怎么想搭理她了。
得了,所谓竞争对手,那就是潜在的敌人,人家还肯跟你好好坐在一处儿吃饭,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一想到这里,姚珊就庆幸,幸好没有那种宅斗宫斗剧里长见的脑残找茬儿党女郎们出没。说实话,此时此刻,她还真得没啥精神了,绝对应付不来。
连吃再聊,很快就酒足饭饱了。这个时候,台下的戏也唱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就要到了压轴戏登场的时候,姚珊这个对戏曲基本无爱者却浑然不觉,还正在那里同几个小姑娘们联络感情呢,冯紫茜忽然低声“嘘”道:“姐妹们快安静了,他要出来了。”
好似关上了一个什么开关儿那么精准,几乎所有的小姑娘都停下了聊天,一齐儿朝着台下看去。不只如此,就连旁边的旁边,那些太太、奶奶、王妃世子嫔们也都纷纷安静了下来。等到压轴戏开场的锣鼓停下的时候,整个园子里已经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到了。
这个阵仗完全出乎了姚珊的意料,她忍不住微微一愣,方才要转过头去往戏台子上看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从台上传来。
虽然不过是一声连对白都没有的叹息,但这声音,竟似生着一双小手一般,牢牢地抓住了所有人的心。几乎所有人都紧紧盯住了那方小小的戏台,期盼着那重帷幕的拉开。
能够叹出这么一声儿的角儿,定非凡品,大家都在拭目以待。然则,这声叹息之后,场上便重新又安静了下来。那戏台子上,竟仍是空无一人,就在大家等得十分焦急的时候,一句唱词飘然而出: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句唱词端得是音色优美、气息轻灵,偏偏又字正腔圆,真个儿是一开口,便震住了所有人的耳朵。连姚珊这个从来不爱听戏的人,也不由得为这个声音所吸引。她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转过了头,认真盯着那个戏台子,也想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了。
缓缓地、缓缓地,在众人的翘首企盼中,那重帷幕终于拉开了,却见一个纤长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了台上,只一亮相,便惊艳了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第62章 六十二柳边
但见那人是一副小生扮相;白衣上绣着粉色的牡丹;带着黑帽;一举一动是浓墨重彩的戏妆也掩饰不住的斯文。虽然是戏里头常见的小生装束,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来这普通的表象之下自有一份独特的魅惑。
这些便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他的眼睛,真个儿是顾盼生辉;勾人心魄。而且不知道为何,姚珊一看之下;竟然觉得这双眼睛很有些面熟,倒是不知道在哪里曾经见过似得。然则仔细想来;却又不是很能确定了。
姚珊正在那里发呆;完全没注意到整个席面上几乎所有的女人们都在盯着这小生死看——除了因着男女大妨的限制;众女眷们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明目张胆地看下帅哥之外,也的确是因着此人的扮相太过出色了,实在教人不忍心移开眼去。
故此众人居然都忘记了吃饭闲谈,一个一个直瞪瞪地盯住了他看。待到他慢慢唱完了下面几句:“几叶到寒儒,受雨打风吹。谩说书中能富贵,颜如玉,和黄金那里?贫薄把人灰,且养就这浩然之气。”早有人一叠声地喝彩起来,尤以她们这两桌的小姑娘们闹得最欢。
姚珊平素很少认真听戏,故此对这曲目并不是十分熟悉。她见到那小生唱完了这段儿,便摆了个造型,在台上走起位来,虽然猜到了这大约是一个章节已经结束的意思,但听得众人喝彩,却有些跟不上趟儿。
没文化,真心可怕啊。特别是看着隔壁桌子冯紫茜和卫若雪那投入的模样,她因着生怕这俩猛女拉着她评论,便赶紧悄悄拉了拉身边二姐儿的袖子,小声问道:“二姐姐,这人唱的是什么戏?”
尤二姐也同周围所有姑娘们一样,正沉浸在粉红色的花痴泡泡中,冷不丁被姚珊这么一打断,倒是愣了一下。看她那个样子,姚珊心中不由得一哂,她这位二姐姐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儿,余氏也不是很爱交际,她不知道,想必她这位二姐姐也比她强不到哪里去了。
更加杯催的是,即使她的声音压得再小,因着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那小生唱戏,席间十分安静,故此临近的几个姑娘还是将这点儿动静听得清清楚楚,纷纷朝着姚珊姐妹两人行起“注目礼”来。
姚珊被她们这么一看,窘迫得差点儿钻到桌子底下去。正在那里郁闷,她这一席中临着她坐的另外一位姑娘,想是看见了她面露窘色、十分尴尬的模样,便笑着小声提示她道:“这是《还魂记》里头的《言怀》。想来三妹妹素来不爱这个,难怪不知道……原本这出儿也确是少见了些,我成日里在家,跟着我们太太四处赴宴吃席的,先前却也不过只听过一两回呢。”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又投向了台上,脸上重新显出那中宛若沉浸在梦幻中的神采,似乎是跟姚珊说话,又似乎是喃喃自语地道:“不过这江南班确实不差,倒是很少见到有人把这出儿《真珠帘》唱的这么好的。”
姚珊认出这位姑娘是方才跟自己礼貌地保持距离的董家姑娘。刚刚余家二姑娘介绍了这位董姑娘的父亲好像是宗人府府丞,现居三品,家世在她们这一桌子姑娘里算是不错的,也难怪她能跟着她母亲四处出席宴会了。大约也是因着家世的差异,这位董姑娘一直跟她们这桌子人彬彬有礼、相敬如宾,一顿饭快吃完了也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因着一出儿戏,倒是肯同姚珊说这么多话,也真是件神奇的机缘。
只不过,被这么科普之后,姚珊也没想到这倒是哪出儿戏。但见着这姑娘明显是个票友的模样,便也不由得跟着附和了一句道:“唱的实在是不错,连我这个没怎么听过戏的俗人,都觉得快要入戏了。”
那董姑娘听得她这么一说,略愣了愣,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旁边另外一个姑娘却没有她这么矜持了,早“扑哧”一下子笑了。姚珊开始还不明所以,等听到了后来几句,知道了此中缘由之后,她恨不得把自己当场掐死——甚么《还魂记》啊,明明就是《牡丹亭》嘛,可不可以不要欺负人家古典文学不太过关,古典戏曲啥的,真心没研究过啊。
虽然诧异于《牡丹亭》这种香、艳的曲目也如此风靡,但因着这小生唱的实在是好,姚珊却也很快地进入了状态。作为又一个喜闻乐见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这小生扮演的自然就是男主角柳梦梅了。这一出戏叫做《言怀》,是柳梦梅全曲中第一次登场所唱。之前那段儿震惊全场的词儿叫做《真珠帘》,算是引子,跟着就换了另外的词牌,开始介绍自己的家世和身份。
什么“小生姓柳,名梦梅,表字春卿”啦——就是这一句让姚珊猛然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牡丹亭》的故事,而她居然还想“入戏”,简直不要太大胆孟浪啊……。接着自然要吹嘘一下,比如“原系唐朝柳州司马柳宗元之后”、“志慧聪明,三场得手”之类,这也就罢了,最后居然还解释了下自己为啥叫“梦梅”——原因自然就是他梦到了杜丽娘小姐,跟他说大家有“姻缘”,必须得跟她成家了他才好立业。
这故事姚珊虽则曾有所耳闻,对情节也一知半解,但是这原汁原味儿的唱词却是第一次听见。偏偏这小生除了有一副极其俊秀的容貌不说,还有一副极其漂亮的嗓子。两相配合下,再加上身段儿、功架儿也都是恰到好处,竟真真将那柳梦梅翩翩佳公子的气质演绎得十分到位,也难怪叫一干女眷们十分着迷,如梦似幻了。
一出儿《言怀》唱完,自然是博得了满堂彩。想是大家都还没看过瘾,那小生还没谢完幕下台,已经早有人递了戏单子上去,竟又连点了三出儿。
原本这种加戏的情况算是生意好、受欢迎的表现,一般的戏子都会是十分开心的,然则因着姚珊这里的角度比较好,她也在恰当的时候恰好看了那小生一眼,居然正好发现他目光之中竟似略微有些不耐之色。但是显然,他还是个十分敬业的演员的,下了台去稍事休整、换装之后,便仍是上得台来,继续粉墨登场。
因着这其实是个一波三折的故事,故此这一回唱的便是流传甚广、点唱率很高的中后段儿了。那小生换了件儿粗葛布的衣裳,上头还绣着葡萄花样儿。仍带着浓妆,眉目俊朗,缓缓唱道:“惊春谁似我?客途中都不问其他。”声调缓慢,如泣如诉,带着一股子若有似无的忧郁之气,同此前的意气风发、无限可能相比,这一段儿就明显有些低落了。却是讲得柳梦梅寄宿梅花观,小病初愈,“春困发幽思”的意思了。
除了这小生唱之外,另外还有个净角登场配合,咿咿呀呀唱了小半个时辰,两个人方才下去了。那位董姑娘有些意犹未尽似地,捧起桌子上的茶盅喝了一口,看那个样子还想着找姚珊说话儿。姚珊正准备接受新一轮的鄙视,却见旁边另外一位姑娘早瞅准了机会上前跟那董姑娘搭话儿道:“董姐姐看他这出儿《拾画》唱的如何?”
那董姑娘的礼仪也是十分好的,因笑道:“先前那《言怀》都能唱得那般,这《拾画》便更是不需说了。只是这江南班不知道何时寻了这么一位台柱子来——此前倒是从未见过这人,唱的真是好。”
那个搭话儿的已经记不清楚是谁家的姑娘笑道:“听说,这位不是本班子里的,倒是个外头来的临时替手儿的……”
董姑娘叹息了一声道:“怪不得此前没见过。我就说这样的人物儿、这把好嗓儿,怎么听过了却半点印象都无呢。”
两个人讨论了两句,那小生的下一出儿戏又上了。这一回中间有一句姚珊却也是曾经听过的——“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妥妥地牡丹亭代表了。跟着那下一出儿戏,却是有些不妥了。
开始看着小生和花旦先后上场,姚珊还没觉出什么,但见到那两人眉来眼去,各种眉目传情,便已经觉得有些不妥。再听听那词曲,更觉得这出儿也太香、艳了些。
什么“每夜得共枕席,平生之愿足矣。”这种话真的没问题么?还有那“朝云夜入无行处,神女知来第几峰?”什么的,让人听了就愈发的不好了啊。这里还有七八岁的小姑娘们呢?这种级别的真心可以全年龄开放么?
姚珊在那里看得目瞪口呆,周围的姑娘们却似浑然不觉,都沉浸在了美好的剧情里、优美的唱腔中,倒是显得她有些少见多怪了。
终于落幕的时候,姚珊正想着松口气,却忽然听得旁边有人叹息道:“也就只有他才能唱得来这柳梦梅了,偏巧他也姓柳,真真再合适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赫赫~~更新滚走。
以及说明下,文中引用了部分《牡丹亭》曲词原文、词牌名等。不得不说汤大大的文笔真心美(^o^)/~
第63章 六十三叙旧
姚珊转过头去看时;却见那人正是卫若雪,她定定地看着那戏台子;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显然是认得方才那位让人眼前一亮的台柱子的。她旁边冯紫茜也连连点头称是;姚珊这回方才知道;原来这小生也是姓柳的。
姓柳的,长得如此逆天,还会唱戏的,她好像恰好认得一个。算来这位也同冯紫茜的哥哥熟识——大家怎么者也算是挂名过几年的师兄妹,虽然后来便是很少照面,这么一晃也几年没见了;但那小时候的模样总算依稀还在。那位冷二郎;现在果然更加妖孽了,只是不知道怎地,他居然真去唱戏了。
姚珊旧日读红楼,知道这位柳二爷是尤三姐儿的心上人,可惜两人有缘无份,最后以三姐儿自杀、柳二郎出家的杯具收场,也曾经唏嘘了很多回。这一次她自己成了尤三姐,因着小的时候就冲着全家幸福奔小康的目标去的,压根儿都没想到再跟这位柳二爷有什么交集——左右她是不会玩儿这种一见钟情、求之不得、愤而自尽的狗血桥段的。故此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使尽浑身解数折腾自己和大姐尤氏那一家子上头了,虽然也有诸如“跟柳湘莲成为师兄妹”这种妄图把歪掉的剧情板正了的情节出现,因着原著里太过悲惨的结局,这一切却也被她有意无意、赤果果地无视了。
反正几年同窗生活,大家也不过堪堪碰见了三四次面,而且每次都不是很愉快,倒是愈发叫她把这段缘分当成是被自己穿来这事儿蝴蝶掉了的许多剧情之一了。谁知道,就在姚珊已经差不多忘了他这个人的时候,他居然在这里出现了呢。
虽然不过是远远地隔着戏台子见了一面,但姚珊也已经感受到了剧情君满满的恶意——五年前的寿宴串角儿的桥段还是出现了呢,而且这种久别再见,惊艳登场的戏码,是在考验她的定力么?
姚珊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只不过,这一次剧情君大约要失望了。这一次的尤三姐,可不会单方面的一见钟情了哦。
认出来了柳湘莲之后,姚珊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这一点想来让冯紫茜有些纳闷,但因着席上人多,她也不好冲过来问。因着柳湘莲的活跃,这戏就算是圆满地唱完了。瞅见谢姨娘拉着尤老娘同余家舅舅和那位老姨太太又有重新开战的趋势,姚珊正想着要不要去观个战、助个威什么的,却不料冯紫茜带着卫若雪冲过来,非要拉着她说话。
姚珊不由得有些头痛,正想着回绝了。却见前头尤氏转过来朝着她笑道:“既然姑娘们寻你说话,姗儿便同大家多多亲近亲近罢,你出来的少,今儿难得的机会,可不要浪费了才好。”她一面说,一面笑着把二姐儿也拖走,摆着手儿道:“太太这边儿你便不要操心了,左右有我们呢。”
这是怎么个意思?姚珊还来不及反应,这边儿冯紫茜早拖着她往外走了。一面走,一面含笑道:“既然你家大姐姐都这么说了,咱们便出去逛逛罢。我哥哥说了,才吃了饭,要走走才好呢。”
姚珊见尤氏早拖着二姐儿跟着尤老娘、谢姨娘等人往屋里去,一副完全甩掉了自己的模样,便也只有笑着拉住冯紫茜的手道:“好妹妹,既然是为着养生,那也该慢慢走才是,这一节儿,冯大哥哥没同你说?”
冯紫茜笑道:“我哥哥只说这医术上头,他同柳二哥原不过只知道些皮毛,有甚么要问的,还是要来问姗姐姐才是。”
姚珊见她说的煞有其事的模样,便也忍不住笑道:“冯大哥哥真是过誉了,我去跟着先生学的时候,他们早就入门许久了,哪里轮的到我‘班门弄斧’,至于从医之道,也不过是因着习武不成,总要找点儿旁的门路罢了。”
那卫若雪见她们俩聊得开心,先是安静地走在一旁,此刻听了姚珊这话,也不免笑着道:“尤家姐姐果然是个又谦逊又有礼的本事人儿,我们在家就听闻了你的故事呢,说是医术最是好的,又知书达理,样貌也出众。我本来还以为是众人传说,有夸大之嫌的,今儿见了姐姐,倒是才知道,原来真是半分儿都没夸大呢。”
这话愈发地像是在往她脸上贴金了,姚珊本来还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但是看着她们三个人已经渐渐偏离了最开始听戏的园子,在余家的大花园子里越绕越远的时候,便有些明了了——这俩小姑娘,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