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任何人都更心知肚明不应该再继续练功,可是为了短期内提升功力,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他早已想好,等杀了云城就立即废掉自己的武功,免遭反噬,到时与心爱之人一起隐居,做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也认了。
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茶碗出现在飞鹰面前,耳听得江风扬的声音响起:“歇一歇咱们再回风云堂。”
飞鹰忍着痛苦,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喝茶的一瞬间,飞鹰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
若有若无的杀气丝丝缕缕,像丝绸一般地飘过来,凝神细察时又杳无踪迹,仿佛之前的感觉只是过于紧张的错觉。飞鹰侧耳去听四周动静,耳中轰鸣不止,真气化作利剑在体内乱钻,无奈放弃探查,全力忍耐疼痛——他疼得实在没有办法去注意周围。
随着江风扬为飞鹰输送真气压制痛楚,飞鹰混乱的真气渐渐归于平静,脸色也好看了些。
他握成拳头的手松开,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前方。他看见江风扬喝了一口茶之后放下茶碗,细小的茶叶被开水冲开,在水面上打着旋,缓缓沉入水底。
突然,站在旁边的茶博士将手里茶壶猛地扔过来,滚烫的茶水如暴雨般洒向两人。
邻座客人站起来,从桌子底下抽出腰刀,拼力向江风扬砍去。
茶棚外面的路边摊,算卦的从桌子底下摸出方天画戟,卖菜的从担子里抽出匕首,剃头的手里捏着剃刀,写家书的抽出腰间软剑,数也数不清的兵刃,密密麻麻的人潮,杀气腾腾,气势汹汹,一起向江风扬涌过来。
变故突起,江风扬当机立断,眼前人多,不可力敌,一把拉过飞鹰,两个人运起轻功,飞一般跑出茶铺。
☆、第十四章
想看本文缺失部分的,请看第十一章的作者有话说。
江风扬与飞鹰跑到一个岔路口,江风扬道:“分开走。”飞鹰向左边道路跑去,江风扬则走上右边小道。
追击的人见二人分开,不去追飞鹰,一股脑儿地都去追江风扬,这下江风扬明白了,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江风扬跑出了城,来到一座树林中,此时一个黄脸汉子拿着判官笔追至,判官笔向江风扬穴道点过来,江风扬急向左闪,左边有一个拿着铜棍的汉子攻来,江风扬双拳击在棍子上,大喝一声:“开!”铜棍被荡了出去,那人拿捏不住,棍子脱手而飞。
有了这两个人的阻挡,耽搁了这么片刻,江风扬已被追上,转头一看,四周尽是敌人,再不迟疑,使出浑身解数,与刺客拼斗起来。
这一番争斗,乃是生死相搏,江风扬招数大开大合,出手必中,奈何好虎架不住一群狼,这些刺客皆是亡命之徒,一个人死了立即有下一人添上,江风扬渐渐不支,招数不再凌厉,呼吸也急促起来,汗水从额头上冒出。而刺客,已经死得只剩下三个人。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看出江风扬已是强弩之末,一起从镖囊里摸出飞镖来,射了出去。江风扬拼尽全力,左躲右闪,还是被一支飞镖射中后心,受了伤,弓着腰喘息。
一名刺客右掌向江风扬头顶击下,这一下要是击中那还了得,江风扬却不躲闪,右手如电探了出去,奔向那人咽喉,乃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刺客微一迟疑,江风扬手已捏住刺客咽喉,刺客拼着最后一口气,硬是击中江风扬左肩。两人一触即分,刺客死亡,江风扬肩骨粉碎。
另俩人瞅准时机扑了上来,左边一人使刀,右边一人使剑,两把利器,同时攻来,江风扬右手去夺剑,手腕一抖,剑到了自己手中,拿着剑向上一挡。刀剑相交,使刀的刺客抵不住,节节后退,江风扬奋力下击,眼看着使刀的刺客便要撒手,失去剑的刺客却一掌从后攻来。
江风扬腾空而起,拼尽全力使了一招“长河贯日”,一剑横斩,两名刺客当场毙命,鲜血狂飙。江风扬落地,剑尖犹自滴血,靠在树干上喘息不止,这一剑透支他的真气,杀了两人的同时,自己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此处寂静无人,四野幽幽,树木遮天蔽日,江风扬坐在一棵大树下,没受伤的右臂艰难地动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信号弹,用火折子点着,“吱”地一声,红色的烟火在空中炸开,正是风云堂的求救信号。
江风扬背心中飚,左肩骨粉碎,受了内伤,命在旦夕,好在刺客已被他全歼,风云堂总舵离此不远,只要支持得半个时辰,便有人来救援。
正在此时,笛声响起。
悠扬,飘渺,由远及近,声如细发,丝丝缕缕,缠缠绕绕地飘过来。
江风扬心中一动,但觉胸口如被大石砸中,猛地吐了一口血,暗道一声:“不好!”,这笛声暗含内力发出,自己一时不察,已被其所伤。
江风扬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未露面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杀招。这人见自己受了重伤,先用蕴含内力的笛声来扰乱自己心神。不由得佩服起来,此人计划如此周详,必不是普通刺客,死在这样的人手里,也算不冤。当下擦去嘴角血迹,深吸一口气,提气喊道:“阁下既已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笛声又起。这次与先前不同,急促而尖锐,竟发出兵戈之声,如万马奔腾,气势恢宏。
笛声忽焉在前,忽焉在后,显是吹笛之人用轻功不停变换方位,使得江风扬整个人被笼罩在笛声中,就好像身边坐了一圈人都在吹笛子似的。有这样绝妙轻功的人,江湖上可没几个,江风扬笑了笑:“我知道你是谁了,我早说过,唉,若你的出身好一点,你一定比现在还要出名,栽在你手里,江某无话可说。”江风扬抬起头看,望着一棵大树背后,叹息一般地道,“出来吧,萧平。”
笛声骤停。
萧平从树林深处走出。
仍是那一身云家家仆打扮,背上背着一把玄铁重剑,身材高大魁梧,头上横插内藏暗器的发钗,国字脸,浓眉,左眼角到耳垂有一道疤痕,这道疤痕使得他看上去尤为可怖。萧平的眼神里没有杀气,不愤怒,不激动,就像一双死人的眼睛,这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死气沉沉,看着江风扬的时候,也像看着一个死人。
江风扬却知道,真正杀人无数的刺客的眼睛,就是这样极端的平静。
江风扬暗暗运气,丹田内忽然剧痛,冷汗涔涔而下,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中了毒?不过到底是何时中的毒,如何中毒,却无丝毫印象,不由得心惊胆寒,萧平竟然有如此手段,以往总听飞鹰说萧平多厉害,直到今日才算真正了解。“你下了毒?”
萧平把笛子插在腰间。
“你是何时下的毒?”
萧平向前走近一步,面无表情,亦毫无回话的意思。
“我知道了!在茶水里下的毒!我喝了那一杯茶,你们的人才开始动手……原来从我们进入茶铺喝茶的那一刻,就已经入了你的圈套,不愧是天下第一刺客……”江风扬一边说话,一边暗暗运气,希望可以把毒逼出体外,他不运气还好,这一运气,丹田内痛得犹如几十把刀子在搅动,浑身痉挛,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江风扬犹不死心,挣扎着喊道:“是云城叫你来杀我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到死了还做糊涂鬼,你告诉我,是不是云城?”
说完这话句,江风扬竭尽全力一点一点站了起来,背靠大树,没受伤的右肩膀顶住树干,剧烈的疼痛让他死死咬住牙关,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充血的眼睛狠狠盯着萧平,等着一个答案。
萧平不慌不忙地继续向前走,他走得不快,胜券在握用不着走那么快,一个合格的从小受训练的刺客不会把力气浪费在任何多余的事情上,他走得也不慢,迟则生变,他不想耽误时间。他听到了江风扬的问话,他像没听到一样,他并不准备回到江风扬的话。
古往今来,有多少刺客就是死在“答疑解惑”上。萧平不明白为什么人临死时总有那么多废话,他更不明白刺客为什么总要回答那些废话,他是来杀人的,不是来聊天的。萧平既然决定了要杀谁,就不会给他拖延时间的机会。所以他什么话都没有回答他,迅速地拔出背后宝剑,向江风扬心脏处刺了过去。
萧平这一剑很不错。
他七岁被抓进暗卫营学武,接触到的第一种兵器就是剑,十岁那年选了剑作为他的兵器,从此后每天拔剑无数次,二十年来日夜苦练,他在剑上的造诣,甚至不亚于武当掌门。这一剑,从力道、角度、技巧无论哪一方面都堪称完美,这一剑已臻化境,仿似天外飞来,无迹可寻,又如行云流水,一泻千里,剑一出鞘,寒气逼人,光芒大作,那一刹那的光华比太阳还要耀眼。江风扬只觉得眼前一花,心说“吾命休矣”,闭上了眼睛。
萧平这一剑刺出,立马觉得不对劲。
一道庞大的杀气从背后席卷而来。
这道杀气犹如实质,对准了萧平,使萧平背后衣衫瞬间四散而裂。
有人在他背后攻击他,这人还离他很远,但从他发出的强大杀气来看,这个人是个绝顶高手,武功不下于萧平,萧平如果继续刺杀江风扬,这人一定会杀了萧平。
萧平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为求自保,迅速撤招,回身,剑随身转,刺向来人。
那人一身白衣,快速奔来,衣襟下摆皆向后飘去,使得他就像腾云驾雾的仙人一般,姿态优美而雅致,远远喊了一声:“住手!”喊完这两个字,他已经到了萧平面前,他的剑也到了萧平面前。
他也许是想撤招,就像萧平也想撤招一样。
可是他招式使老,不能收招,高手相争,胜败只在顷刻,不能留手,不能反悔,一剑既出,虽死不能收回。
他俊美的容颜上全是焦急之色,水汪汪犹如两颗黑曜石般美丽的眼睛也大大地瞪了起来,他的剑很长,比萧平的剑长出半尺,像一道闪电,像一条毒蛇,像一颗流星,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刺了过去。
萧平的剑也向他刺来,萧平甚至还是先出招的那个,可是萧平依然没有他快。
萧平的剑,已经很不错,会让人用很多美好的词汇来赞美咏叹,而这个人的剑,却没有任何语言形容得出。
所有看到这一剑的人,都会被这一幕震撼得脑海一片空白,在最初的一霎想不起任何话来。
这一刻,萧平只想起云城对这个人的评价,云城说“如果他能活过四十岁不被人杀死,他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
原来,这就是天才。
萧平一开始其实并没有留手,正如云泽也没有留手一样。
眨眼间,犹如闪电的交汇,两个人的剑都刺到对方面前。
云泽看清刺杀江风扬的人是萧平之后,眼中浮现怒色,也许是在愤怒养的狗竟然会咬主人,平常自己瞪一下眼睛萧平都要跪下请罪的,今日竟然敢与自己动手。
萧平的眼里则只有一片悲凉。
十三爷,他用尽全部心力去保护的十三爷,他宁愿自己死都不会伤害他,他又怎么可能跟他动手?
萧平的剑,在最后一刻,慢了下来,稍稍一偏。
“噗”,云泽的剑,刺入萧平胸膛。
☆、第十五章
剑入体半寸,不是致命伤,鲜血顺着剑尖,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啪”、“啪”、“啪”……极轻微的声响,因无人说话,血滴在地上的声音好像很响似的。除了鲜血滴在地上的声音,就是背靠大树的江风扬的喘息声。
萧平有些不敢置信这一剑能这么快,低头看着刺入胸膛的剑,抬起头望着云泽,脸上已是解脱般的神情。
十三爷应该刺这一剑,那天晚上他冒犯他,这一剑就算作赔罪了。
那天醒过来,跟云城说定之后,萧平便不回云家了,在外到处联络人手做杀人的准备,这些天来他故意把自己弄得很忙,可是再忙也有闲下来的时候,特别是晚上,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就会想起云泽,赤/裸的,被他压在身下的云泽,虽然喝醉的脑子不记得了,身体却似乎记住了跟云泽肌肤相亲的迷人感觉。
有时夜里想得糊涂了,就想情不自禁地想,十三爷会不会也有点喜欢自己,要不然那天晚上为什么会让自己得逞?想到这里又马上告诫自己,别妄想了,现在被这一剑证明,果然是妄想。
他设想过许多再次见面的情形,也许云泽会生气杀了他,也许云泽会害羞不再提,也许云泽会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保持原来的关系,现在他知道了,再次见面是这样,他要杀江风扬,云泽要救自己最好的朋友,于是云泽伤了他。
这是他罪有应得。
他只希望云泽刺了这一剑之后,能够原谅他,若是不原谅他,就再刺一剑,再刺一百剑都无所谓。
而云泽什么都不说,云泽甚至不与他对视,呆呆地看了一眼刺入胸膛的剑,似乎在惊讶为什么会刺中,然后将剑拔/出,鲜血立即成股儿地喷出,剧痛传来,萧平右手捂着伤口,向后踉跄了一下。
云泽左肩微动,似乎想上前看看萧平的伤。
这时江风扬大声地呻/吟起来。
萧平知道云泽不会过来了,果然云泽立即奔过去,扶起江风扬。
江风扬脸色发黑,命在旦夕,半闭着眼睛呻/吟,处于昏迷的边缘,靠在云泽身上,“噗”地吐了一口血,溅在云泽的白衣上。云泽扶着江风扬右半边身子,冲萧平冷峻地道:“解药。”
声音再也不是平常跟萧平撒娇时的软糯,而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冷峻。人都快死了,他还撒什么娇。
这样的云泽,是萧平所不熟悉的,萧平知道,也许这样的云泽,才是真实的云泽。
这次任务失败了,云泽既然来了,萧平就无法杀江风扬。反正杀不了,不如饶他一命。萧平吃力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递给云泽。
云泽一把抢过。接药瓶的时候,两个人的指尖有一瞬间的接触,这让萧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随即又自暴自弃地想,完了,萧平,都这种时候了,这样你还会激动,你彻底完了。
云泽迅速倒出一颗药丸,给江风扬喂了下去,自己盘坐在江风扬背后,右掌抵住他后心用真气为他疗伤。
萧平拿出随身携带的刀伤药,快速撒在伤口上,撕下衣襟下摆,随意地裹了裹,处理完自己的伤口,几步来到江风扬身后,欲坐下为江风扬疗伤。却听云泽说道:“不用。”
萧平还想再争取一下,弯着腰道:“十三爷,我……”
“滚!”云泽怒目而视。
说完,转回头全神为江风扬疗伤,留下萧平还在那弯着腰,姿势凝固了半天。
片刻后,江风扬的伤势稳定下来,吐了几口黑血,毒性暂时被压制住。云泽扶着江风扬向前走,萧平站在那儿,不动,不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做。
云泽身材比江风扬矮小,扶着他很不方便,便背起他,萧平终于反应过来,跟在云泽后面虚扶着。
云泽冷冷道:“拿开你的手。”
萧平放下手,不敢再扶江风扬,脚下却未停,继续跟着云泽。
云泽顿住:“跟着我们干什么,怎么,刺杀失败,还想再来一次?”
萧平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小人先回家,要杀要罚,等十三爷回来再说。”
云泽背对着他道:“不用了,你不用回云家了。”
萧平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耳听得云泽用那种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仆人,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萧平呆了呆。
想了一会,斟酌着说道:“十三爷若是生气,怎么罚小人都行,不要说这些气话。”
“我不是生气。”云泽转过身来,“你看我的样子像生气吗?”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美丽,望向萧平的时候,也还是会让萧平心里一动,他的神色正经起来,他不再撒娇耍赖,不再是那副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模样,认认真真地道,“我是真的不想你做我的仆人了,你明白吗?”
萧平道:“没了小人,谁人伺候十三爷……”
“我身边伺候的人够多了。”
“小人可以保护十三爷……”
“我的武功比你好。”
萧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