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歆织性子从小有点闷,喜欢话藏在心里,基本上在家时没几个能数得上的朋友,平日里闲着的时间大部分用来绣花,和人交谈的经验不多,和此时有点热情的李碗相比,她看起来有点呆,除了点头不知能说什么。
丁府人口多,光是婢女上百人,若挤在一起住、房子能连成一大片,遂在不同位置活动的婢女有不同的地方住,拿灶屋干活的来讲,几乎全部住在柴房附近,四人一间屋子,屋中摆有四张床。
李碗推开其中第五间房门,和连歆织一前一后步进去,房间并不大,但该有的摆设还是有的,屏风后有很大的浴桶,给四人沐浴时用,桌边四把椅子,一只茶壶,四只杯子,另外四瓶铁打损伤散摆在桌面,会有这种奇怪东西是听年纪大一些有经验的婢女说,给人当牛做马的哪能只给主子端茶递水,挨打受骂常有之事,先准备药备用,免得到时找大夫添麻烦。
帐幔是那种统一的蓝色,和地位比较低一些的穿蓝色统一丫鬟装意义相同,伸手摸一下,质量相对来讲不错,床和被褥也是蓝色,丁府给的一系列免费物品皆是蓝色,包括那扇大大的质量不怎么样的屏风。
李碗欢呼一声冲到一张榻上,把榻砸的吱呀一声响,她吓一跳道:“我没多胖啊,这榻怎么不结实?”
连歆织坐上靠墙的一张榻,摸摸被子道:“大概是你冲过去时用的力气太大,没厚重被褥在下面压着会摔疼的,没被碰过的榻应该是我这种被褥叠好的,你的被褥散开堆在一边,一定是有人在,你还是换一张吧,免得惹出不快。”
蹙眉一下,李碗站起身坐到她对面的一张上去,“就这个吧,另一个也被占了,看来我们回来晚了,都没得挑好位置。”
弯腰拿出榻下的木盆,连歆织不置可否,打算去打点水来洗洗脸。
第三章
夜色浓墨,平日里主子睡前梳洗,会派遣身边婢女去灶屋端热水,这般时辰灶上烧着很多,灶屋的一众人早在回去睡觉前在锅中添足了水,很多时候主子用不完剩下的她们自己用。
连歆织进府第一日,不大清楚府中规矩,没敢动锅中热水,打了一点凉水回去。
李碗对着凉水有点不乐意,思及被丁大太太身边侄女打的一巴掌,哆嗦下,不情愿地跟着打了凉水回去,口中免不得抱怨,“邱牙婆说的话,根本都是假的,这丫鬟待遇真没看出哪里好了。”
府中丫鬟分三等,一等的穿粉衣,月例一两银子,二等的穿青衣,月例一吊钱,三等的穿蓝衣,月例半吊钱。
被邱牙婆忽悠的成分的确很大,在灶屋干活,没吃进嘴里一块肉渣,对不起这份能以权谋私的活啊,连歆织看看自身衣裙,摇头,“身份太低了,待遇不怎么样是应该的,不然三等的也不会想着往二等上的爬。”
“二等丫鬟不会再随便被打耳光了吧!”李碗揉揉被打肿的脸颊,哎呦一声呼痛,“待遇差倒不主要,关键是那大太太侄女喜欢打人,那嚣张嘴脸,真讨厌。”
“整日在灶屋忙活,以后看到她的机会会少。”同样的,见到主子的机会也减少,讨好之类的话对谁说去,谁给打赏的钱……
“诶,你说奇不奇怪,月含明明是大太太的侄女,怎么穿丫鬟装,还做一等丫鬟做的事?”
连歆织沉吟,犹豫片刻道:“我听人说,大户人家一般都是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多是亲属和亲属间成亲,你说,月含小姐以后会不会和她口中的表弟成亲?总觉得这种事情有很大可能。”
“啊?表弟,女比男大,这多忌讳呀,又不是找童养媳,呀,不对,月含在给大太太当丫鬟,没准另一个身份就是童养媳,从小养在身边嘛!”李碗瞪大眼,说出猜测。
连歆织点头,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其他丫鬟会不会也发现了?再者,这事原本便没有隐瞒,她二人初来乍到不清楚?
“咯咯,你二人猜错了!”
正聊着突然被插嘴,吓人一跳,李碗脸色一白,担心先前骂月含的话被人听去,连歆织则是记起隔墙有耳这句,听对方的口气,其中应该还有一些内。幕。
穆燕手中端着木盆,站在两人身后,比两人大一两岁的样子,借着月光能看清她的美貌,说出的话也透着一股神秘,“你们刚来不知道,往小公子的童养媳上猜很正常,月含小姐的家世很好,家住广封城,那可比咱们跃马镇大多了,小公子脾气不好,眼光挑,没看上月含小姐,而月含小姐中意柳府公子的事很多人知道,柳公子对丫鬟有点特殊癖好,咯咯,月含小姐这才扮成大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连歆织觉得对方有点眼熟,正是用她灶上那口锅炒菜的穆燕,穆燕性格很好,人缘不错,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在灶屋一众婢女中很受欢迎,在今日一边炒菜一边给她讲丁府的规矩,之所以说有点眼熟是丁府的丫鬟相貌都属上等,一天之内见了二十多个,一样的衣裙,一样的头式,她有点眼睛不够用傻傻分不清。
李碗的活是洗菜,穆燕在有空的时候也会做这个活,遂两人搭过话,不久前聊得还不错,见来者是她,李碗不禁松口气,擦擦额上冷汗,这一番话听下来,暗道一声侥幸,刚才骂月含的话一定没被听见。
连歆织听过广封城,据说城内甚是繁华,很多的富户,珍稀物品很多是从这个城市流出,至于柳府的公子,那应该是指跃马镇上开最大客栈的柳胜、他家的公子,柳胜家有三位公子,不知是三位公子中的哪一个被月含中意。而丁小公子脾气不好倒是真,说差劲也不为过,用铜钱戏弄她两次,现在还觉额头疼呢。
三人碰面,同住柴房附近的院落,索性一起走,随便聊着一些府中的事。
穆燕性情温和喜欢说,她所知道的事情如果被追问,方便说的话她一定全部告知,这对于刚进府的新小丫鬟很有帮助。
李碗外表娇娇柔柔的,皮肤白皙,认识之初给人的印象离不开老实、娇弱、温婉一类形容女子美好的词汇,实则并不如此,嗓门大,喜欢凑热闹,大大咧咧才是真性情,和穆燕两人一路不停地说,连歆织在一旁目瞪口呆,真切意识到人不可貌相,摸摸自己的脸,默了。
穆燕说:“管理整座宅院膳食的四十多岁婆子,姓尤,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一众奴仆都称她尤婆子,她为人小气,安排的活咱们尽量去干,别顶嘴,真被她穿小鞋了一辈子别想翻身。”
李碗说:“我来的时候听邱牙婆说,说婢女锦衣玉食,吃的比一般人家还好,顿顿有肉,穿的是花裙子,可我今个吃的分明是素馅包子和馒头,一点油水没见着,邱牙婆是不是忽悠我们呀?”
“她不忽悠,你们能来么?”穆燕笑两声,“邱牙婆说的倒不假,一等丫鬟待遇的确如此,可除了签死契,一辈子卖身府中,我们这等签三年卖身契的婢女是没可能升至一等的,二等顶了天,你看大夫人和老爷身边的一等婢女哪个不是十六七岁,像我们这么大的不够资格签死契,一般都被安排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就说这灶屋吧,够偏僻,大太太几年也不会进来一次。”
“那岂不是说,这三年我们都要在灶屋了?没有,没有讨好主子的机会,没有婢女经常在嘴里念着的赏钱?”李碗惊呼。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熬过这三年,表现不错的,有可能被提升去打扫院落。”
李碗哭丧着脸,嘴里数落着邱牙婆狡猾,当初可没说的这么详细,一个劲吹大户人家婢女待遇好。
连歆织说:“这三年每日都要吃素馅包子和馒头么?能不能偶尔吃点肉?”相比起能不能靠近主子,她更关心这个,毕竟讨好主子的前提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这一张嘴。
穆燕闻言一愣,道:“府里的主子不多,哪怕平日大鱼大肉吃着,剩下的菜也不多,被身边那些伺候着的一等丫鬟分一分,没可能给我们剩下,毕竟府里养了一大群奴才。不过我们守着灶屋,不会每日都吃素馅包子馒头,也吃一些家常菜,偶尔嘴馋能偷偷吃几口给主子做的菜,拿今个给主子做的红烧肉来说,在你们没看到的地方有好几个偷吃的。”
好几个偷吃,形成一种习惯,不会有人告密之类的,连歆织咂嘴,想象那种状况,一定很美好,或许留在灶屋也不错。
穆燕端着木盆朝第一间房门方向走,待到了门前放下木盆,对着二人挥手,“你们也快点进屋吧,早点上榻休息明日才有精神,听说大太太想吃猪蹄儿,明个你们应该会被安排拔猪蹄儿的毛,毛拔不干净是要受处罚的,你们做个准备。”
连歆织应一声,端着自己的木盆朝第五间房门走。门推开,李碗闷闷不乐的,跟着她进去。
四个婢女住一间屋子,一屋四榻,房内的其他二人正借着油灯洗脚,听到门响抬头一看,打声招呼继续洗。
都是和邱牙婆一同来的丁府,连歆织和这两个姑娘却不熟,微微一点头算是回应,坐到自家榻边洗脸。白日被月含一巴掌狠打,脸颊至今有着红印,拿起桌上的跌打损伤散擦一擦,包括额上略有疼痛部位,洗脚一番,准备上榻睡觉。
李碗整个心神都停留在三年三等丫鬟的残酷事实上,对于洗脚洗脸很敷衍,红肿的脸颊提醒她应该睡觉了的现状,学着连歆织的样子拿来跌打损伤散擦一擦脸,盖上被子翻来覆去。
离开家去给人当奴婢,这种把自己卖掉的事、一个人一生不会经历太多次,第一次睡在家以外的地方,谁都难免紧张兴奋,睡不着觉。
连歆织瞪大眼盯着帐幔,听另外三人翻身的声音,搔搔头,“你们家里做什么的?”
李碗打个哈欠,“卖豆腐!”
“我爹是铁匠。”乔漫说。
“杀猪的。”霖彩儿说。
“杀猪的啊,那猪蹄儿上的毛好拔么?如果不仔细会不会拔不干净?”连歆织闻言,思及穆燕回房前的提醒,翻个身坐起来问。
“不是好活,手指甲太长容易疼,自家吃的话拔得干不干净没谁太在乎,家里有客人的话就有点不好看,拔得时候尽量仔细些比较好。”霖彩儿想了想道。
吃过猪蹄儿,没拔过猪蹄儿上的毛,这类人很多,连歆织是其中之一,下意识摸摸自己的指甲,明个有罪遭了……
第四章
阳光刚刚升起,柴房附近的第五间房屋内响起起榻的吱呀声,其中混着女子娇笑声。
乔漫一边穿衣一边和霖彩儿笑闹,二人从小一块长大,很是要好,几乎形影不离;李碗坐在榻的一头打哈欠,没睡醒;连歆织蹲在地上洗脸,完事后照镜子梳发。
很快的,四人一同出了房门,朝灶屋方向走去。
在灶屋干活的一众婢女被尤婆子聚到一处,听其训话,大意上是讲,哪怕来了新人,干起活来也不能偷懒,犯了错的要到她那里领板子,谁不服站出去,她打到那人服为止。
昨日听穆燕讲的一番府中规矩,连歆织知道,每个人被安排的活未必是完全固定的,拿穆燕来说,她主炒菜,闲着时候也跟着挑菜;换了自己身上,今日主守灶,闲着时候拔猪蹄儿。
拔猪蹄儿是一项技术活,对于手指的要求相当高,没有一双神爪,你敢说自己拔好了猪蹄儿?
女子多爱留指甲,而猪蹄儿上的毛简直是长指甲的克星,不把指甲剪掉别想拔干净,灶屋里的老人没谁爱干这个,尤婆子同样有心在新进府的六位姑娘面前立威,遂有关拔猪蹄儿毛的活全部交给六位姑娘。
霖彩儿说:“我在家也没拔过几次,先用火小心烤一下,把拔不掉的毛烧了。”
几个姑娘就林彩儿有点经验,其余几人没时间去琢磨这方法靠不靠谱,想办法在院里弄了点火,依次烤了毛。
凉亭里,几人一边拔毛一边闲聊。
霖彩儿和李碗比较喜欢说,乔漫和连歆织则是听着,另外两个姑娘说话时候很少,笑的时候更少,大概是不在一个屋里住着,没那么容易放得开。
猪蹄儿要晚上才煮,她们动作也就不是那么快,穆燕在另一头忙完便过来帮她们。
李碗很高兴道:“快快快,坐我这边,我就等着你来呢!”
穆燕笑而不语,从她手中的盆里取出一只猪蹄儿动作娴熟地拔毛;旁边一直沉默着的莫钟忽然道:“主子经常吃猪蹄儿么?”
“嗯,一个月总要吃上那么一次。”
莫钟一扫她修长的手指,上面没留半点指甲,若有所思道:“以往这拔猪蹄儿的活都是谁干?”
穆燕手中动作一顿,不易察觉地挑眉,看她一眼道:“看尤婆子心情,尤婆子安排人做事从来都按照哪个婢女最近是不是得罪她或者讨好了她,每样活不会分的很清楚到底谁来做,比如说,除了你们六个,在灶屋里忙活着的大部分炒菜水平很高,能拿的出手,其他活做得也很好。”
莫钟摸下巴,摸完才记起手上有点脏,在腰间别着的帕子上擦一擦,似是不经意问道:“穆姐姐怎么不留指甲呀,女子总是喜欢美的吧,莫非有什么别的原因不能留?”
穆燕笑面如花,“刚刚剪的,长指甲的过来拔毛,很伤手指。”
“是么。”莫钟没笑,依旧那副不咸不淡神态,“我以为你一直剪着。”
连歆织忙中有余抬头看二人一眼,复又继续手中的活。
李碗啪地一声将手中盆子放在桌上,不乐意说:“姓莫的你能别找事不?昨个儿就看你不顺眼,你能处处帮人忙活,怎么到了穆燕这就不成了?你昨个儿屁颠屁颠跟在王典身后,别以为我没看见!”
“李碗你何处此言?你就这么喜欢埋汰人?”
“你不先找茬我能说你?”
眼见两人快要吵起来,其余几人赶紧拉着,转移话题,没一会儿话就说到洗菜上。丁府每日要吃的菜很多,手在水里泡得时间长了皮肤容易出现褶皱,琢磨如何能有效防止。
下午的时候猪蹄儿拔完,七个姑娘也便从凉亭里出来,各自散开。
尤婆子在六个盆子前一一检查,夸道:“不错,挺有速度,外表上看着也干净,不过大太太吃的时候要发现猪毛,你们就每人去我那领五大板子,行了,干你们昨天干的活去,干完了让穆燕给你们派活。”
六个姑娘身子一抖,头皮发麻,虽然很仔细的去拔了,可谁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就一根毛也没剩下,何况确定了自己的也不能确定别人的,六人目前因为猪蹄儿完全福祸相连,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非常期盼洗猪蹄儿和煮猪蹄儿的仔细点,能把毛都顺便再挑一次。
连歆织蹲在灶前看火,这个时辰准备给主子们做饭了。穆燕在灶上的锅里炒菜,侧首对她笑笑,“以后,等你对府中规矩熟悉了,尤婆子也会让你试着做一点小菜,你在家做过么?有没有经验?”
“会做,有两年的经验,家常小菜做出来的味道还可以,这种大鱼大肉的平日很少吃,拿不准火候。”她思考一下说。
“我,我刚来就把尤婆子得罪了,她放心让我炒菜么?”
“没关系,你是刚进府的不懂规矩很正常,尤婆子对于你这种会宽容些,她真正讨厌的是那些进府有几个月了很懂规矩、偏偏犯了错的婢女,如果你在懂规矩的时候犯了错,没准会领板子,如今让你看灶是暂时的,别有压力。”穆燕把菜掏出来,把锅清理一下,抽空对她说。
“缸里的水不多了,你去院里找正劈柴的王典,让他挑点进来。”
连歆织把灶附近的柴火处理好,回头看一眼,水缸里的水还有多半下,每日做饭前王典都会事前把水挑满,基本上不会出现不够的现象,她看一眼神色正常的穆燕,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出门去找王典。
王典在灶屋这一片主挑水,劈柴空余时间干,整日干重活他浑身很有力气,外表看似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在灶屋的一众小厮中很出挑,他擦一把额上热汗忙着劈柴。
莫钟跟着他忙前忙后,唇角弯弯,他劈好的柴她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