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川随父练枪多年,练的也都是杀人的招式,早前在羽林营中亦是练出了一番生死搏杀的凌厉,这三年间随陈家军出战亦是十分狠戾,虽是不及陈渊招式老道,却也是十分纯熟的了。
陈渊说了不会留情,果然是招招狠手,陈郁川初时还留了几招不敢出手,却被陈渊骂道“你将这东西当成街上的杂耍了不成?!”,如此一来他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二人均是一身戾气,竟是将这小小一方庭院当做了杀敌的战场。
陈渊到底比陈郁川老辣许多,不过百招便划破陈郁川衣襟,浅色衣袍上浸出鲜红的血色来。
“如何?认不认输?!”陈渊侧身避开几步,朗声问道。
“不认。”陈郁川神色不变,抬枪便刺,陈渊一时不防,竟被他逼得又退了数步才反手来挡,陈郁川趁虚而入,连追数招,倒是得了个机会往陈渊手上刺去,枪尖在陈渊手中长枪上划出极深的痕迹。
陈郁川收招而立,“父亲可还要继续?”
陈渊挑眉看他一眼,冷哼一声道:“这招式马马虎虎。”又瞧了一眼他仍在渗血的左臂,皱了皱眉头:“连这个都躲不开?!……跟我过来!”
陈郁川嘴角微弯,“是。”言罢抬手将银枪/插/回一旁枪架,跟上了陈渊的脚步。
白瓷瓶身泛着清冷的光泽,上面画着一朵小小的青兰,陈渊揭开瓶塞倒了些白色的粉末,抹在了陈郁川的伤口上。他手中那杆银枪是饱饮了边疆敌军的鲜血的,只是没想到,会有一日饮了自己儿子的血。
他将药粉抹开,见陈郁川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似乎是有些气不过,末了狠手在伤口上按了一下,听陈郁川轻轻“嘶”了一声,这才松开了手,一直蹙着的眉心也微微松开了。
“——已是三年了……映庐也是十六的年纪了吧?”陈渊自顾自说了一句,又问道,“你二人……这就是认定了?不肯改了?”
“是。”
陈郁川坐在一旁神色严肃地应了,说着却想起谢映庐抱着小猫安慰自己的样子,于是眼底渐渐露出温柔的神色来,“小九他……很好。”
陈渊正给他绕上纱布,闻言手下力道又重了几分,一挑眉道:“我们看着长大的能不好吗?你这话倒是说得轻巧得很,你二人倒是好了,两家的事还多着呢!”
陈郁川歪着头去看自己父亲的神色,嘴角微弯:“父亲说得是。”
陈渊又好气又好笑,将纱布绑好后伸手猛拍了一下陈郁川的头,把他给打得低下了头,这才站起身来说道:“室韦换了新王,北疆眼瞧着就不太平了。”
陈郁川一怔,猛地站直了身子:“父亲……”
陈渊抬了抬手压下了陈郁川的疑问,摇了摇头笑道:“这十来年前任室韦王与我国交好,北疆守卫也就薄弱得很,估计那新王也就是瞧上了这一点,蠢蠢欲动……”说着,他拍了拍陈郁川的肩膀,“这次你随我走一遭吧。”
“何时动身?”
“半月后。”
陈郁川一面点头一面将衣服套上,没成想又被陈渊打了一下头:“赶紧回房换件衣裳,别给你母亲瞧见了。”
陈郁川有些好笑,点点头应了:“知道了。”
陈渊收拾好桌上一干白药纱布,提着药箱往外走,临到门口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看着陈郁川:“这次回来……你就随我与你母亲去一趟王府吧。”
陈郁川一怔,继而猛地睁大了眼睛:“父亲……您这是……”
陈渊露出一副“我看见你就烦”的模样,“拐了人家的儿子,难道不该去赔个礼吗!?”
“是是是,该该该……”陈郁川连连点头,模样非常老实。
陈渊斜睨自己儿子一眼,“到时候有你受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4 章
十六冠礼之后,谢青檀手下许多事情都该由谢映庐出面来料理了,王府世子的名头虽给谢映庐带来了许多便利,却也引来了不少趋炎附势之人的刻意讨好,弄得他烦不胜烦。
因此,谢映庐益发地忙了起来,以往还能窝在王府院子里懒懒散散翻账册的少年不得不开始奔走于各大商铺之间,每月还要听各家掌柜的汇报,不过比起坐在歌楼舞榭上听人吹捧,他倒是更宁愿坐在铺子里头翻一下午的账册。
陈郁川也不喜欢他往那些烟花之地去,每每遇上有人来请,便会提前去接他回府,大庆好男风的不少,有那惯会察言观色的,便渐渐猜测起他二人关系来,虽不敢在明面上说,暗地里总免不了猜忌一番;久而久之,帝京城中竟也多了些风言风语,只是好歹顾忌着他二人身份,不至于太过难听。
颜延之曾为了这事与他二人深谈过一次,他摆弄着面前的茶盏,看着对面两个并肩而坐的少年颇为感概:“这不过是个开头罢了,大庆虽有好男风者,却到底不是将其当做什么光耀门楣的事情,如今说话的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听过也就罢了,日后只怕还有更多风波。”
陈郁川与谢映庐俱是相视淡淡一笑,陈郁川低头看了看手掌上的厚茧,端正了神色:“先生,日后纵有再多风波,我同映庐也总是能过去的。”
谢映庐气定神闲道:“世人谤我辱我,我自由他任他,与我不伤分毫的事情,我为何要为之担心?”
颜延之听罢一时也是笑了,这学生倒真是淡定,不过这话说得合他胃口,当下神色也放松了许多,伸手斟了一杯茶,“这话我喜欢,旁人要胡说八道自由他去,你二人若是真为着今日风言风语有所动摇,倒真是叫我看着难过了。”
他伸手将茶盏递过去,二人俱是恭敬接了,颜延之看着两个风采正好的少年,微微叹了一声,“三年前我曾问过你们一次,前路漫长,你二人应得坚定,如今呢?”
“不改初心。”
颜延之点了点头,嘴角笑意戏谑:“很好,过不了两日这满大街的便该是说你二人‘亲如兄弟,感情深厚’的了。”
二人初一闻言还不懂颜延之所说何事,只是没过几日,陈郁川再与谢映庐一同出游时,旁人再看他们果然再没了那份探究好奇,都只是羡艳万分的眼光,更有几个好事的纨绔还要撺掇他二人结拜做异性兄弟的。
这事情倒是让二人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强大,原就勤奋的两个少年更是努力,连谢青檀都把他二人叫去问了一回话,只怕他二人遇上了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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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庐这一日在六台仙馆的里间里翻着账本,正瞧得认真,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他以为是掌柜的过来说话,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进来便是。”
那人推门进来却迟迟不说话,谢映庐有些疑惑地抬头,却对上陈郁川微微含笑的双眸,当下便弯了眉眼:“阿川哥哥!”
陈郁川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把人给抱在了怀里,如此靠了片刻方才沉声道:“小九,我得往北疆去了。”
“北疆?!”谢映庐心下一惊,翻着账册的手都顿住了,又想起前几日父亲曾说室韦改朝换代的事情,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松开账册反手握住陈郁川的手,嘴唇都失了几分血色。
“小九别怕。”陈郁川与他十指交扣,低声安慰道:“不碍事的,过些日子就回来了,以前不是还往阴山去过的吗。”想了想,他又刻意带了几分轻快笑言:“我小时候就是长在北疆的,对那地方实在是很熟悉……对了,还有——”
他刻意拉长了声音不肯说完,谢映庐等了片刻有些急了:“还有什么?”
陈郁川却是笑了:“还有,要带着小九儿去看那边的梅花的。”
谢映庐一怔,抬头对上陈郁川眸底温柔缱绻,不由得心下一叹,“那……什么时候走呢?”
“再有半月就走了。”
“……哦。”谢映庐应了一声,却也找不到旁的话讲,索性就这么靠在陈郁川的身上,对方手里的温度温暖了了指尖的冰冷,他心底初时的不安焦虑渐渐被抚平了不少,微微叹了口气,他放下手中账本,沉默地看着桌面上放着的一只白虎笔山,过了许久才说:“大哥一直守在阴山那头,战事本就不怎么吃紧,北疆却……”
他话语未尽,却蓦地被低下头来的陈郁川给抱在怀里吻住,谢映庐睁大了眼睛,耳朵一下子红了起来,却还是未曾有丝毫推拒;谢映庐觉得自己永远学不会如何推开陈郁川,只好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缓缓地,用力地握紧陈郁川的手掌。
陈郁川含住他的下唇缓缓厮磨,仿佛在品尝着世间最绝顶的美味,他的眼睛像是能溺毙人的深潭,每一滴水珠都是对身下人最极致的宠溺。谢映庐与他对视片刻,眼睫轻颤,似乎是想要躲开,却又舍不得离开这幽深潭水。
二人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吻了许久,直到谢映庐轻轻咬了一下陈郁川的舌尖,陈郁川方才不舍地停下来,伸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谢映庐已经变得鲜红的唇瓣,嘴角勾起个的餍足的笑来。
谢映庐好歹还记得自己是要讲正事的,却被他吻得晕头晕脑,抬起头看着陈郁川,有点苦恼地皱了皱鼻子,像只迷迷糊糊的小兽:“我方才说到哪里了?”
“该我说了。”陈郁川却不回答,反而蹲下/身来看着谢映庐:“小九,不要担心,我父亲叔伯早在十四五岁便上战场了,我不过是运气好,那时尚且太平……如今北疆动乱,我自然是要去的。”
谢映庐抿了抿唇,心中有些苦涩,陈郁川说这些的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也不可能真的拦下陈郁川,不过心里实在担心得紧,室韦崇尚单纯的血腥武力,不甚开化,每逢战事必是以命相搏,敌军纵算是胜了,也每多伤亡;幸而之前数代室韦王都与大庆交好,这才暂给了北疆子民一份太平,如今骤然开战,只怕又要是白骨露野的凄惨模样了。
陈郁川伸手抚平他眉心蹙起,“小九,我还等着回来上门提亲呢。”说到后来话语中已是带了清浅笑意,脸上神色倒是正经。
谢映庐被他气得笑了,伸手捏了捏陈郁川的脸颊:“是我去提亲呢!”
“是了,那就是小九儿等我回来,再来提亲了。”
说起此事二人神色都放松了些,三年间两家父母也都渐渐看出了两个日渐长成的孩子之间亲昵得过分的情愫,不过从来不曾明言罢了;初时只想着谢映庐年纪尚小,陈郁川也不过大他三岁,都只以为是少年懵懂罢了,岂料这三年两人倒是越发亲近,偶尔隐隐谈及此事时都是极其坚决的态度,两家父母纵有再多手段,到底是舍不得对着自己孩子使的,态度便也渐渐放软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没出过柜也不造父母是个神马态度,反正是篇傻白甜就放过两只吧~
☆、第 65 章
大庆军队行往北疆那一日正是大雪,帝京城中处处一片洁白,道旁枝桠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似是不堪重负了,细长的枝桠略抖了抖,蓦地落下一大块雪来,在地上碎开,又与地面积雪融在一处,再看不分明。
呼啸而过的寒风凛冽如刀,裹着厚重衣袍的行人不得不避到沿街屋檐下,看着北风裹着雪粒子一路攀往城楼而去。
身着明黄大氅的帝王站在高台之上,他与身侧盛装的皇后一同高举着手中的龙凤樽,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荡,二人朝着城楼下整装待发的将士深深一躬,而后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水。
“今,北疆来犯我朝天威,屠我北疆子民!其行可恶,其心可诛!朕与皇后今日以此酒送诸君远行,待君凯旋!今日在城楼下站了三万将士,来日提枪归来,必得还是三万!”
神情凌厉的帝王一挥手,城下三万将士齐声高呼——
“不胜不还!!”
气势如虹,吼声震天,城楼之上身着黑袍朱衣的谢映庐不由得咬紧了下唇,他望向城楼下如出一辙的铁甲银枪,视线飞快地在队伍前端流转,目光很快就落在一个青年身上,他青年肩上栖着一只目光锐利的海东青,正是陈郁川;而站在陈渊身后的陈郁川骑着惊蛰,微微仰起头来,二人的目光交织在一处,彼此眸底都是一片安抚之意。
薄薄一层积雪落在陈郁川的盔甲上,谢映庐忽然很想站在他身边,亲手替他拂去那一层积雪……
此次北征陈渊乃是主帅,待帝王亲手击响城楼上高大的牛皮鼓,他勒马转身,高举起右手一只盛满牛羊血的银碗,将其淋在左手长枪上,随着他的动作,地下三万士兵也随之举起手中瓷碗,将碗中牛羊血淋在自己的兵器上。
待一碗鲜血倒尽,陈渊朝着众将士一舞手中长枪,枪尖直指天际:“出发!”
“是!”
三万铁骑摔碎瓷碗,齐声应答,策马扬鞭,浩浩荡荡往城外行去。
楼门下尚有不少百姓前来送行,眼瞧着那大军身影隐在一片白雪中,不少妇孺都忍不住偷偷抹泪,城楼上的皇后微微叹了口气,被身旁的帝王轻轻拍了拍肩膀,他转头朝身后站着的王孙公子微微抬了抬手:“散了吧……”
谢映庐微微睁大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位素来狂狷的帝王用这样疲惫的语气说话,一时间心下微酸,默默退到了一边垂手而立。待人都散尽了,他才走到前头往楼外极目而眺。
此时大军只留下了小小一点黑影在尽头,谢映庐站着看了不过片刻,就连那一点影子都没有了,雪路上只留下纷杂的马蹄印,似乎只有这唯一的证据能鲜明地提醒,方才那三万大军是真的从帝京往那极寒的北疆去了……
过去三年他也曾送陈郁川远征,却从没有一次是如今日这般声势浩大——只是他却宁肯不要这声势,哪怕是在驿道旁瞧着他随百人轻骑而去也好过今日这满城相送的场景。
他心里觉得难过,连飞雪卷进楼台也不知道,身上却忽然被披上了一件狐裘,谢映庐这才回过身来,回头看去却对上王妃与陈夫人满是安抚之意的眸子,他愣了一瞬,忍不住倾身抱住了王妃,轻声呢喃道:“母亲,伯母……”自己竟然还要两位母亲来安慰,谢映庐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谢云千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陈苏澈一眼:“苏澈你瞧,这孩子这么大了,怎么还撒娇呢……”
谢映庐将头埋在母亲的颈间蹭了蹭,“就撒娇。”说罢又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陈苏澈:“伯母嫌弃我吗?”
“你啊……”两个母亲原是笼着愁云的面容被他逗得露了些笑模样,陈苏澈抬眼望向已经被薄薄一层落雪掩去了方才印痕的长路,神色间带了几分凝重,“小九……若是日后大庆还有战火,阿川他……必然是避不开的,你懂吗?”
谢映庐心中一震,点了点头。
陈苏澈伸手轻轻摸了摸他额前散落几缕发丝,“小九,你陈伯母年轻时,也曾这般送着陈伯父远去——那时的陈将军还只是个昭武副尉,比不得今日风光。”说着她微微笑了笑,看了谢云千昭一眼,后者会意地笑了笑:“当年我问过她,日后陈渊要出征的时候还很多,她愿意这般日日为他提心吊胆吗,没曾想她倒是豪气冲天,只道才不会等,我初时不明白,岂料不过半月,她便随父出征而去。”
似是陷入了那段豆蔻年华的轻快回忆中,两位母亲将视线转向楼外仍在呼啸的风雪,王妃讲述的声音也轻柔了许多,“后来她再与我传书,便说是已经与陈渊在一起了。他二人在军中军功相当相互扶持,彼此家人都是极满意的,连街头巷尾的百姓都说他们是命定的一对……”
待王妃说完,谢映庐才微微笑了起来,眼底郁色一扫而空:“我虽不能取得军功,却总能让自己有资格与他比肩的。”少年语气淡然,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二人看着谢映庐坚定的面孔,轻笑着点了点头,男子相恋有违人伦,他们两家父母至亲自然知道两个孩子之间感情亲昵不输寻常恋人,旁人却是不知的,前番帝京城中的流言便是最好的证明,流言这东西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若是有心人要拿捏着这东西大作文章,两个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