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蝉却猛地抬头,一改之前娇媚之态,双眸死死盯着曹操回答:“并州,是奉先出生的地方。”
曹操一愣,看见她怒视的双眼中,似乎还残留着哭泣过的血丝。
“若明公觉得蝉儿柔弱,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朝野混乱,奸佞当道的时候,你们为何没觉得蝉儿柔弱,而是把蝉儿推在了最前面。
“说的好听,美人计,为了天下苍生大义。可是你们这群真正不柔弱的人谁想过我的无助。
“一个朝代,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居然要依靠一个女人挽回。可笑,到头来还得落个红颜祸水的名号。”
女人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的砸碎在地上,晕开在暗红的地摊上。
曹操无言,只好看着眼前女人捂着胸口低低啜泣,不知该如何安慰。
“不要去并州了,留下来吧。只要孤还在,你就不会在流离了。”曹操终于是犹豫了犹豫开口,语气低沉而温柔。他伸出手向着貂蝉,努力做出了一个最柔和的微笑。
郭嘉站在一边淡淡看着,只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不禁的向后退了两步。他不是没想过像往常一样站出来指责什么红颜祸水万万不可之类的,然而看到貂蝉的崩溃和柔媚,也便选择了不做声。
貂蝉愣着看了半响,用力摇了摇头。
“明公,你我无缘。”
曹操苦笑:“怎么能说是无缘呢。”
还记得初见时,秋风萧瑟。彼时的曹操尚且年轻,满腔热血的跑到当朝司徒王允家借七星宝刀刺杀董卓。
七星宝刀据说是天下无双的宝刀,削铁如泥,宝刀出鞘,必见血。
那日到王允府内借刀时,年轻的曹操恰巧望见帷幕后一个小丫头探出头,久久凝望着他这个方向。小丫头看起来还年幼,五官没有长开,但已经可见的倾国倾城的坯子。两人目光无意中对视,曹操遂是一笑。小丫头见了人笑,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躲入了帷幕后。
“喂!”走出府邸后,曹操听见背后有人喊道,扭身回头,竟是那个漂亮小丫头。“你要去刺杀董卓?”
曹操一个箭步冲上去用食指戳了人嘴唇“死丫头小声点啊,你是生怕人不知道还是怎样。”
“才没有哩。”小丫头低声嘟嘟囔囔的辩解。
“怎么,你有什么事。”年少的曹操挠了挠头问。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出水芙蓉一般的小丫头。
还真是可爱。
呸,我在想什么。
曹操内心谴责了一下自己。
“一定要成功哟。”小丫头双手合十像是祈求一般的祝愿着,模样看着又傻又可爱。“我虽然没有见过董卓,但总是听你们说起来,听起来很坏呢。这样的人,蝉儿一辈子都不想看见呢。”
“我也不想看见…”曹操笑,逗小孩一般开玩笑“小丫头,你还挺爱憎分明的。”
“那可不是。”小丫头昂了昂下巴,一脸骄傲。“不过,我不叫小丫头,我有名字,你记好了哟,貂蝉。”
貂蝉。
一个在未来会改变时局的名字。
一个在未来成百上千年会被人铭记的名字。
那个名字背后,将会是说不尽的风月往事,千娇百媚。
但这一切都在以后了。
对了,以后——
曹操怎么也没想到,第二次碰见她是在那兵荒马乱的濮阳战场上。在他撤军的时候,依稀看见一个女子袅娜的站在城头,月色朦胧了女人的容貌,曹操却又似乎能感到那个女人在看着自己,女人的眼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
后从密探口中得知,那个女人是吕布的妾——貂蝉。
曹操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她活的开心吧。曹操如此问密探。
密探愣了愣,似乎是没有料到曹操这么问,便也是半响答不上话。
应该挺开心的。曹操自言自语。
思绪回到建安四年,曹操看着眼前女人说着无缘。皱眉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留下来有什么不好。”
“明公,并州的天和许都的天是相连的。蝉儿从来没有离开你的左右。”女人浅笑,笑容中夹杂着太多的疲倦。
曹操不自觉抬头看了看窗外的万里晴空。
的确,并州的天和许都的天是相连的。
那个女人虽然是带着笑容,可是曹操却能感受到,她来自心底的一种冷漠。心死了,大约就是如此冰凉。
曹操不敢确定女人是否爱过吕布,是否爱过董卓。这个女人的心或许从美人计的开始,就已经死去,只残余着一副冰冷而美艳的躯壳罢了。
曹操微微一叹气,点头。
走吧。
并州的天,和许都相连。
貂蝉离开中原的时候,是在一个暮春的月夜。月光恍惚,马车的颠簸声在夜色里愈行愈远。此情此景,不禁让曹操回想起了当年的濮阳,那月色下婀娜的人影。
——和那复杂的明眸。
又或许多少记忆起了那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一去不返的天真无邪。
貂蝉独自坐在马车里,沉默着,轻轻从怀中取出了那把小小的匕首。
——奉先,死亡和生存对于我们而言到底有怎样的意义呢。所谓爱情不过是两个受伤的人凑在一起互舔伤口罢了。
——奉先,如果你不是人中吕布,那我们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奉先,在这个世界上,我么都一样,孤独,无助。你说是吧。
——奉先,你说你在并州的花海等着我,对吗。
——蝉儿马上就来了呢。
月色下刀光凛冽。
建安三年,吕布败亡,此后貂蝉不知所踪。野史亦众说纷纭,最终无所定论。
貂蝉离开之后曹操便也彻底失去了她的音信,但偶尔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还会有一种她在左右的错觉。
数日之后,曹操和郭嘉闲来饮茶,不禁问“奉孝,你说为何故人总是在改变,分明儿时…”
“明公是在感慨袁绍,还是貂蝉”郭嘉笑。
“都有。”
“世事污浊,能改变一切。您也在变,休只怪他人啊。”郭嘉笑眯眯的答。“您以后莫要辜负了嘉才好。明公切记,如今我等谋臣武将如此拼命,您功成名就之时,莫相负。”
曹操浅笑。
所谓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恐怕还真只是当年一厢情愿呢。
世事如此,谁都是柔弱的。
“当人喽,嘉有一天也会离开您——这是我们之前约定过的。不过您也得相信,嘉头顶的天空,始终和明公头顶的天空相连。”小狐狸嬉皮笑脸的指了指头顶。
曹操看见人明烈的笑容,亦是笑。
——只是,我更希望你永远在我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又名:曹操和一个女人的故事╮(╯▽╰)╭
吕布和貂蝉都是可怜人,两个人分别坐拥男人与女人的第一,看起来风光无比,却也无比的孤单无助。
生前飘零在乱世之中,死后亦是不得安宁。
三姓家奴 和 红颜祸水。
纵观两人,不过是两枚华美的棋子而已。美得不可方物,却终究逃不过被操纵的命运。
☆、建安四年
六,建安四年。
“明公您简直就是世上无双的二百五!”
建安四年,刘备趁袁术投奔袁绍之机,主动请缨截击。而此时郭嘉恰巧不在曹操左右,曹操许之。
“嘉之前还说什么来着,嘉要是不在您左右您就会干出来不少蠢事,那会儿华佗还不信。你看你看,明公你怎么能放走刘备呢。”一向是气定神闲的郭嘉,此时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曹操好言安抚:“孤这也是知道问题了,刘备逃走了就逃走了罢。”
郭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曹操,叹口气,拂袖而去。
而后,刘备集结旧部夺取下邳,举兵对抗曹操,曹操后悔莫及。此时,曹营某小太公也已经被气得罢工数日了。
曹操连日早晚多次拜访,郭嘉就是门也不愿意开,一个人独自为错失良机消灭敌人而怄气。
——主公,您知道您给自己未来埋下一个多大祸患吗。
——刘备他岂是寻常匹夫!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尔公尔侯,逸豫无期?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曹操倚在郭嘉府邸门前轻声哼唱,才刚刚哼了几句,那紧闭数日的府邸门却打开了。
“我说,你唱的好难听。”青衫士子,笑靥明烈。
曹操点了点头“不唱的难听点,小太公怎么会开门原谅孤。”
——这都是哪跟哪,还真是强词夺理。
曹操随着郭嘉走入了府邸内,这是曹操第一次走进郭嘉的府邸。左右看去并不算阔气,和他在曹营中的身份地位想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寒酸。小小的院落看起来打扫甚是疏懒,房顶上也是杂草丛生,若是外人看来倒是不会相信还有人居住,更何况说这里居住的还是曹操帐下军师祭酒郭嘉郭奉孝呢。
郭嘉斜眼看了一眼左右打量的曹操便是一眼猜透了他的想法。“倒也莫嫌弃嘉这寒酸,如今天下未定,家中自然也是疏于打扫。加之嘉又不通世事,不常与达官显贵结交,怎么知道该如何布置才算入时呢。再者,人生在世,许多东西本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算如今再怎么辉煌,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人死之后,这一切便也就是灰飞烟灭。”
“伶牙俐齿的倒也说得对。”
郭嘉无声的笑了笑。
“人生在世不过朝夕之间,有些事情很难一眼就看个明白,嘉不过也是说说皮毛。”
“难得见奉孝谦虚一回,真是千载难逢。”曹操打趣,两人走入正堂内坐下,曹操依稀可以嗅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中药味混着酒香不断发酵。
“奉孝的病……”
“无碍,死不了,”郭嘉摆摆手,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一样,话锋一转“不过嘉要是真的死了,您会怎么样。”
“这话不可乱讲。”
“就当是玩笑嘛。”郭嘉笑眯眯的道。
“如果那样…孤会给你在灵堂前摆满美酒,看你会不会爬出来。”曹操摸着下巴大笑。
“如果不出来呢。”
“孤就把酒喝了,馋你。”
——主公您可以死一死了。
“不过孤有生之年怕是不能这样了,奉孝你比孤年少,恐怕得是你在孤坟头如此挑衅才对。”
“是啊,嘉可以搜罗数位美人列队站在您坟头前,让您看着眼馋。”
“小太公这么做可就太毒辣了。”曹操大笑,郭嘉亦笑。
“说来,嘉比你们这群家伙年幼还真是让人不舒服,明明心智上没什么差别,却在长幼上吃亏呢。主公,你相信来世吗,如果有来世,嘉得比你们大十几岁才好,得赚回来。”
“奉孝,你的如意算盘可是打不成,”曹操摇头“怎么说也是我们先转世投胎,哪里轮得到你抢先。”
“啧…”郭嘉无奈耸肩。“看来下辈子也得在长幼上吃亏。”
转眼年末,除夕。上下都弥漫着节日的喜庆,最近接连不断的和边境小交锋战争也终于是告一段落。
无论是寻常巷陌,还是贵族府邸,到处都是一片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一派好不欢乐之景。
乱世飘摇能阻挡很多东西,也能改变很多东西,却总也无法割断人们来自心底的对生活的喜悦。
这些喜悦都通通依靠着节日,世代传承。
其中的精神早已融进血脉之中,难以说透,即便当大多数人都觉得那个节日本身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时候,还是会为之喝彩,像大多数人一样沉浸在无端的喜悦中。
这或许就是节日的魅力。
可是此时此刻的曹操却并不感觉到任何任何的喜悦——郭嘉不见了。原本郭嘉那家伙说好除夕来曹操府邸内庆祝,此时临近午夜却不见踪迹。派遣家丁出去找了一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该死的。
“彧觉得,明公无需花这么大功夫去找,奉孝他也不是孩子,自然不会丢。”在街上带着家眷闲逛的荀彧见得曹操那一副急切模样,不紧不慢的安慰。面对所有的事情,荀彧总是那么安然,哪怕是敌军千万铁骑,也不曾见他改变过那温润如玉的神情。“以我对他的了解,奉孝保准又是去哪喝酒了,恐怕已经醉得不知今夕何夕,所以明公也怨不得他……”
一语点醒梦中人。
曹操几乎是小跑着穿过满街喧闹的人群,又穿过那舞龙的队列,一路跑向城墙边,将灯红酒绿的喧嚣远远甩在背后。
不出所料,城楼上一人依着酒缸侧卧,似乎已经睡熟。那个人除了郭嘉还能会是谁呢。
城头的晚风有些微寒,对于醉得额头出了一层汗水的郭嘉而言却是再好不过。那家伙就像个孩子一样,毫无防备的安然熟睡。
“笨蛋。”曹操喃喃自语,坐在郭嘉身侧。
谁知道那家伙并未睡着,半醉半醒的翻了身,看了眼曹操笑问:“哟——这不是主公……您怎么在这。”
“我可要问你怎么在这,郭祭酒。偷偷拿走官仓钥匙,就是为了偷一坛好酒,醉卧城头?”
“……可不是。”郭嘉伸了个懒腰,缓缓直起身子,和曹操并肩而坐。
曹操看了一眼醉醺醺的人,不禁责叹“你的病还没消退彻底,怎么能又喝酒,而且如此这般的大醉。”
“嘉不是在喝酒…嘉是在,‘记酒’。军师记酒嘛…您看,这酒嘉记住了,不怎么甜,倒是蛮辣……”
“胡搅蛮缠,”曹操笑“给你特设个职位,倒是被你玩出这么多种谐音来。小心我扣了你一年的酒。”
郭嘉挑眉“扣吧,扣吧,今天除夕…”言毕大笑不止。
曹操无奈耸肩。
是啊,今天除夕。
——这样的除夕,还剩下几个呢。
“……那,您觉得,嘉能活多久。”
“一百岁。”曹操不带半分犹豫的说。
郭嘉或许真的醉了,他扳指头算了算,嬉笑着喃喃自语:“…那还真久。”
——其实无需一百年,只要能让嘉在有生之年能看见您君临天下,也就够了。
这句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在无数年后郭嘉后悔过,是不是愿望说出来了才可以实现呢。
郭嘉眯眼看着一河星汉,灿烂如斯。醉意恍惚间,他伸手向那星辰,妄图抓住那黑夜中绚丽的光芒,然而合拢五指却只是一场空。
所谓逐鹿天下,不过就是一场豪赌。多少人赌上一生,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虚妄。
远处寺庙里钟声响起,沉闷的一声又一声回响在城池上空,坐在城头的两人亦是听见了那暗哑的钟声。
一声又一声。
又是新的一年呢。
建安四年年末,曹操发兵进驻官渡,与袁绍相对峙。大战在即。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那,您觉得,嘉能活多久。”
“一百岁……”曹操不带半分犹豫的说。
郭嘉或许真的醉了,他扳指头算了算,嬉笑着喃喃自语:“…那还真久。”
“……的百分之三十八 ”曹操顿了顿,补充道。
“喂!提前看剧本不是好习惯啊!”
顺便说在初稿的时候,本文第一万个字在这一章出现。
是“错失良机”的“失”。
看到以后不禁感慨万千。
军师祭酒。
军失祭酒。
原来结局从开始就已经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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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正月
然而新的一年的到来也没有给曹营带来什么转运。曹操依旧是面对着巨大的困难——袁绍。
当然,在和袁绍大战之前有一点是不得不考虑的——在此前消灭掉那个没成什么气候的刘备。
但如果要攻打刘备,难免也会给了袁绍可乘之机。出兵之后曹操的据点许都必然是兵力空虚,万一被袁绍捡了便宜,那可真是捡了芝丢了西瓜。
遇到这样的问题时,曹营谋士自然又是不出所料的争执起来了,吵得曹操头痛。
“奉孝,你觉得呢。”多年来,曹操已经养成了每每有难以抉择的问题时扭头询问郭嘉的习惯。
“嘉倒是有几策。”
“说吧。”
“下策一坛酒,中策五坛酒,上策十坛酒。”那个人一脸愉快的开了价码。
曹操想到一个成语。
——厚颜无耻。
“咳咳,荀卿,你有什么主意呢…”曹操有点无奈的转头向荀彧那边。
“彧只有一策。”君子如玉,微微低头浅笑。
“说。”
“给奉孝十坛酒。”
“……”
我说,你俩不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