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建安三年
杀还是不杀。
此前，刘备军被吕布军所破，依附于曹操。关于那个大耳刘备的生死，曹营中一片争执，看法不一
依旧是那个盛夏，一众谋士在帐内议论纷纷，各持所见，一时难以统一。曹操坐在中间，不由被吵的头疼。
杀，还是不杀。
无尽的嘈杂与闷热中，曹操只觉得底下一群争吵的谋士像是一群苍蝇，丑陋的到处炫耀着自己的口水。他扶着额头环视了一圈，果然是看到了不同于其他人一般狂热模样的郭嘉——他正静静坐在一边，仿佛事不关己的品着茶。
——奉孝，你认为如何处置刘备。
郭嘉闻声，微微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曹操，又低下头继续品茶。
——这件事情，恐怕不只是嘉觉得怎样，就会怎样的。主公您自己本也有了打算，不是吗。
到底还是怎么都瞒不过他。
曹操心底里并不觉得刘备是如何一个人才，一介布衣，何足挂齿？只是这群谋士居然会为此喋喋不休，真是怪了。刘备，刘备，他有何能耐呢，如今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是一事无成，日后再怎么发展也不可能给自己带来威胁的。不过是蚂蚁与大树而已。
——明公的想法嘉很明白，可嘉以为兵法有云“小敌困之。剥，不利有攸往”。刘备，该杀。
曹操沉默。
——但古话是这么说，您却千千万万不得杀掉他。明公，您举兵为百姓除暴安良，理应推行诚信招揽天下，如今，恐怕尚未做。刘备英名远扬，他穷途末路时投奔我们却被我们杀掉，如此而来，恐怕只会给明公带来恶名。以后的贤才要怎样才能放心的投奔于我方呢？望君三思。
——到底该杀还是不该杀呢，奉孝。
——刘备犬羊之姿，狼虎之心，不会久居人下，古人有话说得好，一日放纵敌人，便会成为数日的祸患，然而道义上又不允许我们杀掉，那么嘉以为明公应当将他软禁。
曹操依旧是沉默，摇了摇头，便离席而去。
郭嘉抬眼瞥了门口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杯中茶叶在茶水里起起伏伏，摇摆不定。郭嘉一皱眉，将茶水全部倒了出去，拂袖离去。
“奉孝，奉孝…哎，祭酒！主公他。。”前脚才踏出门，后脚郭嘉的同僚程昱便追了过来。急切的叫住了郭嘉。程昱亦是曹操帐下谋臣，多少来看郭嘉还是很喜欢这个人的，至少郭嘉觉得这个人的智商相较于其他人还算正常水平。
郭嘉没表情的侧了侧头，眯眼轻声道，语气里尽是嘲讽。“有一种人，非要受伤才知道痛。”
程昱闻言，慌张拽了拽郭嘉衣角。“这样的话，祭酒还是少说，莫教小人听去。”
郭嘉脸上神色柔和了一些，微微一笑。“听去了就听去了，那又如何。我郭奉孝说我想说的，做我想做的，能奈我何？”
言毕就郭嘉就那么用他特有的骄傲神态看了一眼程昱扭头而去，走向抄手游廊外一片明媚之中去。程昱原地耸了耸肩，也亏得他是了解郭嘉的脾气，要不大约还得白赌气半天。
那个家伙啊，真是天生的发光体，无论做什么都引不起人的厌恶。
难怪主公那么看重他。
此后，曹操果然没能听从郭嘉建议，反倒是更加亲近刘备。
“奉孝，听闻你背后可是没少骂孤…”没几日，那日的言论果然也是传入了曹操耳中。在诸谋士退离曹操府内的时候，曹操唯独叫住了郭嘉。
这天下，本就是有人的地方便有耳目，更何况太过耀眼的人也总会受到周遭不自觉的厌恶，故而耀眼的人一旦出现一点点差错就会被成百上千倍的放大，成为茶余饭后广为流传的闲话。
郭嘉没有回头，曹操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能听见人懒洋洋的回答：“嗯——是啊。明公有时候还真是让人看不惯。”
曹操走上前，在距离郭嘉一步之遥之时候，却终于是停下了步子，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审视着那个人。“你可知道这会成为别人的笑话。”
——明公本身在嘉眼里就是个笑话。
郭嘉如此腹诽，但考虑到需要关照曹操那颗玻璃心，硬生生咽下去了太过锋利的言语。
“嘉知道。”
“那，下不为例。”
“对不起，主公，风太大，没听见。”
“……”曹操在内心问候了问候郭嘉家里十八代祖宗。
曹操默默叹气，做出了退让。“孤知道，奉孝历来是放浪形骸之外，那以后我们约法三章。在孤面前，你可以随意说孤的不是，但是背后，你要留点口德，有什么就当面说好了……怎样？”
郭嘉在考虑要不要说出刚才自己咽下去的话。
“没问题啊，嘉挺喜欢和别人有约定。”郭嘉扭头眯眼笑了笑。
“如果违反的话，罚禁酒一个月。”
郭嘉瞬间觉得似乎还需要深思熟虑一下……
“就这么定了。”曹操趁郭嘉还没有异议的时候果断单方面做出了决定。
“啧……”郭嘉看了对方小孩子一般执着的脸，只好勉为其难似得伸出了拳头，悬在半空中。“那就勉强答应好了。”
曹操看见对方伸出拳头倒是有点不解。
“明公果然是老人家，这个都不知道吗”郭嘉不放过任何一个嘲笑的机会“击拳立誓，会吗。”
“击拳有什么不会的，孤击拳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曹操莫名感觉自己又吃亏了，略尴尬的辩解着，并伸出拳头击了一下对方的拳头。
郭嘉那狐狸，眼睛转了转，又笑眯眯开口道：“总觉得击拳立的誓言只有一个有一点单调呢…要不，您也得答应嘉几个条件。”
曹操挑眉默认，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个谈条件的小狐狸。
“第一，明公无论在何时都得记着嘉年轻的样子，特别在嘉老了，不再这么能风光的陪君指点江山的时候。”
“第二，在明公成就千秋大业的时候，请许嘉回到颍川，玩赏山水，当然，您得给嘉点养老费。”
“第三……以后再补充好了。”
曹操边听边点头，“那孤觉得孤这笔做的不划算了，孤也得加上几条。”
“孤可以记着你的风华一辈子，一直到孤死的时候。孤若去世，你得给孤送葬，到时候孤还想听听你唱丧曲。”
“若天下有太平之时，孤可以许你闲云野鹤半生，但是孤想见你的时候，你必须来。孤可不想在离开的时候看不见你这家伙的脸。”
“孤去世了以后，你别太难受啊。”
“噗嗤”郭嘉听着听着不住的笑出声来“我说明公老明公还不承认，你看你看，这都留遗言了。”
曹操笑“只是有感而发，怕是此时不说以后就忘了嘱托呢。”
“那好那好，主公的‘遗言’嘉记下了。谨遵。”
两个人相视而笑，在黄昏那橙色的夕阳斜照里，轻轻的一击拳。被落日拉长的影子沉默无声的看着两人抚案而笑，美好的想让时光静止。
只可惜，时间永远不等待任何人。
亦不会为了任何誓言而放慢脚步。
那该面对的，迟早会来。
☆、建安三年岁末
四．建安三年岁末
所谓战机，瞬息而变，诡异难测。
一直对天下亦是虎视眈眈的吕布吞并了新的领土，对曹操造成了新的威胁。更何况，这吕布骁勇善战且不按规矩出牌，更是让人头疼。
岁入秋时，曹操考虑再三，发兵进驻彭城。
岁寒，曹操攻下彭城，进抵吕布驻地下邳。同时，吕布亲率军与曹操多次作战，皆遭失败，吕布遂退守城池。
然而败虽败，所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也不是空话。
“这赤兔加吕布还真是难以攻克。”郭嘉调笑道“您说也怪，这天下之最可都集中吕布一人身上了。就连着所谓天下第一美人貂蝉，亦是在吕布怀中呢。”郭嘉的眼睛像狐狸一般微微一眯，瞥了眼曹操。
“你啊…”曹操微笑摇了摇头“不过，你说这吕布骁勇善战，就算是他如今不敢再迎战，我们也不能攻克他啊。”
郭嘉拢了拢肩上柔顺的貂裘，微微闭目沉默了一会，继而笑盈盈的歪头：“明公，您知道对付缩在地里不出来的老鼠，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还不待曹操开口，那狐狸般的家伙眼睛中就闪烁着狡黠的道：“明公，是水啊，用水灌入了老鼠洞里面，再不出来的话，就淹死了呢。”
“奉孝的意思是用水…”曹操摸着下巴侧头看了看墙上牛皮卷绘制的地图，吕布所驻军的地方下邳，城外正是泗水，沂水流域。
“不错，嘉以为…咳咳…”郭嘉正是说着却突然脸色一变，弓下腰不住的咳嗽，继而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捂着嘴努力的想要止住咳嗽。
曹操见状，一副慌张失措的要去扶起来郭嘉，刚刚伸出手却被郭嘉一把推开。“咳咳…嘉这是老病，没什么大碍，一个人休息一会咳咳，就好了。明公，咳咳，您先出去……”
“奉孝你这…”曹操凑近了些想要询问，郭嘉却以袖掩面，驱赶曹操走开。曹操无奈，也只得徘徊几步离开了屋子，而曹操没走几步郭嘉就一个箭步扑到门口，重重的半扑半靠的合上了门。
在那紧紧合拢的灰黑色木门之后，郭嘉趴在门上沉默了一会，瘫坐到了地上。从口中咳出的血已经染红了皂青色的前襟。
在昏暗的屋子内，刺目的像是一朵盛开的月季。
郭嘉用手指抹了抹嘴角的血，静静的看着那鲜红的血渍无声笑了笑。
“您这病恐怕不轻。”眼前白发老者手松开了郭嘉的脉，沉吟道。“佗觉得您以后要多多静养，这半年先不要在前方操劳了……”
“那怎么行！”郭嘉面对那老医者华佗倔强的像个孩子“嘉要是不在，明公他还不定做出来什么丢人的事情。那种家伙谋略真是差，没有嘉在……”
华佗看着不断辩解的郭嘉不由笑了笑“祭酒，且不说静养，就是这酒，您也得真忌了。”
话刚刚说完，郭嘉便做出一副“酒在人在，酒亡人灭”的表情。看的是坐在一边的曹操也忍俊不禁。
“对了，主公，嘉刚刚想起来，荀彧今天好像说有什么要事找您商量，大概这会儿已经在正堂等您了，您还是快去…嘉这边就是看个郎中而已嘛。国事为先。”
曹操点头，又嘱咐了几句便匆匆赶往正堂。郭嘉扭头目送着曹操背影消失，才缓缓转过头来，垂眸叹了口气问华佗：“人皆道你是神医，且恳求神医先生说说，嘉这状态，还有多少年岁可度。”
华佗看着人平静的脸，愣了愣：“祭酒若是不如此操劳，至少还有二三十年…”
“如果我坚持如此呢。”
“十年。”
郭嘉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嘉知道了，先生开的药，嘉会按时吃……还有，不要把嘉的病情告诉主公，就说无碍，休息两天就好。”
华佗叹了口气点点头。
转眼又是一个月，曹吕双方期间多次小交锋，却仍未攻下下邳城。曹操此时出征已久，军中士气低糜，怨声载道。而郭嘉的病亦是在一个月的静养里有了些许好转。
床边香炉上青烟袅袅，在雾色模糊的空气里婀娜，曼妙多姿如同歌姬的腰肢，郭嘉倚在床边无声的看着那青烟婆娑，却很快消逝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奉孝，病可是好些？”门推开了，微冷的冬风让郭嘉不由缩了缩脖子。
“明公还是没打下下邳，吕布他还是缩头乌龟吧，这吕布的手下高顺和陈宫一向……”郭嘉瞧见是曹操，便直起身子冲着人说，曹操却是摆摆手，让人不要往下说。
“都说了这个月的军务你不要过问，你怎么还这般。下邳打不下来没什么关系，你身体出问题，那才是大损失。”
“主次不分。天下较之嘉而言自然是…”
“奉孝更重要。”曹操接话道，一脸笑眯眯的看着人。“华佗先生说了，你这点小病休息休息也差不多了，不急这么几天。”
郭嘉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那，不过。明公您要抓紧时机，吕布有勇无谋，此时又是屡战屡败，必然士气更低下。三军的士气和主将也有很大关系，此时吕布锐气挫伤，正是好时机，发动总攻，一举拿下全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看来这静养还是失败了呢，这一个月你可是没少打听半点啊。”曹操无奈。
“那可不，我可是郭嘉，郭奉孝。”狐狸一般的人昂了昂下巴，脸上带着些得意的说。
曹操大笑。
三日之后，曹操突然下令集结军队，奔赴河岸掘引沂水、泗水灌城，此举令敌我双方将士皆是摸不着头脑。攻城不用钩戟长铩，却操练起来了锄懮棘矜。可人都道这是小太公之计，小太公出计，想来也是万无一失，故而全军上下齐心掘开河堤，引水灌城。锄铲相交声铮铮然，气氛紧张，毫不妨碍大战前剑拔弩张之气，似同一场没有血腥的战争。
水漫下邳，吕布军苦不言堪。
掘河那日正逢暴雨，高地上曹操勒马而立，俯视着下邳城内被水淹的溃不成军。
郭嘉立在曹操身侧，嘴角带着一抹莫明的微笑，冷眼看着城内浮尸飘动，房屋垮塌。
“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兵亦不血刃的就冲垮了敌军呢。”郭嘉笑。
曹操只是皱着眉沉默。他的双耳中充斥着暴雨冲刷地面的声音，和城内哭号惨叫声。
郭嘉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侧头问：“明公觉得很残忍吗。”
曹操无声的点了点头。
郭嘉不住的出声笑了笑：“所谓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什么残忍不残忍的。明公要记住，虽然说没有一个‘该死’的敌人，但是多余的怜悯只会带来失败。”
曹操看了看郭嘉的侧脸，那个家伙一脸兴奋的俯视城内一片狼藉，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这个家伙，为战着迷。
“奉孝，你还真是孤的鬼才。”
机谋多变，心思果辣，这样的存在，除却鬼怪大抵只剩郭奉孝了。
郭嘉出奇的一怔，缓缓拢袖一礼“嘉倒是很受用这样的称呼呢。”
鬼才，鬼才。
水淹下邳后，吕布也变的更加焦躁不安，军心大乱。
腊月初，吕布军全军卸甲投诚。后，曹操杀吕布于白门楼，一代人中吕布的神话，就此，成为历史。
此战，吕布势力全军覆灭，史称下邳之战。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轴或许该进入倒数了。
其实曹操和郭嘉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在倒数，十一年说长也长，说短真的好短。
不过相信我，结局很甜！
这段写的比较粗略，主要写了只是曹郭之间的事情，和郭嘉没有大的关联的事情都没有写。
＇因为下一章写了好多和郭嘉无关的，深感愧疚╮（╯▽╰）╭…＇
下一章，让我们来看看曹老板和一个女人的过往。
☆、建安四年年初
五，建安四年年初
女人伸出手，微微转动雪白的手腕，轻推开了门，举手投足间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曼妙多姿。
“小女子貂蝉，见过明公。”明眸流转，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曹操，便又低垂下睫毛去，长长的睫毛在她的雪肤上打下一片暧昧不清的阴影，一时间千娇百媚难以遮掩。
所谓红颜祸水，大抵说如此。
“走近些。”曹操坐在席上，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了女人一眼，招呼道。
女人提起裙摆，昂了昂下巴，慢慢走来。她脚下似乎是有一种妖术一般，婀娜的步态，一步一金莲。貂蝉的腰肢亦随步子轻轻摇曳。
正所谓是嬛嬛一袅楚宫腰。
“不愧是天下绝色美人，貂蝉。”立在曹操身后的郭嘉瞥了一眼貂蝉，打趣。女人闻言，却是眉目冷淡的看了看了郭嘉一眼，继而咬唇低下了头。
“吕布死了，你打算怎么办。”曹操打断了郭嘉的打趣，扭头继续看着那美人。
貂蝉一身媚骨，就是她面无表情的冷漠也是百媚丛生。她犹豫了一下：“若明公不能许小女子一死，那小女子便是去并州。”
曹操倒是意外了一下：“并州…那地方可荒凉的很。你可知道并州是何地方，人烟罕至，临近匈奴，常年不雨，你这样娇弱恐怕……”
貂蝉却猛地抬头，一改之前娇媚之态，双眸死死盯着曹操回答：“并州，是奉先出生的地方。”
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