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有一年未回去了,娘没有理由阻止我。”夜澈伫立在半山腰,出神地望着远处一片入眼的红,那是一种浓稠的暗红,极致瑰丽,仿若火焰般灿烂燃烧,炽烈狂放,微微浅笑:“她也嫌我身在曹营心在汉,早不耐烦我了。”
曲妍儿有些着迷的望着他那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夜澈今日着一身简约的紫色锦袍,墨发用玉冠束起,修长的身姿挺拔如松,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俊雅,端地是丰神如玉,清华无双。
深若幽潭的双眼,薄薄的嘴唇,彰显着他一如既往的冷静自若,山风吹来,紫袍翻飞,仿若欲乘风而去。
仿佛没有察觉到曲妍儿的目光,夜澈不经意的一回眸,浅笑依旧若轻风,动人的眉梢眼角风华渐染。
对上夜澈洞彻人心的明亮目光,曲妍儿明媚动人的瓜子脸一红,飞快地撇开脸,心怦怦直跳,整个人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你要不要去广陵?”
他问,清朗的声音温柔若水:“京城的冬天太冷了,广陵却暖和的多,你要不要去看望你三姨?如果你想去,我们倒可以同路。”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邀请我一起去吗?
是说,是说,这表示他也对我有意思吗?肯接纳我了吗?
或者说他没有别的意思,仅是随口问问,是我自作多情了?……惊喜来的太突然,女汉子曲妍儿思绪打结,心乱如麻,一时讷讷不成言,本来挺娇俏鲜活的一位少女,竟然露出了木讷蠢呆的表情。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想去便不用勉强。”扫了一眼她呆若木鸡的模样,夜澈眼角染笑,斜斜欲飞的眉挑起一抹盅惑人心的邪魅。
“不不不!”
曲妍儿急忙摆着纤纤玉手,一连三个不,“我没有勉强……我在京城整日无所事事,堂姐们都出嫁了,伯父家里连个说话的女孩子也没有,正想去广陵陪三姨和若雪呢,路上有师兄照顾,那是再好没有了。”
她唯恐夜澈收回刚才的话,说的又快又急。
夜澈眯了眯星眸,漆黑的眼瞳内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转瞬即逝,若无其事地说:“那你还真有口福,这个时节去,正好可以吃到若雪和卫焰做的火锅,那鲜美的滋味,保证你一尝难忘,日思夜想,魂牵梦萦……”
“火锅?我听若雪提到过。”
想到去广陵,一路上夜澈会做自己的护花使者,曲妍儿的双眼笑的弯弯的,心里愉快极了,便丢开局促不安,尝试着与他开玩笑:“虽然我承认若雪说的火锅令我垂诞三尺,但你要不要形容的那么夸张啊?知道的人,以为你在思念火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
“嗯?”见她停住话头,夜澈的视线从火红的枫叶转到她的身上,柔声问:“你想说什么?”
曲妍儿不敢直视他深遂迷人的眼眸,低头看着脚下,穿着精美绣花鞋的小脚,不停地划拉着地上枯黄的落叶,声如蚊蚋:“还以为你在思念心上人……”话未说完,粉脸“腾”的一下红的仿佛着了火。
“心上人吗?”夜澈星眸内波澜轻涌,伸出纤长洁净的手指,缓缓抚上自己的唇角,似是而非地道:“也许是吧。”
什么也许是?有人会将火锅当心上人吗?曲妍儿觉得夜澈一定是在拿话诳自己,忍不住红着脸娇嗔:“夜师兄,正经点。”
※※※※※※
广陵。
冬月中旬。
天空半阴半晴,寒风萧瑟。
大街上,行人脚步匆匆,宝华楼门前,停着两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一身华服,着名贵狐裘的周瑶,抱着荷塘莲纹海棠式手炉,由丫鬟扶着,踩着红漆脚蹬下了马车。
她略带烦躁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街道,没有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正要收回目光,却蓦然眯起漂亮的玲珑眼。
“郡主?”郑嬷嬷奇怪郡主怎么不动弹了,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便有些了然:“卫家庄的马车,这马车还挺华贵的,又有随从跟随,想必就是那位卫家小姐吧?”
周瑶盯着马车,视线未动,艳红的嘴唇轻撇,带着不屑和轻蔑:“非也,凌若雪有她专用的马车,随从也不会只有这几个,排扬要比这个大上许多。”
“郡主,应该是那个蒋萱,风三娘妹妹的女儿。”秦蓉蓉伸手撩开被风吹拂在脸上的发丝,盯着有卫家标志的马车停在锦绣坊,唇角微勾,皮笑肉不笑地道:“凌若雪是从不去锦绣坊的。”
此次回到广陵,虽说只是陪同周瑶回来避风头;虽说至今还未获得世子爷的欢心,但对秦蓉蓉的人生来说,也算是荣归故里。所以一旦有机会出来,她都会精心描画了眉眼,穿上最华美的衣裳,戴上最精美的首饰,脸上露出矜持高贵的表情。
只可惜,出来的机会实在不多。
郡主来广陵将近三个月了,住在金总兵府邸,却一直被端王妃派来的嬷嬷困在府中,美其名曰:修身养性!直到最近京城里不利于郡主的流言已被人们遗忘,那些嬷嬷才回京覆命。
禁足令一消,差点被关疯的郡主便再也不愿呆在屋中,不畏寒冷,迫不及待的要上街。
其实,周瑶哪里是要上街,之所以选择来广陵避风头而不去端洲,不正是因为广陵有卫离吗?可谁知胳膊拧不过大腿,端王妃虽应允她来广陵,却派人对她严防死守,搞得她几个月都没有见到卫离一面。
听到是风五妹的女儿,周瑶眼里划过一道精光,语气格外的鄙夷:“是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着给卫大哥做妾的贱人吗?”
风五妹一口气将四名蒋家姑娘批发出去的事,风家固然因为家丑不可外扬,掩藏的很好。然而,蒋萱一个妙龄少女,却一直莫明其妙在卫家庄住着不走,当然会引起周瑶的关注。
她人纵是被禁了足,消息却是灵通的,关于蒋萱的一切,事无巨细,周羿都用一封信函向她交待清楚了。
对于肖想卫离的女子,周瑶素来不知道谦让和客气怎么写,张嘴便是辛辣的讽刺:“这姓蒋的贱人心倒是不小,!可惜卫大哥不睬她,她便改弦易辙,学起凌若雪那贱人,真让人恶心透顶!”
“郡主不必为这不相干的人生闲气。”秦蓉蓉见蒋萱由丫鬟簇拥着进了锦绣坊,唇边那种看戏的轻笑不减反增:“瞧她那样子,估计在卫家过的不得意,否则哪用得着上锦绣坊啊。想那凌若雪,锦绣坊里不说一件衣裳,便是一根金线,她都是看不上的。”
郑嬷嬷听罢,为之咋舌:“这锦绣坊可是广陵的贵夫人和小姐们爱来的地方,那卫家小姐居然还瞧不中?”
周瑶冷笑,语气尖锐,恨声不断:“那是因为卫大哥宠着她,惯着她,所以她变得不知天高地厚!”又抬高下巴凌空虚点刚出锦绣坊的蒋萱:“而这个姓蒋的,尽管也生的不差,心计更不少,身份尚是卫大哥的表妹,可惜,却一直斗不过凌若雪那贱人,每天被凌若雪气个半死!”
秦蓉蓉低下头,用帕子掩唇咯咯轻笑,在周瑶和郑嬷嬷等人不解的目光下,她略带得意地对周瑶道:“郡主,您难道没有听说过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你是说……”周瑶布满阴霾的眼中渐渐露出一丝光亮,犹如黎明前的曙光,目光热切地盯着秦蓉蓉:“为我所用?”
秦蓉蓉笑着点点头,红唇翕动,发出的声音低不可闻:“她肯定恨死凌若雪了。”
周瑶眼里闪过兴奋而阴冷的光芒,当场拔下手腕上一个玉镯赏给秦蓉蓉:“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办好了,本郡主重重有赏!”
周瑶真觉得自己带秦蓉蓉来广陵,真是来对了!秦蓉蓉对卫家和凌若雪的事知之甚详不说,脑子也灵活。原本带她来,不过是因为哥哥想要处死她,原因就是秦蓉蓉替他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他枕头底下的银镯是若雪的,然后便向她告了密,哥哥觉得她背主,于是便要杀了她。
而她觉得秦蓉蓉经常帮自己出谋划策,死了未免觉得可惜。因此向哥哥讨了个人情,没料到秦蓉蓉处处不让她失望。
“郡主放心,蓉蓉必会替郡主办的妥妥的。”巴住周瑶,是秦蓉蓉能在周羿面前翻盘的唯一希望,岂有不应之理?再说她性格阴狠,绵里藏针,最擅长做这种两面三刀,挑拨离间之事了。
却说蒋萱一脸愤恨的从锦绣坊出来,进了马车便将檀木小几上的粉彩茶碗砸碎了一个,发出好大的声响,吓得她奶妈蒋妈妈脸色都白了。
杏花从容的多,近前扶了蒋萱坐下,低声劝道:“小姐,何苦糟蹋东西呢?这便是一个茶碗也是不便宜的,若有人问起,又要找理由。”
蒋萱美眸一瞪:“谁敢问?不过一个破碗罢了,我砸了便砸了,难不成谁还敢指责我不成?比起她凌若雪用的东西来,这碗算个什么?”
“小姐,你不要老和若雪小姐比呀。”
蒋妈妈试着劝道:“如今这日子,比起小姐在家里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啦!想当初,老太太处处看几位小姐不顺眼,不用说用这种精贵的茶碗,喝几十两银子一两的茶叶了,便是一顿肉都不让小姐们吃上。几位小姐整日做绣活,老太太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就骂小姐们是赔钱货,活该饿死……”
“妈妈,你别老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怎可同日而语?”这些陈词滥调,蒋萱压根不想听,过去在蒋家生活所受的磨难和困苦,只提醒她一件事,那就是,要想法子永远留在卫家!
唯有这样,才能过上公主一样的奢侈生活——出入香车宝马,奴仆成群,吃的是山珍海味,鲍鱼燕窝。
但要永远留在卫家,凌若雪就是她最大的障碍!
自她上次去凌若雪那里闹事,被丹楹差点扔出来以后,离表哥便对她越发的不喜了,甚至建议三姨母尽快帮她寻一门亲事,早点将她嫁出去,省得拖成老姑娘。
她只比凌若雪大上半岁有余,哪里就到了非嫁不可的地步了?还尽快?蒋萱越想越生气,觉得一定是凌若雪那下贱胚子在表哥面前搬弄事非,说自己的坏话,才会让表哥越来越嫌憎自己了。
更可气的是,姨母还真帮她寻起亲事来,可能是她闲着无事,竟然非常热衷此事,一副不帮她挑到女婿不罢休的样子。
就连最近出席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宴会,姨母都会将她装扮一新,屡屡带着她去见那些贵夫人,且不停的在那些夫人小姐面前夸她如何乖巧,如何温柔端庄,娴静孝顺。
她知道姨母是想将她嫁入豪门贵族,想让那些贵夫人看到她的好。
姑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只说那些贵夫人见到她时,不是用那种挑剔的让人难以忍受的目光打量她,便是以敷衍的眼神扫她几眼,然后打个哈哈便过去了。明显是瞧不起她的样子,若非姨母,她们只怕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蒋萱起先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好,她生的明艳漂亮,乖巧可人,丢到天边说她也是位官家小姐,虽然父亲官职不高,但她现在不是在卫家么,有卫家这么个大后盾,大靠山,谁还敢小瞧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若说那些贵夫人瞧不上凌若雪,尚情有可原,因为凌若雪有过六指。可相比她而言,凌若雪似乎更受那些夫人小姐的欢迎,并不因为六指阻碍她的好人缘。
更有几位夫人笑言想和卫家结亲,暗示的很明显,瞧中的对像就是凌若雪。这让蒋萱非常生气,肚子都快气炸了!
虽然姨母毫不客气的拒绝了这些跃跃欲试的贵夫人,可蒋萱依旧不能释怀——什么高贵的不得了的人啦,一个个脑满肥肠,都不带眼睛出门么?她玲珑乖巧,女红绣功样样出色的花样少女没人搭理,反倒是那个半残的贱人成了香饽饽!
蒋萱是绝对不承认凌若雪比她生的好看,比她能言善道,比她能和那些夫人小姐说的上话,聊得到一起的。
她只觉得,一定是凌若雪在穿戴打扮上胜过自己,那些女人皆是势利眼,只看到凌若雪身上价值连城的饰品,觉得她在卫家一定受宠,所以才会动心思。
哼!她们瞧不上她,她还瞧不上她们咧!
放着卫家,放着卫离这样的家世门庭和美男子,她瞎了眼,盲了心才会去缘木求鱼。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码归一码,她要不要是一回事,但不能让人再看乔了。故而她现在经常跑锦绣坊,看到有什么好料子和好衣裙,不管多贵,她都会毫不手软的买下来,反正姨母会为她出银子。
遇到好的首饰,她一样不放过。
只是,只是,让她咬牙切齿的是——锦绣坊、彩宝斋、宝华楼,这些广陵首屈一指的地方,出的东西再难得,再精贵,又哪里比得上表哥天南地北的为凌若雪搜罗回来的东西珍贵!
思及此,她的眼睛都红了……
“小姐,你先消消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杏花对蒋萱的心事了如指掌,她十分赞成小姐的想法,于是不停的给她打气:“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从长计议,总有一天会趁心如意的。”
蒋萱含着气,悻悻的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幽光暗闪,晦涩不明。
唉!见自家小姐沉着脸,恨恨地扯着手帕的样子,蒋妈妈暗暗叹了一口气,不明白小姐为何要钻到牛角尖里去?比起以前整日干活,尚不能吃顿好饭的情况下,如今是华服美食都有了,为何还要找不自在?
※※※※※※
卫离要出门一趟,柳港有十几艘大海船满载货物而归,带回来的全是紧俏的货物,这十几艘大海船将近一半是卫家的,只不过对外打的全是柳家的名号。
柳家的家主早让人送了信过来,让卫少庄主亲自去一趟,一来是为这些货物销售上的事,二来是商议来年出海,应当贩运些什么货物回来。
天气日渐寒冷,柳港离广陵又远,不比去近处巡察铺子,卫离打算轻车简行,快去快回,不想若雪跟着路上遭罪,便将她留在家里。
临走前,照例让若雪送自己出门,只恨当初卫家庄建的不够大,学乌龟慢吞吞的爬,不一会儿,还是爬到大门口了。
“早则二十来天,晚则一个月,最迟不过小年夜前,我一定会回来。”卫离停住步伐,转身替若雪整理身上的雪白色的狐裘披风,微垂着头,修长的睫毛掩住他寒星般璀璨的眸子,声音沙哑地嘱咐:“我不在家的日子,你不要外出,老老实实在家好好养着,安心等我回来。”
“知道。”对于他每次出门搞的像生离死别的场面,若雪已经习以为常,秉持着一惯的耐心,听他临走前不厌其烦的谆谆教诲。
卫离抬眸看她,目光温柔的好似滴的出水来,缓缓睃巡着她精致若画的眉眼,最后,视线在她娇艳欲滴的唇瓣停留。他伸出修长的手,好似要勾抬起她的下腭,但想到这是大门口,伸到半路的手又不舍的放下。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他性感的薄唇中溢出,眼神也变得幽幽的,似有些怨念:“你好像很欢迎我出门?我都能感觉你心里在偷着乐。”
“哪有?”若雪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不红,气不喘:“是你不带我出门的,我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嘛。”
只这一句就够了,卫离炸起来的毛被捋顺了,心似被熨烫了一下,顿时暖意洋洋:“翻过年,你便又大了一岁,我这次去柳港,正好给你带生日的礼物回来。”
若雪很狗腿地说了一句最恶俗的话:“你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所以,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有这句话,卫离圆满了。
直到上了马,他的唇角还不自觉的微微翘着,那俊美温润的眉眼,弯的像月牙儿,惑人心神的眼神更加风情万种,潋滟动人。
转回身往回走,行不过几步,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抬头,蒋萱带着丫鬟站在一颗黄叶掉光的秃树下,正一脸冰冷的死死盯着自己。
对于她挑衅和不善的眼神,若雪视而不见,负着手,淡然自若地从她面前走过。
晚膳时分,她和蒋萱在膳厅陪风三娘用膳。
还未开席,风三娘一脸促狭地问:“若雪,早上送你大哥到门口,他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总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