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逐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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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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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再来出其不意逼攻。或者干脆进击襄阳和江陵,抄掠敌人的退路,你弟弟的军队在外面所发挥的作用比据守要强太多了。”
  白雁声苦笑道:“你说得句句在理,可是中国之事不能以常理推断。而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也未必会听我的话。”
  “唔”,萧溶月哼了一声,心里颇有点不服气,什么不能以常理推断,不就是当她小孩子好糊弄吗。
  白雁声望了望她那唯一的一匹枣红马,道:“现下邕京我是非去不可了,你若是害怕,不如就此转头回去。”
  “害怕?萧家人可不认识这两个字。”萧溶月先翻身上马,伸了一只手给他。
  白雁声在她手臂上一扶,蜻蜓点水,飞身上马。两人都各怀心事,再不敢耽误,绕过巢湖,不几日行到了长江边。
  那人说得没错,一路上不断见到残兵败将,军器衣甲尽皆抛弃,神色惶惶,人马践踏,号哭之声于路不绝。
  白、萧二人路上又逮了几个人问战况,隐约知道,蜀兵入城大肆劫掠三日之后,远在豫章郡的谢氏子弟谢瑞带兵赶到城下,而当初被囚往扬州问罪的谢枫因情势危急,朝廷尚没来得及审他,就在半路上放了他,赦他无罪,又命他带扬州的兵勇去救邕京的急。两厢夹击的局面下,蜀兵从邕京退出,兵分两路,一路走水路入海,一路从陆路,向朝廷所在的余杭全力追击而去。
  两人赶到江边,战乱之下没有一个渡口完好,甚至找不到一只小船可以渡江。两人一路沿江往东,从宜城走到采石矶,都是插翅难过,徒然望江兴叹。
  时而能碰到扫荡战场的蜀兵,或者溃散而逃的官军。皆猥琐萎靡,望见他二人形单影只,便面露贪婪饥狠的神色,都叫白、萧二人出手打发。
  萧溶月一路南来,见中原士卒兵器残缺,军队废弛不堪,心里暗喜,只觉父兄和至尊大业定鼎指日可待。
  这日过了采石矶,竟然在江边看到一只木船随流飘荡,船上躺了七八具尸体,身上都插着羽箭。白雁声亲自下水把木船拖到岸边。萧溶月七手八脚帮忙把那些官军的尸体搬下船来,两人见木船完好无损都大喜过望。
  白雁声先上了船,拿起船桨试划了两下。萧溶月牵了枣红马往船上去,枣红马状极不安,四蹄踏地,就是不愿上船。萧溶月拉了几次,手都被缰绳勒出血痕来了,枣红马就是不愿就范。
  萧溶月急了,举起手里的凤鸣剑,恐吓道:“你平日不是喜欢凫水的吗?这里只比拒马河宽一点点而已。再不听话,我就砍下你的头。”
  枣红马好像听懂了人话,募地仰天长嘶,眼里聚满了泪水,在萧溶月脖颈处蹭了一蹭,这才跟着她老老实实上了木船。
  两人一马,轻舟一叶,朝江南顺风顺水而去。
  白雁声心中忧惧,想到殉城的谢鲲,和陷在城里的谢连璧,便心乱如麻。一个是他名义上的老丈人,一个是他未过门的妻子,都是义薄云天之人,更对他恩重如山,要他看着他们坐而待死,情何以堪啊。
  萧溶月此时也坐在船边托腮冥想。
  他二人都想得太过出神,以至于船舱里进了水都浑然不觉。等到枣红马不停嘶叫示警,两人往脚下一看,水已经淹到脚脖子了。
  糟糕至极,原来这船从上游漂下来之时就被羽箭射中漏了水,小洞一直被尸体堵住才勉强没有沉没,却哪里经得起这一番折腾。
  白雁声一望江岸还远得很,上不着天下不着天,也觉凶险,立时倾注内力,奋力划桨。
  再划一阵,江水已到两人的膝盖,萧溶月忽然带着哭腔指着江面道:“你看那里。”
  白雁声闻言转头,面色一沉,不远处的江面上露出一块黑色大礁石,江水在礁石附近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小船正被水流往漩涡里带去。“你上马,把缰绳给我。”
  萧溶月上马抱紧马脖子,白雁声手里拉着缰绳,嘴里喊:“一二三,跳!”
  枣红马奋力跃入冰冷的江水中,白雁声在前面牵马往岸边游去。
  小船少了两人一马的重量,立时被卷进漩涡,眨眼功夫在礁石上撞了个粉身碎骨。
  萧溶月浑身湿透,吓得面无人色。
  两人来不及喘气,忽然枣红马“咴咴”长叫起来,萧溶月连忙抚慰马匹:“怎么了,怎么了”,然而触手一摸都是鲜血。原来方才从小舟里跃出来之时,上游正好有尖锐之物顺流涌过来,割伤了马脖子,马血汩汩流出,染红了两人身旁的一方江面。
  “溶月,”白雁声不忍去看,道:“从马背上跳过来。”
  “不要!”萧溶月搂着马首大哭出声:“我的胭脂将军,我的胭脂将军!”
  那马从小在萧溶月身边,本来恋主之极,此时却拼命想把萧溶月甩下背来,无奈她抱得死紧,水里浮力又大,怎么也甩脱不掉。
  “溶月!你还要不要活命!快跳过来!”白雁声焦急喝道。
  萧溶月偏头一看,枣红马和她已被江水簇拥朝那个漩涡流去,缰绳那一头的白雁声也被拽着偏离了方向。时不我待,她眼里泪如泉涌,在马首上亲了又亲,终于在马背上轻轻一拍,借力跃到了白雁声身边。
  白雁声见她离开枣红马,立时放开手里缰绳。
  枣红马瞬间被流水冲入漩涡,躯体在水里浮上浮下一会就看不见了。
  白雁声托着萧溶月拼命朝岸边游去。风大浪高,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打过来,两人肚子里都喝饱了水,好不容易挣扎着游上了岸,脱力倒在江边的泥沙地上。
  “胭脂将军,呜呜……”萧溶月一口气喘过来,便又坐起来哭。
  白雁声无奈望天,天高云淡,沙鸥成群结队在天边翱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靖宁七年七月,邕京被蜀兵攻破后的第十天。
  贼兵已退去,硝烟未散,城内城外遍地尸首,满目狼藉。有拾荒的人冒险出来捡拾死者的财物,突然看见熟悉的亲友也倒在血泊中,不由放声大哭。清理战场的官兵嫌他挡事,拿秃了头的枪杆把他捅倒在地,乱戳乱打道:“哭什么哭,生死有命!”
  萧溶月从城外走来,正巧看见这一幕,不觉怒火中烧,就要上前理论。却被随行的白雁声一把揪住,摇头示意不可妄动。
  两人同时抬头去望高耸的城门,巨石垒成的城墙已经千疮百孔,旗帜倒伏,正中的门楼上却挂了两颗头颅,死者尤不瞑目。
  不少人日前逃出京城避在乡下,听说解围之后又拖家带口回来。白、萧二人混在这些流民里入了城,两人走了一阵,都觉兵戈之下巢倾卵破,伤心惨目,不忍卒看。
  白雁声此时在世人眼里还是个死过一回的人,不敢公然找上谢家,见街边有商贾开门营业,正在扫洒门庭,便上前假借问乌衣巷谢家怎么走,顺便打探城里的情况。
  那人四五十岁,满脸皱纹,愁苦地看了他一眼,道:“谢家今日出殡,举族皆往城外去了,你瞧那路正中的纸钱便是他家留下的。”
  大路正中果然洒满了白花花的纸钱,一路铺垫着逶迤向城门去了。
  白雁声心头一沉,问:“是给太子太傅谢鲲治丧吗?谢氏族墓在哪里?”
  那人道:“就是谢鲲死了。听说谢家祖坟在西山。”
  西山翠岚是邕京八景之一,白雁声十多年前赴京,便曾跟随表兄李景文夜游岚山。那山里四时如画,林壑有情,想谢鲲一生操劳,关河奔走,死后难得栖迟故里,傲啸湖山,倒也是美事一桩了。
  白雁声向那人道过谢,领着萧溶月走了几步,小声道:“我要去谢公墓上磕几个头,你去不去?”
  萧溶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地上的纸钱往城门走。此时萧溶月仍然带着人皮面具,白雁声思量邕京之中故旧颇多,恐怕被人认出,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便故意将头发打乱,遮了半边脸,剩下半边抹了许多灰尘,蓬头垢面,一时连萧溶月都认不出他了。
  出了城门纸钱一路铺垫,却不是往西山的方向,反而往西南的新亭去了。两人一路追着,果然不多久就听见吹吹打打的声音,明旌、灵幡、漫天飞扬的纸钱,治丧的队伍逶迤了一里多地,前面是白衣白服的谢氏族人,后面跟着轿马僮仆。
  挽童引歌,白骥鸣辕,观者夹途,士女涕涟。
  白雁声追上队尾,方知后面的一大群人是邕京的世家贵族,来祭奠谢公的。萧溶月没有了马匹,只好靠双脚爬山,百无聊赖下跟同行的人问道:“谢公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落在后面的也不知是邕京哪一家权贵的下人,挤眉弄眼小声道:“这个实在不知,也许只有当日城门楼上的才知晓。不过当日的将士也都死绝了,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他言下之意谢鲲的死大有蹊跷,白雁声默默记在心里,脸上并不表露。
  萧溶月却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那谢家江东名门,世代簪缨,谢鲲死的不明不白,谢氏族人肯服吗?”
  那人便叹气道:“所以皇上下了圣旨,封谢鲲为英国公,又賜了爵位和许多钱财抚慰。”
  萧溶月又问:“听说谢氏族墓在西山,这里是什么地方,谢鲲为什么下葬在这里?”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眼,狐疑道:“你不是邕京人士吧,这里是新亭。从来上游举兵必经新亭,是以兵冲,听说谢鲲生前的遗言就是要葬在新亭,俯瞰大江,守卫京师。”
  白雁声想到谢鲲数十载边臣,屡经战乱,死后报国之心仍是不减半分,为国为民和裴秀不分伯仲,两人都是壮志未遂而死于非命。不由眼眶一酸,流下眼泪来。
  萧溶月见新亭地势险要,其势回环险阻,可倚为壁垒,心里盘算着,他日父兄南侵,这里必要先行取下,才不会掣肘。
  两人跟随队伍上了山顶的平地,但见地势高峻,且山顶开阔,可容数千人。悬崖边有一小亭依山傍险而建,亭下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亭边此时已掘开一个小小墓穴,谢氏族人正在落棺。亲族子弟,诸姑姊妹,追送尘轨,嚎啕衢路,一时间哭声大作。
  当其时,亲姻义旧,缟冠送丧者有千余人之众,邕京百僚自王公以下无不吊祭,酒犊祭奠之物,仓促之下准备不多却也蔚为可观。
  北地丧礼简朴,死者烧埋之后亲友照常过日子,萧溶月哪见过这副阵仗,混在人群中,新鲜不得了,目不暇接。
  白雁声眼光却在墓前那跪得齐刷刷的谢氏子弟之中扫来扫去,最后停在最前面一个单薄的身影之上。那女子身服斩衰,虽弱不胜衣,却并不像其它人那么悲痛欲绝,捶地大哭,始终脊梁挺得笔直,动也不动。
  外围观礼的人便不免指指点点。萧溶月一时好奇,问旁边的人道:“你们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那是谢鲲的长女。谢鲲中年丧妻,只唯此女,时人赋诗:二十四桥明月夜,明珠一颗掌中擎。真真正正的国器掌珠。只是她爹生前如此疼爱她,临到死了,她连滴眼泪都不流,真是狠心。”
  这说闲话的人猛然觉得一道刺眼的目光递过来,犹如刀剑割在自己身上一般,朝身旁一望,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正盯着自己。此人心知谢鲲当日守城颇得民心,背后这样说人家的闲口舌,谢家正逢丧事心情欠佳,若是被揪出来暴打一顿便不值了,不由噤声不语了。
  那怒目而视的正是白雁声。
  此时前方殓葬完毕,谢连璧被人扶起,有人以她的口吻开始读一篇祭文:“呜呼!惟我皇考英公,卜吉于靖宁七年七月六日,葬于石头城。不孝女连璧,谨以清撰时馐,致祭于灵前。”
  谢鲲死后追赠英国公,萧溶月此时始知谢小姐闺名连璧。
  “呜呼!连璧不幸,四岁母死,痛维吾父,中拆雁伴,身代母职,诲教成人。幼赴徐州,十载边臣,屡经战乱,父女同命,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
  这篇祭文显是出自谢连璧之手,文字简洁,雅俗共赏,便连萧溶月这样的人都听得懂,更别说其余看热闹的贩夫走卒之辈了。
  “痛维吾父,崇明年末,虏马饮江,五万兵勇,拒敌徐州,勤王令下,抛女别家,风行建业,电赴两江。胡虏畏威,自填沟壑,国都之围稍解。”
  白雁声想到当年谢鲲南下,独留谢连璧一人在危城之中安抚人心。白梅般清雅隽永的姑娘,寒夜里不避嫌隙,牵引自己去读那天书一样的梵文地图,一步步指点,终于击破徐匡的鲜卑铁骑。如今从她口里再一次说出,真是字字泣血,损心伤肺摧肝肠。
  “靖宁年初,孟贼挑衅,陈兵犯阙,荆青之际,草木为人。痛维吾父,坐镇京都,宣威受命,直取襄阳,再围江陵。贼臣不救,豪杰殒命,国失栋梁,父失佳婿。豺狼当路,安问狐狸?”
  萧溶月看了白雁声一眼,心想这段是在替你打抱不平了。
  白雁声尚未反应过来,人群中有一个高冷的声音道:“什么贼臣不救,豪杰殒命,什么豺狼当路,安问狐狸?贼臣是谁?豺狼是谁?狐狸又是谁?谢小姐文采斐然,世所共知,但岂能这样含沙射影,让不明就里的小人听见了,出去拨弄是非,居心何在?”
  墓前的谢连璧猛然转过身来,面上苍白无色,唯独两只满布血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扬眉道:“方才是哪位高人在说话,还请露面一晤。”
  白雁声募地看到她正面,见她容颜惨淡,身上瘦得没有几两肉,却强撑着一口气,顿时心如刀绞。暗道,原来如此,谢鲲死得不明不白,她将祭文写得浅显易懂,是便于坊间传颂,好造舆论声势,为谢鲲雪冤。
  她话音一落,果然有一士子模样的读书人宽袍大袖越众而出,走到中间空地上作揖自荐道:“在下钱塘吴用,半年前仰慕邕京繁华前来游历,恰逢孟贼围城,谢公捐躯,今日来吊祭一番。”
  谢连璧一听便知这个“吴用”是假名,于是也向他敛衽为礼。礼毕,淡淡道:“连《诗经》都可以兴、观、群、怨。小女生父为国捐躯,小小一篇祭文,纵有词不达意之处,也是出自肺腑,孝心而已,还能有什么居心?”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在底下称好,看向那吴用的目光也多鄙吝之色了,都觉得这人和女子吹毛求疵,太不识抬举。
  那吴用方头阔耳,身材微福,此时也微微一笑道:“谢小姐拿《祭父文》做文章,我这里也有一篇诗作,也想兴、观、群、怨一下,不知可不可以?”
  谢连璧知道此人是来找茬的,不能不让他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那人便摇头晃脑道:“我这首诗名叫《题金谷园——赠谢小姐》。”
  谢连璧脸上微微变色。
  白、萧两人对看一眼,题金古园?金谷园里能有什么?斗富的石崇?跳楼的绿珠?
  “百年骷髅何足争,石崇当日太怜卿!见说白杨能做柱,怎教红粉不成灰?”
  此诗一吟完,谢连璧“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摇晃,被抢上前来的家人扶住。跪在地上的谢氏族人立时站起,簇拥在她身旁,个个面露愠色,同仇敌忾。
  这一首诗横空出世,舆情顿时转变,山顶上的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了。
  萧溶月并不明白一瞬间众人脸上为何都有动摇之色,但见一首诗便逼得这高贵冷艳的女子吐血,心里又是不解又是痛惜。
  这诗里的每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一连贯推敲起来却又像大有深意。因向白雁声问道:“这诗什么意思?这位姐姐为何会吐血,难道还有比死了爹爹更伤心的事吗?”
  白雁声眼里喷射出愤怒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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