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娘,你快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她一见了我就神色紧张的样子,将我拽进屋子就赶紧锁了房门。
我疑惑地瞧她这一脸的淡定无能,预感是有什么要紧八卦要与我分享,连忙也作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紧盯着她问:“怎么了?什么事情让你这般惊慌?”
她引我坐在圆桌边,连茶水点心都不管,抓着我的手神秘道:“我听下人说,这几日王家和咱们刘家派了好几队带刀子的人来,一直在山上徘徊,想找进寨子的路。”她锁紧了眉头,兀自又一叹息:“无奈那人的禁制厉害,他们都找不见。”
刘卿颜早知晓了常问夏识得法术的事,毕竟呆了这许多天,寨里一个个闲时又将某人往年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迹八了一遍又一遍,这般无遮无掩的私下宣传要谁不知道都难。
“你也别急,反正现在的日子过得又不遭。”我看着她思君心切的表情,忍不住又要哀叹爱情是个让人贪心又焦心的东西:“那人不是没与你睡一屋么?迟点儿就迟点儿了,二小姐你清清白白的,也不怕王家公子不要你。”
“话是这么说,可这终不是长久之计。他们一日两日上不来,一月两月上不来,我尚且可以等待,但若是一年两年上不来,十年二十年上不来,又或者是上来了却敌不过带不走活不了,那你我该如何是好,我与在安又如何是好?到那时,那人可还会信你胡诌的药方,与我相敬如宾?又或许就算她对我失了兴趣放了我下山,而在安却已另娶他人与我没了一丝情分,盼娘,你说那该怎么办?”
我拍拍她因紧张而纠在一起的手,用这辈子最严肃的表情认真道:“他若是救了你,你便要感谢上苍,为你与王在安这般有情有意有貌有能的男人牵上一条姻缘绳;他若是等着你,你便要感谢上苍,赐你如此经得起年年月月时间消磨的一世良缘;就算他负了你,你也要感谢上苍,让你在以身相付之前,看清了他软弱、无能又薄幸的真面目。既是如此,你又何须一心一意念他想他,却不愿让出时间磨练他考验他让自己看透了他?”
刘卿颜颇有些吃惊地听我说出了这一番话,微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最终感激道:“想来我真是当局者迷,盼娘,是刘府埋没了你。”
我听她这话忍不住一阵乱笑:“呵呵呵二小姐,你说刘府埋没了我?难不成你还觉得,盼娘我该去开个学堂,有事没事泼泼冷水讲讲现实谈谈有罪论无罪论,再教教夫人小姐们拿失恋忧郁症、婚前焦虑症、产后抑郁症怎么办?”我拨着手指头数给她听,数得她都忍不住羞涩地笑了起来。本来嘛,我又不是心理医生,只是理发圈儿总有个规矩,工作的时候与客人唠唠嗑谈谈天打发时光沟通感情争取他成回头客,这是门必修课。常有些客人来换个发型是为换个心情,大多心里得了病,作为料理人家发型的人,自然又得照顾人家的心情,打听打听原委,分析分析原因,纠正纠正错误,开导开导心理,他们抑郁而来欢喜而归,就算头发做得不在他们理想的范围内也不会追究。当然,我的客人没有一个嫌我手艺不好,究其根本还是我太优秀。
不知怎么,我想起了二十出头飞加拿大静修的时光……
那时我在一家小有名气的发廊兼职,只晚上上班。加拿大不同中国,女性理发师占了绝大多数,她们往往比男性理发师更受欢迎。我将这种现象理解为,加拿大姑娘的私生活已经丰富到了根本不需要在理发时与帅哥搭讪的地步。那会儿我还年轻气盛,顶了一脑袋玉米布丁似的头发,挑染得五颜六色,还把眼线画得跟个鬼似的,照样有人来找我做发型。并不是我有多大名气,只不过首席,那个叫maria的和善女人,让她剪头发实在要排太长的队伍,等不及的客人只得挑了清闲地坐在一边一张亚洲人的脸打扮得不三不四却还一副我很能干哦的表情的我。而往往事实证明,似乎我的手艺和话题比外在打扮更能让人产生信赖感。久而久之我也有了属于自己的顾客群。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名字叫Frieda的德裔加拿大女人,她有一头天生的金发和一对浅棕色的眼睛,出手阔绰,总会给我比一般人多一倍的小费。她每次来都会和我聊很多,涉及她的生活,她的工作,还有她的感情。她有一个女性伴侣,是个中国人,她说这也是她找我理发的原因,想从我身上了解更多中国人的通性,从而和女友契合地相处。她越来越依赖于从我这儿得到信息解决她们的感情问题,我也越来越觉得这样的方式不大妥当,因为她竟企图通过陌生人去了解自己的恋人,仅仅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何其悲哀。只是这盆冷水,我一直没敢泼。
终于有一天,她沮丧地来,告诉我她的中国恋人走了,带着愤怒,走得彻底,她们本该在明年年初步入婚姻殿堂,得到上帝以及亲友的祝福。她让我给她染发,染成黑色,祭奠她与一个中国女人的爱情。我怀着与她一般阴郁的心情,在她耀眼的金发上镀上阴郁的色彩,她焕然一新,新得更加忧郁。之后,她便不曾来过,听她同是1esbian的朋友说,她死了,吞大麻,为情自杀,傻得可怜。那时我才意识到,那盆藏了很久的冷水,是永远泼不出去了。我也意识到,开导别人要有温言软语,也要会夹枪带棒,否则永远是治标不治本。
嘛,后来,那个1esbian朋友开始追求本姑娘,本姑娘却被Frieda这个奇葩欧美女同志搞出了心理阴影,生怕再背负上一条命案警察局不来找茬上帝都要代替佛祖惩罚我,因此课程刚结束,便立即辞工回国,过回了与谋财害命无关的生活。
☆、13头油
虽是那样劝说刘卿颜,却也禁不住去探听更多的消息。我需提前做好一切准备,心理上、钱财上,能走的时候,目的明确地,有备无患地,拎了包袱且不拖泥带水。
因此,往日都在账房蹭钟叔钟婶午饭的本姑娘,这几日为了打听小道消息,毅然开始混饭堂的餐食。
与霜妹坐在饭堂最最角落的位置,果然有个长得好生歪瓜裂枣的男人大谈八卦。据说这男人从前是山下茶楼专业说书的,讲起故事来也尤其逼真,好似自个儿亲眼见着了似的:“前天晚饭的当口呀,寨子里来了个银须白髯的老和尚。那和尚唇角微垂,一脸高深,手里持了根金光闪闪少说也有百八十斤重的九锡环杖,走起路来却跟乘着风似的,前一刻才见他在十米开外,眨眼间就到你眼前了。老和尚可算是高明啊,只瞧他轻轻松松破了咱当家早年设下的三道结界,便知道是个厉害角色。我那会儿还奇怪,这么个有本事的和尚咋就来咱们寨子找茬儿呢?却原来是那王家小子王在安不知打哪儿求来的得道高僧,叫至善法师的。这至善早年在皇家天禅寺当主持,后来云游四方去了,东飘西走行踪不定,常有传闻哪儿哪儿闹不吉利的东西,只要他到场就给除了个干净,什么妖啊怪啊精啊鬼啊的,一禅杖下去就能打个魂飞魄散。这回他出现在咱寨子里,开口就是一句‘阿弥陀佛,老衲是来除妖的,速速叫常问夏出来’,就知道是来者不善啊。”
那人说到这儿,我便忍不住暗想:这货怎么跟法海一德行,听着就邪恶。而那常问夏,就凭我对她的了解,怎可能当真乖乖地走出来?想当初,她就连打劫那会儿都是坐在树丛后头吃着花生不露面的。
“那老和尚必是被王在安那小子蒙蔽了,以为咱当家是妖孽。可咱当家是什么人,能服软?立马派了天字堂副堂主……家的小娃子——五岁的春儿出来。春儿你们都见过,她呀,眨巴着眼睛走到那至善法师面前,奶声奶气地对他说:‘大师,我们当家在里头呢,你随我来啊。’”那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还咬着手指装可爱,惹得满堂哄笑。果然,不会卖萌的土匪不是好相声演员。
男人见大伙儿乐呵完,清清喉咙,继续扯:“那老和尚方才还一副有什么东西出来便要将它就地正法的冷冽模样,可见了春儿顿时放下了戒心,慈眉善目地就跟着小娃儿进去了,真是要吓掉人眼珠子咛。”
“那后来呢?当家该与那老和尚大战三百回合再丢他去邻山的破庙里念经去!”坐我斜对面的小青年一拍桌板儿大声道,搞得本姑娘的饭碗都震了三震。
“后来?你死都猜不着。俩人不但没打起来,还秉烛夜谈探讨佛法好生投机!那老和尚啊,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步履轻快地离去呀!这是我后来听当家院儿里的梅花说的。我那会儿刚吃好早饭,正巧见着至善打当家院儿里出来,就嘴贱地跑上去问他,还捉咱当家不?那老和尚倒也和善,告诉我,咱当家佛光加身想成仙都成,还捉她做什么?”
“哎哟算这老和尚还长眼,没想到咱当家是个半仙儿啊,这下王家小子是白请了这高僧咯!”
“可不么。艹!想抢咱夫人,下辈子吧!”
“也不瞧瞧自己那鸟儿样,没成亲还有脸皮来要人,二了吧唧的不如回家找妈。”
众人渐渐开始骂骂咧咧爆粗口,还时不时有人将不善的目光瞟到坐在角落默默啃醋萝卜的本姑娘身上来。“咔嚓!”我咬了口萝卜,边嚼边对身边的霜妹说:“我早知道那王三公子不给力,当初一起陪嫁的仨丫鬟都瞎了似的一心觉着那公子多金帅气,巴不得被他收进房里,还好当家将我带山上来,否则我指不定还在哪间屋子里哭呢。”我十分没道理没条理地说了这一通胡话,顿觉身上的视线撤走了不少,浑身轻松。
说起来,按老和尚的说法,常问夏当真是跨一步出去就能成仙的?我是从没想过她能厉害到这种程度,不过她现在是什么?是人是妖,还是人妖???噗!人妖人妖人妖!!!
“楚盼娘,你出来!”正想着,耳边传来个不怎么友善的声音,吓得我萝卜都掉了。会用这样的称呼配上这样的语气叫我的,除了我刚在心里默默吐槽的那个人,还能是谁?
饭堂里的大兄弟小妹子齐刷刷又将目光聚到我身上,形成一个焦点,烧得人冒烟。
“楚盼娘,慢吞吞的非要我进来请你么?”话音未落她已是到了门口,但见她黑发高高束起,配了个白玉雕莲花发冠,一身与初见时一般的青色侠客衫,更衬得整个人极是挺拔纤瘦。众人见她皆是抱手行礼,我咽咽口水,暗暗思忖,这姑娘能有什么事儿找我。她不耐地朝我招了下手,又招了下手,我似乎听到她说:“还不快给本寨主滚过来?本寨主清清楚楚地听见你说‘人妖人妖人妖!!!’了。”
“盼娘姐姐你快去啊,当家叫你呢!”霜妹推推我,顺便把我碗里最后一根醋萝卜夹到了自己碗里,以了却我放不下的心事。就这样,我无牵无挂地过去受死,就像临死前终于将不成器的女儿送到了窑子门口可以含笑九泉。
“干啥?”我到她面前,假装无知。她不顾形象地翻个白眼,拽着我的手腕子就往外走,板着个脸挺吓人,虽然她总是板着个脸。
“人妖真不是说你……真的……”无知不成就装无辜,我不知是在期待她回我什么样的反应,她也总算不负众望地斜了我一眼表示一点相信的意思都没有,继续将我往前拽。
无辜不成,就……就只能无耻了:“我……我就是说你了怎么着吧!”
她把我拽到棵松树下面:“搞什么你?”
我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刚路过,就听到你心里喊‘人妖人妖人妖’,才想起来你上回摘了我那许多花,这么久了,蜂蜜都该酿出来了吧!说好的头油呢,怎么不给我送来?”她抱手胸前,皱着眉头打量我,没计较我说她人妖的事,倒是意外地关心起这个头油的问题来。
我挠挠被她拽过的手腕,笑得讨好又讨厌:“嘿嘿,头油啊,照道理是好了,但我还没来得及细查,瓶儿都没装呢。要不明天我装好了再给你?”
“明天?”她两弯长长的眉毛蹙得更紧,问:“今天不行?”
我眼睛一瞪,脱口而出:“没想到你对头油有这么大兴趣,那……现在就跟我回屋取吧。”
她点点头,走在我前头,步伐平稳而飞快,看样子对我屋子的方位比我这暂住的主人家还要熟。大约才两三分钟的功夫,我们就到了地方。她看着我慢吞吞地摸出钥匙,慢吞吞地打开铁锁,慢吞吞地走进屋子,慢吞吞地再摸出钥匙,慢吞吞地打开屋子里唯一的桐木箱子,慢吞吞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一些的未上锁的箱子,放在桌上,竟没有发怒。
“在这里面?”她看了看角落的大木箱,再将视线转回小木箱上,走过来问我。
“嗯。”我回应了一声,将双手放在木箱盖两侧,不忘提醒一句:“香得过分,你可别被熏着。”说着,便将盖子掀了。
她微不可查地动了动鼻子,指着箱子里十七八个大罐子问:“这么多?”我正想纠正她,她又道:“这些白罐子里的花,是我那儿摘的?”
我微张着嘴眨眨眼:“你怎么知道?”当时为了区别,我用白色的罐子装了山谷里带回来的花,至于其他女人的,用的都是黑罐子。
“你以为我瞎的么?里面的灵气都溢出来了。”
我撇撇嘴:“我又看不见,怎么能知道你看得见。喏,你喜欢哪个自己选,我先去找几个小瓶子来?”
“别找了,我这儿有的是瓶瓶罐罐。”说着,她朝桌板儿上挥了挥袖子,但见白光一闪,桌上立刻码了十来个小瓷瓶,都是极好的质地,纹了花朵,镶了银边。她又将心思放在箱子上,从里头随手拿了一罐头油出来,打开封口嗅了嗅,放回去,又拿出一罐,再打开,再嗅嗅,又放了回去……就这样重重复复十几回,直到将白罐子黑罐子统统闻了一遍,才道:“果然是有灵气的油香些,可是……”她转头看向我,带着见鬼的疑惑,凑近我的脸闻了闻,道:“怎么还是你身上的百花香闻着好些?你用的什么?”
一把汗!如果我可以突破生理极限,一定会送给她一个华丽丽的囧字脸。
“你若是跟我一般打小与香花头油打交道,也会有我身上的味道,洗都洗不掉。”
“是么?”她又凑近了些闻,闻闻这儿闻闻那儿,搞得我面红耳赤嘴角都要囧抽了,才直起身子道:“楚盼娘,以后你每天都来给我抹头油,我要你身上的香味。”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貌似是回山谷修炼去了。
☆、14玩笑
她要我身上的香味?呵!我抓起一撮头发,闻闻上头一股子乱七八糟的花香混着茶香、芝麻香,又不知经历了怎么个化学反应,意外搅合得还真有那么一点别致的香气……
要就拿去嘛!你不是半仙么?copy个气味也不会?也太会为难人了!
话是这么说,但天生的欺软怕硬依旧驱使我为她挖空心思。
折腾了整整一夜,我将那几罐头油反反复复调来配去,鸡鸣时分,终于调出了与我身上相近的气味。但头油不是香水香粉,它要的不仅仅是芳香,还有固发养发的效果,这些,得待常问夏用了才能知道。我瞧着手里的小瓷瓶,记下它的配方,为它取了个一点儿没创意的名字——灵香油,再贴个红艳艳的小标签在瓶身上,留下我说不出好赖的字迹。
匆匆洗了脸,喂了鸡,我便提着一盒子梳头用具往寨子中心去。
昨儿常问夏一定是随口一说没向下人打过招呼,我拎了桃木锦盒进去,说是给当家梳头的,他们都一脸不信让我有本事拿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