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解元往上一看,原以为是镜华的,空落落的顶上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就在这时,云毚突然探出个头来,那撮标示性的蓝毛湿哒哒地黏在头上,原本柔呼呼的一大团,在毛湿了以后丑得缩水皱巴成了一只小老鼠。
感受到花解元奇怪的视线,云毚立刻甩了甩毛,快速抖了几下,又变回了小团子的模样,嘴撅着叼了根藤蔓,蓝眼睛里满是讨赏的表情,这可是它钻进雪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的最粗的一根了。
待云毚吐出这绳子,花解元在下面用力拉了拉,不错,还蛮结实的。
既然万事俱备,花解元于是换上一副慎重的表情,将藤蔓底端在腰上绑牢了,一个优雅的转身,已然背朝崖壁,悬空了身子,双手扣紧藤蔓,一步一步踏得心惊。
有了绳子状的藤蔓作为助力,摘得雪莲可以说是轻而易举,花解元没有多做犹豫,直接放进怀里塞好。只是不知等那老怪物回来以后看见光秃秃的枝干,又会作何感想,不过那也不是花解元需要在意的了。
镜华之前砍下的裂缝刚好做了花解元落脚的地方,踩着那缝隙,花解元拉藤蔓的力气就松下来一小部分,很快爬上了崖顶,倒是把一边的云毚激动坏了。
站在整个北地最高的圣峰之上,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给人一种凌云之势。浩瀚的山脉连成一片,绵延不绝,连心胸都不免变得宽广起来。
只可惜,花解元心不在此,厚厚的积雪只留下之前两人激烈打斗的痕迹,却是连脚印在哪也分不清,这……要他怎么去找镜华啊。
山顶之上,只余下风声,呼啸、凌冽。
就这样屈膝坐在原地,直到四肢冻得失去了知觉,花解元才隐约看到那一片白色里的人影,以极缓慢的速度向他靠近。
一步一步,都走在他心坎上,他从没见过镜华走得这般慢过。
倏地一下站起,却发现腿已经酸麻得不听使唤了,但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还是让他艰难地提步,想再朝那人靠近。
此时镜华低着头,额间的碎发已经长了,半遮着眼,似乎还没有看到一脸激动得要扑过来的花解元。
突然,一道在白雪中甚至算不上刺眼的亮光一闪而过,僵硬了花解元的表情。
“不要——”
呐喊声撕心裂肺,几乎在感觉到疼痛穿心而过的一刹那,镜华抬头看见了花解元。
再然后,雪色中开出了一朵红花,美艳绝伦。
扑通——
纯白的雪地上一并倒下两个身影,一黑一白,白的至纯,黑的至深,却被一把断了的剑紧紧连接。
刺目的红被拉得老长,拖了一地,连带刚才那一剑,溅得零星到处都是,只消一眼,便已觉得眸色也被染了个通透。
眉头深锁,镜华根本不用回头,就已经反手握住插在胸前的利刃。
一声闷哼,那剑被他一把拔出胸口,带出大量鲜血,就算另一只手紧紧按住伤口处,也能看见止不住的红色液体争相恐后地往外流。
忍着痛意,镜华一脚踹开身后已经死了个透气的老怪物,和他到死都没松开手的剑。剧烈的动作立刻扯开伤口,让他咳得更凶,粘稠的血腥吐了一地。
花解元几乎瞬间红了眼,站也站不稳,就连滚带爬地扑向躺在地上的镜华。明明近在咫尺,伸出了手却不敢碰他一下,就仿佛那是一个瓷瓶,稍动即碎。
白衣晕开鲜红的颜色,加上之前就有的大大小小的划痕,让镜华整个成了血人,花解元看得心尖都要裂了,他从未见过镜华伤成这样。
“痛不痛?……痛不痛?”花解元的嘴唇被自己咬得泛紫,眼里心里都被眼前这个人占据了。
“当然……不痛,这点……小伤……”
花解元却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骗人!你怎么,怎么就这么傻?为了我,这样一个我,不值得,不值得的呀!”
“值不值得……那是……我的事……”
“够了,别说了,我求求你,别再说了!”
花解元连忙捂住他的嘴,他看到的是镜华苦撑着回答,血几乎都要被吐尽了,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没有犹豫地,花解元立刻去解镜华的腰带。伤口!伤口一定要先止血才是!
他绝不能让镜华死,绝对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不离不弃
彼时,镜华已经晕厥过去,若是醒着的话,也不可能放任花解元把他扒了个干净。
花解元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层层衣裳,一团湿哒哒的打着皱的纸,立刻从镜华怀里掉了出来。
这是——
脑海中立刻回忆起临走时纪研的怒吼。
他想起来了!这好像,是记载千年雪莲功效用法的那张纸!既然这药能救自己的眼睛,那么必然也能……
捧着这几乎要被血水模糊不清的一团,花解元掩住内心的激动,一手按住自己怀中的雪莲,一只手把纸摊平,努力辨识着上面的字迹。
“捣碎……外敷,……内外……调和,凝血生筋……,切忌……”
花解元念得磕磕巴巴的。
本来就只有寥寥几行小字,如今被血糊了个大半,只依稀能认出几个关键字来,不过大致意思倒是能懂。
没办法,这种时候,在这样物资缺乏的地方,看着尚存一息的镜华,花解元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手发着抖,掀开镜华最后一层内衫,那一剑穿透的地方,正贴着心脏的位置,血还在涓涓流淌,颜色却开始淡了,连带着镜华的呼吸也跟着微弱起来。
花解元急得满头是汗,却也弄不清有没有伤到心脏,怪只怪自己从前没研习过药理,此刻才会这般的,像个废物!
急急掏出怀中一直宝贝着的千年雪莲,手忙脚乱地拔去几片花瓣塞进嘴里。那花瓣凉得似冰,刚塞入口中时寒得花解元牙齿都哆嗦。
花解元一口一口地快速咀嚼着,脸色冷得发紫,直至那甘苦的味道沁足了整个口腔,才小心地吐在手心,嘴巴里却什么味道也没了,像针扎过一样麻麻的。
将这些已经弄碎的雪莲抹在镜华胸口,涂匀。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血凝住了,花解元僵得像个石块一样的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垮了些。
没做多想的,花解元把剩下的雪莲花瓣也从花上拔了下来,一股脑全塞进镜华嘴里。
那花本就比一般莲花来得小,全给镜华服了也不能算多,只要他能好好的,让花解元做什么都愿意。
果然,千年雪莲一服,镜华的脸色立刻好了很多,但这么重的伤,又岂是一时半会就能好透了的。
局势有所好转,花解元想,待在这也总不是办法,这里太冷了,就连躺在雪地里的镜华,脸色也和雪一样白。
寒风夹着冰粒呼啸而过,仿佛很快就要把人埋在这厚厚的积雪里了。
花解元跑到崖边,用石块磨断那藤蔓,把自己和镜华绑在一起。轮个头,成年后的镜华,足足比花解元高出一个头来,单靠背的,花解元真的没把握自己能撑住,有根绳子也许会好很多。
一条藤蔓牵引的两个人紧紧相连,是不是也意味着,此生也会永远绑在一起——
只要我还能动弹一下,就永远不会丢下你不管。
回头看了一眼几乎要和大雪融为一体的云毚,这家伙仗着丰厚的皮毛,在雪地里的生存能力倒比他们强大许多,刚才那会子,也不知一只兽又去了哪。
“云毚,跟上,在这里要是丢了,我可顾不上你了。”
原本只是吓吓云毚,那家伙果然屁颠屁颠地跟上花解元的步伐,不过不仅是跟上,还似乎有种要领路的意思。
这番更好,那家伙刚才定是觅了处可以栖身的地方,它在雪地里跑得可快了,简直如鱼得水,连花解元都要怀疑它是不是生错了地方,不过这下可解了燃眉之急了。
想到这,花解元不经红了眼眶。
真是!明明只是这么小的家伙,偏偏是最危难时对他们不离不弃的。
将身上的重量向前倾了倾,花解元才一脚深一脚浅地跟随云毚踏进雪里,艰难地前行,可无论他走得多慢,云毚仿佛一直都只比他快一步,只有花解元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雪地里,留下的是花解元背上,镜华垂下的足尖划过的长长踪迹;留不下的,是幽冥老怪被吹雪层层覆盖的尸体,此后难寻。
……
花解元几乎要听见自己骨头缝里吱呀作响的声音了。据说寒冷的时候,骨头会变得很脆,咔喳一下就能轻易折断了。
扛着比自己还要重的镜华走了这么远,腿已经自行地往前迈,小腿肚泡在冰冷的温度里,不但不凉了,反而火辣辣地烧起来。
“还没……到么?”
虽然是大冷天,花解元额上的汗一直就没停下来过。
云毚一个劲点头,但好像它就没做过别的动作。
第无数次相信云毚之后,花解元终于找到了所谓的洞。比起之前遇到的小了很多,但容下他们却是绰绰有余了,重点是在这山中要想找这么一个可以规避风雪的地方,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花解元几乎是一脱离厚重的积雪,就扑倒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鼻子里也总算不再是只进冷气,难得呼口热气了。
吃力地翻了个身,特别注意地防止压到镜华,花解元解开牢牢绑在两人身上的藤蔓,肩膀的地方都已经勒出了几道红印,耸了耸僵掉的肩膀,感觉到血液从皮下回流的艰涩,花解元苦笑了一下,顺势揉乱云毚的长毛,低声道了一句:“谢了。”
云毚一抖毛,甩回原来毛茸茸的威风模样,得意极了。
安抚完云毚,花解元没忘去探探镜华的脉搏,他虽然不是很懂医,但在纪研那耳濡目染了这么久,把脉这样简单的事,看也看会了,虽然他看会的也只是皮毛。
指尖触到的地方,隔着薄薄的肌肤,一下一下,节奏也还算稳,看来千年雪莲的药效果然如纪研说的,的确神奇。
想起镜华看到自己的最后一眼,他……以为自己看得见了吧。
这样便好,就算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花解元也知道自己在笑。他已经无数次地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来得及及时服下那千年雪莲,不然的话,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换镜华这一条命了。
正当他准备抽手,眼前的画面陡然一变,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光团,夹着丝丝缕缕密集缠绕着的线,一起朝花解元涌了过来,速度之快,让他完全应接不暇。
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五彩玄妙,眼前的一切新奇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是……什么?
莫说花解元没见过,如此奇景,见过一次,怕是此生不会忘了吧。
唯一有过类似的场景,是……那时候,挂在脖子上的玉还尚且温热,那时的光点只是一闪而过,就看见了眼前的骷髅,哪有眼前这般清楚明了,可以仔仔细细地观察探究。
视线慢慢上移,一个硕大的创口,被蓝色和黄色的光芒包裹,碰撞抵消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恢复。
难道……他看见的是镜华体内的……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花解元却被惊骇得说不上话来。
他一直以为,只有像镜华这样的厉害的高手才能做到,怎么自己也……
要花解元相信自己变成了高手,确实是件困难的事。他已经,被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的希望和失望,搅得人生都快要混乱了,如此这般,一切看起来都要变成他的幻想或是妄想了。
不要去想其他的,只专心地查看镜华的情况就好,花解元这么嘱咐自己。
这一看之下,还真让他看出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当然,也不能说是奇怪。在此之前,花解语从没见过别人的,没有比较,自然得不到结果,但是本能的,总认为有哪里不妥,但应该不是之前的那道剑伤。
但究竟是哪里呢?
无解!这么想着,花解元控制自己退了出来,反正也想不明白。果然,一片清明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
但那层层丝线捆绑、禁锢着的神秘光芒,还是在花解元内心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萦绕不去,如同潘多拉的宝盒,再打开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东西。
从洞穴四周,捡了一小堆枯枝。不得不说,即使再严酷苛刻的环境,植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所以,聪明的人类也会依赖他们得以生存下来。
用这些枯枝升起一堆火,洞里的温度立刻上升不少,手脚的血液总算不像是被冻上了一样,动作自如了许多。
从包袱里面拿出纪研一早就备好的衣服,真没想到,经过这么多磨难,这么个小包裹倒牢牢背在自个儿身上,没丢了去。
帮镜华褪去了那身浴血的白衫,沾了些水小心地擦去他身上的血迹,在那些细微的伤痕处,也都涂上了纪研塞进包裹里的药,这才给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做完这些,花解元早已是身心俱疲,啃了几口硬巴巴的干粮,靠在火堆旁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轻易动心
镜华是给胸前酥酥麻麻的凉意弄醒的,神奇的是,本该有个大窟窿的地方,居然已经不大疼了。
这一睁开眼,就看到旁边一人一兽依偎着靠在一起,睡得正香甜。
花解元身上还沾着血迹,不过细看之下,都只在衣服上,应该没受伤。倒是云毚,好像听见什么动静,翻了个身,耷拉着耳朵朝花解元身下挤挤,又睡死过去。
想来……他们俩都累了吧。
打量着整个山洞,洞口的风还呜呜的响着,却进不来。能找到这样一个栖身之所,真是难为他们了。
火堆里,枯枝燃烧发出轻轻的折裂声,微弱的火光还在竭尽所能的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但大部分枯枝都已经燃成了焦黑的灰烬。
镜华摸着自己身上干净的衣服,显然是花解元帮他换过了。瞄了一眼熟睡中的人,那人受到身旁灼热的目光注视之后,却依然不为所动,紧闭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出。
但镜华心里大概了然,应是看得见了,不然,怎么可能背他来到这里,还能帮他换上衣裳,看不见的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吧。
这么想着,心里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抬起右半边的胳膊,因为伤到了左边心脏的那层薄膜上,所以格外小心,慢慢地掀开并没有系得很紧的衣服。
因为血迹被擦拭干净的缘故,没了血色四溢的那种视觉冲击,看上去少了些恐怖。但是伤口处皮肉撕裂的痕迹还是在的,藏在巨大的裂口下隐隐见得的黑红色,还是让镜华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花解元用得什么药,一层薄薄的透明色的液体,黏黏的将伤口一圈都覆盖住了,清凉的感觉更是透入骨髓,冰凉却不寒冷,用来纾解疼痛再好不过。
当然,那是在不动弹的情况下,镜华刚想起身,那种一剑穿心的感觉,立刻丛神经末梢传送到大脑的痛觉感应里,他只好重新靠回去。
这种情况,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再随意折腾就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乖乖躺回去的镜华拂面暗骂自己实在不小心,怎么临到末了居然没有小心那个老怪物,才差点反而被对方弄死。
原本自己已经占了上风,向着幽冥老怪虽然活得久了点,但也如他所言,在这极北的地方磨尽了不少修为,到底是后生可畏,被他打得步步后退。
眼见胜利在望,镜华还没来得及得意,药力的反噬就来了。
太白星君的药,果然……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