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研一见情况不对,脸色大变,迅速将最开始扎在他头上、耳后的针撤下,只是这些拔下来的针,针头已经发黑,并且隐隐有腐蚀的痕迹。
针拔了后,花解元的眼睛总算不流血了,但他满脸鲜血的样子着实恐怖骇人,那鲜红的颜色染得他如同厉鬼一般。
然而到了心脉那根,纪研费力推开他的胳膊才看清,那针已经尽根没入了花解元体内。
纪研也没见过这种情形,慌张地开了天眼,才将花解元体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很显然,花解元的身体已经被通了窍了,只可惜那封印不知使得是什么法子,任凭她尽根银针扎下去,体内气息再乱地冲击下,都纹丝不动,这跟计划差的太多了。
针已下,再没进一分,就是心脏了。
“花解元、花解元!你还好吗?”这是纪研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喊他的名字,严肃里带着紧张。
“咳……”花解元喉头发惺,呛出一股子苦涩的味道,嘴唇白得发颤:“小研,继续吧,我还可以撑下去。”
“可是这样下去你会……”
花解元满是鲜血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循着声音的来源努力地发出让纪研听得见的声音:“都到了现在这样,你是让我放弃吗?”
他努力咧出个不算笑容的笑容:“我不会、也不可能放弃!早说过了,除非我死。”
纪研顿时被他这种死不回头的执拗劲打败了,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挫败:“你……” 可知这命只有一次,说没就真的没了。
就算以命相抵,这场豪赌,我也赌定了。
“所以,”他喘息着,缓缓吐出体内的浊气,就好像这样可以稍稍纾解体内的疼痛,“能救我的就只有你了。”
对不起,就算自己也知道,以命相逼什么的实在太卑鄙了,可是能帮我的、最有可能成功的也就只有你了。
纪研摇头,拼命地摇着头,可是模糊了双眼的花解元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屏息以待。
看着如此脆弱的他,纪研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告诉他这样一个残忍的事实。他的眼睛已经瞎了,而心脏受到压迫现在随时有可能刺破主动脉,从而一针毙命,最最可怕的是,封印此时此刻却纹丝不动。
纪研把桌上的书一把扫到地上,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花解元不懂医理也就算了,她当初怎么也会觉得这方法有理可循?
那可能意味着,所有的代价全都白费了,即使救回来,花解元也只能是一个废人。纪研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才要她继续下去。
花解元脸上已经呈现一种近乎死灰的紫,他幽幽叹了口气:“生死有命,我没有选择,书上那些是我最后的希望了。纪研,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咎由自取。”
纪研一刹那被他的话打懵了,那语气,简直……
也就是说,即使那什么劳子书真是假的,他也要一错到底了。
定了定神,纪研觉得自己这辈子医仙的名誉可能要栽在他手上了,但即使如此,她也再不可能劝花解元放弃了,这个人对待自己的心,比石头还硬,而且早就看透生死了。
当第二道仙力没入花解元中间的脊髓之中时,花解元这个人开始发烫,如同煮熟的虾子,曲着脊梁。
整个后背的脊椎都凸出来一节,畸形得可怕,骨节也比正常人肿大了数倍。
已经没有力气尖叫,咬破嘴角已经是所有的力气了,断断续续地咳嗽和呕出嘴边的苦汁,是他还活着的最后的真实感,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昏过去吧,昏过去就不用再忍受这种痛苦了。
可是理智却让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一切,昏过去,就完了,别说翻身,他这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明明,还什么也没做到……
像个废物一样,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持续开着天眼,让本就只是一个小仙的纪研有些吃不消。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封印里面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快要奔涌而出,而就是外面这层死牢,冰冷阴森,毫不留情地妄图阻止它。
不,不仅仅是妄图,它确实成功做到了,而且就像有意识地,花解元体内的气息越乱,它就越强,就像有意识地和花解元在对抗一样,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恐怕……
门突然一个猛力被推开,冲进来风尘仆仆的镜华。
“你们——在干什么?!”
彼时,花解元被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到,情绪波动过大,激得直喷出一口血来,他知道,声音的主人必是镜华无疑。
纪研也没想到镜华会在此时回来,想到他看到花解元被她虐成这副惨样,这下真的要给花解元陪葬了。
急忙撤回掌力,知道自己犯了怎样一个大错,尤其是他还不知情的情况下,纪研在镜华面前再也不敢呈威风了,灰溜溜的缩了个脑袋。
面对这两个趁他不在居然胡作非为的家伙,镜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就算纪研已经一副俯首认罪的样子,依旧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你出去。”
这是镜华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过大的情绪,压抑的句子里甚至能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只是引而不发而已。
他在花解元面前,早就不是什么少年级别的了,虽然这次回来,他们相处的时间极短,但是一言一行里那种让人心定的感觉,已经说明了他的强大,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
可是越是这样的镜华,越是强大的他,就越让花解元觉得负担。他是强大的神,自己只是一个命途多舛的普通人,这个包袱哪怕相较之下再渺小,也不该由他背负,再说本就和他不相干,不是吗?
眼看纪研就要因为他被镜华责怪,花解元急急替她辩解,只是脱力之后气息紊乱且苍白:“镜华,不是纪研的错,是我!是我……”
“你他妈给我闭嘴!”
镜华是真的怒了!而且不是普通的愤怒!
作为一个仙,或许确实不该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可是当他看到木桶里坐着的几乎不成人形的家伙时,他却一眼笃定,那就是花解元,而这让他连心都揪了一下。
纪研倒并没有觉得多委屈,在她看来当务之急就是救下花解元,自己又拗不过他死倔的性子,镜华来了反而让她安心了。论医术她是在行,可镜华庞大的仙力却是完成秘术所最需要的。
捡起地上的古籍,颤颤巍巍地递给镜华,纪研默不吭声灰溜溜地贴着门边潜了出去。
剩下的,相信不用她教,镜华也能自己领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始如一
镜华一手罩在花解元头顶,一股冷气倾浇而下,很快暂时安定了花解元体内四窜的气息。
纪研的仙力与花解元的体质显然格格不入,过度的灌输只会使他内息大乱,最后爆体而亡。
翻看了一下手里那本破书,上面文字密密麻麻之多,时间却不容他细看,镜华只能快速扫下来,一目十行,但对于他来说,用来理解这些绰绰有余了。
镜华短短几分钟就翻完了这本书,皱紧了眉头愤怒道:“胡闹!胡闹!”早知如此,他当时绝对不会让花解元再回什么寝宫。
但此时的花解元已经管不了他在说什么了,胸口的针似乎放大了数倍,每一分蠕动都触在心尖上。花解元一声闷哼,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针孔竟沁出血来。
那是一种很浅的红,很淡很淡。
镜华看到的一瞬间却失了颜色,这里,居然扎了一根针。
该死的!刚才纪研怎么没告诉他并没有取下来胸口的针!
“解元、解元!”镜华不敢去摇晃他,只能轻声呼唤,生怕针再刺深一分。
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就只有继续下去了。
“花、解、元!”镜华一个字一个字地喊他,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双手拍打着他的脸,试图唤回他的理智:“你他妈给我清醒点!”
花解元脑袋嗡嗡作响,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却能清晰地听见他在说什么,昏昏沉沉地点头示意。
“听好了,从现在起,无论发生什么,感觉到多大的痛苦,都不准睡着,这是命令!”
胡乱地点头,花解元对镜华是近乎绝对的信任。
镜华将手探在花解元胸膛,隔着已经被他降下体温的皮肉,里面的跳动极其微弱,很难说是因为此刻的花解元已经奄奄一息,还是因为机体的自我保护功能,从而来避免被银针所伤害。
然而不管怎样,都已经到了极其危机、不得不拔出来的关头了。
镜华一手按住花解元,原本放在花解元胸膛的另一只手逐渐变得通透,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连带内部都变得透明起来。就是这样通透的手,却毫无阻碍地挤进了花解元体内,那样子就好像从接口处的两人,肢体上已然融化成一体。
看上去是一回事,简单得轻而易举,但事实上两人都已经大汗淋漓了。
心脏的右下方被强硬地挤进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手,绝不是一件舒服的事,那感觉简直比皮开肉绽以后,在伤口里搅和半天还要难以忍受,可是因为剧烈疼痛加快的心跳,再次重复不停地触到针尖,真的好想让人死过去啊。
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取出银针,而且要尽可能避免不更严重地伤及花解元,对镜华来说实在是个精细活。一方面仙力整个包裹手掌,控制它源源不断地持续输入,才能安全地探入花解元体内;另一方面,花解元全身所有最重要的筋脉都汇聚于此,如何避开它们,直取银针,甚至不能让它偏离分毫以致扎破主动脉大幅度出血,真的太难了。
换做往日的镜华,现在烦躁得跳脚也不为过了,可他却安静异常,专注地做着手上的一切,所有的动作都尽可能慢下来。
感觉到花解元吃痛地躲避,他按在他肩膀的手立刻下了几分狠劲,牢牢固定得他不能后退。短短的时间里,他的声音比之前沙哑了许多,沉重地警告花解元:“你要是再敢动一下,信不信死了我也把你的皮扒下来喂狗!”
熟悉的语调,还是那么恶狠狠的语气,从少年的脸变成了如今的俊秀公子,只那份初衷,终始如一。
花解元再也不动了,只除了微微发抖,死命克制着身体的自然反应,就算眼睛看不见,他也知道眼前的人该有多么担心。
冷汗顺着镜华的发线一点点滑落,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心无旁骛地盯着看到的一切,忽略掉所有静脉血管枝枝蔓蔓的干扰,食指和中指一夹,迅速往外一抽,眼睛无法反应的速度就带出了那根银针。
花解元知觉到胸前的一阵灼烧,热烈的痛楚之后,是镜华拥着他剧烈地喘息。
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都变得无比敏锐,探知到的一切也远比之前来的敏感,所以当镜华炽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颈窝,酥酥麻麻的感觉也让他为之一颤。
镜华摊开手,那根耗了他大量仙力才取出的银针瞬间灰飞烟灭,身体一阵一阵力竭的感觉告诉他,继续这样下去可能真的要……
他起身,长袖因为刚才脱力的拥抱已经被木桶里的污水浸湿,干脆地扯去碍事的布料,扔在地上。
镜华手里拿着廉苏之前给他的药瓶,一口气倒出三四粒放在掌心,一抬头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全身开始一点点恢复力气,原本枯竭的仙力也源源不断地重新滋生。
现在,只剩下纪研未完成的了。花解元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镜华又怎能不帮他完成心愿,他相信,花解元既然做这种决定,怕是更不能忍受后半生仅仅作为一个残废的存在。
与纪研不同的是,纪研是把仙力整个打入花解元脊髓之内,而镜华选择了相应可以控制整个情形的办法。
仙力如同无形的绳索一般探入花解元体内,另一端却在镜华的掌控之下,可以随机应变。
仿佛是摊开了无数触角,又像撒开的巨大罗网,封印被完全包裹,吞没。
被包裹的一刹那,封印仿佛有意识地变得尖锐,被利刺划破般的,镜华精神一阵刺痛。然这之后,他甚至能感触到所谓的封印里带着的情绪,那是怎样一种抗拒,幽怨,更甚是对被封印的事物错综复杂的情感。
就在镜华为此不解之时,神奇的事发生了。
在纪研那里,如铜墙铁壁般雷打不动的封印,到了镜华这反而变成了乖宝宝,除了一开始的反射性攻击,这些家伙们几乎是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丝毫不带芥蒂,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他的仙力当中,甚至比他此刻使用的仙力更加熟门熟路,原本的灌输反倒成了一场仙力的回流。
用来封印的力量没了,那么所谓的封印就这么解开了?如此轻易?
在镜华还没来得及闪神的瞬间,一股子奇异的力量闪着金色耀眼的光芒瞬间流窜至花解元原先被打通的四肢百骸,那气势,如同堆积良久的山洪骤然爆发,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镜华急忙用仙力控制住花解元体内奔涌的态势,使他不至于因为太过猛烈伤害到自身。
好在纪研这几日的努力也不算白费,此刻以花解元脆弱的身体,居然抵抗住第一波的冲击,饶是如此,还是从各处血管中沁出许多血丝,整个看起来就像是在血里泡过的一样。
不过抵御住第一波就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一切都有镜华在,倒也不足为惧。
所有的工作到了这一步,反而变得容易多了,一切都顺利成章地按着最初的计划进行着,直到泡成血人的花解元温顺地倒在镜华怀里。
看到他凝着血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镜华轻声道:“够了,一切都好了,睡吧。”
那微垂着的睫毛终于安稳地阖上,安心地昏睡过去,梦里安静地像个孩子。
看到镜华抱着浑身浴血的花解元出来时,纪研也赶上前远远地瞅了一眼,看到他微弱却平稳地呼吸这才安心。果然不愧是镜华,他就说小攻出手,小受哪有舍不得从鬼门关回来的道理。
镜华朝她瞪了一眼,纪研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那凶狠的眼神简直在告诉她,回头再找好好找她算算账。
把花解元轻轻放在床上,镜华从盆里拧干一条毛巾,在他脸上小心地擦拭,极细腻地抹去那些血污,让花解元的脸一点点清晰起来。
经过刚才的一番脱骨换筋,花解元如同获得了新生,原本属于人类身体的污秽和杂尘全部融进了那桶药汁里,变得墨一样的黑,而他的身体,所有的毛孔全都舒张开来,原本被太阳晒成微黄的肌肤也也变成凝脂般的白,光滑如玉。
之前只能算得上清秀的面庞,经过痛苦的洗礼,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仅仅靠几根面部线条勾勒,却有一种绝美但不会惊人的错觉,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泛起了温润柔和的光芒,安宁神圣。
镜华微微愕然,他知道花解元的身体回复发生一定的变化,这在吸纳了巨大的力量以后或许显得不足为奇,可是凝望着那张脸,就好像之前他呈现的所有平凡都是一个假象,这才是真正的花解元一样。
镜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之前一直根深蒂固在他的脑海里,却在此时突然蹦出来一样。
甩掉了脑海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镜华帮花解元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默默地坐在他身边。
执起花解元放在身侧的手,贴放在耳边,镜华静静地倾听着他脉搏跳动的声音,很轻。
他差点又要失去他了,为什么每一次只要自己不在他的身边,他总一次又一次让自己身处险境呢?
其实镜华自己也一直不太能理解,对待花解元他究竟是怎样过一种感情,可是只要看到他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