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拱拱手,就站了起来。
杜雅汐看着他,问道:“钱明,听话你的记性很好,走过的路线全都印在脑海里。如果我让你陪着少爷挨家挨户上门去道歉,你可以做到吗?会不会有遗漏?”
“回少夫人的话,旁的钱明不行,这事钱明一定办好,绝无遗漏。”
“很好!”杜雅汐就看向老何,“老何,这次的事情,光是姑父一人是不可能完成的,配药坊里一定有人帮着他。配药坊的人事我不熟悉,你暗地里查一下,把那些人牵扯在里面的人回报给我。你准备一下,这次咱们不仅要按单准备相同的药材去换回假药材,还要有所表示,既然是赔理道歉,自然得有诚意。我上次给你的那个方子,你有调配出来吗?咱们就每户送一瓶,另外需要再配一些的药材,我晚一点列个清单,你抓紧时间让人配出来。这事越早处理就越好,到时,你也陪着宸之一起上京城,路上有你照应,我也放心一点。”
老何一边听,一边点头。
“那东西配制起来倒是不难,只是,不知效果如何?”
杜雅汐就笑道:“保健品岂是试试就能有效果的?既然配出来了,你就各配一瓶。”
“好。”
“钱叔,你暂时先留在苏城,我这里需要帮忙打点,京城那边要妥善打点,不知你有没有好的人选推荐来协助宸之?这事情不管有多难,不管要受多少责难和白眼,我们一定要挺下去。药堂是祖辈们的心血,我们后人一定不能连守都守不住。”
钱海想了想,就道:“这次涉及的都是大户人家,京城那边要不找舅老太爷帮忙疏通一下?”
“此事万万不可!”杜雅汐立刻就否决了他的提议,目光投向姚宸之,见他露出了赞同的神情,她又道:“舅公一家都是朝廷命官,朝廷之事不是我们能想象的复杂,你随便一个举止,一句话,就有可能被有心人拿来大当文章,就有可能上报弹劾你。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连累舅老公一家。此事,依我看来,最好就是不要让舅公知情。”
姚宸之就点头,满口的赞同:“雅汐,你说的没有错!这事我们绝不能连累舅公。”
钱海一听,当下就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杜雅汐这么有远见,若是采用了他的法子,那岂不是有可能会害了舅太爷一家?
“这几天我们大家一起努力,每天到宸院去开个小会,省得在这里吵到祖母。宸之,你去找一下惜玉,看看能不能从姑父的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你亲自去登门道歉,就一定要事先做好准备,对方是什么人家?他们有什么爱好,有什么怪癖,这些最好都一清二楚。钱明,你跟你爹就住客房,晚上你把此次所有的客人住址,还有你知道的信息都造个清册给我。”杜雅汐细细的一点一点交待,众人一边听一边点头,对她的话很是信服。
钱海和钱明这对父子俩对杜雅汐很是敬佩,连声保证,“少夫人,这事我们父子俩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我们这就先退下,晚上再去宸院向少夫人汇报。”
说完,两人就告辞退下。
两人出去的时候,见钱妈妈早已在花厅门口候着,她一手拉着钱海,一手拉着钱明,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就细细交代他们,“这次的事情对老夫人和药堂的打击都很大,当家的,你当时也看到了老夫人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若不是少夫人,恐怕老夫人就……”说着,她就嘤嘤的哭了起来。
钱海最是看不得她哭,见她用手绢捂着脸哭,只觉心被什么搅着痛一般,他也顾不上儿子就在旁边,伸手过去就握紧妻子的手,道:“燕子,你别急。别是老夫人急病了,你也跟着倒下,那谁来伺候老夫人啊?我们都是老夫人的亲信,一直由老夫人照顾着才有今时今日,我当然也是关心老夫人,关心姚家,关心药馆的。你就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钱明也连忙表明心迹,“娘,你放心!儿子也一定会照顾好少爷,这事儿子多少有错,少夫人和少爷不怪罪我,已是给了我很大的宽容。我一定会记在心上,一定会好好的报答。”
钱妈妈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的男人和儿子,终于笑了笑,柔声道:“我相信你们。明儿,你不要怕辛苦,一定要要照顾好少爷,还要替少爷把事情办好。姚家正是多事之秋,我们能帮的其实都是应该做的,你们一定要记得,没有姚家就没有……”
“就没有我们钱家。”父子俩默契的接了话。
一家三口相视一眼,微微的笑了。
接下来的两天,老夫人一直卧床静养,白天杜雅汐就陪同姚宸之,拿着钱明给的清册去找苏大人帮忙,晚上回来就向老夫人汇报一下事情的进展,两人坐在床前陪老夫人说话解闷。
晚膳后,老何和钱海父子俩就会去宸院一趟,几人一起相互汇报一下各自的进度,再由姚宸之和杜雅汐给予意见和拍案决定。
关于配药坊是谁伙同的徐子谦,今天徐惜玉找到了姚宸之,把徐子谦坦白的那些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钱海和老何听了之后,就怒不可挡的拍着桌子,骂道:“居然是钱顺,我钱家真是家门不幸,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人?”
钱海不停的向杜雅汐和姚宸之道歉,说自己看错了人,也信错了人,竟把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引进了姚家,“少爷,少夫人,钱顺当初是我推荐进府的,如今出了这事,钱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钱顺自然是不能再留在药堂了,我马上辞了他。”
钱顺是钱海的堂亲,当时也是见他老实又可怜,所以才让他跟着钱明一起四处送货。
想不到,居然是他收了徐子谦的好处,中途偷偷以假换真。
“这事交给你去办。”杜雅汐又看向老何,道:“刚刚说到的那些人都是配药坊的人,这些人是一定不能再留在配药坊了,你让老柳把他们打发出去。”
老何连忙道:“这样是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杜雅汐思索了一番,道:“他们也是被逼干的,我们打发了他们,也算是对他的惩罚了。到了京城,你们收回假药后,不能偷偷的毁掉,而是要当众销毁。那时一定有许多人围观,老何,我要你教他们如何瓣认真假药材,以示我们的诚意。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济世容不得半点弄虚作假,我们姚家更不能成为唯利是图。我们犯了错不怕被人知道,但是,我们敢认,我们也敢改。”
在风雪面前,仍旧挺胸傲然以对,她想,这应该才是祖父的精神,这才是松树的精神。
谁都会犯错,但却不是谁都有勇气承认错误的。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都不禁心情澎湃起来,眼睛放亮,仿佛他们要面对不是有可能的指责和发难,还是上台颁奖。
姚宸之更是惊喜的看着杜雅汐。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个想法简直就是太棒了。
她说的没有错!就是要让世人都知道【济世药堂】不怕承认错误。
……
客房里的姚宸之翻来覆去无法安睡,他睁着双眼望着床顶,脑海里一直在回响杜雅汐的那一席话。
——我们敢认,我们也敢改!
他忽地的坐了起来,拥被沉思,过了许久,他终是掀开被子下床,拐进屏风里取了外袍穿上就往外走。嘎吱——,伸手拉开房门,冷风就往屋里钻,他拢了拢衣服,虎杖就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站在他的面前。
“少爷,你要去哪里?”
“我去看一下少夫人,你去休息吧。”姚宸之面露尴尬,指了指仅隔一个花厅的正屋。
“是,少爷!”
姚宸之走到了正屋门前,房门就由里拉开,丽婶笑眯眯的看着站在门外的姚宸之,道:“少爷,你快进去吧,外头冷。少夫人还没有睡着你,你来得正好,可以聊她说说话。我这就回房去睡了。”
说完,就笑眯眯的离开了。
明天一大早,姚宸之就要出发上京城,他们年轻夫妻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她刚刚听到姚宸之和虎杖的谈话内容,立刻就将刚铺好的被子给收了起来,把姚宸之给迎进了屋里。
外室摆在正中央的大炉里银丝竹炭烧得正红亮,桌上的泰景蓝描花草三脚香炉正袅袅升烟,一股清雅的檀香味萦绕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姚宸之迅速了关上房门,不让外头的冷风吹了进来,可脚步却是挪不开,就那样站在房门口,不敢往里踏进一步。他举目环顾房间一圈,只觉刚刚还浮躁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弯唇笑了笑,原来,有她的房间才算是一个真正的房间。
杜雅汐坐在案台前,正在疾笔写下她那配方的含量,用法,食用时就注意什么?有什么禁忌?刚刚丽婶笑眯眯的道姚宸之来了,可她听着他进屋,却迟迟不见他进来。
放下手中的笔,杜雅汐轻声唤道:“宸之,你怎么不进来?”
姚宸之回过神来,这才抬步往内室走去。
杜雅汐朝他招招手,指着案台上的宣纸,道:“我刚刚写了养生汤的含量,用法这些,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夜深人静的,如果不找个话题,真怕这气氛会尴尬起来。
“哦,好。”姚宸之走了过去,伸手拿起墨汁未干的纸,杜雅汐就按住了他的手,轻道:“我来念给你听吧。”
“好。”姚宸之发现自己进了房间之后,就只会说‘好’字了。
杜雅汐对着纸缓缓的念了起来,“党参,枸杞,茯苓……你觉得怎样?”末了,她放下纸,抬眸看向他,却发现他的视线都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这个发现让她不由的红了脸,连忙坐正了,不再看他。
“好。”姚宸之又是一个简单的好字。
闻言,杜雅汐就蹙紧了眉头,“你怎么只会说好了?宸之,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姚宸之牵过她的手,“对,我有话要对你说,咱们到外间坐着说。”
他鲜少有这么严肃的表情,杜雅汐看着心就提了起来,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他这是要对她说什么?
两人面对面的坐在桌前,姚宸之暗暗的鼓足勇气抬头看向她,眸光闪烁了几下,嘴唇掀了几下都没有发出声来。杜雅汐瞧着,心里更是涌起无数疑问,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
姚宸之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的攥成拳,深吸了一口气,就道:“雅汐,明天一早,我就出发上京。在这之前,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听了之后,可以立刻表态,也可以趁这段时间想一想。至于,我们的盟约还要不要继续,也完全由你来决定。”
盟约要不要继续?
他的话题怎么这么沉重?难道他是怕这次假药的事件平熄不下来?他是怕连累了她?
“宸之,我……”
姚宸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看着她苦涩的笑了一下,道:“你先听我说完,如果我不一口气说完,我怕就再也鼓不起勇气来说这些话了。”
杜雅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心里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挠一样,不知为何,此刻,她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就不想听他说,很想让他立刻回屋睡觉去。可是,她却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皱着眉头静静的看着他。
一颗心跳得很厉害。
甚至于有一股怯意在心中发酵。
姚宸之没有看她,因为他怕看着她就说不出话来,他端起桌上的冷茶猛的灌了几口,放下茶盏就自顾自的说道:“雅汐,你说过,我们敢认,我们也敢改!这句话让我愧疚,也让我想起了半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那时,我体内的毒复发了,依照旧例,老何和胡荽一起陪着我上了老君山的温泉洞里泡药浴。后来,出了一些意外,一些连我自己没有任何记忆的事情。在破庙不远处的大树下……”
杜雅汐就听到破庙时,她的脑海里就一片空白,后面姚宸之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她整个人都像是被生生的抽离了灵魂一样。呆呆的坐在那里,额头上冷汗一颗一颗的滴下来……
是他?竟然是他!
她的心里好乱,头突然痛了起来,像是有一把锤子在重重的捶击她的头,咚咚作响,痛得她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姚宸之也是陷入了愧疚之中,垂着头一点一点的诉说自己的内疚,自己的不该,还有自己的无奈……他不敢抬头去看杜雅汐,因为他害怕看到她失望受伤的表情,此刻,他突然又希望自己的眼睛还看不见东西。
“雅汐,我真的不知道这事是怎么发生的?而我为什么就会发了疯一样的冲了出去。事后,如果不是胡荽说起,我真的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次,你化身为绝美怪医来替我诊治,我的眼里突然就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虽然只是一闪是过,但是,我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缘份?后来在你家,咱们的第二次见面,我就开始在脑子里幻想你的样子,我感到很挫败,因为,我连幻想的权力都没有。那时,祖母让我娶你,我心里很激动,但却只能回一句,我不娶,我也不能娶。我一直在找那个黄裙姑娘,我本就是没多少日子的人,我想尽力的补偿她。后来,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我们不得已的成亲。雅汐,我没有告诉过你,那天你说我们盟约成亲,我真的高兴坏了。尽管知道这亲是假的,但是,我却仍旧很开心。我甚至在想,在我未来三年的日子里,如果有你在身边,那也是老天对我的眷顾,万一我没有三年的日子,那我相信,祖母也一定不会亏待你。”
杜雅汐没有出声,静静的坐着,死死的咬着嘴唇。
姚宸之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又道:“跟你在一起后,我忘记了那个黄裙姑娘,我的眼里,心里,甚至是梦中都是你。本是让我疚愧到睡不着觉的人,我却将她不知遗忘到哪里去了。如果不是派出去找的人回来禀报情况,我想我真的想不起来了。雅汐,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很坏,很差劲?”
杜雅汐抬头看着他,道:“夜深了,宸之,你明天还要早起,你回房睡吧。”
“雅汐,你……”
“我累了,我想睡觉。”杜雅汐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内室走去。
她不知该听了这些之后,该说些什么?她心里很乱,尽管知道他当初是没有意识的,但是,她就是说不出,没事!她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不会再怪你了。
她说不出,她也做不到!
脑海里关于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不想去想,可脑海里却是一遍一遍的掠过那一幕幕悲惨的画面。如果不是她代替女主活了下来,如果不是时间倒流了,那么,一切悲剧都会是活生生的,血淋淋的。
此刻,她对姚宸之的感觉很奇怪,她自己都理不清,想不透。
她不想在这种头脑不清楚的情况下,说出任何一句有影响的话,她想要静一静,静静的想想,静静的……
姚宸之看着她的背影,一脸颓废。
缓缓的转身,耳边就传来杜雅汐轻飘飘的声音,“宸之,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他的脸上掠过一道狂喜,她愿意去想,那就没有一下子就判了他的死刑。能得到她这样的答覆,他已经很满足,很高兴。
轻轻的关上房门,他抬步离开。
坦白了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后,他的心整个就轻松了不少。虽然有害怕,有期待,但是,他觉得不管那件事他是不是有意识,事情是他造成的,那他就是错了。
他永远也无法推卸这个责任。
寒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思忖间,推门进了客房。
杜雅汐进了内室就直接爬到了床上去,她缩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