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微微摇头,看着裴子墨轻声说道:“左右我也无事,陪你走一趟也不碍什么事。”
其实青竹怎么可能没事,皇城新降,飞凤校虽然不是首功,却也算是又立新功,加上破城之时的大功,宁王虽然还没有夸功,但是她们自己却要先算出来各人所立下的功劳。安乐郡主本来是要拉着青竹一起帮忙的,可青竹担心裴子墨,特意先去见了见他。
见到裴子墨之后,才知道在得知因为何世道和欧阳擎下狱待审之后,裴子墨就要回去祭拜,以告慰家中枉死那些惨死的亲人。
青竹担心裴子墨会太过触景伤情,伤了情志,这才要亲自陪同的。
听了青竹的话,裴子墨越发觉得窝心,看着青竹感激的说道:“多谢你了。”
青竹再次摇头,温柔的说道:“你我二人,说什么谢字,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都不需要我道谢,我不过是陪你回府一趟,哪里就值当你一个谢字了?更何况,我本来就该让你的父母亲人见一见我。”
在青竹想通之后,虽然两人名分未定,但是彼此间的感情却已经渐渐清晰明了。
青竹不是这时代的女子,人前虽然也会想着避嫌,但人后却不会真为礼教所束缚,所以说起话来,都是想着什么,便说什么。
听了青竹的话,裴子墨不再说什么,只是心中再次发誓,此生定不会辜负身畔这个女子。
一般来说,被朝廷定了大罪的勋贵、大臣的宅院,都会被朝廷查封收缴,而后赏赐给其他人。
可是镇西侯府也不知道是因为当年定罪的理由太过莫须有,还是因为当年这宅子死的人太多,让人心中生怯,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谁都没有提出过要将镇西侯宅邸收归朝廷或者另赐他人。
所以眼前的宅邸门楣上面,还挂着半块镇西侯府字样的牌匾,不过另外半块,却不知所终了,想来早就损毁了。
站在镇西侯废宅大门口,裴子墨抬头看看那半块匾额好一会儿,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身上的素色衣冠,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说着,就率先走进了废弃的侯府大门。
一走进去,眼前便出现一个异常开阔的院子,虽然院子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但是踩在上面,却能感觉得到这脚下颇为僵硬,多半是石板铺就的。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将两人的衣角微微掀起,仿佛是有什么在围着他们缠绕一般。裴子墨轻轻闭上双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圈已经泛红。
“当年外院,其实是我们府上的演武场,所以建得分外开阔。这里不仅白日热闹得紧,便是晚上,也有府中的家丁家将,在这前院里头练习武艺。”
“我小时候,也曾经在这里随着父亲一起学过枪术。”
“还有这里,那对面以前由近及远,竖着一排箭靶,大哥便是在这里手把手的,教我练箭的。我还记得,当年大哥可是上京城的第一神箭手,备受勋贵人家推崇。”
“这里以前有许多的石锁,是用来打熬力气的。我那时候人小,只举得起最轻的石锁,虽然每人笑我,可我自己却不服气。有一次抱了最重的石锁想要举起来,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也只能稍微挪动一下。”
“那石锁刚刚一挪动,忠叔就在旁边夸我,说小少爷好厉害,连最重的石锁都举起来了。”
“母亲喜欢在这里让人摆一把椅子,坐在这里一边吃茶,一边笑呵呵的看我们兄弟练武,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指点我们兄弟一二,不过我们都不喜欢听她的,觉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妇人之见。”
“其实,是我们当时年少不懂事,要知道,母亲可也是武将世家出身的,一身武艺,与父亲也相差无几呢。”
……
裴子墨一边走,一边一处一处的指给青竹看,声音低低的,越说越是哽咽,最后居然有些泣不成声了。
“阿墨……”青竹看着裴子墨,心里头只觉得满满都是心疼,嘴里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
灭门之灾,全家上百口人被斩杀殆尽,这样的过往带来的悲伤,岂是简单的安慰就能抚平的?所以,青竹只能一手接过裴子墨手上的素白灯笼,一手紧紧的握着裴子墨空出来的手,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让他减轻一些伤痛。
隔了许久,裴子墨的情绪总算是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又带着青竹一路前行,而这一次,他没有再做过多的介绍了,只是越走,心情越是悲切沉重。
一路走来,在白雪无法覆盖的地方,随处都可以见到黑褐色的、已经干涸很久的血迹,那些门窗、廊柱上头,也是满目苍夷,到处都是刀剑劈砍的痕迹,还有血色的手印、影子,等等等等……
不仅仅是裴子墨,便是青竹的呼吸也渐渐沉重了起来,心情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到了一处明显被火烧过,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建筑面前,裴子墨低沉的说道:“这里,原本是我们裴家的祠堂。”
说着,裴子墨放下手中的香烛,走进废墟之中,准备清理出一块可以祭拜的位置。
就在这时,夜色中隐隐传来一个女子飘飘忽忽、哭泣的声音。
☆、第291章 两个女子
第291章两个女子
那个女子的哭声不大,却也不小。不仅仅是耳力惊人的裴子墨听到了,连青竹也听到了。
两人相视一眼,俱都惊讶无比。
在这种时候出现在镇西侯府废园的,不可能是来游玩的。荒废多年的镇西侯府本就有些阴森,加上死了太多的人,府里曾经血流成河,这里白日里都连城中的乞丐都不会来,更何况是夜晚?
那么此时此刻,在这里出现,并且还会哭出声来的,多半也是为了告慰亡魂而来。
可是,除了裴子墨之外,还有谁会来祭奠告慰这裴府满门横死的亡魂呢?
难道镇西侯府除了裴子墨之外,还有其他的幸存者?
可是,裴子墨远逃到宁州府,都还有人追杀于他,没道理何世道他们会放过这上京城内的‘幸存者’啊。
更何况,当年镇西侯府灭门之时,侯府女眷除了母亲和婶婶、伯娘之外,便只有两个不足三岁的小堂妹了,这声音也是对不上的。
一瞬间,两人同时想起在走过来的时候,听说的那件事情。
这府里每到初一十五,便有女鬼哭泣的声音……
莫非,这哭声便是那个传说中的‘女鬼’的?
裴子墨心中疑惑,冲着青竹做了个‘去看看’的口型。
青竹冲着裴子墨点点头,表示赞同。
刚一转身,不知道是因为夜风太冷还是什么原因,青竹忽然打了个寒颤,心里头顿时就觉得有些怕了,于是直接将自己的手放到裴子墨的手掌之中,让他牵着自己。
青竹将自己的手心放到裴子墨的手心之后,裴子墨微微有些发愣,先前青竹牵他的手,是为了宽慰他,而现在?是有依靠的意思么?
这样的认知略微冲淡了一些裴子墨心中的哀伤,倘若不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他几乎会笑出来。
裴子墨将青竹微微有些发凉的手裹进自己的手心里,冲着她张了张口口,做出一个‘别怕,有我在’的口型,然后牵着青竹,放轻了脚步,往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那是同被烧毁的裴家祠堂所在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如果裴子墨今天不是带着青竹皱的正门,而是从另一个门过来,没准会直接撞上。
墙那边有隐隐的火光,还有香烛和钱纸燃烧的味道。
走到墙边,那哭声已经收住了,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女子有些惊惶颤抖的声音:“小姐,这院子实在是渗人得很,咱们快回去吧。”
“子不曰怪力乱神,这是祖父常说的话,你素日跟在我的身边,都忘了吗?更何况,裴伯父裴伯母都是好人,生前都很疼爱我,便是死后当真有灵,也是不会害我的。”另外一个声音好听许多的女子开口,话语中带着浓浓的鼻音。
听到这女子的声音,裴子墨的眼神顿时变得非常复杂。
当然,夜色昏暗,青竹手上虽然提着灯笼,却也依旧看不清楚裴子墨的脸色,所以更不可能看到裴子墨眼中的复杂之色。
青竹将放在裴子墨手中的手拖了拖,等裴子墨看她之后,下颌冲着墙外头点了点,无声的询问着裴子墨,要不要过去。
裴子墨已经知道了墙那头是谁,所以并不想见墙那头的人,便轻轻的摇了摇头。
青竹不知道裴子墨为什么会摇头,但是想着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忽然冒出来一个人的话,只怕三魂都要吓掉两魂。
更何况这是裴子墨的事情,她并不想过多的干涉。不是不在意,只不过青竹觉得如果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真的不配谈什么喜欢。
而这尊重,自然也包括了尊重对方的想法。
所以,看裴子墨不愿意见墙那头的人,青竹自然也就算了。
两人一起扭头,准备回去祠堂那边。
哪里知道这里积雪太薄,青竹一不小心,就踩到一块刚刚被白雪覆盖住表面的断砖上面,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扑倒在地。
裴子墨虽然牵着青竹,但是怕直接拉她起来,会拉伤了她的手臂,所以也顾不得会发出声音惊吓到墙外的人,牵着青竹的手巧妙的一带,身子微微一转,空着的手臂一伸,直接将青竹带起来,搂在了怀里。
被裴子墨这样一带一搂,青竹手中的灯笼落到了地上,滚了几滚之后,熄灭了。
墙外头的人自然听到了墙内的声音,那本来就有些害怕的丫环顿时尖叫起来:“鬼啊!”
接着就咚的一声,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而因为丫环那声尖叫,本来不怕的女子也有些慌了,加上丫环倒的时候,将她绊了一下,她身子不稳,一头撞到了墙上,也晕了过去。
于是,又是咚的一声。
“好像出事了!咱们还是去看看吧。”青竹在阿墨怀里,听到院墙另一边的响动,猛的抬起头来,一脸担忧的看着裴子墨墨开口说道。
“嗯。”裴子墨抿着嘴点点头,抱着青竹纵身一跃,足尖在院墙上面轻轻一点,直接就跳过了那道将近两人高的院墙。
院墙外头,一对祭祀亡魂的白蜡还在燃烧,白蜡的旁边,是一堆不算小的钱纸燃烧之后的灰烬,灰烬堆上,还隐隐可见一闪一闪的红光,显然还没有完全燃完。
而在灰烬的不远处,躺着两个同青竹差不多大的女子,其中一个额头上面,有一抹殷红的血迹,而另外明显是丫环打扮的人手边,还有一个同样熄灭了的灯笼。
青竹很快就分辨出来那个丫环是被吓晕的,而另外一个女子是被头磕在墙上,被撞晕的。
吓晕的人好解决,一根银针刺入人中,不过微微提捻几下,那丫环就幽幽醒转了。
在丫环嗯的一声,睁开眼睛之前,青竹收了银针,转身去看那被撞晕的女子去了。
“鬼啊!”丫环刚刚醒来,看到眼前的影子,就又惊叫起来,刚叫出这两个字,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子,又尖叫着喊道:“啊,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接着,又冲着青竹喊道:“你,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家小姐。”
“闭嘴!”青竹被那尖叫声刺得耳膜都有些发疼了,忍不住的开口喝道。
丫环显然还没有觉察到,青竹是个活生生的人,被青竹呵斥一声之后,又惊了一跳,声音低了许多,战战兢兢的说道:“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她是个好人,你若要,若要找替身,便找我吧……我也可以的……”
☆、第292章 刻意避嫌
第292章刻意避嫌
听到那丫环的话,青竹只觉得满头都是黑线,就算自己一身素衣,就算自己不施脂粉,可也不至于让人看成是女鬼吧?
青竹虽然眉头直皱,不过并没有说什么,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这躺着的这个磕破了头,也不知道伤没伤着脑子……
伤着脑子的话,可不能随便动她。
青竹蹲在那被撞晕的女子面前,仔细的检查完了之后,确认了她可以移动,这才扭头,对那丫环说道:“你若真担心你家小姐,那你就过来帮忙扶着,别让你小姐躺在雪地上头,躺久了,会落下病根的。”
“哦,是……”丫环虽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鬼’看上去还挺关心自家小姐的,但是她听明白了青竹的话,虽然害怕得要死,却还是一步一挪、畏畏缩缩的过来了。
毕竟对于一个心怀忠心的丫环来说,主子的安危是比自己的安危更加重要的事情。
“啊!血!小姐,小姐……不是说好了害我就好,不害我家小姐的吗?”那丫环一看到自家小姐额头上的伤,顿时就急了,也顾不得什么害怕啊什么的了,直接扑向了自家小姐,并且还伸出手来,准备去推青竹。
“啊……”就在那丫环的手快要接触到青竹的一瞬间,她整个人被裴子墨拎着衣领提了起来,几乎转了一圈。
青竹被这一声尖叫给弄得有些头昏脑涨的,她用力的按了按自己额头两侧的太阳穴。
看到青竹的动作,裴子墨脸色一冷,低声呵斥道:“闭嘴!”
说起来,先前青竹也曾经呵斥过,但是那丫环只是被自己的想象中的东西给吓到了,可是裴子墨这一开口,却是真正的吓人,直接将她对于‘女鬼’的恐惧给压制住了,脑子里头只回响着裴子墨那冷得仿佛要把人冻成冰块的两个字。
看在裴子墨开口之后,那丫环终于闭上了嘴,青竹只觉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连世界都清静了啊。
她放下揉着额头的手,冲着丫环说道:“我是大夫,不是什么女鬼,我只是想帮你家小姐看看她伤得怎样而已,你过来帮忙扶着她。”
之所以青竹不让裴子墨帮忙扶着,一是因为在这个时代的人的脑子里,男女授受不亲这个观念几乎是深入人心;第二,却是因为先前裴子墨不愿意面对这两人,确切说是不愿意面对眼下躺在地上的女子,总让她觉得怪怪的,所以下意识的,不愿意裴子墨和这女子有什么过多的接触。
尤其是肢体上的接触。
万一阿墨被赖上了怎么办?青竹心中振振有词。
虽然身为大夫,不应该对病人和伤者不管不顾,但是她是大夫,裴子墨却不是。
丫环其实还是不信青竹的话的,不过到底是裴子墨的话将她压制住了,加上对自家小姐的担忧,所以她还是战战兢兢的半跪在地上,将地上躺着的昏迷女子扶了起来。
一边扶,一边还忍不住颤抖着声音低声质问:“你若真的不是女鬼,不是要害我家小姐,那我家小姐这额头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家小姐应该是被你倒下的时候绊了一跤,撞到了院墙上头,这才把头磕破的。”
青竹说着,又扭头看向裴子墨,说道:“阿墨,你转过头去。”
等裴子墨把头扭向另一边了,青竹才掀开那昏迷的女子的唰的一声从那女子里面的衣服上头,撕了一块布条下来,给女子包扎了一下额头。
“啊,你干什么?”本来丫环听到青竹的话,正在暗暗自责,看到青竹撕自家小姐的衣服,又嚷道,不过顾忌着旁边的裴子墨,她的声音压低了许多。
“你看不到吗?我在给她包扎伤口。”青竹淡淡的说道。、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撕我家小姐的衣裙。”丫环继续压低声音问道。
“我给她包扎伤口,不撕她的,难道撕我自己的啊?”青竹偷偷翻了个白眼,一边继续包扎,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