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灭
二奶奶这下可拿住短处了,哼了一声:“三弟妹,人人说你是个伶俐人,怎的这时就糊涂了,连礼信都不管了?”萱娘实在不想和她再纠缠,见她挑起自己的礼来,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手扶额道:“那我倒想问问二嫂,源侄子带人闯进我家,要把他小婶子强嫁了,这事,难道就合礼信?”
这,二奶奶没料到萱娘会当面说出,还在想辙,萱娘已经直起身子对她道:“二嫂子,源侄子因何被打,各人心知肚明,不是我不说,就当我是死人般,甚都不知。”说着就起身:“二嫂子闲了时,还是好好给源哥寻门亲事,别只挑别人的礼。”说完这几句,萱娘招呼小翠:“替我送二奶奶出去。”
说着就掀帘子,手放在帘子上,转身对脸气得铁青的二奶奶道:“二嫂子,做弟妹的还有句话,凡事也该看着些行,眼看就要做婆婆的人了,不要被人笑话。”说着不管脸色已经煞白的二奶奶,自己就出去了。
二奶奶没料到萱娘会这么不留情面,只是站了起身,小翠已经走了过来,行礼道:“请二奶奶随奴出去。”说着起身站在一旁,垂手侍立,二奶奶气的手脚发冷,抬眼看见小翠,萱娘自己打不得,这小翠是丫鬟,自己可是教训得的,举手就要给小翠脸上一掌。
小翠早已避开,垂着头,双手放的笔直,对二奶奶道:“二奶奶息怒,这教训下人,虽说是上人应当的,只是赏罚也要分明,别给旁人落下甚话柄。”二奶奶被小翠这句话噎的差点没背过气去,扶住了椅子才勉强没让身体倒下。
小翠见状,上前搀住她道:“二奶奶,还是奴服侍你出去。”二奶奶欲待再打,却怕小翠更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只是咬了牙,捏紧手里的帕子,和小翠出去。
小翠送了转来,在后院寻到正在看花的萱娘,和萱娘说了,萱娘叹道:“这二嫂子,每日不惹出事来就不高兴。”小翠低着头,只是不语,萱娘默了半响,这小翠来自己身边日子短,比不得小喜,还能说的心事,只是扶着她的手,又去料理别的事情。
二奶奶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心里对萱娘的怨气,别提有多深了,她也没有别的人可说,只有大奶奶一个近些的,不免和大奶奶发了些怨气,大奶奶面上,自然也要跟着说萱娘的不是,心里却把二奶奶笑了个够。
过的几日,却是端午将到,大奶奶派个人来送节礼,自然不是那夏婆子,来到时,萱娘正和罗大嫂说些家常,那婆子进来,先给她们施了礼,把节礼送上,礼数齐全,笑容满面,说过几句家常,又道选了七月十七的吉日,给晋哥办喜事,还请萱娘早到,绝口不提其它。
等她走了,罗大嫂笑道:“你大嫂房里的婆子,和你二嫂房里的总是不同,瞧这脸上笑的,跟吃了两斤蜜似的。”
萱娘手里拿着个水蜜桃在剥,听了大嫂这几句话,抬头笑道:“那些事,却不好说。”罗大嫂坐近一些,拉着她的手道:“小姑,却是前几日,我听的人说,那日你当众给了你二嫂没脸,现时她却是满世界说,说你全不知尊卑,还挑唆的房里的丫鬟,眼睛里也没有上人。”
萱娘听了这话,拿过小刀来,把水蜜桃分成了两半,递一半给罗大嫂道:“旁人的闲话,我原先还能在意,现时觉得无味的很。”罗大嫂接过桃子,也不放到口里,半天才道:“小姑,苦了你了。”
萱娘鼻子又有些酸,却又止住了,笑道:“有甚苦,有衣有食有子有指望,总好过那些无衣无食无子要守的。”罗大嫂听了这话,把桃子放到嘴里,嚼了几下,却觉得没味,索性把桃子吐到一边,叹道:“可叹那李兄弟又不知生死,不然有他帮你筹划,也还好些。”
萱娘听的这句,满腔思绪却不知怎么和罗大嫂叙,半日才轻轻的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着抬眼看罗大嫂:“我只心疼昭儿,她这等可人疼的。”罗大嫂坐近一些:“小姑,却是我做嫂子的,再开句口,把昭儿求去做我儿媳妇,到时李兄弟的事瞒不住了,昭儿在这里住,也好有个名分,不然到时有人说起来,却不好处置。”
萱娘听了这话,垂下眼,扯过手巾,擦着手,也不说话,罗大嫂见她这样,手抚在她手背上:“我也知道,你侄子,配昭儿有些不登对,却也总好过把她配给别人。”
萱娘把手巾团在一起,胡乱扔下道:“大嫂,这事,却还是要等等,万一李兄弟还活着呢?”罗大嫂听了,知道萱娘心里已经软了,收回手,点头道:“也是这话。”接着叹道:“只是小姑,那强盗窝里,又惹上那群恼羞成怒的强盗,就算能活,也逃不出来。”
萱娘又怎不明白这个道理,却是心里还存着万一,抬头笑道:“也还有个万一。”罗大嫂正要答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小翠的声音:“英姐,昭儿,你们怎的在这,却不进去?”萱娘听的这声,大惊失色,忙的掀帘子出来瞧。
却是昭儿和英姐站在外面,也不知站了多少时候,昭儿已经满眼是泪,瞧见萱娘,喉头只是哽咽,却说不出话,英姐见了萱娘出来,不及行礼,就皱眉问萱娘:“娘,方才你和舅母说的,李大叔陷在强盗窝里,出不来了,可是真的?”萱娘瞧着英姐,又抬头见昭儿的泪,已是落得满脸都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罗大嫂抢上一步,开的一句:“英姐,却是我和你娘说话耍子。”
萱娘此时,心中转过几个念头,终还是定了,抬起只手,让罗大嫂不要再说,拉过昭儿,摸着她头道:“昭儿,那不是顽话,你爹他,确是去年陷在强盗窝了。”说出这几句,萱娘只觉得压在身上的千斤重担,少了许多,昭儿听完萱娘说的话,却不哭了,眼泪也不流了,只是呆在那里。
萱娘瞧见她这副模样,更加心疼,抱住她道:“昭儿,你放心,我做伯母的,定会把你看成亲生女儿一般。”昭儿只是瞧着外面,甚话也不说,罗大嫂滴了两滴泪,见昭儿似呆怔一般,上前拉了一把萱娘,萱娘见在这屋外,也不成个样子,抱住昭儿就回了房,罗大嫂牵着英姐,跟在后面进去。
到了房里,萱娘坐下,把昭儿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昭儿这时方哭了出来,英姐和她历来好的,听见她哭,也跟着哭了起来,这两个孩子一哭,萱娘和罗大嫂也觉得鼻酸,也都哭了出来,哭够多时,萱娘正待收泪说话,就见帘子被掀起,玖哥急匆匆进来,对着萱娘跪下道:“娘,儿子只怨自己还小,不能替娘分忧。”
留哥却也跟着进来,听的玖哥这句,也跟着跪下,萱娘咬一咬唇,把他们两都拉起来,道:“娘有了你们这样的两个好儿子,娘就是吃苦受累,心也是甜的。”说着把昭儿拉过来,对他们道:“昭儿从今天起,就是你们妹妹。”玖哥和留哥连连点头,萱娘又抬头,对小翠道:“都给我看好了,若是谁怠慢了昭儿,不必来回我,立时逐出。”
小翠忙应是,罗大嫂在旁听见这话,知道要昭儿为媳妇的念头,只怕也要打消了,留哥平素和昭儿最好,听见娘这话,已经拍胸脯道:“娘,你放心,昭儿自然是我妹妹一般,谁敢欺负她,我就去打他。”
英姐听见哥哥这话,撅着唇道:“二哥别只说大话,前几个月,源哥哥来家里,你还怕了他。”留哥见英姐说出自己的丑事,脸羞得似红布一般,低着头,手捏着衣角,小声的对萱娘道:“娘,那日却是我不好,才让娘受欺负。”
萱娘见昭儿已不哭了,心里叹息,昭儿实在是太乖巧了些,又听留哥说这话,英姐出言羞他,摸摸他的头道:“好儿子,娘知道你这片心。”说着温言对他们道:“娘只要你们记得,那年过年,娘说的话,就行了。”
玖哥留哥齐声道:“娘,儿子记住了。”英姐拉了昭儿的手道:“娘,女儿以后有好东西先给妹妹玩,好吃的先给妹妹吃,这才是当姐姐的样。”萱娘见孩子们都这么乖巧,这才笑开怀,抬头对罗大嫂道:“嫂子,见了这么好的几个孩子,我再苦也不算苦。”
罗大嫂点头,昭儿已经悄的进去里间,把身上的大红袄子换了,换了件黑色袄子,月白的裙,头上应节插得石榴花也摘下了,萱娘和罗大嫂见她这样乖巧,互看一眼,却也没有旁的话说。
这话既已瞒不住了,过了端午,萱娘就带了昭儿,去寺庙给李成做了个道场,又在桑园的庄子上,给李成立了灵位,做了坟,里面葬的,不过是李成的几件旧衣裳罢了,诸事完毕,昭儿就从此日起,给李成服丧持服。
退婚
七月一到,晋哥的喜日子也在跟前了。萱娘虽说是个寡妇,却也是长辈,再则大奶奶说了,家里人手少,还要多累着萱娘去帮着招待客人,只要拜堂时候回避就成了,萱娘推辞不过,带了孩子们就去了,临走前还怕昭儿一人在家闷的慌,特意派人把她送到了罗家,由罗大嫂照管。
大奶奶初娶儿媳,亲家又是当官的,自然要尽力铺排了,这又是陈家办了陈老爷丧事后的第一次喜事,亲友们聚的极齐,萱娘自搬到庄子上去后,也少有来往,一个个彼此问候过,都和萱娘说东道西,有嗔她从不亲戚间来往的,有贺她发了一注财的,还有想问问旁的事情的,应酬的个不得了。
忙了半日,这才各自坐下坐下吃茶,正在闲话之时,却有一个表嫂笑道:“三弟妹,你家玖哥,订了亲也有七八年了,他今年也十四了吧,林家在外面,弟妹也该修封书去,商量给他们办喜事,不然到男长女大,临渴掘井,岂不忙碌?”
表嫂的话音刚落,有人就笑了出来:“听的三嫂在庄子里,收了个女儿,却是极其伶俐的,却不知这女儿,是给玖哥备的,还是给留哥备的。”这话一说出来,本在聊谁家的衣料好,哪家的首饰打的精细的众人,都停下来,看向萱娘。
萱娘本在和四婶聊着,听了这突兀的话,举目看看,族里的五姑娘,算来是堂妹的,本不想理她的,只是想起昭儿的身世,今日说明也好,再一想五姑娘的身世,心头越发觉得好笑,放下手里的吃食,用帕子蘸一蘸唇角,对她笑道:“做嫂子的,今日想问五妹妹一句,当日前头二婶没了时,后边二婶带来的儿子,却不知是给五妹妹备下的不成?”
你,五姑娘听了这话,眼里差点喷火,她却是自己的娘晚嫁到陈家带来的女儿,俗称拖油瓶,自己的继父为人厚道,疼自己似亲生女儿一般,旁人也没说起这事的,久而久之,也忘了自己原不是陈家的人,今日被萱娘当众说出这话,羞得一张面皮,红了又白,起身道:“三嫂这话,实在不像,我再怎么说,也是娘的亲生女儿,不是那外来的。”
萱娘目光如电,却是依然淡淡的说:“五妹妹这话说的,难不成这里没人知道,前头二婶却是亡过许久了?”说着略停一停,望着五姑娘:“当日二叔是怎的对你,难不成五妹妹都忘了,要是当日也有人放这般闲屁,不知二叔心里又做何想?”
众人却都想起,这五姑娘的亲娘,在嫁了二叔后三年,就亡于产难,这二叔后娶的,对五姑娘也当做亲生的看待,等她长大,也好生寻了人家嫁了出去,不由都看向五姑娘,萱娘说完这一大篇话,自己重又端起茶杯喝茶,不理五姑娘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色。
萱娘见众人都冷了下来,微微一笑,声音沉了下来:“昭儿却似我女儿一般,有英姐的,也不会少了她的,等她日后长大,自然要好好地给她寻门亲事。”说着抬眼看看,笑道:“若再有人在背后嚼舌头,什么给谁备下的,坏了她的声誉,休怪我不认得自家人。”众人听萱娘说了这话,都鸦雀无声起来。
四婶见场面冷了下来,捏一捏萱娘的手,笑道:“都是自家人,说那些淡话做甚,六丫头,许久不见,却也难得见你归宁。”众人见四婶打圆场,没有不依的理,都跟着附和,寻旁的话题出来说,萱娘看一眼五姑娘,见她面上仍有红色,心里那口气,这才平了下来,面上重又堆笑,和众人攀谈起来。
正说的热闹,却见环佩响处,二奶奶携着一个妇人进来,嘴里还道:“三弟妹你却只在这里,反是我去接了林亲家。”萱娘见二奶奶旁边的妇人,不是旁人,却是自家亲家林奶奶,忙起身迎接,嘴里道:“亲家却是甚时候回来的,怎的也没个人来通报声?”
林奶奶只是淡淡笑道:“前日方到,也不是甚大事,就没告诉你们。”萱娘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声,怎的却是这话说出来?二奶奶脸上满堆着笑,把萱娘的手和林奶奶的手拉在一块,笑道:“你们亲家俩,许久没见,想必也有许多私房话说,还是好好叙叙罢。”萱娘虽心里狐疑,却还是谢过二奶奶,和林奶奶在个角落坐下。
林奶奶和萱娘叙过几句寒温,终是忍不住,捏住萱娘的手道:“亲家,我却有句私房话问你,还请去个清净地方。”萱娘心里此时如迷雾一般,点头应是,和林奶奶起身出去。
却到了后院里一处阁内,此时众人都在前头忙着,这里却很清静,里面有桌凳等物,萱娘先请林奶奶坐下,自己跟着坐下,对林奶奶笑道:“我们却是至亲,亲家还请有话直说。”
林奶奶却也不坐下,只是推开窗子,见四周都是无人的,阳光下只有几只蝴蝶在花间嬉戏,这才关了窗,坐下对萱娘道:“三奶奶,我是直爽的,拐弯的话也不会说,我女儿娇痴,家下又寒素,不堪贵府公子之配,故此想请三奶奶写纸退婚书给我,好让令郎重择佳人。”
萱娘听的这句,虽是夏日正炎,外面阳光晴好,却如一个霹雳打在头顶,立时变了天般,皱眉问道:“亲家,玖儿和贵府千金的婚事,却是两边老人在世之时,郑重其事定的,怎的此时亲家却有背盟之语?”
林奶奶早想好了一番话,叹了口气:“三奶奶,这事却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家爷的意思,本来说的,要找了原媒,把府上送上的聘礼还了,却是我止住了,说是这林陈两家,也是世代的交情,今日既是侄子的好日子,三奶奶定会来的,先和你说一声,再让原媒过来。”
萱娘此时心里,有些气闷,这女家要退亲,虽不常见,却也有的,此时为何退亲不要紧,重要的是要圆转回来,忙拉了她的手,神色恳切的道:“亲家,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又道是,夫妻本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他们虽没成婚,却是四时八节,也去拜见过岳父母,这四乡八里,谁不知道林家二姑娘和陈家玖哥德婚事,这怎么冷不丁要说退婚?”
林奶奶是随林爷在外面做生意的,这样的话自然有可挡的,笑了一笑:“三奶奶,贵府新发大财,广有资财之家,重寻个媳妇也不是难事,我家女儿,貌陋不说,又娇惯太过,只好配个中等之家,由她过日子去。”说着不等萱娘回答,又笑道:“再说,三奶奶不是在府里养了个美貌小姑娘,那不是正合适?”
昭儿,怎的绕来饶去,又绕到她身上,萱娘紧紧皱眉,见林奶奶起身欲走,忙拉住她的手:“亲家,昭儿却是我女儿一样,并没有旁的想法。”林奶奶微微一笑:“三奶奶,你这话,只是去哄三岁孩童的,没有旁的想法,怎的前几个月,有人去求她,你通不答应?”
萱娘这时反而舒一口气,重新把林奶奶按了坐下道:“亲家,你听我慢慢说,这丫头现时还有服在身上,就算要议婚,也要等到服满了不是?”见林奶奶脸上神色有些和缓,萱娘还待再说,只见林奶奶开口道:“三奶奶,我实对你说罢,你我都是做母亲的,自然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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