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没有养蜂人,蜂蜜是稀罕物,小孩们难得尝到甜味,都把指头吮的啧啧有声,简直像要舔下一层皮一样用力。
盛树汁的叶子最后被阿诺分给了几个年纪小的雌性和亚雌性,剩下的人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舔叶子,围着东陵想再要一点甜水。
东陵被他们看的头皮发麻,从装植物块茎的筐子里拿出一根树枝给小孩看。
“你们刚才吃的是一种树的汁液,稍微往森林深处走一点就能看见。喏,叶子是这样的,你们回家让阿爹和哥哥给你们找,东陵阿叔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实在不够分。”
小兽人们挺懂事,点点头围成一圈。东陵像幼儿园老师分果子似的把树枝上的叶子一片片揪下来,每人分了一片,看着他们拿到叶片后,小心翼翼的收在贴身的口袋里。
东陵觉得哄得差不多,就赶了小崽子们去一边玩,自己回家吃午饭。
从两天前就开始断断续续的下雨,屋子里是黄泥抹的地面,拦不住潮气,他搬着凳子坐在博格旁边,等着对方把肉烤好了分给他。
“你刚才和蒂娜在一起?”
“去了趟艾琳姨那儿,莉莉也在。”
“那你应该知道最近的事了。”
“听了一些,大体能猜全前因后果,不过这件事不是我应该插手的。”他犹豫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博格,“格纳要怎么办?”
帮他在族长面前求情,还是,干脆任其自生自灭?
博格与他相处的久,听语气就能把东陵的心思猜出八分——
“你不想管他。”
“是,反正我插不插手也不会有太多影响。”
再怎么说格纳都是个外人,之前是他闲来无事,又惹不了什么麻烦,也就看在莉莉的面子上,玩票性质的照拂一二。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虽然格纳确实无辜,但继续趟浑水就不合适了。
格纳不过在东陵无聊时陪他打过两次架,说过几句话,放在杀手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交情。
博格转动手里的烤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意外的安静让东陵眯起眼:“你去找过族长了。”
“……我答应阿尔特叔在七天内抓住真正的杀人者,以此换格纳自由。”
“费力不讨好。”
东陵懊恼的甩甩头,当初也是这人想把格纳当危险物品处理掉,果然雄性间的友谊都建立在拳头上。
“我可不帮你。”东陵倚在门框上睨着打算出门的博格,“这是你要管的闲事,就算你找不出那个流浪兽人被罚,也和我无关。”
他总得承担管闲事的后果。
银发的雄性步子停顿了一下,伸手搭着东陵的肩膀,张了张嘴却也没什么话好说,最后俯身在对方耳边:“这件事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我告诉阿尔特叔,当初是我在后山寻找流浪兽人的线索时认识的格纳,你记得不要乱说自己认识他。”
“……我不是傻瓜。”东陵扯下雄性的大手,从衣服的口袋里捏出一小撮灰色的毛发放在他手心,“这个你拿去。”
“这是……”
“从格纳那儿拿来的,既然是你要帮他,就转交给你。”说着就叹气摆摆手,“走吧走吧,如今林子里留下的气味都被雨水冲散了,你瞧着树上有没有残留的毛发或爪印,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抓到人。”
晚些时候又下了一场雨,不算大却正好能把地面浇透。
雨季里乌云不散,这样的雨每天要下好几回,东陵担心家里的粮食受潮,在米缸底下垫了硬皮兽的兽皮和麻布,又用碎布包了一小把花椒放在米里。
过冬后剩下的米不多,但半缸米倒出来再放回去也是麻烦,他刚刚缝好装花椒的袋子,门外就传来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
东陵一开门,就看到几个雌性和亚雌性幼崽站在门口朝他直笑,后面跟了一堆小雄性。
原来是广场上没铺石子,又是水又是泥的没法做游戏。最后亚尔林想了想说,去东陵阿叔家玩,他知道好多新奇东西。
他是孩子头,说出的话大家自然无条件响应,于是一群小兽人就湿漉漉的挤在东陵家门口。
这么大一群孩子,外面又下着雨,东陵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能让他们干啥。
尤其这一群里雌性亚雌性雄性都有,年龄也各异,大的可以跟阿爹进山打猎,小的刚刚学会走路,众口难调,面对这群小祖宗,东陵只想挨个拎起来丢出去——
反正年纪最小的那几个都是雄性,大家都摔不坏。
可在雌性与亚雌性组成的先头部队后面,自家熊孩子也一脸期待的等着他东陵老师找出什么新活动,男人只好举双手投降。
一定是被老头子惯出来的,这宠徒弟的坏毛病……
说起来他这个年纪都有什么娱乐活动呢?跟和田打架比试、抓野鸡下山换糖、爬树掏鸟窝、拆装老头子珍藏的绝版枪、偷老头子的烟袋、给老头子下绊子……
没错,就这个!
东陵一拳砸在手心:“我教你们做机关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红在用手机刷存稿中,触屏键盘突然自己发疯一样乱跳。
小红:你动它了?
小蓝:我是第二人格,不是背后灵→_→
第66章
机关术是中国五千年历史中,老祖宗留下的瑰宝之一。
机关种类繁多,小到逮鸟的簸箕扣兔子的绳套,大到墓葬里的暗箭传说中的人偶,但凡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连锁构造都是机关。
这也是东陵为数不多能胜过和田的几项本事;当初他与和田比试机关;以老头子做靶子,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月都未能成功。最后还是他趁目标不在家偷偷改装了大门;喷了老头子一脸辣椒粉。
当然,那之后的半年里;东陵亲身体验到传统机关术的博大精深。
十几个兽人幼崽挤在招待客人的正屋里;东陵索性让几个小雄性把桌椅都搬到一旁;大家席地而坐;从仓库里拿了捆粗麻绳教他们结绳套。
绳套的做法不难;就是普通的活扣,在山上讨生活的老猎人都会,用细铁丝做的大套连马鹿黑熊都能套得。只是麻绳不结实;又是拿来给小孩子玩;东陵就告诉他们把绳套撑开,放在地鼠洞口套老鼠。
反正这时候能入口的都是食物,也没人对吃老鼠有什么心理障碍。地鼠有地球上的兔子大小,分布范围极广,雄性嫌它们个头太小而没有将其列入捕食范畴,都是小雄性拿它们练手。
东陵记得部落里偏僻的位置就有几个地鼠洞,让他们去玩也不会有危险。
绳套学的快,年纪稍大的雄性幼崽缠着东陵要做别的玩意儿,东陵看着仓库里还有上次剩下的竹篾,就拿出来教他们做笼子。
做笼子的技巧主要都在门上,万一功夫不到家,要不是猎物吃了饵笼门落不下,就是在猎物没进笼时笼门早早的关上。这一道工序做不精准,只能拿回家养兔子。
阿诺一直跟在东陵身边,手比其他孩子都更巧些,头一回做出的笼子就有模有样,笼门的机关时间也掐的挺准。
倒是亚尔林的表现让东陵很惊讶,他见过这孩子两回,怎么看都是个暴躁没长性的,在这方面却意外的有天分,除了笼子的外形不那么规整,其他的细节与阿诺的手艺难分轩轾。
东陵看中他手巧,答应他下次再过来时,教他和阿诺做机关弩。
正好外面的雨也停了,一群小家伙在亚尔林的带领下,轰轰烈烈的出门找地鼠洞,准备试验他们的新玩具。
终于送走这些小祖宗的东陵认命的做收尾工作,好在今天的手工简单,除了几条竹皮和线头没留下什么东西。
看着天色尚早,刚下过雨又凉爽,他拎出装矿石的袋子,准备去河边处理这些原料。
先不说雄黄雌黄不可能整块拿来用,单说硫磺原矿中含有大量杂质,要用来做火药,就必须磨碎后提纯,否则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这些含硫矿石气味都不小,家里通风差又有两个鼻子好的,自然不能像做弓箭那会儿天天窝在床上干活。
这时候河边的石头都被雨淋湿了,东陵绕到做铜器的作坊,借了一面还没打磨的铜镜和一块椭圆形的孔雀石,一起拿到河边当研钵用。
雄黄石刚碾碎了一半,阿诺就找了来,见到老师在忙便安安静静的蹲在一旁,接着就被雄黄味熏的打了个喷嚏。
东陵被他逗乐了:“你不和他们一起玩?”
“老师教我其他的机关吧,那种可以抓住硬皮兽和羚角牛的。”
“你喜欢机关术?”
阿诺绷着脸,点点头又摇摇头:“亚尔林他们可以把这些当游戏,可我是要靠它们活着的。”
东陵看了小孩一眼,低头将磨成粉末的雄黄倒进带来的小竹筒里,从手边捡了根树枝,在河岸的软泥上画出不同陷阱的轮廓。
“你既然叫我一声老师,只要你想学,我就教。但要记住这些投机取巧的把戏不能常用,你是雄性兽人,阿诺,即使你不会变身也是雄性,你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捕猎,因为你总有一天会需要它。”
用于捕猎的陷阱有很多,只是东陵更享受亲手杀死猎物的瞬间,所以并不常用,偶尔做一次也只是中午休息时用来扣鸟或长耳鼠等小玩意儿。
阿诺想知道的陷阱在这里没有办法示范,东陵就画出陷阱的结构图,告诉他哪里需要固定,哪些地方又是能松动的机括。
“这些陷阱都要设在野兽常走的路线,如何辨认不同动物的痕迹都跟着你博格叔学会了吧?”
“是的。”
“你得学着用不同的陷阱捕获不同的猎物,尖刺陷阱穿不透硬皮兽的外皮,网兜装不了浑身尖刺的刺猪,过于贪心设大网也会让猎物挣破……算了,这种事总要你自己经历过才记得住。”
东陵零零碎碎和他讲了五六种大陷阱,觉得足够小孩琢磨一阵子,就从袋子里取出剩下的雄黄,打算继续自己的研磨大业。没想到几块雄黄石里,掉下一小块赭色的石片。
男人愣了下,把它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竟然还是把这个带回来了。”
“这是什么,东陵老师?”
“神迹。”
“神迹?”
“是啊,这是从赤山带回来的,被伊洛儿鲜血染红的石头。”男人挂起恶劣的笑容,毫不愧疚的哄小孩。
阿诺顿时对这块不起眼的石头肃然起敬,把它从东陵手里小心的接过去,仔仔细细的观察。
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它只是块颜色奇特的石头。”
“不,它是神迹。”是能冶铁炼钢,带来繁荣的神迹。
“可它与其他的石头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不上老师拿着的几块石头,连难闻的气味都没有。”
“这是雄黄石,可以驱逐蛇类。不过你用不上,它可能会损害雄性的嗅觉;至于它其他的作用,等你长大我再告诉你。”东陵把个头最小的雄黄石放在铜镜上,“你手里的也不是普通石头,只是被封印了。”
“封印?里面有魔鬼吗?”
“不,里面有强大的力量……如果老师知道解开封印的方法却不肯说出来,你会觉得老师做错了吗?”
这个问题着实难住了阿诺,小家伙歪着头想了半天,东陵都等的不耐烦,磨碎了半块石头,耳边忽然响起小孩的声音——
“东陵老师做什么都有道理!”
他这一声可不小,好像平地炸雷似的。东陵被他惊得手一抖撒了不少雄黄粉,但看到对方小脸憋的通红,哪怕有气也发不出。
他微微勾起嘴角,揉了揉阿诺的脑袋。
“忘了吧,逗你玩的。你没事就先回去吧,雄黄气味大,熏坏了鼻子就不好了。之前教你的东西有每天练习吗,一会儿回去老师可是要检查的。”
阿诺用力点点头,又在河边呆了会儿才往回走。
小孩走路的方式与部落里其他幼崽不同,他从来不会蹦跳,步子不急但走得又快又稳。他过去被排斥惯了,总是垂着头,后来被东陵说过几次,改掉了低头的毛病,却依旧不喜欢与人对视。
东陵看着他走出视野,手中的红色石头忽然变成了灼手的火炭。
如果你们知道我隐瞒了什么,必定会怨恨我的。
东陵懂得炼铁的法子,无论是古代依山熔土或是现代高炉炼铁;他也知道以兽人雄性的能力,完全可以建起炼铁的高炉。
铁矿石储量大,制造加工工艺简洁,得到的铁器韧性好重量轻,较之青铜器也更不易磨损。
但他真的能把这个方法告诉他们吗?
东陵下意识抚摸铜镜的边缘,锻造工艺尚未未成熟的青铜器形状有些粗糙,却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中国历史上,从夏朝青铜器出现到战国末年铁器普及,共经历三千余年光阴。
若自己以一己之力,抹去应有的数千年时光,又将会发生什么?
这是自从东陵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存在的疑虑,赤铁矿的发现只是将它摆上台面,由不得他继续装傻。
兽人们无疑有自己的文明,他们懂得用巨石搭建房屋与围墙,抵御野兽的攻击;他们种植谷物供给雌性与亚雌性的需要;他们的制陶工艺已成熟,熔铸青铜器的手法也正在不断改进。
深谙杀戮之道的杀手,首先要学的规矩是不滥杀。
而如今他掌握着兽人们几百乃至上千年后才会接触到的知识,便要懂得克己。
东陵相信自己有能力教会兽人冶铁的技巧,也能将准备工序安排的井井有条,他无法掌控的是这一行为带来的后果。
已知的赤铁矿位于森林深处,开采与冶炼都需要大量人手,雄性的消化系统没有进化到可以接纳植物类食物的程度,为了保证食物来源,可以让其他兽人在部落的空地里蓄养牲畜。
问题在于大量牲畜会引来捕食者,雌性与亚雌性没有自保之力——
武功可以使人强健,但他们不适合习武;武器可以防身,但他们天生未拥有掌控兵刃的能力。
不知是否与兽人雄性与雌性基因差异过大有关,雌性的结缔组织存在一定的缺陷。肌细胞极细且排列稀疏,无法承担过大的应力;同时,雌性心率偏快、皮肤普遍较亚雌性白皙,证明雌性血液中红细胞与血红蛋白数量天生缺乏。
这也许是雌性数量稀少并受到特殊保护的原因:她们无法战斗。
而亚雌性除了体内多出的子宫,其他特征都与人类男性相似,东陵也曾因为看不惯一群“男人”做小女儿姿态,认真考虑过是否要让他们学习狩猎,直到他检查过科尔文的身体。
科尔文的子宫发育严重不良,从医学的角度说,是雄激素产生过多,雌激素减少导致的第二性征退化。
之后他借着与人打招呼的时机,用右手轻拍亚雌性后背偏下的位置,得到的结论十分耐人寻味。
独自生活的亚雌性子宫发育状况普遍不及有人照料的个体。
到底是因为雄激素分泌多的个体外貌不讨喜导致独身,或是过多的劳作促使雄激素分泌增多?
那么,兽人们世世代代遵循的,雄性无条件保护所有雌性与亚雌性的铁则,是否是为了保护雌性脆弱的身体与亚雌性的生育能力?
东陵苦笑着将赤铁矿攥在手心——
他不敢赌。
造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着看有没有愚人来挑战自己的权威。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这一章小蓝才觉得自己确实是医学生。
——熔土这个说法出自《天工开物》,他们管铁矿石叫土→_→
小红:蓝桑,你的青铜器在散发金光。
小蓝:@( ̄ ̄)@你以为青铜器是蓝绿色吗?那是生的锈。
第67章
东陵最后并没有丢掉那一小块赤铁矿石,他磨去石头的棱角,用一根细皮绳穿好,挂在了阿诺的脖子上。
“这块赤铁矿就先放在你这里,”他说;“别嫌弃它不好看;这里蕴含着最珍贵的宝藏。”
小兽人似懂非懂,当然也不知道这么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珍贵在哪里;但他早习惯了不违逆东陵的话,既然老师开了口;他也就乖乖把石头带好。
“东陵老师;刚才亚尔林他们来过了。”
“嗯;他们抓到猎物了?”
“套住了几只地鼠;我的笼子里还抓到一只黑羽鸡。”说到这里;小孩微微挺起胸膛,声音也大了几分,“不过亚尔林说菲尔叔生下格洛克后身体一直不好;奶水也少;就用他哥哥带回的鸟蛋换了黑羽鸡,想给菲尔叔补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