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有法律保护,这一世有晏国律法。然而,在这个武力值分阶论段的世界上,在这个崇尚武力,御水师无比尊崇的世界上,夏湘从不认为死一两个人会造成多么大的轰动。
她不知未来的路会是怎样的,也就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成为那一两个不会造成轰动的死人。
重活一世,她对生命更加珍惜,对上山被蛇咬这种意外事故更加谨慎小心。
“学生很想学些功夫,不为生娃,只为防身。”夏湘话音刚落,一滴滚圆的汗珠便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滴到青草之上,又瞬间滑下草叶,入泥不见。
什么是防身?防身便是杀了那些威胁自己生命的人。
第四十八章 雨水之欢
风乍起,推着层层积雨云将整个天空遮了大半。隐藏在葱荣草木中的枯枝败叶,在劲风之下,无所遁形。
夏湘院里的树木并不粗壮,此刻狂风大作,吊床两边相对粗壮的树木也开始微微摇曳了,使得躺在吊床上的周玉年不得安生。
“这该死的鬼天气!”周玉年咒骂了一句。
夏湘心想,终于可以不用蹲马步了。这东西非一日之功,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何况,自己是这样一个小矮子,小胖子。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鬼天气下,周玉年在吊床上翻了个身,竟又合上双眼,一副昏然欲睡的模样。
先生这养气的功夫,还真是十足的好。
可夏湘的马步功夫可没那么好。
就在夏湘打算罢工,打算站直了身子表示抗议的时候,一滴黄豆粒大小的雨点落到了她的鼻子上。
她抬起头,看到密密实实的乌云大团大团压在头顶,在狂风的肆虐下不断变换着模样,却丝毫不见单薄,反而越积越厚。
又一滴,第三滴,第四滴……雨水冲破云层,一滴一滴落到大地之上,渐渐变得密集而无所畏惧。
夏湘隔着雨水大声喊道:“先生,下雨了,好大的雨啊!”
周玉年默不作声,依然躺在吊床上,死了一般。
夏湘没有站起身,并不是因为多么尊师重道,认为师命如山。而是,大雨触及身体那一刻,她觉得十分自在,方才一应疲劳瞬间消散殆尽。
也许,还能蹲上半个时辰。
夏湘沉默下来,周玉年便有些不自在了。
他终于坐直了身子,隔着雨布,望见那个小小的姑娘依然固执地蹲着马步,浸在滂沱大雨之中,纹丝不动,没有半分动摇。
晏国多雨,于周玉年而言,晏国极其多雨。因为,他十分讨厌雨水。
从小到大被强迫泡在雨水里,却没有得到半点儿好处的人,怎么会不讨厌雨水呢?可是,又不愿躲着雨水,因为,他总希望有一日,自己能够借着雨水的霸道抑或温柔,慢慢梳理自己的经脉,提高自己的武道水准。
虽然有些痴人说梦,却依然盼望着。
一刻钟过去了,夏湘依然站在大雨里,执拗地扎着马步。像夏府门口那两只不大的石狮子,没有生命似的。
然而,夏湘的感觉却大异其趣。
舒服、舒服、还是舒服,仿佛雨水的柔软慢慢渗入身体,为自己小小的身体补充了大量的精气神。
她默默蹲在那里,贪婪地享受着雨水的洗礼,心神愈加澄明。
“大小姐!”
一声大喊,让夏湘回过神来。她睁开眼,看到不尽的雨水激起层层水雾,在天地间画出一片朦胧。
周玉年站在大雨里,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大声喊她的名字:“大小姐!大小姐!”
夏湘站起身,却感觉不到半点儿疲累,反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舒爽。她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周玉年面前,嘶声喊道:“先生,下课了吗?”力争让自己的声音遮盖哗然的雨声。
“回屋儿去!”周玉年在怒吼。
夏湘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小年年变得如此暴躁。雨水淋得她睁不开眼,风吹过,觉出一丝透骨的凉,她想也没想,撒腿朝屋里跑去。
这样大的雨,干嘛站在外头啊?自己是不是傻了?这地方儿又没有感冒药,没有白加黑,不能白天吃黑片睡的香,万一染了风寒,岂不要折腾进去半条命?
一个不小心送了命,那多冤呐!
穿越一次,重生一回,不过一年间,便死于感冒,那多悲哀啊!夏湘一捂脸,钻进厢房喊人给自己熬姜汤。
结果,喊了半天却半个人影儿也没瞧见,仔细一听,一声叠一声的呼喊穿过层层雨布,传到夏湘的耳朵里。
“小姐,你在哪?”
“大小姐!”
“小姐!”
是乳娘和碧巧、采莲的声音。看来,外头下了大雨,自己没有回来,乳娘和俩个丫鬟急了,集体出动找自己去了。
想来她们出门必会带着伞,所以,夏湘并不怎么担心。她兀自换了干爽衣裳,爬到榻上,将自己围在薄薄的被子里,美美地睡了过去。
而周玉年,就要吃些苦头了。
怎说也是夏府内院,为了避嫌,周玉年下了课就要离开,即便此刻大雨倾盆,周玉年并没有随身带着雨具,也得冒雨出府。
他心情不大好,有些气恼,恼夏湘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跟自己置气,硬是顶着瓢泼大雨坚持蹲马步。同时,也隐隐有些担心。
千万不要病了才好。
他再如何洒脱不羁,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学生,这个聪明的小小姑娘因为自己的原因,生一场大病。
周玉年,也是会自责的。周玉年,也是有良心的。
却不知,经了雨水的夏湘是如何自在、舒适,像那些三月里淋过春雨的柳枝,慢慢变黄,渐渐变绿,生命力越加蓬勃而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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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夏天比以往的年头要热上许多,刚入六月,蝉鸣便显得有些嘶声力竭,透着无穷无尽的兴奋,沉浸在灼热日光所带来的暑气中,让人不得安睡。
夏湘浑身酸痛,像个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倚在大引枕上。
连续五日的蹲马步练习,即便她心志坚韧,身体却也受不住,毕竟,小小的身子只有八岁,这个做不得伪。
所以,当身心俱疲的夏湘见到周玉年两眼放光,兴致昂扬地拎着个怪异的铁锅站在院里时,夏湘开心地想流泪。
她顾不上腰酸背疼,起身便朝院里跑去。
而周玉年,此时正拎着铁锅,接受着乳娘和两个丫鬟的怨毒眼光,表情十分委屈又无辜。夏湘是知道的,乳娘没少去父亲那里“谏言”,说周玉年不是个好先生,整日虐/待大小姐,把大小姐折磨得不成样子。
父亲也来问过一次,夏湘却说周先生尽职尽责,是难得一遇的好先生,把乳娘气的悄悄抹眼泪。
夏湘好生劝慰,才安抚了乳娘的情绪。
乳娘和丫鬟仇视周玉年再正常不过了,因为这三个女人爱着夏湘,并且爱的深沉。夏湘忍不住想笑,望着周玉年不自在的样子,慢慢悠悠走过去:“周先生来地好早。”
周玉年如蒙大赦,拭去额上一层冷汗。
望着乳娘和两个丫鬟离去的身影,周玉年倒吸了口冷气:“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第四十九章 美味鸡蛋汉堡
晨起的鸟儿立于枝头,啁啾鸣叫,等待迎接还未升起的日头。
夏湘坐在吊床上,细细打量着周玉年手中的古怪铁锅,眼中透出一丝钦佩,不由叹道:“竟真的做了出来。”
周玉年眉眼间流露几分自得:“盛名之下无虚士,我大晏国的铁匠铸剑之术名闻天下,这……铸锅,自然也不在话下。”
夏湘拍拍手,从吊床上跳下来。
“那还等什么?咱们去厨房。”夏湘打头儿走在前面,周玉年脸上还留有半分怀疑,不知这小妮子能做出什么玩意儿来。
想来自己也真是胡闹,竟因着一个八岁小姑娘的承诺,便颠颠儿跑来给人家做先生,还苦哈哈地去求京都那些有名的铁匠做了这个奇奇怪怪的铁锅。
可想到是为了吃,再胡闹些又何妨?
周玉年微微一笑,紧跟着夏湘的脚步,满怀期待。
夏湘没有让他失望。在一应早点送去各院儿之后,夏湘支走厨房厨子,算是彻底“攻占”了厨房。
劝走阿香之前,夏湘还不忘询问一应食材搁置的地方。
城东门儿负责送菜的老孟天不亮便来了,将一日里最新鲜的时蔬送入府。夏湘看了看身边的面粉、鸡蛋、生菜、肉馅,笑眯眯地对周玉年说:“君子远庖厨,先生还在外面等着罢。”
“我算不得君子,用不着讲究那些虚的。你这么大点儿个人,若不小心把厨房烧成一把灰儿,我如何跟你爹交代?”周玉年负手而立,站在一旁没有半点儿要离开的意思。
夏湘瞥了眼角落里的大水缸,心想,便是起了火又如何?自己能够御水,勾勾手指,便是个移动灭火器,大水缸里的水还扑不灭一点儿小火苗了?
“你若不出去,我便不动手,美味什么的,就当我没说过。”夏湘执拗地站在那里,与周玉年对峙着。
怎说也算门手艺,若周玉年学了去,日后还如何用鸡蛋汉堡贿赂他?
夏湘不会犯这样幼稚的错误,而周玉年,却是真心担忧夏湘的安危。谁会放心一个八岁的姑娘在厨房玩火儿?玩儿好了是神厨胚子,玩儿不好那就是自·焚。
最后,周玉年在夏湘周围放了无数瓢盆瓦罐,里头装着满满的水,千叮咛万嘱咐,说万一出了什么事,定要大声呼喊,若走了水,要就近用瓢盆里的水将火扑灭。
夏湘连连点头,让周玉年稍稍安心地离开了厨房。
对吃货而言,最美妙的声音不过油热菜下锅时的呲啦声响。周玉年走出厨房片刻之后,厨房里便响起了这种刺耳又好听的呲啦声,竟是久久未曾间断,时高时低,挑/逗着周玉年敏锐又贪婪的味蕾。
又过了不久,随着呲啦声传出厨房的,还有绵延不绝的美妙味道,让周玉年几乎忍不住想要冲进厨房探个究竟。
然而,他还是耐住了性子,坐在门外大树下的小马扎上安心地等待着。
他生怕自己冲进去,惹恼了夏湘,毁了自己的口福。
没有让他等太久,夏湘便顶着满头大汗,端着一大盘子月饼样儿的东西从厨房里走出来。周玉年蓦地站起身,阔步朝夏湘迎了上去。
未曾想,夏湘仰着小脸儿,骄傲地从他身边儿经过,看都没看他一眼,却扔下一句:“收拾干净厨房后,带着铁锅来见我!”
周玉年瞠目结舌。
方才是谁说的,君子远庖厨?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我这君子就成了三等仆妇,被吩咐着洒扫厨房了?
可他还是依了夏湘的话,老老实实收拾厨房去了,因为,只是擦肩而过,那盘子里的东西便让周玉年馋的不善。
以多年吃货的经验看来,那盘东西,必定十分可口。
等周玉年风风火火赶到夏湘的小院儿时,远远就嗅到了诱人的香味儿,听到两个丫鬟和乳娘啧啧不休的赞叹声。
迈过月门,触眼所及的场景让周玉年十分愤怒。
知了还在拼命嘶吼,将初夏的炎热气氛渲染的异常浓重。夏湘并着两个丫鬟和乳娘,坐在石桌旁,围成一圈儿,每人手中拿着个鸡蛋汉堡,顾不上暑热油热,吃的欢天喜地。
周玉年一把将铁锅扔到吊床上。
一丝风也无,吊床受了力,被迫在炎炎烈日下摇摆起来,显得慵懒又无奈。
“咳咳!”周玉年负手站在石桌旁,轻咳了两声,坦然地接受了乳娘和两个丫鬟的横眉冷对,却也不以为忤……几日下来,他早就习惯了。
夏湘眯眼笑着:“先生快来尝尝,刚好凉了些,可以入口了。”说着,她又递给周玉年一张干净的桑皮纸,用来垫手。
可以入口了?难道方才热的下不去口?可你们老老小小四个女人似乎老早就开始下口了啊。
一应怨念在接到桑皮纸的刹那消散殆尽。周玉年抓起一个鸡蛋汉堡,深深嗅了嗅,不由心情激荡起来。这味道十分特殊,这东西,是他从未遇见过的。所有一切显得这样新鲜、神秘而诱/人。
他的眼中,品尝美味是人生最为重要的经历。
所以,当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后,他忽然觉得,这样美妙的味道,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
一口、两口、三口……越吃越急,周玉年连着吃了五个鸡蛋汉堡之后,打了个响嗝儿,准备去抓第六个。
夏湘蓦地拦下他的手。
“先生,再吃就撑着了。”夏湘看着盘子里硕果仅存的一个鸡蛋汉堡,心悸于周玉年的战斗力。
周玉年惊愕地望着夏湘,眸子里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委屈、渴望、不甘、赞叹……最后,他讷讷地说了句:“大小姐,遑论如何,那锅……是我弄来地!”
隐含的意思很明显,我费了如此大心力,多吃两个怎么就不可以?
恰此时,月门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来人只一个,夏湘自是猜到了来者是谁。
她眯眼一笑,伸手将最后一个鸡蛋汉堡护在跟前,朗声说道:“这个是要留给父亲大人的!”
第五十章 镀金边儿的好名声
乳娘和采莲、碧巧瞧见老爷来了,一时慌张,匆匆忙站起身来,垂首站在一旁。
周玉年也有些尴尬,强作镇定地站到夏湘身后,微微笑着,用厚脸皮迎接夏安不悦的目光。
夏湘望向月门,看到父亲一身常服站在门口。心道自己果然没猜错,定是阿香不放心,去找了父亲。她甜甜地唤了声:“父亲,来的刚好,若来的晚了,我便亲自给您送去了。”
这话是真的,总要给父亲留一个的,怎说父亲也是这府里的上位者。
原本,给苏姨娘、夏柔和祖父也带了份儿,只是没想到,周玉年这般能吃,夏湘一个没留神,他竟吃了五个。
看来,日后还要再下一次厨,给苏姨娘、夏柔和祖父多做几个才是。
夏湘用桑皮纸包好一个,送到父亲面前:“父亲,湘儿做的,您尝尝。”
“胡闹!”父亲面色不善:“你是大小姐,怎么跑去厨房瞎胡闹?你一个八岁的孩子,会做什么菜?若一着不慎走了水……”
“您尝尝!”受了一番责备,夏湘不以为忤,竟好似得了夸赞似的,依然举着鸡蛋汉堡,笑意盈盈。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夏安见她那模样,气便消了大半。
采莲搬来个太师椅,夏安接过夏湘手中的鸡蛋汉堡,便坐下了。等鸡蛋汉堡入了口,夏安的怒气便消散殆尽,反而多了七分赞叹。
这东西,味道着实不错。
“阿香说,你把厨房的人都赶了出来,不知在里头鼓捣什么,”夏湘吞下口中美味,露出了笑容来:“原来是做这东西,味道是好的,只是,厨房之事本不该你来做。”
想吃便做,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夏湘虽这样想,却很温顺地点点头,应了声:“是,父亲教训的是。”
随后,父亲便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吃起了鸡蛋汉堡。
直到将手里的鸡蛋汉堡吃的渣都不剩,父亲才抬起头,笑着问道:“这东西叫什么?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湘儿兀自琢磨出的东西,外头自是没有的,”夏湘抬起头,望着父亲温柔的脸庞,忽然感到一丝温暖,她开口,轻言:“湘儿给它取了个名儿,叫父女饼。”
“父女饼?”父亲有些动容。
夏湘点点头:“柔软的面裹着内里的鸡蛋和肉馅儿,就像父亲护着女儿,将女儿放在心里头。女儿要时时陪在父亲身边,让父亲感到幸福、充实。如此,父慈女孝,方能孕育人间美味。”
这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