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磅和沟沟头是离家最近的两块田,朱奶奶有时候散步都能走着去。但这两块田都很小,就一分多一点,加上田坎周围种满了果树,基本属于荫田,平时就种一些大白菜青菜等等。不过,今年朱文轩把塞出来的小瓣蒜种栽在了这里。
荫田种大蒜,将来蒜苗瘦小,大部分还生不出蒜薹,但是它会长独蒜。不同于有蒜瓣的包蒜,就是一个圆形的整蒜。独蒜价格比包蒜更可观。虽然不指着这两块没多大的蒜田赚钱,但种成大白菜自家也吃不完,最后烂在地里最多就起个肥土作用。所以,既然有不少小瓣蒜种,朱文轩就干脆种了。
除了这些田,朱家在半山坡上还有两块地,所在地分别叫‘和尚寺’和‘对明坡’。
都是在河沟对面的山坡上,只不过这山坡中间有条很深的涧,和尚寺在山涧那边,对明坡在山涧这边。两个地方都不近,因为要爬坡,去一趟单程都要四十分钟。
往年朱文轩不在家,这两块地就空着。地里就一些梨树、李子树、枇杷树和杏树。朱大伯家在这两处地方也是有地的,弄自家的时候帮着照料一下,到果子成熟季节,还是能卖几个钱。
今年,朱文旭一咬牙,拉上郭建军把两块地都挖了挖,种上辣椒、茄子、四季豆、豇豆等等。
尚寺那地方还有一个村子,所以修了一条货车都可以通过的大路。他们去挖地种菜的时候,郭建军就借了王叔家饲料店的小货车。节约时间就不说了,好歹免了脚力这茬。但对明坡就得全靠双脚走着去了。
郭建军比朱文轩耐操,一个多星期忙碌下来,屁事儿没有。朱文轩就不成了,双手起泡(挖地锄头磨的),双脚也起泡(爬坡鞋子磨的),连皮肤都黑了一些。
这天吃了晚饭,朱奶奶到隔壁朱大伯家逗张新阳去了。郭建军找了药酒出来,坐沙发上说:“衣服脱了,我给你身上全擦一遍。”小老板这几天全身酸痛,害得他想晚上做点什么都于心不忍。
朱文轩脱光了趴到沙发上,惬意地问:“你技术行不行啊,别把我按痛了啊。”郭师傅说放心,技术好着呢。可他一按,朱文轩就惨叫。那高分贝把隔壁的朱奶奶和朱大伯母统统引过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朱大伯母抱着张新阳扶着朱奶奶匆匆进屋问。
朱文轩从沙发上抬起头来,露出包着泪花的眼睛,吸吸鼻子说:“没事儿。”
就是疼的想哭,但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朱奶奶闻着药酒的味儿,再看挽着袖子的郭建军,心下了然。但还是心疼宝贝孙子这些天干活受了罪,就和郭建军说:“小郭你轻点,轩轩他从小就怕疼,你力大了他受不了。”
朱大伯母哈哈哈大笑:“阳阳快羞羞你轩轩舅舅哦。”
“啊!”张新阳淌着口水伸着手想要郭建军抱他。
朱文轩愤愤道:“我才是你舅舅,你个小没良心的,就认识那个大块头。”
郭建军拍拍他的背提醒:“我开始了啊,你别叫那么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说完两只大手很稳的开始揉按起来。
朱文轩咬牙扛着,疼得受不了还是要叫几声。
朱奶奶和朱大伯母就在一边笑话他,时不时还拉上张新阳一块,简直是毫无同情心可言。过了一会儿,朱大伯母突然说:“轩轩,你还记得下面开药店那家的李陈兵他家二女儿不?以前你们一个班读书的,叫李切的。”
朱文轩想了一会儿道:“记得啊,我们那天在甘溪坝栽蒜的时候还碰见她了,她跟她爸妈也去栽蒜的。”他回头跟郭建军说:“就那天喊住我聊了几句那个,长头发白衣服的。”
郭建军眯了眯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揉到他腰上的时候,力道没收好,略重。
朱文轩疼得差点跳起来,扭过身子抗议:“我不要你按了,你这手劲儿太大了,疼死了。”
郭建军面无表情地道:“你以前经常坐办公室,肌肉都是僵硬的,回来干几天活儿就哪儿哪儿都喊痛,我不用力怎么替你活血经脉。”
朱奶奶一听这话,立马附和道:“对啊对啊,要用力把药酒揉进去,轩轩你忍忍啊。”
朱文轩任命一般趴回去,继续跟朱大伯母聊天,试图分散一下注意力,“大伯母怎么会突然跟我说起她啊?”
朱大伯母笑呵呵卖了一会儿关子才说:“那姑娘比你小几个月,皮肤也白皙,看模样儿倒是个周正的。我看她小时候就很勤快,家里什么活儿都帮着她爸妈干,如今在外面打工几年,回来是更漂亮了。”
朱文轩听得直点头,李切确实比读书那会儿漂亮了。不过,他们那时候读书都不跟女同学玩的。他只是经常看见李切背着背篼从他家门口过。想来算是勤快的吧。
大伯母看他的表情,就笑着说:“轩轩你觉得她怎么样?”
朱文轩缺根弦硬是没听出话外音,老实说:“挺好啊,那天看见了,确实比以前漂亮,而且人也还和以前一样勤快呢,她帮她爸妈干活呢。”
郭建军眼神沉了沉,盯着小老板光溜溜的背很想两巴掌甩上去。
朱奶奶之前就被儿媳妇通过气的,她觉得那女孩子人不错,现在听孙子也夸对方,就问:“这么说轩轩你喜欢她了?”
啥?朱文轩傻眼。尾椎那地方突然摸上一双大手,一个用力。他“啊”了一声,音都变调了。
郭建军继续按摩工作。
朱文轩趴在沙发上,等那阵子酸酸麻麻还痛的飙泪感过去后,才苦着脸跟朱奶奶和大伯母说:“感情你们是在替我相看姑娘啊。”
他早该意识到前段时间奶奶和大伯母有事无事就喜欢在他面前说这家姑娘何如如何那家姑娘如何如何是在替他打算,可他心思从来没有放到女人身上,怎么可能领会她们的良苦用心。
感受一下落在后背上的如有实质的危险目光,朱文轩头都大了。
朱奶奶说:“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成家立业了。”她还等着抱重孙子呢。
朱大伯母紧跟其后,“你看阳阳这么可爱,难道就不想自己生个?”
郭建军不按了,走到另一边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漆黑的眸子时不时扫他一眼。朱文轩抓了两把发麻的头皮,打了个哈哈说:“我现在还不想跟人谈呢。”
朱大伯母以为他是碍于面子,不喜欢相亲这种形式,不是说现在外面的人都时兴自由恋爱么。她一摆手说:“这也没啥,你们男未婚女未嫁,都是一个地方的,彼此都知根知底。大伯母也就问问你意思,你要是觉得还成就先处处看,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决定。”
朱文轩偷偷看了郭建军一眼。郭建军冲他挑了挑眉。
朱大伯母看到这一幕,拍了下额头说:“小郭你跟轩轩一样大吧,喜欢什么样的跟大伯母说,大伯母给你瞧着点,合适了你也该找个贴心的定下来了。”
这段时间,郭建军一直帮着朱文轩开店干活等等,朱家早不把他当外人了,再加上朱文轩有次很隐含透露了一下郭建军父母已经过世家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意思。朱家人对他就更不当外人看了。
朱奶奶笑着问:“小郭跟奶奶说,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郭建军挺大方:“喜欢小老板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朱奶奶跟郭建军说:“小郭你轻点,轩轩他从小就怕疼,你力大了他受不了。”
郭建军跟朱文轩说:“奶奶让我轻点,说你怕疼,我力大了你受不了。”
朱文轩趴在床上喘:“……那你丫倒是轻点啊。”
郭建军狠狠用力顶:“你那天看得到是清楚,长头发白衣服,还更漂亮了?嗯?”
朱文轩脚趾都卷了:“啊!呜呜……我错了我错了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第三十八章
农历十月十三,立冬。
按照郭建军和他那群小伙伴的往年惯例;这天大伙儿都会到赵氏川菜馆聚一聚。冬吃萝卜夏吃姜;他们去就是专吃萝卜的;酸萝卜老鸭汤。
究其原因;赵挺开了饭店;每到时宜节气;就会推出特色菜品。为了生意,任何小节气赵挺都不肯放过。原本镇上只是有在冬至这天喝羊肉汤的习惯,但自从赵挺的赵氏川菜馆开业,立冬这天喝酸萝卜老鸭汤也成一种主流了。连菜市场这天卖鸭的生意都出奇好。
朱文轩下午在美人鱼馆呆着;给蒋小花她们发工资的时间定在次月十号;今天已经八号了;他要赶紧统计出每个人的销售量;计算提层金额,保证十号将工资发下去。四个小姑娘这些天看见他坐柜台后面又写又算的,早就眉开眼笑了。
郭建军帮王叔送完饲料,过来接他。看他咬着笔帽偶尔还卷出舌头拨一下,走过去乘人不注意,捉住他下巴抬起来亲了一口。
朱文轩吓了一跳,手猛地哆嗦把计算器打翻到地上,砸出一声响。他人也是脸红眼神儿飘的。
蒋小花从衣架后面伸出脑袋问:“什么东西摔了?咦,朱老板你脸怎么这么红?”
朱文轩在蒋小花看不见的地方瞪了郭建军一眼。郭建军背对着蒋小花,倒是不怕被发现,冲他露骨地笑。今天是八号,双数日子,晚上就可以和小老板做点有意义的事了。
朱文轩看他那副恨不得把自己剥皮扒骨吞进肚子里的肆无忌惮的表情,暗骂一声臭流氓精虫上脑的玩意儿,但贴着凳子的屁股还是微微麻了一下。
那什么,上床这种事儿,你情我愿的大家都舒服,也不是只有郭建军一个人惦记。
收拾好东西从柜台里走出来,朱文轩扯了一把蒋小花的马尾道:“就掉了个计算器,干你的活儿去吧。”然后小声透露:“上个月就数你提成最多,开心吧。”
开心!蒋小花笑得圆脸蛋儿上的酒窝都深陷了下去,虽然那酒窝只一点,但在她脸上很可爱,露出小虎牙,显得笑容特别甜。
都在一个镇上,美人鱼馆离赵氏川菜馆不远。出门后,朱文轩跟郭建军并肩走在一起,随口聊天说:“还好咱们这儿卖的是女装,我这两天在店里算工资,看不少骑摩托车的小年轻在咱们门口晃。有时候还故意轰油门弄出很大的声儿想引起姑娘们的注意。我仔细观察过,他们主要还是冲着蒋小花来的。”
郭建军皱了皱眉说:“蒋小花估计看不上他们。”毕竟是在外面上过大学的大学生,还是学的美术专业,多少是受过艺术熏陶的,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些高中都没毕业整日在大街上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小年轻。“我找人警告他们一下吧。”
朱文轩被唬了一下,说:“不用吧,人家就只是多在店外面转了一下。”找人警告一下什么的,听上去怎么这么像黑社会?
郭建军大手抓到他头顶,像是抓一颗球,比他高出一个脑袋的身高和壮了近六十斤的体魄直接把他压制得反抗不得,“话不是那么说的,咱们店里的客人多数是学生,他们总是顶着‘我是小混混’的招牌在外面晃,会影响咱们生意的。而且,蒋小花她们几个女生平时就住在楼上,还是注意点儿的好。”
朱文轩想想也是,前几天他还听说一中下晚自习后,校门口有学生被抢钱了,小混混确实可恶。“那你也别做太过分,毕竟他们还什么都没干呢。”
郭建军说:“放心。”
两人到赵氏川菜馆的时候,车队的人已经吃上了,还是拖家带口的,坐了好几桌。赵挺看见他们两进来,招手喊:“给你们两留位置了,过来坐。”
朱文轩和郭建军走过去坐下,感叹说:“还是你们日子安逸啊,入个冬,立冬要吃一顿,冬至还要吃一顿。”也就这些不靠庄稼糊口的人才能这么潇洒了,农村里就算到了冬至那天,舍不得买肉羊吃的人家还是占多数。
朱文轩记得他们家以前就没有专门特殊对待过冬至。不过,他想今年他可以买羊肉羊杂让奶奶和大伯一家痛快吃一顿了。
“什么叫我们安逸啊,你现在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了,你也安逸。”赵挺给郭建军倒上酒,回头冲后面喊:“小刘,拿一瓶营养快线过来。”喊完扭头略带嫌弃地说:“你今儿可别喝酒了,就喝点营养快线得了,酸酸甜甜挺好喝的。”
周围的人都哈哈笑,说:“郭老大那天是怎么把人哄开心的,小朱哭的哟,那叫一个伤心啊。”
郭建军一手搭在小老板肩膀上,挑衅地看着一众人,“你们要是想体验一把,来,让我收拾哭了我保证给你哄得开开心心的。”
见惯了这群人勾肩搭背的,被郭建军这么公然搂住,朱文轩也不尴尬。而且,尴尬这种东西,当你迟迟疑疑一颗心蠢蠢欲动的时候,可能会因为对方一个过于亲密的动作或者一句隐晦暧昧的话心虚害怕,担心被人看出点什么来。
但当你跳进热恋的蜜糖罐子里,每天睡觉起床都觉得幸福无比,看什么都是美的,吃什么都是甜的,你最不缺的就是勇气和胆量,最不顾忌的就是旁人的眼光和议论。
朱文轩知道这样毫不避讳的跟郭建军相处下去,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但他不惧。斜眼望着旁边的郭建军,他突然很平静的就想起付宏斌来。
付宏斌在学校的时候,会和他去图书馆,和他打球,和他逛街,但只要是在有人的地方,付宏斌都不会离他太近。后来,付宏斌搬到他的出租屋里,也是坚持要在隔壁摆一张空床,对外说的也是两人合租。进入公司后,就算他们二人世界约定坚持的最好的时候,也是先付宏斌开车离开,在避开同事的路口等他……
躲藏在地下的见不得光的感情,介不介意?肯定介意,有时候连自己都厌倦那种相互依偎在阴暗里的日子,更别说后来连依偎都没有了。但也许因为一开始爱着对方,觉得只要彼此在一起就什么都可以包容,又或者是时间太长了,就把黯然和阴霾都蹉跎成了习惯。
感情是最经不起理智的推敲了的,但最最经不起的,还是比较。
朱文轩想起那天郭建军和奶奶说的那句话,当时奶奶和大伯母只当他在开玩笑,还不住夸他有眼光,说我家轩轩最会体贴人最会孝顺人什么的。原本介绍姑娘的话题一下就被歪楼到夸赞轩轩如何如何好的热论当中。
朱文轩这会儿想起来都还脸红。奶奶和大伯母是真心爱他,觉得他样样都好,可郭建军呢,全程笑眯眯地点头附议,偶尔还会补充一些奶奶和大伯母说漏的或者没发现的优点。
砂锅里的酸萝卜老鸭肉咕咕冒着热气,带出的香酸味儿勾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朱文轩在桌子底下悄悄摸上郭建军大腿,心里涩然,但还是用手指捏了捏他。
郭建军喝酒的动作顿了顿,以为小老板不喜欢自己喝太多,就放下杯子说:“今儿不喝了,我得留点肚子喝汤。”他不动声色的把手放到桌子底下,覆在小老板比自己小一号的手背上,就那么吃到晚餐结束。
赵挺看基本上都吃完了,就挥手吆喝:“隔壁麻将馆,自行凑桌啊。”
赵军跳起来喊:“郭老大,我要跟你一桌。”
这话一出,一群人急吼吼地跑过来想要抓住郭建军,那可是散财的财神爷啊。
朱文轩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蹦到郭建军面前站着,比了个预防的姿势大吼:“你们想干嘛?”
小饭馆里安静的筷落可闻,朱文轩如临大敌,一脸杀气腾腾,众人却是面面相觑,也有神色古怪的。赵挺在旁边乐得都快抽抽了,郭建军找的这个小男人简直是太二了,哎哟喂,他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郭建军轻笑一声,大手揉上小老板的头发,最后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