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迷宫,正是铺设在止马山下的。
商辰凝望良久,若有所思:“七卿坊的建筑规划最宏伟有序,封魔界最善于铺设机关,迷宫又有着玄阳教的标记——我觉得这个迷宫至少三个教都参与建筑了。师父,七卿坊、封魔界、玄阳教、阿含斋到底是什么关系?”
“离得不远,有来往,无深仇大恨,各人自扫门前雪。”
“你那次……”
“我的走火入魔,与其他教派并无瓜葛。”明殊直接否定了。
“师父,我们明天顺着干净的房间走一走,兴许能发现什么。这个迷宫为什么而建,建成后为什么连你都不知道。以及,是谁故意散布谣言。”商辰停了一下,留了一句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为何明殊走火入魔之后,会走进这里,将诸多师父兄长无情误杀。
次日,两人掌灯,顺着这些房间一一走过。
但是最东边和最西边的房间,都再没有机关可开,二人冥思苦想,明殊忽然扶着眉心说:“也许,不在两端。”
不在两端,却在中心。
最中心那间房子,空空荡荡,但一看却知常有人来往。商辰心想有戏,正将屋子细细打量,发现最中央的吊梁有被摩挲过的痕迹。才要欣喜,就听见梅焉脆生生的声音:“嗨!竟然有这么房间!商辰!你竟然还瞒着我们!”
梅焉掌着灯,背后是伏晔。
商辰说:“这里又没有宝贝,有什么好瞒的。还有,你没有法力,最好远一点,这上面,是惊马陵!”
梅焉一撇嘴:“嗤!你们敢上,我就敢上!”
伏晔拽着梅焉,低声说:“算了,万一真的有阴兵或者无常,你跑也跑不过。”
梅焉鼻子冷哼一声:“那东西,真见了你们也跑不过啊。”
嗯,大家都跑不了,那就一锅端了。
商辰纵身而起,将吊梁往前一推,咯吱一声,上方宛如开了一扇天窗。四人仰望,往上看,是一方蓝天,绿树摇摇,风轻摇。
似乎,很平静。
明殊忽然飞身而上,袖中飞闪出的杀气击出天窗之外;商辰亦纵身,手心散出万千飞沙;伏晔伸手将梅焉护在身后;梅焉茫然:“他们,在干什么?”
“窗外有人。”
何止是有人,是有一堆人。
明殊和商辰很干脆地挥出了绝招,电光交织之中,不断有人倒下——是白影飘飘的人。激烈的打斗之后,师徒二人利落地解决了一大波人,剩下的人一见不妙,纷纷闪退于绿树之中。
明殊要追,商辰说:“算了,师父,他们自己会回来的。”
郁郁苍苍的树和藤纠缠在一起,这里就是人人畏惧的惊马陵。从迷宫,直接到了山中。好这里,有树有木,但一看就是常有人来往的,踩过的痕迹很清晰。
商辰说:“在鱼若庙里时,我见过同样衣着的一队人,全部穿着白衣,白衣拖得老长,走得很快,像鬼魂一样。当时我还没来得及害怕,臧尺就进来了——有哪个门派是这种打扮吗?”
“以前没有。”
“也许是新门派了。惊马陵中人们谣传的阴兵、制造谣言的人、以及至今知晓迷宫存在的人——我猜就是他们。师父,他们一定还会回来的。”
明殊凝思:“晚上把老太太叫来,她一定知道很多东西。”
半天,梅焉和伏晔钻出来,眨巴眼睛说:“刚才那些……是什么人?都跑了?”
商辰笑了:“也许是无常呢。”
伏晔一缩,梅焉却大胆地环视四周:“嘁!惊马陵啊!”
晚上,老太太来了,矍铄有神。
明殊画出八角形地下宫殿,当然隐去当年他与玄阳教一事。老太太却一针见血:“我不在乎迷宫是什么样子,这宫殿里全是鲜血和冤魂,如今一通,我梅家的巫医血脉也就通了。”
自私而现实的想法。
明殊说:“为什么不是梅家的灾祸呢?要知道,密道是直接联着梅家的啊!”
老太太说:“我是巫医,自然算得到。”
商辰插话问:“你们巫医,到底能算得到什么?”
老太太终于注意到商辰,一双鹤目,直勾勾盯着他。商辰毫不畏惧,挺起胸膛迎接她的注目。老太太的眸子变得越来越深,眼角的皱纹深深地皱了起来,细细地钩连在一起,问明殊:“这是,你的徒弟?”
商辰抢先说:“正是。”
老太太没有计较他的没大没小:“巫医,无非多看见一点点以前、一点点以后。比如,老身想知道,什么时候巫医身份可以揭晓,老身就算得了你师父的模样,以及他到来的时间;见到他时,老身又算得了他曾穿过一身血衣。”
“这么神奇?”
“半算,半猜。”
算得一半,另外一半靠推衍,幸好不是直接能看到,否则就太可怕了。商辰松了一口气:“请问,您也算到了有迷宫吗?能看到,迷宫与梅家的关系吗?”
老太太眯起眼睛:“老身并不知道有迷宫,至今也参不透这迷宫有什么秘密。”
“但能算到,梅家的巫医将要兴盛?”
“不错。”
“可是一连三代的巫医都死了啊,再往下一代的巫医还没有出世——莫非,老太太你将改变梅家巫医的运势吗?”
老太太一笑:“自然不是老身,否则不会等到今日。也许,下一代巫医就要出世了。”
如今的梅家有好几个怀孕在身的女子,谁知道众望所归的巫医会在哪一个肚子里。当然,期待之前,最好先祈祷,历经无数的天灾与*之后,他能平平安安活下来。
老太太的目光望着商辰,薄薄的嘴唇如同肤色的枯黄,紧抿,眸光深邃,寒冷,洞悉一切,商辰没来由地一颤:“怎么?老太太算得我会怎么样吗?”
老太太笑了:“竟然,什么都算不到。”
“什么?”
“你的运势是一团墨色,是被人故意施过障眼法了吗?切记,不要像你师父一样大开杀戒,否则一生的衣服都染着污血。”老太太移开目光,“梅家的命运,竟然不是由梅家的人来开启。老身心有不甘,也庆幸。”
老太太离开后。商辰心中有了底。反复凝思之后,又觉得老太太最后的话十分可疑。
商辰问明殊:“人的运势,也可以被施障眼法?”
明殊说:“天下奇人,数不胜数,不乏能算到人的运势或秘密的,比如巫医。而法术高强者,自然不愿意被人洞悉,所以会施障眼法于身——我没有对你施过。”
“……”
这么说来,自己也许被人洞察过呢。不过,自己出世时宗派正是纷争之际,应该没人注意到出身卑微的自己;娘亲的法术,大抵纸上谈兵,实际并不强大;之后自己一直流浪,没有遇到过异人,除了师父……
商辰乱糟糟想了一通,最后狠狠一拍脑袋:“师父,那是什么法术,我也给你学着施吧!”
过往,毕竟太可怕。商辰不想明殊被更多人洞察,
明殊斜了一眼:“你的灵力,相差甚远。”
。
第63章 异人·梅药三
【〇六三】
老太太前脚才走;梅焉端了盘果脯,与商辰你一颗我一颗吃起来;言语中露出对商辰法力高强的羡慕。可惜梅家世代为医;天赋全给了医术,修仙的灵气甚少。商辰听出弦外之音;梅焉想借修行之机和伏晔远走高飞,遂说:“你何不试一试呢?别人不行;你未必就不行啊。”
梅焉苦恼:“可伏晔不想离开这地方。”
入夜后祁子尘的琴声几度中断:“明殊,明明我弹谈的是远山淡水,却总有杀伐之气。”
明殊说:“你的心太急躁了。”
商辰倦意大起;不知昏睡了多久;惊觉一阵杀气。尾指一动,商辰睁眼;却见明殊掠过窗前。商辰一跃而起,急忙跟上。却说明殊一袭黑影,走得非常快,夜色中唯腰间佩玉偶有闪光。
商辰叫了一声师父,明殊停顿了一下,依旧向前。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密道迷宫。
明殊的穿梭极为娴熟,商辰纳闷地跟着他到了最中央的那个房间。明殊云袖一拂,天窗开了,纵身而出。待商辰也跃出天窗,明殊不见了踪影,只有树影黑如鸦。
哐的一声,天窗合上了。
商辰心中忽然一咯噔,急忙回去,却怎么都打不开了,迷宫回不去了。
而前方,明殊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一般,远远的停下等他。不知道明殊是什么用意,商辰飞身跟上去。惊马陵的道上,有月色也阴森,却说跟着跟着,忽然出现一大片石头阵。
明殊手执长剑如蜻蜓点水,一块巨石上豁然开启了一个洞。
明殊飞身而入。
商辰奔上去时洞门已合上,商辰凝神,将石阵揣摩了半晌,而后以练为剑,跃身石阵,击出了一个梅花型,轰然一声,石阵果然开启。
商辰急忙跃入。
一瞬,身后的洞门关上。
前方有点点光芒,一闪一烁,却已无路,更不见明殊的身影。商辰像没头苍蝇一样循着光芒乱走,就在星光点点的光芒大盛之际,商辰灵感一现,忽然一拍脑袋:自己,着道了。刚才那个黑影不是明殊,只是穿着明殊的衣服诱惑自己上道的诱饵!
可惜,已经迟了。
一个庄严的声音响起:“何人闯我烈风狱!”
烈风狱,闻所未闻。
光芒中,出现了一个脸皮泛青泛白的男子,三十余岁模样,瘦得肩胛骨都耸了出来,眸中阴森,闪出的锋利戾气足以割皮剔骨。他一袭白影,若鬼如魅,正若商辰看过的那一队人。
原来如此。
原来就是烈风狱。为了隐藏这个宗派的存在,而将止马谷变成了惊马陵,越少人经过,越不容易被发觉。神神鬼鬼,大抵如此。
商辰迎着那戾眸说:“我乃百里殿的商辰,误入此地,还请尊主见谅。”
男子冷笑两声:“信口雌黄!你以为能骗过本尊!无耻刘栖元,来就来了,做什么缩头乌龟!”
本尊?莫非他就是烈风狱的尊主?
刘栖元?又是谁呢?
商辰谨慎回答:“商辰的确是误入此地,若有冒犯,实属无意。”他偷眼看四周,竟然还有一张床,这分明是一个豪丽的卧室——卧室!自己到底是怎么误入这里的?
不对!男子怎能如此冷静?
商辰就着昏黄灯一看,那男子的脖子上的闪光,竟然是长链——脖子、腰、双手、双脚全部都被铁链栓着,原来,是一个囚犯!
商辰锁眉,凝思一下,微翘起嘴唇:“你既为烈风狱的主人,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男子瞬间激愤了,不过在商辰满含诚意的解释之下,男子意识到他真的是误入,怒火这才平息。男子打量着商辰,眸子渐渐泛起光亮——这对他,也是一个逃离的机会。
原来,男子叫樊贵,烈风狱前任主人。
正如猜测,烈风狱为避世人耳目,隐于止马山,已两百年了。数年前,樊贵的得力下属刘栖元,趁他不备兴起叛乱,一夜之间,烈风狱易主,樊贵被囚禁于此,已经五年了。
他教之事,不予评判。
樊贵说:“你若将我救出,我愿将整个烈风狱拱手相让。”
这海口夸得,商辰哑然失笑。
“哼!你不信?我的手下对我忠贞不二,只不过被刘栖元这个王八蛋骗了而已。”樊贵不悦。
“我办不到。”商辰说。
“什么!”
“锁住你的是墨羽锋链,要地狱烈火灼烧才能融开,你能受得住?”商辰忽然捏起长链的尾端,是玄阳教的图案——烈风狱与玄阳教是什么关系?
“不需要如此,你去找一个叫柳竟的人,我给过他一个法器,可解开这锁链。”
樊贵忽然变得甜蜜,像污泥沼泽中出现一缕光。
柳竟,名义上是男宠,早已超越男宠,是樊贵心爱的恋人。被锁于这长链之中,樊贵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再见到柳竟。
“柳竟长什么样?”
“我被囚禁之前,他才十五岁,他像秋天一样恬淡,偶尔撒娇,像猫缱绻在我的膝盖。”
……恐怕,这样的形容是找不到的。
……再说当年的十五岁,现在已经二十余岁,那猫一样的少年说不定已长成了一个凸肚大汉了。
“其他的嘛?柳竟长得很好看,腰很细,腿很白,身子很软。”樊贵又露出微笑,目光穿越黑暗抵达记忆深处,那张憔悴的脸甜蜜得近乎猥琐。声音变得急促,似乎浑身的血液都被激活了,
商辰有点作呕。
柳竟还是一个孩童时,就成为了他的男宠。想来,对于柳竟来说这绝对不是美好的回忆。
商辰望着长链上玄阳教的标记:“柳竟的脸有什么特征?”
比如胎记。
樊贵说:“柳竟有一双吊梢眉,吊得很厉害,你看一眼就会记住。”
吊梢眉?梅焉吗?
商辰遏制下不理智的猜测,等樊贵说完那些猥琐的描述之后,他不经意地问:“这条墨羽锋链着实精巧,我从不知道还有能不用火而融化它的?”
樊贵冷哼:“你找到柳竟自然可以知道。”
“可我上哪里找柳竟?”
樊贵沉默良久,眼眸露出仇恨:“刘栖元的床上。”
柳竟这个猫一样的男宠,而刘栖元觊觎已久。而柳竟灵力极弱,脆弱得可以一指头掐断。失了旧主,要么主动投靠新主,要么被新主强行霸占,大抵如此。
商辰抱着双手说:“作为回报,你也得老实告诉我:烈风狱的来历。”
“它是我师父于二百年前所创。”
“你师父来自什么教派?”
“……”
“玄阳教吧!”商辰缓缓地说。
樊贵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你怎么知道?你是谁?你来这里想知道什么!”
“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他是怎么死的……莫非是身负重伤,捱了没几年就死了?”
樊贵骤然愤怒:“你是谁!”
月色极黑,清风拂脸,谈不上舒服。商辰手执短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就滩了这趟浑水。刘栖元是谁?柳竟又是谁?刘栖元的床在哪里,床上是否真的躺着柳竟?
最重要的是,假扮明殊诱自己进来的人是谁?
出去的路在哪里?
也许是平静了太多年,烈风狱的防卫实在太疏漏。按照樊贵所指的路线,商辰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刘栖元栖息的院子。白衣的侍者时不时地穿梭而过,碎碎地聊着天:“小六,尊主已经半个月没有下出去的指令了。”
“这不是更好?以前刀里来,血里去,我都腻了。”
“是怕了吧?”
“哼!大家都一样!自己最近尊主也不太出现了,莫不是病了?”
“胡说!尊主怎么可能病!”
衣着举止如鬼魅,聊的却是平常话题,就差嗑瓜子了。听来听去也没听到什么柳竟或者男宠之类的话题,待他们离开之后,商辰缓缓挑开窗纸,往里边一看。
什么也没有。
“在床上”,只是一种说法,并非真的就在床上,也可能在大腿上,或者热气腾腾的浴池里。当商辰望着氤氲的热气,听着令人耳朵发热的炽热的喘气声时,他知道,柳竟就在那里。
商辰捏了捏发热的耳朵。
当热气散开,浴池中只剩下一个男子,修长的身体盖着薄纱,眼神空洞,眼角和眉毛吊得很厉害,像狐狸一样妩媚。
商辰的手心出汗。
男子听见声响,微微侧头,望着商辰,气若游丝:“你是谁?”
商辰扼住左手腕:“救你的人。”
商辰救出了柳竟,也从柳竟的手中拿到了一个红焰勾。柳竟的表情异常宁静,他的睫毛总是半盖着,他从不与商辰对视,偶尔,他会叹息一声。
离开前,商辰问:“你想救出樊贵吗?”
柳竟微笑:“有什么区别?”
樊贵与刘栖元到底有什么区别,都一样是对柳竟伤害的人。两种同样糟糕的境地,让人选择,其实根本就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啊。
红焰勾,像火焰一样。
也像柳竟浸过热水的红唇。
商辰认真地说:“当然有区别,对于我来说,没有一个人可信。樊贵可能说谎,刘栖元也许无辜,我把赌注压在你身上——你选择谁?”
“……刘栖元死。”柳竟残冷地说,没有抬起双眸。
商辰把玩着手中的红焰勾,这样一把小小火焰,真的可以融化墨羽锋链么:“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一个人,梅家的梅焉,如果能出去,你一定要去看看他。”
柳竟没有回答。
商辰直视他:“我不喜欢被人当成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