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闵府离百草堂并不太远,似乎出了这街市,转了个弯就在一处高墙敞开的侧面停下。
下车后,就见仆妇门前相迎,正是那于方家的打着头,还是一脸的敦厚老实相,挤开的笑容再和善没有。
“安夫人来了,夫人已在花阁恭候多时了。”于方家微弯腰,作揖后客气道。
安彩连说抱歉,见她前头道路,也不敢再吱声,虚抚着小云的手,一路跟着走。
路过一处精致小巧的水景花园,所谓花阁就在小径尽头隐现,有一妇人居其上,煮水烹茶,闻声接近,才抬头缓缓站起。
约莫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挽着高髻,斜插祥云叠叠流苏,垂坠在不染脂粉的细嫩脸颊右侧,着褐色暗沉金的小褂,搭着素白的长裙,粗看扮相未免老气,但仔细瞧见真容,才觉理应如此,端庄素净的修长脸容,通身一股气势,配的上凡俗小民对于官太太这种称呼的认知。
于方家的在台阶下止住,退到一边,小云在接了安彩的示意后,也跟着停下,安彩提裙拾阶而上。
齐夫人在门边相迎,见她上来,亲热的托了她一把,安彩避开,反手扶了她一下,连道不敢。
两人推让一回,才有齐夫人打头进去摆开的方桌边,各自坐下。
此处花阁三面临水,湖面有微风徐徐,吹拂垂挂的帘幔,妙曼起舞,其上配饰敲击檐角,清脆作响。
齐夫人烹茶已到最后一道工序,两人面对面相坐,一时无人说话,只听茶水晃荡,茶香四溢,再加上美人美景,要是换个场地或是时刻,安彩绝对会有欣喜之感,此时除了紧张再无其他。
实在是这位齐夫人美貌比之七夫人不及,但气势委实压了一筹有余,过来时的那种散漫之心,再也不存。
“请安夫人用茶。”齐夫人把不知何木所雕的茶杯,轻巧的递于安彩面前。
安彩晃神,慢了半拍,才接过,郝色毕露。
齐夫人仅是微微一笑,道,“这是皖山刺玫,取了中潭冷泉水泡制,味美甘甜,还算入的了口。”
安彩浅尝了一口,茶水微温,并不烫口,花香沁鼻而入,入口甘回味甜,确实不错,当下老实的点点头,又尝了小口才放下。
“这阡陌小镇委实了得,绝色美女深藏而不得人知,以安夫人之貌就当得起国色天香四字,难得难得。”
夸人貌美,要是长辈对晚辈,自是宠爱不必说,但要是平辈之间就多少会显轻浮,可如今却是出自齐夫人这气质卓卓的女子之口,再加上真诚的表情,真正难得起来。
安彩来之前本就想好藏拙,闻言羞涩的低头,用绢子捂嘴憨笑,怯怯的惹人怜爱。
在旁人眼里就是娇俏娘子,上不得大台面的小家子做派。
齐夫人眯眯眼,笑的一时欢乐,随意又说了几句阡陌镇的风土人情,安彩能答的都积极,不能的只是怔愣着眼,傻得很干脆。
齐夫人说了那么多,自是观察入微,早早有了初判,胆小,怕事,小家出身,没见过世面。跟得来的消息,到是相去不远,就唯独这姿容到是大大出了她的预料,这可是比之那人也是不相上下的。也不知两人相处时,那人是怎样忍下的嫉妒。
自知与这种人对话,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都是白忙,索性就上了正题,“安妹妹,姐姐这次找你来,是有事请托。”话锋一转,齐夫人离席站起作势要行礼。
安彩唬了一跳,赶紧避开,忙忙道,“齐夫人这是什么话说,万万不敢啊。”
齐夫人见她不接她的话,也不着急,反正样式已经摆出来了,不怕她不答应,抽出绢子,擦了擦没有的泪痕,招呼安彩坐下,道,“前几天,我得了你家出的完颜霜,也刚巧家里有个老下人上山腿伤了,白骨森森,那惨象实在惨不忍睹,我不忍心就让人试用了些去,结果竟然有腐肉增生,化腐朽之效…。。”齐夫人说到此处激动的语塞,一把拉住安彩的手腕,带着些微颤抖,“妹妹不知,姐姐远在家乡的母亲大人膝下就一位小弟,前些年出门游历,被恶贼盯上,害了半条性命去,至今躺在床榻人事不知,就是能醒过来,那腿…。。那腿…。。”哽咽的齐夫人万般可怜,断断续续道,“姐姐多年搜寻名医良药无果,就是京城太医都束手无策,前几日,姐姐派人到绿水村打听,妹妹莫怪…。。”
安彩听了一路,到现在才知正头来了,当下也装出一脸的痛惜,侧脸听她继续分说。
“前几日地动,刘七爷的长嫂是被安大爷给救的?”
安彩一听张口就要解释,却被人给堵了个正着,“你先不忙说,那刘大娘前几日找了镇上庆春堂的大夫下去看过,你初来乍到可能不清楚,那庆春堂正是姐姐来了阡陌之后开的,那老大夫是我从江南带过来的。”
安彩面上糊涂的眼珠子都不会眨动一下,只是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原以为问题会是出在完颜霜,那大不了给她就是,可她现在却是直指她的身家性命,怎么能不让她心惊胆战。
呆愣半晌,安彩似突然醒悟,双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嘴里不停的说着,“这,这,我跟我相公,却是是不知道啊,当时就是一杯水的事,她就,她就…。。这事万万不敢欺瞒啊。”
“真没有?”齐夫人犹疑问道。
“真的,不敢有一句虚话。”安彩着急的抓握住齐夫人的手腕,一脸至诚。
“真的?”
“绝不敢假。”安彩举手再次保证。
“哦,那老大夫也是说,刘大娘是被厄住了,药石难进,但若是机缘一现,必能醒转。”
安彩惊喜,连连点头。
齐夫人却陡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莫不是安大爷福大命大,小鬼难进,褔荫旁人。否则在老大夫最后确诊,油尽灯枯之后,安大爷居然就把人给救醒了。”
安彩讪讪,心里暗骂,大姐你到底要说的是啥,左一句又一句,这么下去,她快坚持不住了。
“且不说那刘大娘,就是不知道那刘三儿是怎么回事,据说是中毒了。”
“嗯,嗯,是的。”安彩见她不提刘勇他娘,心安了一半,至于刘三儿,到现在她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你老实告诉我,这毒是谁解得?”齐夫人问出这句话后,温柔水眸化出冷光,逼视过来,躲闪不能。
安彩定了定心,毕竟这事不是独家隐秘,刘善元就知道,说不得,两家早就通了气了,实话实说道,“他中的是蕃黄,易武汤可解。”
“蕃黄?六花七草之一?”齐夫人紧张更甚,也不知是什么触到了她,白嫩双手紧紧抱拳,青筋四起。
“啊,是吧。”不太懂,但不说是,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易武汤药方,百草堂可有?”
“有!”
“不,不,不,能不能请…。。”
话还未完,就见于方家的突然就进来了,齐夫人变幻神色,收回前倾的身体,端正坐好。
于方家的显然有急事,看向齐夫人满脸的焦急,粗糙的行了个礼,就走到她跟前,小声密语。
就凭安彩敞亮的耳朵,也就只听到‘老爷’‘北地’‘安…。。’什么的,她是一句没听懂,但齐夫人显然是脸色大变,一脸的不敢置信。
于方家很快退走,齐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盯视着安彩好生可怕。
安彩完全摸不着头脑,也是不敢出声,室内沉寂,只闻铜片脆响。
也就几息功夫,齐夫人颓然单手托额,苦笑三声道,“原来…。。好大的来头。”
安彩莫名其妙的回头去看她,就见她一脸挫败,扶着桌面站起身来道,“安夫人,你家大爷门口等着你的,回吧。”
“啊,是,那告辞了。”安彩想走很久了,多留一刻,都会觉得秘密暴露朝不保夕的错觉。
现下回头一想,没那能耐,她就应该不来,或者直接听安木的吩咐。哦,天,她在关公面前耍什么大刀啊。
急急到了侧门,果见安木高阔的身影就见几步远出现,安彩恨不得跑过去,就这么抱住他的后背,大声忏悔,只是人多,不敢动,委委屈屈的朝着他送了一眼过去。
而安木一眼过来,就定在她的身上,神色莫辨,只是双手负于背后,在她走近后才伸手托了她一下,却把小云挡在了后面。
“自回百草堂去。”安彩乖乖进了车内后,才听木头说了这么一句,这意味着,他们要赶回绿水镇去。
大受挫折的安彩,此时此地只想把自己给缩小了,连个声都不敢出。
作者有话要说:古时以地位为先,其后才有话语权,
安彩被压打,出自于她一直把自己定位为小乡村村民,最多有点钱。
这事得怪木头。
☆、第35章 乘虚而入
夜幕降临许久;两人才刚到村口;进得村来;就见一路上;乘风纳凉的尤其多,看着有马车进来,不少人齐齐往这边看。
安彩从车窗往外看,正好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这在平时可不显啊。
一路往里;爬上高坡;就见前头安宅门前,灯火闪烁;影影绰绰好几辆马车,人影更是来来往往。
这是入了贼了?还是仇家打上门来了?安彩一脑门不靠谱的官司,惶惶的爬出车座,抓着木头的衣摆,靠在了他的身后,“怎么了,这是?”
安木早就看见了,皱着眉,蹦出了两个字,“明瑞。”
安彩一听,差点跳脚,“怎么,他想把我们家搬空,不会是把后院给夷平了吧。”现在他们明面上最珍贵的财产就是后院的那些药材,每一株都是可爱的黄金啊,怎能不让她着急。
安木把坐不稳的安彩给紧紧搂住,省的一个激动就给掉下车去,对于她的异想天开真正是没办法回答。
车行至前门,在外进进出出的人忽的一停,齐齐往这边看来,紧跟着,整齐划一的跪下,神奇的事,本来手上拿着重物的那些人,竟然在行动间,没发出一点重响。
在一个月黑暖风之夜,本来杂乱无章的一个农家大院门口,马车占据了仅剩不多的场地,几大箱子凌乱散放,前头还有人小声吆喝着指挥。一辆马车悄然而至,搬动的重物全部安置在地上,然后所有人齐齐下跪,悄然无声,只剩灯影闪烁不停。
“咯,”此处空间,连拉车的马都保持了安静,却有人不识相的发出如此诡异的声音。
尼玛,她吓坏了好吗?嘴巴张的太大,风倒灌进去,她竟然打嗝了,天,还能更丢脸的吗?安彩死命的想把自己缩进安木的背后,其实没人敢在这时抬头来看,但她就是觉得周围都是眼睛,且不怀好意。
前头的动静,引起里面的人察觉,有脚步声赶了出来。
“叔,你回来了啊,这边还没弄好呢,老八,快让人让出道来,这么没眼色怎么回事。”这显然是季明瑞那个欠扁的。
安彩从背后探出身来,就见季明瑞带着个粗壮汉子从院里出来,后头这话明显是跟他身边的汉子说的,那人没直接应声,只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跪下就是砰砰砰三个响头,他们院前可是铺了见方的青石板路,那人显然是跪在这上头,以砸碎青石板的气势,在寂静的四周,分外响亮。
安彩捂着嘴,拼命的压抑着打嗝声,眼睛睁的死圆,跟看奇迹似的。
那人也不等安木发话,一跃而起,就指挥着一直跪着没起身的人,清障让出道来。安彩这时才发现,周边安静忙碌的都是彪形大汉,唬人一流的那种。
安木一扬鞭子,驱着马车就进了前院,停车下马,就把安彩给抱了下来。
这家还是她的家,宅院还是她的宅院,可前头的事情太过吓人,且出人意料,安彩进了家门,居然不敢乱动,紧紧贴着安木,寻找安全感。
就在此时,有人走近,跪地起呼,“奴婢,给大爷,夫人请安。”半夜活见鬼,还是一堆行走不留声的女鬼,白日听着可能还算清脆的声音,在此时如同鬼魅尖锐。
安彩全身心都在木头身上,不提防身后来这么一出,吓的半死,直往安木胸口闯。
“瞧你这兔胆,”季明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们身边,不依不饶的小声嘲笑。
这时就显出季明瑞这人的好来,贱贱的声音驱散一切鬼祟,安彩捂着胸口很快回魂,从安木的肩膀处望出去,愤恨的憋了他一眼,却没发现尴尬的打嗝已经被吓没了。
两人就要对上杠,安木把她转了个身,拽着她的手臂,说了一句“里面说。”就走向了堂屋,根本不搭理地上跪着的黑压压的人头。
季明瑞冲着门外喊了一句,“赶紧收拾完了,乱的很。”
齐声呐喊,“是。”
进到堂屋,有人早早的点亮了烛火,还没坐下,季明瑞的侍童青烟就进来奉茶。
安彩一直忍耐,直到青烟退出门外关上了门,冲着后进门洋洋得意的某人怒道,“怎么回事,你说,你当这里是你家啊,要耍气派,你自己家里耍去。”
“这是你家啊,我叔还没说话呢。”季明瑞气死人不偿命,照样画葫芦的回了过去。
季明瑞可能还要顾及安木的想法,安彩根本不会有,冷笑三声道,“好笑,这怎么不是我家,他是你叔,他承认了吗?季明瑞,有些事情,前头我是不屑,现在不如咱们说说清楚。”
安木稳坐堂前,两人只要在他以为的可控范围内,他显然是不准备出声的。
季明瑞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人简直蠢的无药可救,拱拱手嬉笑道,“随便说。”
安彩刚才是急火攻心,自己苦心经营的家,眼看就要被人登堂入室,拱手让人了,让他得逞,她岂不是要仰人鼻息过活?
命苦哦,人家主母斗的是二房三房,各路小妖精,换她这里到是要硬斗夫家侄子。
真当她是苦水泡大的灰姑娘,被坑了也不会吱声,粲然一笑道,“我看你们家出身都挺气派的。”
“诶,确实是。”
安彩说完这句,也不管左右两边的人作何反应,低头拉了拉自己的裙角道,“那是看不起我这乡下出身的,才出门一天呢,就紧赶着往家里添东西,我真是要谢谢你,想的周到。但是,乡下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就连阡陌镇也赶不上,什么漠北,京城,就更别提了,要不,木头…。。”
含笑意味深长的看了木头一眼道,“我在你们家人的眼里,显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不如你走吧,绿水村地方太小,留不住你,季明瑞才来多久啊,就觉得委屈,你怕是更…。。”
安木眉头皱的死紧,夹心饼干哪是那么好做的,借力打力转眼就到。
在两双眼睛逼视下,安木根本不用考虑,冲着季明瑞淡淡一句,“你走吧。”
季明瑞不敢置信,道,“叔。”
安彩知道他为难,但说的哪句不是真心话,说出这话,她心里第一个不好受,可她忍了季明瑞这么多天,季明瑞对她的逼视和揣测就一天没消停过。
有时候她都不明白了,她跟他到底差了多少,以至于季明瑞高低看不上她。千般不对万般不妥,他是野人的时候她还没嫌弃呢,到山下了,反而是碍了别人的眼了,问又问不说,说又不说,要是真是事实,她觉得就凭她这般没用,还真是留人不住,还不如,就放他归去。
安木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准备带安彩离开。
季明瑞被激的羞恼成怒,不管不顾的说道,“叔,你病没好,不清醒才被个乡下女人给惑住了,她就一句说对了,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跟我回去吧,父亲已知你的消息,正等着你回呢,叔。”
“乡下女人怎么了?”她自己这么自贬也就算了,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安彩确实怒了,反而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