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蒸一笼杂粮窝窝,就着少许水,把命吊着。
李氏心疼重孙子,留了几只下蛋母鸡,省着水和谷糠喂着,下的蛋给几个重孙子补身体。
殷修竹隔上一两天会给桃家人送一大桶清水过来,说是后院泉水够用。李氏不信,亲自跑了一趟山腰殷家,后院那眼丰沛的泉水如今成了屋檐滴水般,滴滴答答少的可怜。桃氏接了个木桶在泉眼下,照这样的速度,一天一夜也只能攒一桶水。
李氏道:“我看你这泉眼也快枯水了!”
殷修竹点头,道:“这泉眼是西山的积水汇成的,如今天旱,泉眼迟早也会枯竭的!”
李氏叹气:“井水也没见你去领过,你这滴滴答答的水仅够一家人吃,以后别送水来了,我家里人虽多,领的水还是够吃的!”
“孙婿知道了!”殷修竹拱手道。
“哎!都快旱一年了,这老天爷让不让人活了啊!”李氏叹着气,下山去了。
天旱严重,吃水困难。年节在灾年就是奢侈,五月节八月节都没人提过,年底更是没有腊肉香肠,这一年的日子都是一样的,窝窝头白开水。
灾年就这样过了。
第二年开春,人们盼着今年的年景能好一些,盼着春雨能缓解旱情。
盼望而已,渐渐的变成了绝望,不管你在龙王庙烧了多少香蜡纸,也无济于事。
继续干旱。
由干旱引发的诸多病症,随同干旱一起折磨着庄稼人,二宝前所未有的忙碌。
灾年药比金贵,二宝岳父帮忙采买的药材也越来越贵,二宝看病本就没收症金,药钱也是极其便宜,渐渐的也负担不起昂贵的药材进价了,只得采买些便宜实用的药材,加上常年山里采摘的草药,仅能把一些常见病症治愈。至于那些需要贵重药材的疑难杂症,二宝只能开方,让病者家属去镇上抓药。
桃三爷一家二十多口人,重孙辈就有十个,年纪小吃的也不多,家中的存粮仍就一天天的少下去。往日胖胖的小脸儿,如今都瘦了下去,呈现出营养不良的蜡黄。
村里有两个老人因病相继离世,桃家村上空笼罩着灾年的愁云。
听说有些村子已经有人出门乞讨去了,家中存粮没了,拖儿带母一大家子,只能走上乞讨的路。五十年一遇的大旱灾,整个蜀州都不能幸免,乞讨的人越来越多。
桃家村天天都有前来乞讨的人,刚开始,桃三爷和李氏还能给个窝窝啥的,后来,乞讨的人多的打不住,也就关了院门,没事在家闭门不出。
李氏是个心软的人,看不得拖家带口前来乞讨的,可是自家粮食也不多了,今年再干旱下去,即使明年旱情得到缓解,种上粮食也要等到后年才能有收成,粮仓里那点粮要熬到后年去,家中二十多口人要吃喝,李氏心一狠只能关上门,眼不见为净!
族长招人一商量,在村口竖起了一道木栅栏,那些来乞讨的进不来村,只好继续上路,去镇上,去县城,去蜀州府甚至走秦川出蜀州或者下巴陵出蜀州,到更北方更南方的地方去乞讨。
这种灾年迁徙乞讨已是习惯,至于朝堂之上是否有官员重视,是否拨下赈灾粮款,远在千里之外犄角旮旯的桃家村村民就不得而知了,除了在上交赋税时能见到所谓的官员差役,真真道了灾年,这些人早已没了踪影,更别谈赈灾钱粮了。
桃家村人坚信,灾荒只能靠自己,保住命才最重要。村里很多人家已经没有存粮,族里的粮仓立刻显出了优势,桃长耀把族粮分配规则一说,村民都赞同。
当初桃大爷把族田分给村民,村民每年都按照比列上交公粮,如今也按照这个比列从族粮里领取粮食,期间,族里祠堂和粮仓几次大修的经费和村里集体劳作的伙食用粮,都要一一扣除,这些花销都是桃长耀当着全村男女老少摆在明面上说的,算账的是大宝。
桃长耀做事敞亮,特别是事关生死的大事,村民们十分信服,往日有些对上交族粮有意见的农户,如今也转变了思想,对族粮赞不绝口。
最后皆大欢喜,有了粮食,人心也定了,都等着熬过灾年重新劳作。
☆、第一九零章洪涝1
连续两年大旱,颗粒无收,能保住命就算可喜可贺了。还有那些灾年出生的小生命,存活下来的跟个萝卜头一样,看着惹人心酸。
桃家村人少,处在一个环形的山坳里,两处山口正好是河道,出村的路都是沿河而建的石切小道。因四周山高的缘故,积累的山水不少,成了桃家村的两口新井的主力水脉,加上保护得当,一直没有干涸,成了桃家村的救命井。
山腰殷家依仗西山积水的泉眼,一直滴滴答答,却没有干涸过,日夜接上一个木桶,一家人的饮水勉强够用了。殷修竹带着汤圆在西山东山两条环形山脉间需找水源,在东山找到一处没有干涸的泉眼,特意告知族长。
有了新水源,村民自是欢喜,背着水桶深入东山取水,刚开始没发觉,时间一长,就发现东山脚下的新井水位下降的厉害,经验丰富的老者,当即指出,东山的泉眼和新东井的水脉是连通的,泉眼流水被截,东井活水变少,自会干涸。
村民们赶忙停下来,东井的水位才慢慢恢复正常。
殷修竹挺不好意思的,村里倒是感激他,毕竟他也是为整个桃家村着想。
村口的潘家幸好在桃家村买地建房安居下来,真要是遇到这样的大荒年,守在镇上活不长,肯定也要走上迁徙的路,至于往县城迁还是往蜀州府迁,迁过去的命运又是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潘掌柜很是庆幸当年的决定。在桃家村住着,有女婿家人照顾着,每日没有缺了水,粮食他早有准备,粮仓里早屯好了,就他和孙氏根本吃不完,偷偷做些白面白米饭食,招呼外孙斌斌、睿睿和琪琪来吃。三个孩子也不是吃独食的,总会带些馒头饼子回家给其他几个弟妹吃!后来,潘掌柜一准备好吃的。斌斌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全来了。潘掌柜虽有私心,但看斌斌懂事礼,怜弟妹,也是满心欢喜。
两年的大旱。桃家村人活着的希望就是盼雨。
雨最终盼来了。可是。久旱逢久涝,这是血泪积累起来的经验。
雨势又大又猛,倾盆而下。伤痕累累的田地被雨水冲刷,浓腥的泥土味弥漫在天地间,浑黄的浊流汇聚到一起,在田地间肆虐开来。
茅屋泥墙的小院落被大雨击打,院坝里积起的雨水流淌不及,积水已经漫过脚踝了。
桃三爷戴笠披蓑要去村东头桃长耀家,长富不放心,赶忙跟上去。
回来的时候,桃三爷当机立断,让李氏把仅有的口粮收拾到瓦缸里,让儿孙们合力搬到山腰殷家去。
这暴雨的架势,是要发洪涝了。
殷修竹哪见过这样的暴雨,站在山腰放眼望去,全是密密的雨帘,能见度极低,空气里泥腥味刺鼻,院子周围的排水沟如同奔流的小溪,不停的往山脚冲去。只见几个人影出现在雨幕中,下细看,是桃家人。
殷修竹立刻戴笠披蓑,迎了下去,汤圆也想跟去,被殷修竹制止。
汤圆不知爹爹为何冲入雨帘,往下山去了,赶忙进屋喊娘亲。
桃氏正在木楼上寻找漏雨点,有几处瓦片松动了,不停往屋里漏着雨水,桃氏只好拿木桶接着。她听见汤圆的喊声,急急忙忙的下楼来,还没问清原因,就见爹爹二叔和哥哥们背着瓦缸进了院子。
殷修竹在岳父身边加护着,帮着众人把瓦缸放在屋檐下。瓦缸上盖着蓑衣,雨水顺着蓑草滑下,很快把屋檐打湿了。
长富道:“看这天气,是要发洪涝了,你家地势高,咱把粮食转移过来,以防万一。”
桃氏一听,脸色刷的白了,吓的浑身发抖,洪涝啊,太可怕了,瞬间就能要人命。
殷修竹赶忙安慰道:“没事,咱家地势高,洪涝淹不上来。粮食放在这安全,岳父回去也赶紧收拾收拾,都搬到山腰来住吧!”
长富道:“先把这些粮食搬进屋去,家里还有些没搬完!”
殷修竹赶紧把西屋几间空房打开,帮着岳父哥哥们把瓦缸搬到木楼上。长富长贵带着儿子们又冒雨下山去了,如此往复了几趟才把粮食被褥衣服和一些值钱的东西搬到山腰。
殷家院子大空房多,这些东西也不占地方。桃氏把屋子收拾完毕,让娘家人都搬到山腰住下。桃三爷说再等等看,洪涝要是不大,就不用搬了。
可天不遂人愿,这雨就一直不见停,仿佛把两年的积雨全部下完似得。
河水很快就涨起来了,浑黄奔涌如万马,嚣张之极。沿河出村的小路,早被淹掉了,桃家村如大海中的孤舟,随时有没淹没的危险。
被干旱折磨了两年的桃家村人,还没来得及品尝雨水的喜悦,就被即将发生的洪涝吓傻了。桃长耀赶紧安排人手转移粮食,各家各户的余粮不多,两个瓦罐就装全了,族里粮仓的粮食还有一小半,这可是救命粮,全村劳力出动,把家里的空瓦罐带去装粮食,然后往山上躲。
东山上有个石洞,在东山腰一处石崖上,平日里阴森恐怖,没人敢进去一探究竟,如今洪涝就在眼前,逼着人们上山自救。桃长耀带着一群小伙子,打着火把攀进洞里,检查一番,并无可疑之处,更让人兴奋的是,石洞还挺大,分内外两个,内洞小外洞大,正好把粮食都藏到内石洞里,村民们在外洞也能挤着住下。只是这石崖颇高,村民们把几个木梯捆绑在一起,架在洞口,上下也方便了。
有了躲雨躲灾的落脚处,村民们也安心了,赶紧回家收拾细软,用被单一包,扛着上山了。
桃三爷一家幸运多了,不用住石洞,收拾东西搬到了山腰殷家,桃五爷一家也被邀请一同去了山腰,村口的潘家两老人也住了上去。桃五爷家存粮不多,索性一股脑搬到山腰,潘家粮多,非常时期,不转移到山腰,就是被洪水淹没烂掉,于是,大宝喊上弟弟们帮着把潘家的粮食搬到山腰。
如今的殷家院子前所未有的热闹,小孩子们不懂洪水的可怕,只觉得聚到一起特别好玩。大人们被雨水困在屋内,每天对着漫天雨水叹气。李氏和大秦氏年长,天天双手合十的求神拜菩萨,祈祷雨停。
桃氏和嫂嫂们负责一屋人的伙食,旱时缺水,顿顿啃干粮喝白水,如今水多了,就顿顿熬粥,哄个饱。
灾年,粮食才是最重要的,即使你捧出万两黄金,也不及一两粮食珍贵。
虽然木楼上粮食都放满了,这可是四家人的所有口粮,洪涝近在眼前,洪涝过后呢,也许还有瘟疫等可怕的灾情等着,所有粮食必须省着吃。
下了十天雨,终于停了下来,众人都欢呼起来,觉得洪涝比想象中的小,想着洪水退去,还能种一季粮食。
谁想,第二天又开始滴滴答答下个不停。
大喜大忧,桃三爷直接病倒了。
桃三爷年纪大了,两年这两年忧心过甚,加上饮食差,身体已经不如往年。这一病着实不轻,幸有二宝亲自熬药喂药,总算是没有大碍。
雨一直没有停歇。
站在西山腰,能看见对面东山腰有炊烟冒出,三宝想去东山石洞看看,被李氏拖住,哭道:“洪水都到山脚了,你这个野猴子还不消停,你想把小命搭上吗?”
三宝赶忙解释道:“奶,我走山路,穿过西山脉,就能走到东山石洞了。”
李氏依旧不许,扯着三宝不放,继续哭道:“山路更不能走,到处都长了绿苔,摔山下了咋办?反正就是不能出去。”
三宝无法,只好赔笑哄了李氏半天,才把李氏的眼泪哄住。
有了三宝这一出,其他想出去探探情况的儿孙,都歇了心思。站在殷家院子往村口看,黄浊的洪水已经把潘家的院子淹了一半,山脚的石阶也淹掉十几阶了,洪水再蔓延下去,村西头桃三爷和桃五爷家院子首当其冲。桃五爷家五年前才修好的砖瓦院子,眼见要被洪水淹掉,桃五爷心疼的老泪众横。众人又是一番劝慰,说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不冲毁,等洪水退去,收拾一番还是能住的。
至于冲不冲毁,谁心里都没底!
☆、第一九一章洪涝2
雨断断续续的下着,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水持续不断的涨着,有把桃家村淹掉的必然。
小河一改往日的宁静,变得狂暴起来,沿途汇入的洪水,让小河变成凶猛无比的猛兽,流经之处纵横肆虐,当洪峰到达桃家村时,村西口首当其冲,很快被洪水吞噬。
被洪水连根拔起的树木夹杂着大量的砂石,成了最具毁灭性的武器,所过之处,茅屋泥墙全被催化,后院的一排小房也全部倒塌,砖瓦房相对结实,承重的木柱支撑起了整栋房舍,加上木楼拉扯的力量,砖瓦院虽被淹,却稳稳的站立住了。
桃家村地处环形山坳里,洪水流经此处,迂回进村,打着旋儿,很快把整个村子淹掉。茅屋泥墙的院落全部倒塌,无一幸免,砖瓦房侥幸得存。从山腰看下去,一片浑黄的水域中,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树冠,和幸存下来的砖瓦房顶。
洪水不断的高涨,水位线也不断的升高,下山的石阶淹掉了一半,吓得殷家院子的众人做好了再往山顶搬迁的打算。
趁着雨小了些,长富带着男人们,到山顶去探路,找到一处平地,合力搭建了几间草棚。万一洪水涨到山腰,他们就往此处转移。
万幸的是,水位停在距离殷家院子三十步石阶处,没有继续再涨了。
更让人欢泣的是,雨停了,暗沉的云层渐渐散去。太阳出来了。
这就是希望。
虽然房子冲毁了,但人还活着,还可以再建设。
虽然田地被淹了,但人还活着,还可以再耕种。
剩下的日子,就是等洪水退去。
李氏整天阿弥陀佛的念着,期盼洪水早日退去。
三宝试着朝东山那边吼几嗓子,很快,回音声中,夹杂着东山洞里传来的回应声。
三宝笑道:“这是蛋蛋的声音。嘿!中气十足啊!看来挺好!”三宝又吼了几嗓子。对面又回应几声。
桃家村上空有了人声,人们脸上不由自主的挂着笑。
又过了十多天,洪水终于退到村外,人们也陆陆续续的下到山下。粮食还放在山腰。人们白天都下山收拾院落。晚上还是回到山上居住。
桃三爷家旧院子冲毁了。一片狼藉,院子周围的几颗果树,除了梨树还在。李树和桃树都被冲断了,院子里的菜地旱季早已荒芜,如今泥沙遮住,竟无处可寻了。
殷家人也下山帮桃三爷一家清理院子,院坝里随处可见乱七八糟的树枝,被厚厚的泥沙石块压着,篱笆墙早已没了踪迹,院门被断掉的桃树桩挂住,才没有被冲走。屋里更是惨不忍睹,家具被冲得东倒西歪,地上和木楼上积满了泥沙。
全家人齐上阵,铲泥沙,搬树枝,清石块,竖篱笆,立院门,一天一个样,桃三爷家院子逐渐恢复到本来的面貌。
村里那些房屋倒塌的人家,哭丧着脸把能用的家当从废墟堆里翻出来,守在废墟旁泫然而泣。其他村民腾开手脚,都自发的帮着没有住处的人家建新的茅舍。
水田耕地需要从新整理一番,确立好地界,还能赶上种稻子。
很多人家早已没了粮食,靠着族粮过日子,灾后耕种面临着没种子的难题。殷修竹是村里唯一没受洪灾影响的人家,他主动拿出存粮给村民做种粮,潘掌柜在灾年能活下来,内心还是很感激桃家村的,也拿出了不少粮食做种粮。
种子的问题一解决,村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