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瑆看了,略微皱眉,低声埋怨:“皇阿玛出宫,怎么也没有净街。什么人都凑出来玩!”
十二刚想说那是刘墉刘大人。龙辇旁,便有个小太监奉命前去。没一会儿,刘墉就抱着孙子领着家仆前来见驾。
难得碰见刘墉打破黑脸,乐呵呵地逗孙子玩儿,乾隆却没了逗弄他的心思。开口问:“刚叙职回去,也不说歇歇?”
刘墉笑着回话,“孙子缠的紧,非要陪爷爷出来玩儿。臣也没法子。”
乾隆勉强笑笑,再看刘墉的孙子,见了这么多人,也不怕生,眨巴眨巴小眼儿,还冲他偷偷乐。猛然就想起弘昼小时候,那些逗笑的模样。不由叹口气,“朕要去和亲王府,刘爱卿也跟着去吧。”
刘墉不解,躬身答应,龙辇起动,立刻就有侍卫送马过来。刘墉抱着孙子上马,叫家人回去报信,自己则赶马追上十二阿哥,悄声问情由。
十二沉着脸说了,刘墉听完,沉默不语。
不多时,到了和亲王府。听闻圣驾驾到,和亲王府中门大开,世子永壁领着一帮兄弟家仆前来迎驾,腮边犹自挂着泪痕。
乾隆一看侄子们这幅模样,知道弘昼怕是真的不好了,微微叹口气,叫起永壁兄弟,“起来吧,带皇伯父去看你们阿玛。”
永壁答应一声,前头带路。一路上,乾隆召来太医,细问弘昼病情。怎么前几天见他还好好的,说不行就不行了?
太医憋屈半天,才说了句:“王爷是吃东西不忌口,牛肉跟话梅一起吃,克化不动,导致胸内痰气上涌,呼吸不畅,故而身体突然不好。”
乾隆一听,奇了,若说食物相克,这两样一个是发物,一个是收敛之物,吃了肚子不舒服是有。但要说要人命,怕就有些夸张。
见万岁不信,太医无奈,只得小心揣摩,“想是王爷吃的过量了吧?”
乾隆没说话,永瑆趁机悄悄问永壁,“五叔吃了多少?”
永壁撇撇嘴,勉强挤出一句话,“半锅牛肉,半篮子话梅——一顿!”
永瑆听了,低头不敢抬起。十二则是憋不住地咳嗽。太医所言只怕有虚,五叔没准儿不是因为食物相克而病,是快撑死了。
刘墉抱着小孙子,脸色一阵白,一阵黑。小孙子则自顾自地啃糖葫芦。
不多时,到了弘昼所和亲王府正院,和亲王妃领着府里侧福晋与众媳妇在门外磕头。乾隆无心理会,直接叫起。永壁在前面亲手打帘子,乾隆率两个儿子进来,吴来带着人立在门外伺候,刘墉则抱着孙子在院子里玩。
和亲王妃觉着这位大人有些面善,可一时又想来。正要细思,永壁媳妇拉拉她袖子,“额娘,我带弟妹们先回避一下。里头祖母那边,就劳烦额娘了。”
和亲王妃点头,命媳妇们到厢房回避,自己带人入内伺候。
乾隆进得屋内,就见耿太妃坐在弘昼床边流泪。瞅见皇帝进来,急忙站起来,“皇上来了,快请坐吧。”说着,泪水又淌下来。
乾隆急忙上前搀扶耿太妃,“耿母妃快坐下,朕来看看弘昼。他怎么样了?”
耿太妃强自吞咽着泪水,哽咽回答:“多谢皇上。弘昼他——您看看吧。”
说着,扶着小丫鬟让开。永壁急忙赶到床边,去扶弘昼起身。
乾隆往床上一看,弘昼脸色苍白,两只手不住摸着胸口,看模样,煞是难受。好在意识清明,见乾隆来了,挣扎着,扶着永壁就要行礼,嘴里嗯嗯啊啊,就是说不出话来。
乾隆一看,登时心痛不已,按着弘昼肩膀,叫他躺下,自己立在床前,问:“叫人去叫朕,可是有什么事要跟朕说?”
弘昼哪里肯坐,跪在床上,口不能言,手还能动。举起双手,在头上比划一顶帽子模样,摘下来,再照永壁头上套上去。摘下来,再照永壁头上套上去。如此这般,来回三次。
乾隆一看,乐了,心想,都到这地步了,还不忘找朕要好处。顿时起了逗弄之心,取下头上圆顶镶翡翠锦帽,托在手上,递到弘昼跟前,笑问:“你可是要这顶?”
一看,都吓傻了。就算那只是一顶寻常帽子,从乾隆头上摘下来,那也是龙冠。
耿太妃与和亲王妃则是悄悄捏一把汗:王爷,您可不能一时糊涂,伸手接过来呀!那顶帽子,不值几个钱。
弘昼看了,哗啦啦,眼泪就下来了。赶紧摆手,又打自己头上比划一下。
永瑆在后头看明白,五叔这是想要顶铁帽子王,好叫子孙后代福气享用不尽呢。十二则摇摇头,“五叔太足了。”明目张胆抢国库银子,皇阿玛都轻轻放过,还嫌不够。这铁帽子王,岂是那么好弄的?
弘昼比划半天,见乾隆装聋作哑,权当不明白,心里一急,跪在床上,对着乾隆猛磕头。弟弟如今这幅模样,乾隆怎么好叫他难受,再说,耿太妃还在后头看着呢。心里一软,暗想,当年先帝给了叔一顶铁帽子王戴戴,自己五弟向来知情识趣,自己效仿先帝,也没什么不可。看永壁也不是不乖巧的人。刚想点头,猛然想起,自己刚登基那会儿,为了压制弘晓一脉势力,费了多大劲儿,操了多少心,使了多少歪点子。可不能叫自己的儿子也如此境地。这么想着,又不干了。
弘昼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四哥脸色由乐呵转为心疼,由心疼转为坚定,知道事情八成不好,呜呜咽咽,一把抱住乾隆,哭了起来。
耿太妃、和亲王妃、永壁等人,站在屋里,举袖掩面不敢看。永瑆、十二则是低头琢磨,这种情形,回去该怎么跟皇祖母说。
乾隆无奈,只得拍拍弘昼,“放心,孩子们,有朕护着呢!”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刘墉怒喝,“他要再这幅模样,王爵也别想了。”
说着,刘墉牵着小孙子,一把推开吴来,摔帘子进来,不顾乾隆在场,对着弘昼怒斥:“你还好意思要铁帽子王。也不想想,这些年,皇上励精图治、殚精竭虑,五更起,三更眠,好容易国库收入增加,没有大灾大难。你倒好,平日里不说替皇兄分忧,就知道斗鸡遛狗、玩鸟逛街,管个八旗子弟,管了多少年?八旗颓风,不但不减,反而更甚!若说你无能,倒也罢了。怎么还知道办生丧敛财!若说这是爱好,与众不同些,倒也罢了。怎么连吃顿饭都能撑个半死?看来,你不但想当史上最糊涂荒唐的王爷,你还想当史上个被撑死的王爷。若非万岁疼爱,依我之见,和硕亲王这顶帽子,你也别想了。还铁帽子王,当年圣祖大阿哥,立了多少军功,最后不过一个郡王爵;先帝同母弟如何圣宠加身,圣祖去时,也不过一个贝勒;就是怡贤亲王,累死是朝堂上,也是去后,才得了个铁帽子王双王爵位。这些都不论,你也不想想,你的皇阿玛——先帝爷雍正皇帝,到了三四十岁,办了几十年差,才得了个亲王爵位。看来,你的爵位得的太容易了,就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想要铁帽子王,也要拿出功绩,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让祖宗们欣慰首肯才是!”
他这么一说,众人全部吓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刘墉训起四四的儿子,跟自家的没两样啊
27。先防为上
乾隆盯着刘墉,暗想,小刘爱卿这话痨功力,不比先帝差呀!得了,朕看,还是别把他留身边,过一阵子,外放了吧。要不然,哪个不对,惹得他噼里啪啦一阵训,朕这个有道明君的面子,可就别要了。
耿太妃扶着和亲王妃,颤巍巍不敢动一动,就差跪地上磕头。多亏和亲王妃在一边搀着,婆媳俩互相依偎着,才算站稳。
永瑆跟永壁互相看一眼,再看看,心中十分同情。原以为,十二跟着刘墉,是风风光光办差去了,哪里知道,成天陪着这么个黑脸话痨,那日子,得多苦呀!
十二听了这一箩筐话,则是颇为担忧。刘先生不管不顾,大骂当朝亲王,若是皇阿玛发怒要治他的罪,可如何是好?
屋子里头,除了装柱子的下人们,恐怕,就只有弘昼一个明白人。跪在床上,盯着刘墉看了半天,噗的一声,胸前积聚的东西,一口喷了出来。
乾隆等人急忙躲避,绕是,衣袖上,还是粘上了几点牛肉末。屋子里,霎时一股牛肉味儿,飘散开来。
喷洒完毕,弘昼一口气舒出来,心气也顺了,跳下床来,光着脚指着刘墉大骂:“你奶奶个脚!先帝是我爹,皇上是我哥,我多要点俸禄怎么了?我就是遛狗斗鸡,我还赢了呢!不服咱俩比比!气死我了!我办生丧怎么了我?有本事你也办!肯定没我办的热闹!”
十二低头,拉拉永瑆衣角,悄声催促,“十二哥,咱走吧。五叔八成没事儿了。”如果皇阿玛和刘先生不找他的话。
永瑆带着弟弟悄悄后退两步,立在门口,低声回应:“再看看,这俩人怎么掐架。”王爷跟大臣互相叫板,皇帝、太妃在一旁围观,这场面,难得一见呢。
乾隆见弟弟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心里高兴,也存了看热闹的心思,转身坐下,微笑着观看。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思,招呼耿太妃也坐下,吩咐永壁,“奉茶来,待会儿给弘昼和刘爱卿润口。”
和亲王妃看看耿太妃,放心之余,更添无奈。
弘昼自知经此一气,病去了一大半,心中感激刘墉,嘴上却不依不饶,“怎么,不敢了?走走走,叫你看看王爷我斗鸡的本事!”
光脚上前,一把拉住刘墉,就要出门。和亲王妃一看,急忙捉起两只鞋,在后头喊着:“爷,鞋!”
刘墉看和亲王无事,长出口气。没那口心气撑着,脊背立刻就弓下来。避开弘昼,低头对他拱手,“王爷,您没事就好。”说着,两行泪不争气地就淌了下来。
十二看了,心中平添酸涩。难为你了,先生。
这话十二只能在心里说。有个人可比十二胆大。只见刘墉身边小孙孙见爷爷流泪,手里糖葫芦往地上一扔,伸手在腰上摸了两把,摸出一条小帕子,举到自家爷爷脸前,奶声奶气地安慰:“爷爷不哭。长大了,孙孙孝顺你。”
别人听了这话,都哭笑不得。永壁领着人端茶进门,就得了这么句童言无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乾隆到这会儿也算看明白了。刘墉这是病急乱投医,试图气弘昼,逼出他体内食物,好去了病根儿。笑着站起来,嘱咐弘昼好生休息,又拍拍刘墉肩膀,算了功过相抵,不加怪罪。
皇帝御驾,不好在亲王府停留过久,永瑆、十二想起宫里还有太后眼巴巴地盼着,也都一齐告辞。
出了王府门,永瑆打发贴身太监小金子先赶到慈宁宫报喜,自己则与十二一起陪着乾隆回宫。
来时急,去时则缓。乾隆好歹也是年过花甲,经了这么一番折腾,多少有些累了。吩咐吴来,“缓缓行进,朕歇一会儿。”
刘墉抱着孙孙上前告辞。乾隆伸手拍拍小孩儿脑门儿,问:“反正闲着没事带孩子,陪朕去逛逛北京城如何?改日,还能跟弘昼比谁更会逛。”说罢,哈哈大笑。
刘墉赔笑回答:“臣还是先回家吧。免得待会儿和亲王找不着微臣。”
乾隆听了,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朕的弟弟,是非不分之人。你方才冒险救了他,他不会找你麻烦的。”
刘墉点头笑笑,“皇上说的是,臣是想回家,等待和亲王的谢礼。”
刘墉这么一说,永瑆看他的眼光就发亮了。敢情,这位刘大人也是财迷,呀!
笑着跟刘墉调侃一番,乾隆才放他回去。带着俩儿子,缓缓回宫。
坐在龙辇上,乾隆一路细看外头精致,霜林渐染,秋意渐浓。眼看,大枣红了,八月要来了。而自己的寿辰,也要到了。想想弘昼与自己同岁,弟弟身体一直很好,然也能吃顿饭,就差点撑死。自己纵使好很多,有些事,也该提前做准备了。
转头看看龙辇后跟着的两个儿子,皆脊背挺直,稳坐马背。虽然比不得当年圣祖诸子,也是不错。十二的路子好说,早就打定主意培养成二伯爷、叔那样的贤王,如今看来,十二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只是永瑆,他身后有富察一族,纵然自己再敬爱孝贤皇后,富察家,再出一位皇后,也是不合适的。更何况,永瑆福晋比起孝贤皇后当年,还是差了不少。
罢了,左右事情还早,慢慢看看吧。下头不是还有、十七两个吗?
想起两个幼子,就想起令皇贵妃魏氏。这些日子,宠爱豫妃、淳嫔,冷落延禧宫不少。今天晚上,就翻魏氏的牌子吧。
想着想着,乾隆就靠在靠枕上,睡着了。
白日做梦,梦见年轻时的孝贤,立在重画宫门口,抱着永琏、永琮,风姿绰约地向自己走来。乾隆一见她们母子,十分高兴,快步上前就要拥住孝贤三人。哪知刚伸去,三个人就变成了一个人,模样也模模糊糊,好似高氏,孤零零地,泪眼朦胧望着他,一步一步后退,越走越远。
皇后、皇子不见了,皇贵妃也要远走。乾隆心惊,赶紧上前追赶。刚走一步,就觉脚下绊倒,一个趔趄,一只手轻轻扶住自己。转头一看,似是和κ├瘛8障虢幸簧昂桶洹保图瞳|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女人装扮。却不是他想的那个女子,而是前些日子,皇后那般淡然模样。
梦到当今皇后,乾隆再也睡不着了,腾的一声惊坐起,刚想喘口气,外头吴来禀报:“万岁爷,养心殿到了。”
永瑆、十二早已下马,在龙辇前头恭候,说要回慈宁宫回话,前来告辞。
乾隆点点头,看看永瑆,想起富察氏一家;看看十二,想起乌拉那拉氏。心中惊疑不定,琢磨片刻,“罢了,和亲王之事,太后一定担心非常。朕与你们一同去看看。”
到了慈宁宫,和敬公主仍在,皇后也得了信儿,带着小平、尹嬷嬷来陪伴太后。
太后原本忧心忡忡,得了小金子的信儿,安下心来。毕竟是八十来岁的人了,受不得惊吓。和敬怕太后这边再出个好歹,传了太医诊脉。舒倩在一旁看了,也小心安慰。
一来二去忙碌下来,乾隆领着永瑆、十二等赶来时,太医刚禀报了太后身体很好,只是不可再惊吓了。
乾隆进来,听了太医禀报,心中高兴,厚厚赏赐一番,便命他下去。
舒倩站在太后身边思量一番,伸手拦住,“郑太医且慢。”
太后闻言,抬头问:“可是皇后有什么不舒服?也是,你也多岁的人了,陪哀家惊吓这一回。正好,叫太医也给你瞧瞧。”
舒倩笑着摇头,“陪伴皇额娘,是媳妇的本分。哪里就不舒服了。臣妾是想问,今日皇上平安脉请了没。另外,还有一件事,想求太后、皇上个恩典。”
乾隆没有说话,郑太医低头作答,“回主子娘娘,万岁爷的平安脉,今日已经请过了。”
舒倩点头,对太后说:“皇额娘,今日和亲王突然发病,可是吓坏了咱们,还好没事。只是,媳妇想着,这病呀灾的,治疗在后,防范在前。前些日子,颖妃病了,她刚好,豫妃又病了。不是吹了风,就是吃东西吃不好了。真真是叫人担心。碰上今日之事,臣妾就想,是不是,请太医们整理一下,平日里,衣着饮食,都该注意什么。器具用物,有哪些不能粘。给宫里的太妃、太贵人们,多讲些养生之道。尤其是那些年轻、常常伴驾的嫔妃,以及未出嫁的公主,更要多教她们一些妇科、儿科常识。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说到这儿,舒倩顿了顿,再加几句,“臣妾久不管宫务,也道这个法子是否合适。只是想着,要是后宫嫔妃,包括臣妾,都能跟着皇额娘,多沾些皇额娘的福气,也像皇额娘、耿母妃那样,健健康康的。说起来,这也是臣妾存了私心,还请皇上莫怪。”说着,轻轻福身。
太后听了,想想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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