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过了,她不能再逃避了。卢氏恨她,这是一颗定时炸弹,她现在是伤心欲绝不会对她出手,但指不定将来会捅出什么幺蛾子。
她一定要先掐灭了卢氏的恨!
现在是卢氏最脆弱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时机刚刚好。
片刻后,卢氏的贴身丫鬟秋菊便走了进来。恭敬地说:“四姑娘,奴婢引您去内院坐一坐。”
“好。”林昭言点头应下。抱着雪团站起身,又转身吩咐两个丫头,“一会儿无论二舅母对我做什么,你们都不要插手,安安分分地呆在旁边看着就好。”
在灭卢氏这一把火之前,一定要先让她烧一烧,否则容易死灰复燃。
秋菊带着他们一路穿堂过院,很快来到了卢氏住的地方。
她将她们安置在花厅,又客气地端来了茶水。“表姑娘,您就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林昭言没有异议。
约莫又等了一刻钟,外面才走了卢氏的贴身嬷嬷,脸上挂着笑意,恭敬道:“表姑娘,夫人愿意见您。您随老奴过来吧!”
林昭言就抱着雪团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康妈妈的视线从林昭言的脸上落到她怀里的雪团上,心思已是百转,随着林昭言走近,她笑着道:“这是从前少爷养得那只雪犬?”
“恩。”林昭言点了点头,将雪团往她面前送了送,“它长大了。”
雪团没精打采地扑腾了两下,就要往林昭言的怀里钻。
林昭言略尴尬地笑了笑。“它今天精神不是特别好。”
“许是想到少爷了。”康妈妈叹了口气,想到自家那短命的少爷,心头就像是被锈了钝刀生生撕磨一般。
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爷,看他从一个小小软软的奶娃娃变成芝兰玉树般的少年,就盼着他功成名就,娶妻生子,承欢绕膝。
可他,他竟然在最美丽的时刻凋谢了。
林昭言扯了扯唇角,指着窗棂上的白绫道:“许久了,这些还没有撤去,府中会有压抑沉闷的气氛理所当然。”
康妈妈叹息着摇头,“老奴又哪里不知道?只是夫人不愿意撤,她怕我们撤了,就会忘记少爷,她怕少爷死了会没有人惦念。”
林昭言的鼻子酸酸的,“怎么会呢?真心想念一个人,是哪怕隔了沧海桑田也会记得。相反,不是真心,就算时时在耳边提醒那也会忘记。”
卢氏是真的真的很爱刘文轩,可她似乎忘了,刘文轩的死正是她一手促成的,她这时候的慈母之心,当真讽刺又可笑。
康妈妈笑了笑,没有多言。
她又将视线落到雪团身上,“夫人总怕自己会忘记少爷,所以日日都会翻看少爷看过的书,练他写过的字,但那些毕竟都是死物,如今表姑娘带来了这个小家伙,夫人一定会很高兴。”
这是在暗示她不要担心,有雪团在卢氏不会对她怎样的。
林昭言轻轻颔首,“有劳妈妈了。”
康妈妈领着她一路往刘氏的住所而去。
还未踏入内屋,便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香味。
七月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合着那些药香吹在人的脸上,钻进人的鼻端,有一种舒适之感。
林昭言立在靛蓝色绣着竹叶节的门帘外,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正待掀开帘子进屋,那绣在门帘上的竹叶微微摆动,随后就看见穿着素白中衣,散着长发的卢氏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苍白,神色颓然,只一双眸中带着冰天雪地的寒冷和毁天灭地的恨意。
林昭言尚未来得及开口说一个字,就见卢氏抬起扬手,狠狠朝她的脸上扇了过来。
“林昭言!你倒有脸来!”
只听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伴随着卢氏尖锐的怒吼在这方寸的屋内响起。
须臾,现场又恢复了死寂。
丫鬟们都吓懵了,个个噤若寒蝉,捂着嘴连惊呼都不敢发出来。
康妈妈也不曾料到卢氏会有此举动。
明明她刚刚跟她谈的时候,她答应过不会冲动的啊!
只见卢氏抬起扬手,又要朝林昭言打过去,康妈妈连忙上前拽住卢氏。失声道:“夫人!您冷静一点!”
林昭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可再痛她也能咬牙忍了。
卢氏这一巴掌若是不打下来,难以消她心头的怒气。
于是她阻止了要为她强出头的曼双和曼华,对着卢氏道:“二舅母,若是再打几巴掌能够消了您的气,我没有意见。”
卢氏红了眼睛。在康妈妈怀里挣扎,“你以为我不敢吗?小贱人。野种!就是你害死了文轩,我要你为他陪葬!”
林昭言为她的话蹙了蹙眉。
但凡是生气到极致的人都是没有理智的,说话也口不择言,但“小贱人”可以理解,“野种”却是什么意思?
林昭言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厢卢氏已经挣脱了康妈妈的钳制,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姑娘!”曼双和曼华还来不及提醒,林昭言就又被卢氏扇了一个耳光。
林昭言生生地受了。
卢氏许是没料到林昭言竟然真的没有躲闪,又许是因为这一巴掌耗费了她仅存的体力。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须臾,她扯开唇角笑了笑,身子却摇摇欲坠,差点要摔倒。
林昭言上前扶住她。
卢氏狠狠甩开了她的手,“用不着你在这儿假惺惺!”
这一甩,将林昭言手中抱着的雪团瞬间甩了出去。
雪团被摔痛了。跌落在地上直叫唤,叫声凄惨,直入人心。
林昭言赶紧去将它抱起来,轻拍它的背以示安慰。
卢氏一怔,下意识地问:“这是文轩养得那只雪犬?”
林昭言点点头,抱着雪团朝她走过去,“它长大了。我带着它来看看您。”
卢氏朝雪团看过去,只见小家伙的确又大了不少,此刻正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委屈又无辜地挨在林昭言怀里。
看样子是信任极了林昭言。
卢氏目光一冷,又将视线移到林昭言的脸上,只见她左脸上有明显的巴掌痕迹,与右脸想比也肿胀许多。
她心里一时间不是滋味。
倘若文轩还在世,看到她这样欺负林昭言,必定也会像雪团这样委屈难受,会挨着她给她安慰。
文轩当初将雪团送给林昭言,是不是也存着这一份心思?
睹物思人,便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看见了,也发不出一丝脾气。
他为了林昭言,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自古情关难过,文轩就是死在了一个“情”字上!
怨不得她,真的怨不得她……
卢氏这样想着,又变得恍恍惚惚的,再不复先前的气焰高涨。
康妈妈见着,轻轻扶住了卢氏,看着林昭言被打也忍气吞声的模样,实在是看不过眼,道:“夫人,都过去这么久了,再怎么样您也该想通了。少爷的死,当真与四表姑娘有关吗?”
少爷死了,谁不痛心?
她也痛心!
她也曾恨过不肯嫁给少爷的四表姑娘,但过了最痛苦的那一阵子,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她就觉得这跟四表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四表姑娘何其无辜?
谁都没料到少爷会出事,四表姑娘也没有,她那日肯来看少爷已经是仁至义尽,难不成还要她宽容仁善到心甘情愿嫁给算计了她们一家人的府中去吗?
便是她同意了,建安侯府又岂会同意?
到时候,被娘家厌弃,在夫家也讨不着好处。
谁又对四表姑娘负责?
她想,若是四表姑娘早知道少爷会出事,以她的性子,该是会答应的吧!
可又有谁能料到?
表少爷的死,说白了,还是他自己太过脆弱,脆弱到承受不了一丁点的风雨。
可这一切,谁说又不是夫人过度保护溺爱的后果?
这一切的一切,当真与四表姑娘有关吗?
康妈妈是从卢氏娘家跟来的陪嫁丫鬟,陪着卢氏从娘家到夫家,从延陵到京城,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生子,又看着她从当初那个天真明媚的小女孩变成一个擅钻研,只懂利益的妇人。
她哪次没有提醒过?可卢氏被鬼迷了心,直到表少爷死了,这么久了,她还是一味的将过错推到别人身上,从未在自己身上找过原因。
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表少爷的悲剧再不能重演,她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把卢氏给说清醒了!
第一百零六章 重归于好
卢氏的身子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拒绝承认自己的过错。
“对!是她!就是她!是她害死了文轩,是她害死了文轩!”
“如果真是四表姑娘,她该是做贼心虚躲着不肯见您,为何今日要带着少爷养的雪犬来探望您?是要送上门来给您打吗?世上有这么傻的人?奴婢再问您,便是当初四表姑娘当真应了您的话,答应嫁给少爷,少爷活了,您会怎么对她?会把她当做救命恩人吗?会今后待她为亲生女儿吗?”
卢氏身子又重重一颤,回答不出话来。
好在康妈妈也并不指望她回答,继续自顾自道:“ 不会的,因为您也没有料到少爷会出事,等四表姑娘嫁过来,您会以为是四表姑娘心机太重狐媚了少爷的心,你不会给四表姑娘好脸色的。四表姑娘又怎么会为了她根本无法预知的事情就答应让自己跳入火坑?”
卢氏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她最不愿承认的事,她最不想承认的事,所以她才要找一个替罪羔羊缓解她心中的罪恶。
可如今,这替罪羔羊被人洗脱了罪名,那是不是只能她来承受了?
只能她来承受了……
光影重重,有光亮透过菱格窗牖洒进来,先是投射到红漆柱子上,然后再慢慢爬上了卢氏的脸上。
卢氏的脸色白得吓人。
林昭言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忙道:“昭儿今日之所以得空来看望二舅母,那是因为七妹被太后选入了宫,宛姨娘也被祖母从庄子上放了回来,她很能干,帮了母亲不少忙,也就减轻了昭儿许多事。”
宛姨娘……
对!宛姨娘!
卢氏的脸色又像是恢复了生机活力,是宛姨娘害死了文轩!是宛姨娘害死了他!
如果不是她下春毒。如果不是她心狠手辣要害死若姐儿,凭她的计划,文轩又怎么会出事?!
这一切都是宛姨娘那毒妇害的!
“哈哈哈!”卢氏突然仰天大笑了几声,随后竟迈步上前抓住林昭言的肩膀,“昭儿!舅母谢谢你!是你替舅母找到了害死文轩的凶手!舅母谢谢你!”说完,又大笑了起来。
丫鬟们都面面相觑。心中更为害怕。
夫人这,这是疯魔了吗?
林昭言望着她这样。知道自己的目的是达到了。
卢氏无非是接受不了自己害死了亲儿子的事实,一心就想找个替罪羊,且她钻进这个牛角尖无法自拔,恐怕不杀了那个“害死他儿子的凶手”,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卢氏先前选的人是她,她要做的就是消除她对她的成见,帮她把这恨转移到宛姨娘身上。
狗咬狗,总是人们乐意所见的。
卢氏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对林昭言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瞬间从咬牙切齿变成了关爱亲切,甚至要留她下来用饭。
林昭言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实在不愿意留下来面对卢氏,过犹不及,免得会做出什么事情刺激卢氏。
她告辞回府。
康妈妈亲自送她出了门。
林昭言立在门廊下由衷地谢道:“先前多亏了您,否则二舅母也不会那么快原谅我。”
与其说原谅。不如说是转移了替罪羊的人选。
康妈妈摆摆手道:“老奴这不是帮您,是在帮夫人,更是在帮天上的少爷。”
林昭言明白她的意思。
一家人反目成仇实在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 便是赢了又如何?还不是输掉了至亲家人。
一家人只有团结起来一致向外,才是最大意义的所在。
林昭言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康妈妈也关上了府门回到了府中。
她们谁都没有看到不远处的一颗槐树下,有一辆隐蔽的黑檐马车,里头有一双如鹰般冷鸷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没有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须臾,有探子立在马车外禀报,“少爷,已经掌握了林四姑娘此次来刘府是何目的。”
“恩。”冷淡到极致的声音,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分析清楚,加以利用。”
林四,我不亲手杀你。
这世上,有一种手段叫“借刀杀人”。
林昭言回到了侯府,一踏进院子,曼双就直嚷嚷起来,“快快!把金疮药拿出来!白年,你再去煮个鸡蛋!都快一点!”
曼华正在院子里纳鞋底,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忙起身道:“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等曼双回答,就猛地瞧见林昭言脸上的巴掌印,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被舅夫人那泼妇打的!”曼双狠狠说道,眼睛都红了一圈。
刚刚若不是她顾及着姑娘关照过的话,真恨不得扑上前跟舅夫人拼命。
太泼妇了!哪像个当家主母!
也太通人情了!表少爷的死跟姑娘有什么关系?!
曼华也猝不及防地掉下泪来,她瞪着林昭言,“姑娘您何苦去受那份罪?二舅夫人那是您用道理能说得通用善意能感动得了的吗?!”
“但却可以利用她内心的愧疚和那点小心思转移她的恨意。”林昭言淡淡回答,似是浑不在乎脸上的肿胀。
曼华一噎,心里又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姑娘做错过什么,凭什么要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对待!
便是她一个局外人,都对这老天爷恨了起来!
林昭言不想对着她们上演什么“主仆含泪相拥”的戏码,故意龇牙咧嘴地装疼,“你们别顾着哭,被打的人是我我都没哭,快快快,看看鸡蛋煮熟了没有。本就长得不漂亮,万一脸上留了疤可要嫁不出去了。”
曼双和曼华皆破涕为笑,“姑娘尽胡说。您才不会嫁不出去呢,您一定会嫁给一个最好最好的人!”
主仆三人进了屋子,白年也拿了煮熟的鸡蛋过来,曼双帮她热敷了好久,等到看上去不再那么肿胀的时候,才细细帮她上了金疮药。
“这一年可真是晦气。依奴婢看不应该去菩萨面前上香,而应该去阎罗王那里打打小鬼!”
“菩萨普度众生。阎罗收人性命,奴婢也觉着该是把那些与姑娘作祟的小鬼全都打死!”
听着两个丫鬟一唱一和,林昭言失笑,“你们说得对,我也觉得阎罗王靠谱些。一会儿晚间的时候咱们就去扎几个小人去去晦气。”
“好好好,奴婢马上去准备。不过这事比较忌讳,咱们要隐蔽一点,若是被发现又要引起轩然大波。”曼双当了真,神色严肃地应道。那架势恨不得立刻下去将那些害了林昭言的小人用鞋底抽死。
曼华则不赞同道:“啊?我看还是不要在府上进行了,过几天咱们寻个合适的机会,去外面打。”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对了,小人上咱们该写谁的生辰八字?舅夫人和宛姨娘是肯定要写的,要不要写侯夫人?可侯夫人毕竟是主子,她要是不好了侯府也会混乱。”
“依我看还是要写。姑娘好多事都是侯夫人闹出来的,就写她,谁让她欺负姑娘!”
林昭言被她们两个说得头都大了,“你们难道听不出我刚刚是在反讽吗?”
“听不出。”
“反讽是什么意思?”
“就是用正话表示讽刺的意思,你跟了姑娘这么久都不知道她常常冒出奇怪的话?”
“哦,我就是这么一问。”
林昭言:“……”
这时,有丫鬟挑帘进了屋子。“姑娘,老爷终于去夫人那儿了!”
“什么?”这消息无异于平地一声雷,屋子里的三人都怔住了。
林昭言最先镇定下来,“什么时候去的?”
“刚刚,是五姑娘身边的紫鹃姐姐过来禀告的。”白年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焦急,“紫鹃姐姐说,为了防止老爷同夫人再吵起来,请您过去从中调和。”
她能调和什么?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