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婉干呕了一下捂着鼻子地往后靠了靠,背顶住墙壁,心里满是慌乱。
看来那天林青兰说的并不是假的,她是真的把她给弄出京城卖了。
胃里感觉火烧火燎的,胃酸还不停的往上泛。不光是被车厢里的味道恶心的,还因为这个身体太长时间没有进食。
林青婉感觉自己嘴巴干的难受,应该裂口子了,因为她只是说了刚才那短短的几个字,就尝到了嘴里的咸腥味。
“你是不是饿了?”小花小声问道,随后又好笑的自嘲。“肯定是饿了,毕竟你可是昏迷了三天。”
三天?那就是意味着现在离京城已经很远了?
林清婉没有出声,腰间突然被捅了下。她往下看去,一双跟她一样捆在一起手腕,还有一双脏脏的小手,小手之间夹了一块很小的……饼子?
“你先垫着吧,这是我昨天剩下的。”小花仿若不在意地说道,“这里每天每人只给一个硬面饼子和一碗水,每个人都是吃不饱的,所以……你也别嫌脏。”
“谢谢。”林青婉谢道,默默地接过小花手中看起来脏脏的饼子,喂进嘴里,还没开始咬,嘴巴上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股咸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可是她并没有去管它,硬把饼子凑进嘴里细细的慢慢的咀嚼着,嗓子嘴巴干的冒烟,每咽一口,就仿佛嗓子都被拉裂了。
脏?她上辈子小时候什么脏东西没吃过,只要能吃饱,垃圾箱都刨过。
没想到,上辈子好不容易混的可以自食其力,不再是小时候的那个没人疼没人管的小流浪儿。命运转过来转过去,她穿越了,又再次回到上辈子小时候的那种艰难的境地……
无助,恐慌,还有对未来的茫然……她该怎么办?……
马车突然缓缓地停下,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
车厢门突然被很粗鲁的拉开,一个肥硕的婆子站在车辕上,烦躁地瞪着眼。
她穿着一身暗青色绸缎长褙子,头绾独髻,额头上带着额帕,看起来很体面,面相却显得很凶。
“哭!哭!哭!哭什么哭?哭丧呀?要怨就怨你们不长眼,得罪了贵人,爬主子床的时候怎么不哭呀?要怨就怨自己的爹娘去,干嘛把你们给卖了。”
那婆子边骂着,边拍着车门,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赶紧的,要下来方便的赶紧下来方便,等会启程了,你们要想方便就等着尿在自己裤子里吧。”
车厢里的女孩们抽抽噎噎的止住哭声,互相搀扶的站起身,朝马车外走去。
林青婉也想站起来,可惜长时间腿脚没活动血液不循环使不上力的又跌了回去。小花站在旁边,好心的搀了她一把。
“哟,你醒啦?”钱婆子看着那个狼狈的身影,一眼就认出来了。“老婆子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要去阎王爷那里去报道呢。”
当初贵人把她送来的时候,可是专门交代了不允许她死的,要不然她老婆子才不费那个功夫让人看着她。
不过还别说,虽说狼狈了点,但这丫头的小摸样还是挺招人的。如果不是贵人再三叮嘱一定要把她远远的找个乡下泥腿子卖了,她还真想把这丫头收拾收拾打扮打扮送到哪家高档的青楼去,绝对可以卖上一个大价钱。
不过这个念头,钱婆子也只敢想想。在京城做了那么多年的牙侩行当,她可是知道贵人们的手段。
得罪了贵人,不死也要脱层皮。眼前的这个丫头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真是可惜了这般娇嫩的小摸样儿……
林清婉没有出声,想了想,又犹豫地开口问道,“大娘,有水吗?我昏迷了这么久,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和水?”
小花在旁边暗地里用手肘轻撞了下她,不过当着钱婆子的面她也没敢说什么。
林青婉昏迷了这么久可能不知道,小花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举凡车里的姑娘有哭着喊饿喊渴要东西要水喝,得到不是一顿臭骂就是两鞭子。
谁知道出乎她意料的是,一贯凶恶的钱婆子只是皱了皱眉,瞪了那头上缠着白布的姑娘一眼,居然答应了。
钱牙婆叫来脚夫拿了一水袋水和两个干面饼子,扔给林青婉。
“赶紧吃,吃完了下去方便,等下启程了,在路上可是不会停车的。”说完,甩上车门,扭着肥身子下车去了。
林清婉困难地用捆住手腕的双手拿起水袋和饼,想了想,递了一个饼子给那个小花。
“你可想好,给了我你可别后悔,过了这顿,以后可是每天都会挨饿的。”小花拿着手里的饼子看着对方说道。
林青婉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就当还你刚才那饼。”
小花没有再说什么,低头默默地啃了起来。林青婉又把水袋递过去,她也没有推辞,毕竟她也渴的厉害。钱牙婆为了省事,可是极少给她们喝水的。
两人默默的吃着饼喝着水,也别说,这饼可是比平时供给她们吃的饼好太多了,虽然也是干面饼子,但是不硬,挺软和的。
不一会两人就吃完了手中的饼,就着水袋又喝了一通水。
林清婉顿时觉得身上有劲多了,头似乎也不那么痛了。果然还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得慌呀。
两人抹抹嘴,互相搀扶地下了车,马车外有很多人,看样子都是下来方便的。
林青婉跟着小花随着女人大部队向路边的草丛走去,一个壮实的老婆子虎视眈眈地瞪着她们,像是在监督。
路的那一边是一群男人,被一个脚夫样的男人看着。有的人动作慢了,脚夫立即骂骂咧咧地挥着手里的鞭子抽过去。
林青婉其实并不想方便的,但她还是跟众人一样蹲在草丛里,眼睛却向四周偷偷看去。
四周很荒凉,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只有钱牙婆的这队车队。
有人方便完已经站起来了,边上的婆子看看时间,催促着余下还蹲着的。
“有完没完?天天饿着你们,还有那么多东西可以拉?看来以后给你们的食物可以再少一点。”
还蹲着的人纷纷站了起来,脸色都不太好,但却没人敢出声。林青婉和小花也赶紧站了起来,扯好裙子。
边上的婆子挥挥手里短棍,赶着她们。
“赶紧的,走吧,别磨磨蹭蹭。”像赶狗一样。
林清婉穿过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两个字‘耻辱’。但她还是低着头速度很快的往回走着。
队尾有两个女孩好像走慢了,被那婆子挥着棍子打了两下。一阵哭声响起,队伍里一些胆子小的女孩也都被吓哭了,边哭边被那婆子赶着小步跑。
“……别给我动想逃跑的念头啊,孤身一个人,还不如呆在这里等着给你们找主家。跑出去碰到流民、土匪……嘿嘿……那个时候,你们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小花倒是挺勇敢,也没哭。手脚灵便地拽着她,跌跌撞撞的往车的方向跑。
匆忙间,林清婉瞄了马车周围一眼。
这个车队很长,有十来辆马车的样子,大部分都装的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一看穿着就是穷苦出身,也有的女子一看就是在大户人家里做丫头的,可能因为得罪主家被发卖了。
打手和脚夫有十来个人的样子,个个都年轻力壮,很是警惕的看着四周。
林青婉上车找了个位置窝好,小花坐在她身边。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醍醐灌顶
就这样在路上又走了十来天。
这些天她们都是被关在马车里,每天唯一可以活动的时间就是方便的时候。钱婆子给她们的食物很少,水给的也少,再加上路不平马车很颠,马车里所有人都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刚开始总喜欢嘤嘤嘤哭的几个姑娘也不哭了,估计是没力气了。
林青婉也很是精疲力尽,即饿又渴,但是她每天还是会抽出空来在这窄小的空间里活动活动腿脚。
这些天,她从这些姑娘们口中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许多事情,知道了她们这批人被钱牙婆准备运往北方卖掉,知道她们这个车厢里有一大部分都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有的是犯了错被主家发卖,有的则是主家犯事被抄家发卖,还有几个是得罪主母的爬床丫头或者姨娘小妾什么的……零零总总,都是些不能再继续呆在京城里的人,所以被钱牙婆聚合了一批,准备这趟卖到北方。
每次出去放风的时候,林青婉总会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形,虽说她根本观察不出来什么,但她仍是不遗余力的做着。也会向车上别的姑娘口中或有意或无意的打听着一些外面的情况。
毕竟原主从小在后院长大,长到16岁,除了这次被嫡妹诳出来上香,连大门都没有出过,根本不清楚外面的一些情形。
林青婉做什么事情之前,都是谋而后动。在没弄清楚外面的情况或者没有十足把握能逃出去的情况下,她不会轻举妄动。因为这里跟前世的那个世界不一样,走错一步可能后悔的就是一辈子。
而且她也发现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她很难逃的出去。每次出去防风的时候,都有婆子跟着,边上还围了一群打手、脚夫。她所在的这辆马车又处在车队的中央,白天逃跑是不用想了,唯一有点可能的只有晚上。因为这个车队并不是每天都能遇见打尖的地方,很多时候都是露宿荒郊野外,但是怎么施行她还是要好好想想的……
林青婉的这些举动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却引起了这几日总是跟她靠在一起的小花的注意。
这天夜里,等车厢里的其他人都睡着了。小花轻轻地碰了林青婉一下,翻了个身,面对着她。她知道她没睡着——
“你想逃跑。”声音很细小,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小花黑黝黝的大眼睛在黑暗中微微的泛着光。
林青婉静默了一下,在黑暗中微点了下头。“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跟小花也逐渐熟悉起来,有时候还会坐在一起聊聊天,她知道小花是个聪明的姑娘。而且两人真的很投缘,性格也挺相像。所以她想逃跑,她不想瞒她。
“你不是丫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林青婉一惊,没有说话。
“呵呵~~好奇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吧?”透过马车窗外月光隐隐看去,那双大眼睛亮的惊人。“直觉和眼睛。”小花没等她回答,便说道。
林青婉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看着对方的眼睛。她知道对方有话跟她说,要不然也不会半夜三更等所有人都睡着了来找她说话。
“知道我被这样卖过几次吗?”
这次小花依然没有等林青婉回答,便又继续说道,“5次。”
“从六岁那年家乡发大水,我被我爹亲手卖掉后,这是我被卖掉的第五次了——”声音里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讥讽和沧桑,“第一次卖给了一个商户人家,那时候小,又瘦又小的不值钱,卖了二两银子,我爹接过二两银子仓皇而走的背影,我倒现在都还记得——”
“其实吧~~”小花的声音突然又轻快起来,“我第一个主家人挺好的。你想呀,人家买个5岁的小孩子,又瘦又小的能干啥,还不是看我们可怜,人家给口饭吃。我在他们家做了3年的烧火丫头……后来主家举家搬迁,就把家里的下人都卖了……我被送到了牙侩那里……”
“……第二个主家是个秀才……说是什么书香门第,其实家里穷的很,还要充脸面摆阔绰买个丫头回来侍候自己……为啥会买我?还不是因为我小我便宜呀,才4两银子。我在他们家又要做饭又要洗衣还要给秀才老爷端洗脚水,给秀才娘刷马桶……后来因为秀才赶考没银子了,又把我买了……在他们家呆了一年……”
“……第三个主家也是一个商户,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生意败了……”
“……第四个主家就是在京城了,是个小官,但却是个老抠,天天都不给家里的下人吃饱饭……后来外放出京了……”
“……最后这一任主家倒是给吃饱饭,每个月还有月银,家大业大的……但是后院太脏了,下人丫头动不动就拖出去打死……我胆小,我害怕,我还想留着小命活着呢……就故意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被打了几板子,撵了出来。”
虽然小花语气轻快,言语丰富,说的绘声绘色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林青婉却听得有种鼻子发酸的感觉。
她哽着嗓子,“为什么不跑呢,就这样任他们卖来卖去?”
“跑~~~?往哪儿跑?”小花平静的说,那种平静却让人忍不住的眼圈发红,嘴发颤。
“你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道吗?一看你就知道以前你根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小花拉长声音,言语中带了点讥讽的味道。“你知道吗?一个孤身一人的姑娘在外面根本寸步难行,你能养活自己吗?找个活计养活自己不是需要户籍就是需要人担保,我爹卖我的时候签的死契,哪里有什么户籍。”
车厢里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小花才又开口,“你以为我没跑过吗?我从第三户主家那里出来后,就偷偷从牙侩那里跑掉了……一个人在外面没有地方住,也没有饭吃,想找个活计养活自己,可是别人根本不要,不敢表现出自己是女儿身,有一次不小心被人看出来了,差点被拐子卖到妓院里……在外面当了一段时间的乞丐,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我又回到牙侩那里,挨了顿打,让他又把我卖了……”
小花深吸了口气,眼睛发亮地盯着她。
“我知道你想跑。先不说你跑不跑的掉,就你这样的容貌,跑出去不出两天就会被拐子卖到勾栏院里,到时候比现在更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会被卖到哪里,但至少钱婆子没有把你往那种腌臜地方卖的打算……准备卖到那种地方的姑娘,都在前面那辆车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呢,免得被磋磨卖不出大价钱……”
林青婉宛如被当头棒喝,身体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是呀,她往哪里跑?
哥哥不知道在哪里,家是不能回了,就算她千辛万苦跑回京城找到林家主家的人让他们帮忙联系爹爹,等待她的也只会是死路一条。
名门世家的女儿,名节大如天。他们宁可要一个‘死了’有名节的女儿,也不会要一个活着却没有了名节的人。等待她的不外乎两种结局,‘暴毙而亡’或者‘因病早逝’。
相信柳氏一定非常乐于看到这一幕吧,她当然也不介意在后面适当的推波助澜。
别问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她的记忆是这样告诉她的。这就是这个社会里的女人的悲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小花的这些话让林青婉醍醐灌顶,她一下子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她上辈子打发时间看的那些穿越小说,她也不是女主角,她没有强大的金手指,也没有空间功法武功什么的。
这里也不是小说作者架空的奇怪社会,这里的正经人家女人很少被允许上街,更不可能逛街买东西艳遇男主角什么的,这里不会有女人在商场做生意做到全国首富名扬四海的事情发生,也不会有女子女扮男装考科举作诗作词作曲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这里是一个很封建、社会风气很严谨的国家,这里跟上辈子历史中的古代一样是一个封建主义社会。这里有奴隶,有贞洁牌坊,有从父从夫从子的教条,有死亡,有屈辱,有赶狗一样的鞭子,有被一卖再卖的小花……还有她,林青婉,一个被嫡母嫡妹设计毁掉名节还即将被买给泥腿子做婆娘的悲剧女人……
这一刻,叶子曼(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