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球球是唐宁的球球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他几年前就把球球送给了程姐姐,程姐姐收到球球时,惊喜非常,差点发病,为此先生发了好大脾气,险些把唐宁逐出师门。唐宁自己也后悔不已,幸而程姐姐并不因此怪罪唐宁,反而更加疼爱这个弟弟,当然她最疼爱的还是球球,她每天都和球球呆一起,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让球球很快就从被主人抛弃的郁闷中回复,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新主人香香的怀抱。
唐宁也并不介怀,反而更加喜爱球球,他发现自从有了球球,程姐姐明显开心了很多,身体似好了不少。而且球球对主人十分用心,她从不乱叫,在家更是一声不吭,因为唐宁让她保持安静,如果她乱叫会吓着程姐姐的;不爱洗澡的她一天洗一次澡,夏天还会自己去河里游两圈,永远保持自身干净;她总是默默地付出,在主人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一人一狗到达学堂的时候,正好到了饭点,程姐姐穿着淡粉色的长裙站在门口,冲着唐宁微微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如兰花般静美。十三岁的程姐姐已经初露少女的身姿,整个人亭亭玉立,可苍白的脸色、尖尖的下巴还是泄露了她的病弱,少了几分少女的活力,她笑起来的酒窝也只能为她添几分婉约的气质。
唐宁上前看着她的脸色,有些担忧道:“等多久了?天还有些冷,下次不要等我了,累得慌。”
程姐姐笑笑,转移话题道:“我下次会注意的,快进屋吃饭吧,爹爹该着急了。”
饭毕,唐宁看还没有人到学堂,有些奇怪,不等他问,先生便道:“我昨晚通知了他们,停课一月,你昨日又早走去画什么西洋画了自是没收到信。”
唐宁讪讪,他知道先生并不在意他画什么,只是怕他贪多嚼不烂,连忙道:“是要带姐姐去镇上看那大夫么?”
先生微点头:“今日便去,那大夫已经到了。”
唐宁虽有些诧异这么急,可看程姐姐的病情,他只能沉默。这几年他和程姐姐朝夕相处,自是知道她的病比自己母亲严重得多,听先生说,要不是她小时候遇到了那位大夫,恐怕活到现在都是问题,即使如此,程姐姐每年吃药所花的钱也不是普通人家承受得起的,难怪程先生总说穷。
今日要去看的大夫就是小时遇到的大夫,那位大夫医术高超,尤其善于治疗胎里带的病症,只是他并不总在一个地方行医,如今回来估计是还记得当初许下的诺言,他当初说等程姐姐活过十三岁这个坎,他自会回来重新诊脉开药。
程姐姐这一去面临的也许是新的开始也许是最后的结束。即使今日她的命运将被决定,可她依然从容的整理桌子,喂养金鱼,仿佛和平日一般。唐宁知道,她能如此从容淡定,是因为她把每一日都当做最后一日来过,做她想做的事,尽力不留下遗憾,所以她总是尽力对别人好,尽力学习,尽力微笑。
看着程姐姐端着盘子出门的背影,唐宁心中揪痛,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不想她离开,他想每日都看到她微笑的酒窝,每日都听到她温柔的声音,他想……
程先生敲敲唐宁,“虽然这一月我不在,可你也不要荒废功课,书要读,字要写,画要练,一月后的童子试,你去试试吧。”
唐宁有些瞢,先生从不用应试的方法教导他,除了必要的背书讲解,先生更多的是教他书画作诗,讲讲风土人情,他感觉先生并不是要把他教成一个书呆子,而是以培养文人的方法教育他。所以,在他八岁就可以考童子试而先生并没有举荐他时,他就做好不可能早早出仕的准备了。
先生并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今日他也没那个心情教导弟子,便挥挥手让唐宁离开。
唐宁犹豫了下,开口道:“先生,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镇上吗?”
先生有些不耐烦道:“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尽添乱。”唐宁正想插嘴说:“我可以陪陪你,况且我也想知道程姐姐的病情。”却被先生打断:“至于你上次说的那事,我可以和吕大夫说说,他若是答应了,我就给你传个信。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要早些上路,你回去吧。”
最终唐宁还是被先生赶回了家,可唐宁却有些心神不宁,甚至有些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他以为这是担心程姐姐,故强自按压下来。
☆、第二十二章 弟弟
唐宁到家时,正是晌午的时候。唐大嫂已经把饭做好,正追着栓子喂饭,看他回来,有些惊讶,问道:“咋这时候回来了?”
“学堂停课一个月,先生要带他闺女去镇上看病。”唐宁答道。
“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大夫吗?你先生可有说帮咱牵个线?”唐大嫂有些紧张又有些期盼地问。
“嗯,就是那个大夫,先生今天说若是那大夫同意的话就给我递个信,不过先生也说那个大夫也不是什么人都看的,他不爱张扬,不合他眼缘的给再多钱也不给看。”
唐宁不想唐大嫂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没见过那位吕大夫,医术高超、善于治小儿症之类的都是先生说的,不过先生也提醒他不要外传。虽然先生说吕大夫极喜欢小孩,但他从先生的语气里感觉这个大夫并不是那种仁济天下的好大夫,倒有些武侠小说里古怪神医的风范。
唐大嫂笑着连连点头:“我知道,神医嘛总是有些古怪脾气的。”嘴里这么说,她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这世上有谁不爱钱,她前几天把簪子卖掉得了好大一笔钱,心中很有底气。想着自己儿子就要和别的孩子一样健康活泼,她心里甜滋滋的,看着儿子的眼神越发温柔。
唐宁也跟着笑了笑:“给爹和大哥他们送饭了没?”
“没呢,等我喂完栓子再送去。”
“不用了,我去送吧。”
唐宁给在地里耕地的父兄送了饭,自己胡乱对付了几口便回了房,他心中始终不安定,在房里来回走了走,然后套上平日练字悬腕用的石块,强迫自己屏气凝神,认真练气字来。不得不说,四年的习惯还是非常有效的,唐宁很快便沉浸到默书的境界中,浑然忘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凌晨千里外的那声尖叫终于传到了般,唐宁被它刺的从忘我的世界中醒过神,接着一连串的惨嚎从外面传了进来。
“栓子!娘的栓子!来人哪!救命啊!快来人哪!”
是唐大嫂的声音,唐宁心中一沉,连忙开门奔出去,在门口正好撞上张二狗家的,他也顾不得想她怎么在这里,越过她直奔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屋后面。
他刚冲出墙角,便看到唐大嫂趴在井边,声嘶力竭地叫着栓子,整个上半身都伸到了井里,突然她直起身,就要跟着跳井。
唐宁顿时如坠冰窖,心也沉到了谷底,脑袋里嗡的一声,弟弟掉井里了!然而,当他看到唐大嫂要跳井,顾不得想太多,赶忙冲过去死死拉住她。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唐大嫂又正在激动的当头,挣脱了几把,猛地推倒了他。幸而,隔壁张德柱家的听到声音出来,看到情况不对,急忙跑过来,撑着栅栏一个翻身便进了院子,接替唐宁拉住唐大嫂。
张德柱家的抱住唐大嫂,大喊:“弟妹,你跳下去也拉不来,冷静,这时候可不能害了他,快去喊人!”
此时,唐家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左邻右舍,住的近的两户人家跑出来几个小孩,此时正是春耕开始的时候,村里的壮劳力都在地里干活,好些媳妇也都在地里帮忙,留下的都是老人小孩的。
唐宁从地上爬起来,想到弟弟还在井底,心急如焚,这时候拖一分钟都可能丢命,就算不是淹死,井水也能冻死人。他当机立断,拿起井绳对着自己的腰绕了几圈打了个活结,对着后面的人道:
“我下去把弟弟拉上来,你们拉绳子。”
唐大嫂顾不得擦泪,立刻拉住绳子,冲着后面的人尖叫:“快,快啊!”
其他人也不废话,拉着绳子放唐宁下到井里,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绳子下的特别快,唐宁被勒得想吐,眼前已经黑了起来,他喊了弟弟几声,没有回音,井底看起来也没什么动静,他心就凉了半截。
很快,唐宁就到了井底,人也泡在了水中,冰冷的井水冻得他不停地哆嗦,手指都冻僵了,唐家的井不深,也不宽,唐宁两腿叉开撑着井壁,往下摸索了几下便摸到了栓子,他使劲拉起栓子,顾不得看弟弟的情况,努力控制着不太听话的手指解开绳子,在栓子身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喊上面人把弟弟拉了上去。
上面更加嘈杂起来,唐大嫂凄厉地哭喊,其他人喊脱衣服,喊解开绳子,喊大夫,喊热水……唐宁一个人呆在井底,冻得脑袋发僵,上面的声音传到他耳中好似隔了堵墙,梦一般的不真实,好在没过多久就有人意识到还有个人在井底呢,又放下绳子,唐宁不知道他是怎么把绳子绕在自己身上的,当他躺倒在泥泞的井边时,感觉自己好似做了场噩梦。
好些人围着唐大嫂和栓子去了东屋,热闹的井边瞬时冷清了下来,唐宁感觉了下自己的胳膊想爬起,可井边太滑,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突然他耳边传来一个粗壮的声音:“你没事吧?”接着一双手拉起他。唐宁觉得自己肯定意识不清了,他居然没听出这声音是谁,他抬头一看,居然是张二狗家的,他看着张二狗担忧的脸色,心里想的竟然是,原来她不掐着嗓子说话也挺顺耳的。随即他立刻摇摇头,想着自己肯定冻坏脑子了,这时候居然想这些,他赶忙道:“我没事,还是先带我去看看弟弟怎样了吧?”
听到这句话,张二狗家的有些犹豫,黝黑的脸色居然有些泛白,唐宁正奇怪,突然听到唐大嫂歇斯底里的哭喊,沙哑的声音里满是痛苦绝望,唐宁赶忙拖着僵硬的腿往屋里赶,此时他身子发软,还是张二狗家的半抱半扶地挤进了东屋。
屋子里已经挤了好些人,村长也在,张德柱家的正拉着唐大嫂劝慰,自己却也抹着眼泪,唐宁一进屋便看到了炕上的一小团,他裹在被子里,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清白,静静的躺在那里,仿佛屋里的一切哭喊都与他不相干,事实上他是真的去了另一个世界,母亲悲痛的呼喊也不能把他拉回。
唐宁看着看着,眼泪便落了下来,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他还没来得及教他写字读书,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做人的道理,他对他的期许还没来得及实现,中午的时候他还在躲着母亲递到嘴边的勺子,怎么仅仅一个眨眼,他就永远安静下来了呢?
唐宁一步步挪到炕边,当初弟弟便是在这个炕上出生,小小的一团儿,没想到四年后,他还会这个炕上离开这个世界,还是小小的一团儿。
突然,他被唐大嫂狠狠推开,她怨恨的看着他,疯狂地尖叫:“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是你们害了我的孩子!我要你们偿命!”屋里所有人都被她的话镇住了,包括刚刚走进门的唐木匠和唐木!
唐宁不停滑落的眼泪顿住,不可思议地看向一脸狰狞的唐大嫂,难道她疯了吗?唐大嫂指着他:
“一定是你,是你把弟弟推到井里的!一定是你!”
随后她又抬起手指,指向张二狗家的:“还有你!要不是你拉着我进屋,我的孩儿也不会掉井里!你们都该死!”
张二狗家的哆嗦着嘴唇,被指得连连后退,身子筛糠似的抖着。唐大嫂还不罢休,猛地冲向张二狗家的,抓住她就要和她拼命。屋子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拉两人,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够了!”唐木匠双眼通红,排开众人冲到炕边,颤抖着摸向栓子,摸到他冰凉的皮肤,他再也受不住,抱着栓子痛哭失声。唐木再也忍不住,跟着痛哭起来,唐大嫂也扑回炕边,嚎啕大哭,嘴里不停的喊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喊得周围的人也鼻头酸酸的,几个媳妇也低头抹泪,将心比心,哪家的孩子死了不悲痛呢。
村长是屋里最镇定的一个,毕竟他年纪大经历的事多,他默默坐在椅子上,锁着眉头干抽烟,等屋里哭声渐渐弱下来,劝慰的人也疲惫不堪时,他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深深叹了口气,扫视四周,皱眉问:“狗子和妞妞呢?”
唐木摸了把眼泪,哽咽道:“狗子去山里打猎了,别人也找不到,这会估计正在回来的路上呢,天黑才能到家,妞妞应该出去玩了吧。”
村长嘬了口烟,心道这妞妞真是越大越皮,爬树摸鱼、斗鸡撵狗,比男孩子都厉害几分,整日不着家的,看着就不像好的。
正想着,妞妞便进了门。她刚在树上睡了一觉,看村里好几户人家居然没人,便偷摸了几个鸡蛋烤着吃了,看天色不早便优哉游哉往家晃,谁知半路被人告知弟弟死了,这才急急忙忙赶回来。
妞妞进了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扑倒弟弟跟前嚎哭起来。唐大嫂哭了一下午,人很虚弱,只低低抽泣,这会被妞妞这一嗓子嚎得心火顿起,不由分说地拍了妞妞一巴掌,“嚎什么嚎,早让你在家看着弟弟,你不听,整日在外面晃荡,晃魂呢?你要是老实在家,弟弟能死么,这会嚎有什么用?我苦命的儿啊,你不该死的啊,娘都找到大夫给你治病了啊!”说着继续哭泣起来,大有哭道地老天荒的架势。
张二狗家的一看这架势,人往后挪了几步,她人高马大的,在这小屋里难免蹭到别人,一个新媳妇不悦嘀咕:“你干啥啊?”张二狗家的不好意思小声道:“借过,我回家看看。”其实她早就想走了,就怕再被唐大嫂缠上,可惜她没意识到她的小声对别人来说就是大声,唐大嫂果然听到了她的声音,立刻抬头尖叫:“你想往哪走,你害了我的娃还想逃!”
屋里人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又回想起刚刚唐大嫂的话,他们还以为唐大嫂是失了儿子,魂迷了心窍才那样说的,可现在看张二狗家的这心虚的模样,似乎是真有这么回事,顿时屋里各式各样的目光扫向她和唐宁。连唐木匠都怀疑的看向唐宁,唐宁接到这个目光,心头一痛,酸涩难当。
此时,唐木坚定的声音响起:“别人我不知道,但三弟绝不可能!”一句话,掷地有声。
☆、第二十三章 辩白
屋里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唐宁感动地看向唐木,不管怎样,在众人都怀疑自己时,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永远是他最亲的人。唐木的信任给了唐宁勇气,他挺直背脊,迎向众人的目光,
“我没有,我连弟弟怎么掉井里都不知道。我一直在西屋练字,直到听到娘的声音才出的门,在门口还遇到了张二婶婶,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害弟弟。而且我也没有理由害他,前两天我还给弟弟找大夫治病,今天也是我把弟弟拉上来的,咱家又没多有钱,难道我还因为家产而陷害幼弟么?荒谬至极,就算我要害弟弟,我至于蠢到选个大白天,家里还有客人的时候动手吗,还是这种立刻就被会发现的方法;最后,我家的井平时都有石板盖着的,那么大一个石板,我一个小孩哪里挪得开,除非是有人自己忘了盖井盖。”说着便意有所指地看向唐大嫂,他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和她撕破脸,他要让她知道,他唐宁不是可以随意欺辱的!
唐宁的一番话说得屋里寂静一片,唐大嫂却恨声道:“你是趁我在屋里时,偷偷溜到井边把弟弟推下去,再溜回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唐宁听到这句不伦不类的话,更加肯定唐大嫂失去了理智,然而这不能成为她攻击他的理由,他昂起头,直视继母,嘴角滑过一丝冷笑,身姿凛然道:
“此时正是化雪的时候,我若是走到井边,脚上必然沾有泥土,等我回到房中,地上必定会有痕迹,大家都知道这土和家里的干土可不一样,弟弟刚落水娘就听到跑过去了,说明我这一来一回时间很短,没时间换鞋清理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