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欢还没阻止,云燕已经照着自己的大腿根子便掐了一大把,一下子疼地眼泪直流,“哎呦”一声便哭开了。
云欢被她吓了一跳,“燕儿你傻啊,哭不出来就罢了,干嘛掐自个儿!”
“没哭过,不知道怎么哭……”云燕吸溜着鼻涕,哀怨道:“二姐,咱们到了么!?”
“到了!”反正掐都掐了,就不能浪费。云欢一沉脸,眼睛落在大伯父门前那个着粗衣麻布的妇人身上。
“那是大伯母张氏!”云欢连忙打了个手势。眼见着张氏就要转身回屋,云燕一挤眼泪,拔高了嗓子嚎啕了一声,上前便抱住了张氏的腿。
“这是哪家的女娃娃,怎么哭成了这样!”张氏低头便见一个可怜见的小姑娘,哭得眼泪哗啦啦地掉,心里头一软,低身想挣开云燕,问问她是谁。
怎知云燕得了云欢的命令,没见着大伯父之前,一定不能松手,她索性放开了嗓子嚎啕开了。
这一阵哭地昏天黑地,云燕便听到张氏对着里屋喊道:“当家的,来看看这女娃娃是怎么了!只抱着我哭,不撒手呢!”
“哪个女娃娃?”里屋的人闻声出来,是个虎背熊腰的粗壮男子,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凖,落在云燕身上。
云燕泪眼朦胧,只想着这个壮实的男人同自家那个大腹便便的父亲当真不像是兄弟。
墙角处,隐约传来一声猫叫,云燕浑身一激灵,迟疑间,那个男子已经像抓小猫一般将云燕提在手上,打量了一番,沉声道:“你是谁?”
“大……大伯,我是我爹爹的三女儿,我叫向云燕……”向云燕这会是真的要哭了。这个男人看起来这般彪悍,手背上还有长长的一套刀疤,云燕觉得他一松手,自己个儿便要摔个狗啃泥。
“你这人,吓着孩子了!”张氏嗔怪了一声,拍手让向恒泰把云燕放下来。
向云燕好不容易站平,一道黑影笼罩着她,继而,却是向恒泰略显凶悍的脸:“你是向恒宁的女儿?你一个人过来的?”
那深色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盯着自个儿,向云燕终是顶不住他质询的眼神,哭道:“二姐,救燕儿,呜呜呜,大伯好可怕!”
“……”躲在暗处的向云欢只觉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她只能硬着头皮缓缓地从拐角处走出去。
“大伯!”不给向恒泰发飙的时间,向云欢一出场,便是两膝一弯,直直跪在向恒泰的跟前,“求您救救爹爹!爹爹……爹爹他快要死了!”
深深地伏下身去,低头的向云欢已是满面泪流——这泪,却不仅仅是因为向恒宁所流。
向恒宁有个兄弟叫向恒泰,这事儿知道的人,那是极少的。
从前云欢的娘王氏在世时,王氏还时常带着云欢去大伯父家做客。云欢隐约记得,每回他们去时,向恒泰的脸色都极差,从来不搭理他们,倒是张氏笑脸迎人,每回都给云欢做很多好吃的。
等再大一些,王氏走了之后,两家就彻底退了往来。七八岁的时候,她还缠着向恒宁带她去找大伯母玩儿,向恒宁脸一沉,道:“什么大伯父大伯母,咱们没这门亲戚!”
那时候向云欢才想起来,向恒宁似乎从来都不在他们跟前提起他这个兄弟,更不曾同她和娘一起,去过大伯父家。
云欢问过章奎,章奎模模糊糊提到过,二人水火不容,倒是同云欢的亲娘王氏有些干系。
章奎不细说,云欢却是猜到了一二。两原本水火不容的兄弟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身为老大忍痛割爱毅然去从军。原本以为自个儿喜欢的女人能平安到老,怎奈红颜薄命,竟是病死了。
云欢犹然记得,当年大伯父手执一把大砍刀,险些在娘亲的灵柩前砍了爹爹。当年爹爹的头发都被削去了一半,披头散发地指着大伯父道:“向恒泰你这个疯子!老子同你老死不相往来!”
大伯父什么都没说,出门时随手将那刀一甩,那刀直直地将向府门前的石狮子的耳朵给削了下来。那石狮子的耳朵,至今还能看到补过的痕迹。云欢每每见了都要打一哆嗦,向恒宁每回却是咬牙切齿。
这句话一说便是十几年,两家当真再没任何来往。
前一世,向云欢连走投无路时,都没能想到这个大伯父,直到后来,她摸爬滚打,吃尽了苦头,再次回到雍州去祭奠爹娘时,在爹娘坟前同大伯父重逢,这个七尺大汉几乎哽咽地呼了她一巴掌,而后却是抱住她,“你这丫头死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你死了!”
那是迟来的亲情,却是让向云欢前一世的后来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力量。若没有向恒泰和张氏的帮助,向云欢后来的路,绝对没有那么顺。
“你是……云欢?”此刻,向恒泰望着眼前满面纵横的向云欢,再看看那一边,方才还抽噎着,此刻却浑然惊呆的向云燕,冷笑一声道:“怎么,向恒宁死了?”
“大伯,大伯母,求你救救爹爹!”云欢又低了下身子去。
眼前的人踟蹰和挣扎了片刻,终又嗤笑了一声,道:“他死就死了,便是收尸,也轮不着我。你们求我,又有何用?”
转身离开时,向恒泰一把抓住还要上前询问的张氏,硬生生的将她拉回了院子。
门“砰”一声关上了,一阵冷风吹过,云燕打了个寒颤,看云欢依然低着身子,不由地带了哭腔道:“二姐,咱爹真要死了么?大伯已经走了,咱……”
“跪着,等!”云欢低声应道,依然一动不动。
她其实是赌一把向恒泰的内热外冷罢了。上一世的相处,足以让云欢知道,向恒泰其实是一个极好的人。两兄弟赌一口气,最后却是天人永隔,为这,向恒泰的后半生都是懊恼的。
还有她,这世上,除了爹爹和云燕,她最亲近的人,不过向恒泰而已。前一世她绕了多少弯子才见到亲人,这一世,她不能再错过。
云欢心思百转千折,这一跪便是一个时辰,腿脚都要麻木了。云燕年纪小,跪不住,悄悄地起了身趴在门口往里头望,回头又通风报信道:“二姐,大伯和伯母好像在吵架!”
果不其然,过不得片刻,屋里头便传出声音。脾气极好,最是温柔的张氏恼怒的声音传出来,“看你七尺的个儿是白长了!自家兄弟出了事儿不管,还让两个侄女跪在跟前!你受得起,我受不得!你今儿要是不让我开这个门,我即刻便同你和离!”
那脚步声将近,门吱呀一声开了,云燕直勾勾地看着张氏,不知是该跪回去,还是继续站着。张氏却是唇角一弯,低声对云燕道:“丫头,躺下!”
“啊……”云燕一愣,云欢却是极快地领悟,一把将云燕抱在怀里,扯了嗓子期期艾艾道:“燕儿,你怎么了……”
云欢的慧根着实让张氏愣了一愣,直道云欢这丫头怎么同自己这般有默契,待回神时,却也是“哎呦”了一声,哭道:“当家的,你看这丫头,怎么晕了!”
屋里人大跨步地走了出来,蹙眉望着这三人,似是要判断真假,张氏起身便拧了他一把,怪道:“愣着干啥,你还真要看着你侄女儿死在跟前啊!”
每一个铁汉身后,都有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拼不过硬的,绕指柔却总是管用的。
云欢只知,张氏这招苦肉计真真是用对了。云燕被抱进屋子后,向恒泰赶忙去请了大夫。云欢原本害怕露馅,结果那大夫一把脉,却是说了一通,大体意思是,云燕常年来没吃饱饭,气虚体弱,加上又跪了太久,才会晕倒。
向恒泰狐疑的望向云欢时,云欢索性一把鼻涕一把泪,直把娘亲走后,苏氏当家,自个儿和云燕的苦难日子描述了一番,又道自个儿打小没了娘,这眼见着又要没了爹,往后真真是没好日子过了。
这当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当真是无从考据。
好在张氏配合着又哭了好一会,向恒泰直听得头皮发麻,冷着脸,二话不说便出了门,等向恒泰再回来时,张氏已经给两个丫头做了饭,两个丫头正埋头吃饭。
见了向恒泰,云欢赶忙拉着云燕行礼,向恒泰摆了摆手,对云欢道:“你跟我进来。”
“去吧。”张氏安慰道:“你大伯是个讲理的人。”
云欢点了点头,进屋便见向恒泰面色沉重。
“方才我去见了章奎。”向恒泰道:“他可没说,你爹要死了。”
“是。我爹确实还没死。”云欢面不改色的应道,“可也只是还没死而已。”
若是她再不想法子,向恒宁的死期,大约也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私以为,“吃”,其实也可以算作一个兴趣爱好!【望天,吃货的悲哀……就是,别人说“我很能吃苦”的时候,吃货能做到的,只有前四个字。
☆、第十三章、护卫
上一世,向恒宁死在从蜀州回雍州的路上。当时蜀州正值了民乱,情势极为紧张。向恒宁袁氏同店里的伙计都被困在那里。向恒宁就是死在一场暴动中。
这些事,也是向云欢在很久以后听侥幸逃生回来的伙计说的。向恒宁圆乎乎的一张脸,委实太有官相,那些冲入客栈的乱民都以为他是朝廷的哪个小官,见了他就跟猫见了耗子似的,一人一箭,硬是将身姿有些圆滚的向恒宁弄成了刺猬。
向云欢连向恒宁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能见到的,只有一盒子骨灰。
最可恨的却是苏氏,分明早早便得知了向恒宁的死讯,却是暗地里压下消息,不动声色地将她送入宋家,当了向云锦的替死鬼,暗地里,却是将那家财独吞,最后败得一干二净。
这些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向云欢委实无从说起,可一想起这些,她却是悲愤难当。
“大伯,爹爹如今人在蜀州,这世道混乱,若他当真在蜀州上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云燕真的就没有活路了!”
“你爹不是三岁孩子,他那样精明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身处险境?”向恒泰淡淡问道。
“怕只怕有人刻意害之!”向云欢咬牙切齿道。
向恒宁的死,当真是有些不明不白。向云欢前一世如何想都不明白,怎么向恒宁同行十人,死的却是向恒宁和他最亲近的小厮。逃生回来的人,皆是口径一致,只道当日如何惊险,可为何偏偏死的不是他们?
“……”向恒泰沉默了片刻,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我同蜀州总兵倒是有几分交情吗,昨日他才告诉我,要去蜀州平乱。也罢,看在你娘的面上,我便替你求他个情好了。”
“多谢大伯!”向云欢心里最大的石头总算落了下去,对着向恒泰又福了一福,向恒泰大手一挥,起身便走,“别来这套。要不是看你们俩要死要活地跪着,老子才不会帮你们!”
向云欢嘿嘿一笑:搞定一个!
吃过饭之后,向恒泰拾掇拾掇,说要出门去寻人,云燕眼巴巴地望着他,云欢只得求道:“大伯,你带燕儿去玩玩吧。她长这么大,可没在城里好好逛过呢!”
“是啊,大伯……”云燕嘴一瘪,又想哭。
向恒泰直觉头大,又见云燕眼睛水灵灵的,可爱的紧,沉着脸道:“我是去干正经事儿……”
“大伯,呜……”
“行了!”抢在云燕哭出声前,向恒泰叹了口长气,“你跟在我身边,不许说话!不许乱动!”
“好!”云燕破涕为笑,上前便将自个儿的小手塞到向恒泰的手里,回过头,却是朝向云欢露出胜利的微笑。
“这丫头……”云欢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回头去了厨房。见张氏不在,她索性去刷碗。
若是在从前,云欢是断然不进厨房的,这洗碗的事儿,她想都不会去想。如今做起来,却是得心应手。张氏进门时,云欢已是将锅碗都给刷完了,张氏连连去夺云欢手里的布,瞧着云欢白嫩的手直心疼。
“哪能让你洗碗!造孽哟!这苏氏都让你干了些什么!”
张氏想起从前王氏在世时,带着云欢到家里来,云欢就是个粉雕玉砌的小人儿。不说宠爱如公主,可她绝对是向家上下掌心里的宝贝儿。
有见过哪家闺秀,需要自个儿刷锅的?还刷的这么顺手,这一看就是老手啊!
“不碍事。”云欢擦净了手,拉着张氏到一旁,踟蹰了片刻道:“伯母,我想和燕儿在您这住上一段时日。成么?”
“住我这?”张氏一愣,见云欢神色悲戚,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欢儿,你爹不在府里,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张氏摩挲着云欢的手,低声追问。
起初,云欢也只是吞吞吐吐,张氏恼了,一拍桌子,哪还有方才那温柔的模样。
“有事儿你跟伯母说就是了,吞吞吐吐算什么玩意儿。若是苏氏敢欺负你,自有你大伯和伯母我替你做主!怕啥!”
云欢一咬牙,索性将从前喜欢温玉良,可温玉良却跟向云锦私通,想要设计她代嫁入宋府的事儿抖落了个清楚,又将今日大战苏氏苏大的情形略略带过。
张氏听完气地直打哆嗦,云欢哭道:“伯母,是欢儿有眼无珠,若不是去恰好被我撞破了,我只怕被人卖了,还替人数着银子呢!还有我那继母,心心念念着要掌管丰年,我却坏了她的事儿,今儿更是被我撞破了苏大私吞,她必定要恼羞成怒,寻我麻烦的!若是今日我再回去,还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是欺负你没爹还是没娘!就算你没爹没娘,你还有大伯呢!”张氏听完,险些摔碎了手边的青花瓷瓶,“不回去了!就算你爹回来,他要不给你个交代,我也不让你再回去住!”
张氏啐了一口,当下便去拾掇了两间屋子。那一派气吞山河的模样,让云欢心里既暖和又怀念:想当年,张氏再见云欢,也是这般又气又恼。表面看似温和,可身体里,却是住着一个可爱的悍妇。
这种有依靠的感觉,再一次让云欢觉得自个儿的日子是踏实的,能重来一次,果真是老天爷给的恩赐。
将头埋在张氏的肩上,云欢险些落下泪来:“伯母,谢谢你。”
“傻丫头……”张氏跟向恒泰成亲多年,统共就生了一个女儿,此刻却是远嫁他乡。她抚着云欢的头,想着这若是自己的女儿,可怎么舍得让她受这种罪。
向恒泰回来时,云燕跟在他后头,乖乖巧巧地跟着,眉眼间却全是笑,见了云欢,更是高兴地跑过来道:“二姐,你看大伯给我买了好多东西!”
全是些小女孩的小玩意儿,拨浪鼓、竹蜻蜓,可云燕却是打心眼里喜欢。
云欢摸了摸云燕的头,捕捉向恒泰嘴角来不及收回的微笑,心里早已笑开了花,“要谢谢大伯,还有,这几日,咱们都要住在大伯这。”
“真好!”云燕欢呼了一声,抱着向恒泰的腿不撒手。
“住……我这?”向恒泰回头便去看张氏,张氏沉了脸道:“我有话对你说。”
云欢只管带着云燕在外头玩儿,片刻后,却是听到向恒泰的屋子里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张氏低了声音吼道:“你砸咱们自个儿的东西算什么!别吓着孩子了!”
云欢心头一跳,不久又听“砰”的一声,向恒泰径直从屋里走出来,对着向云欢吼道:“格老子的!明儿老子陪你去丰年!看哪个还敢欺负到你头上!你这个不顶用的丫头,怎地让人欺负到了这份上才来懂来求救!怎么?老子不爱进你家门,你就不当老子当家人了!若是你娘在,你,你……”
一席话说得向恒泰几乎暴跳,最终却是声音却是弱了下去,见云欢已是流泪满面,向恒泰气地直接将门哐当一声又关上了。
张氏缓缓走出来道:“你别怕,你伯父这是生自个儿的气呢。想当初,你伯父和你娘也算是青梅竹马……他打小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疼,哪能见你遭这般罪。”
“我晓得的。”云欢只顾擦泪,恍惚忆起小时候有一回爹不在家,娘将她留给了大伯带,大伯也是带着她上街,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塞到她的手上——前一世遭难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想起大伯来?
这一夜,云燕没有睡到张氏给她准备的屋子去,反而跟云欢窝在一张床上,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等云燕睡着,云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