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向云欢却紧紧拉着她的手。方才向云欢突然扑过来时,她就觉不对劲,那眼神太可怕了,这人真是疯了,疯了……
苏氏竭力想从向云欢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向云欢却是泪流满面地对王婆子道:“妈妈,她,她想杀了我……”
“夫人,赶紧放了小姐吧,她快喘不上气了!”王婆子慌乱之下又去拉苏氏。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就在这当口,外头一层层充满喜气的通报传进来,皆是欢天喜地的“老爷回来啦”,苏氏即将力竭时,听到了向恒宁响如洪钟的诧异声,“你们这是做什么!”
苏氏听到向云欢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而后,却是朝着她诡异地一笑,松了手,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爹,母亲她要害我!”
“老爷,真不关妾身的事儿,是欢儿她抓着我的手掐她!”苏氏半跪着,脸上赫然一个红色的五指印。她跟在向恒宁身边这么多年,这是向恒宁第一次打了她一个耳光,在她嫁给了十多年之后。
她暗暗吐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挤出了几滴泪,眼儿巴巴地望着向恒宁。
很好,他的眼神里,竟然有心疼。
苏氏暗自嘲讽地笑了笑,向恒宁眸光一转,又质问道:“你是说,欢儿要让你掐死她?“
这个理由多少有些荒谬,可却是事实。苏氏暗暗思索,向云欢到底是真心寻死,还是算准了向恒宁会回来?她的眼神,分明不是真心求死,而且设好了圈套让她跳。
“是,老爷。”苏氏深深伏下身去。多年前,她伺候向恒宁,便是从跪地服侍开始,那时候她还只是妾而已。多年后,她又恢复到匍匐的状态,因为那个丫头。
“那这门婚事你又如何解释,还有这张庚帖!”想起方才向云欢伤心欲绝的模样,向恒宁只觉一阵心疼。在蜀州多个月,他险些没命回来,回来时,他先去了丰年,在那看到向恒泰时,他险些同向恒泰动起手来,向恒泰指着他的鼻梁道:“若不是云欢求着我救你,你早不知道死在何处!你他妈别不知福!”
当下,张氏又将他领到一边,将这几个月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当时,他替女儿心疼,又觉不可思议,当年永远低眉顺目的苏氏,永远温柔体贴地苏氏,怎会变成他们口中的那个模样?
“方才回来路上,我便听说了,宋长平昨日病危,宋府是连夜过来提亲的?”向恒宁又沉了声,苏氏暗自抖了一抖,向恒宁只觉一阵烦躁,“说!”
“老爷,是妾身一时糊涂!”苏氏闷声哭道,“当年我也是想给云锦寻一门好亲事。二小姐是老爷掌上明珠,无论如何老爷都不会亏待她。可云锦却自小跟在我们身边,没享过一日福。那时候我就想,云锦的八字同宋大少爷极符合,宋老太太又喜欢她,她和宋大少爷必然是天作之合。我也不知道为何这事儿过了这么多年,却被宋府发现了……他们很生气!”
苏氏哽咽地几乎说不下去,好不容易缓过气,又断断续续道:“宋老爷说这桩婚事,是从前那位宋夫人的心愿,他要换回来。若是有一二分的可能,我是万万不肯的……可是那庚帖……”苏氏几乎趴在地上,“他说若是不换回来,便要告我假造庚帖之罪!老爷,妾身无奈啊!宋府的人,哪里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所以昨日他们急急求婚,想让欢儿去冲喜,你今日无奈地受了他们这么多聘礼,又戴着原本就该给欢儿的龙凤镯,苦闷地等着嫁女儿?!”向恒宁讥讽而失望地仰了头,叹道:“你我多年夫妻,我竟不知你原本是这样……到底是我瞎了眼!苏氏,你是不是还暗自庆幸过,这冲喜的人,不是你的亲女儿云锦,而是云欢?”
“妾身不敢……”苏氏赶忙抬头,脸上的泪水纵横,早已失了原本的花容月貌,让人徒增了厌恶。
向恒宁长长地叹了口气,苏氏挪了两步膝盖,还想抱着他哭诉,向恒宁抬腿轻轻一踹,转身便离开。
苏氏心一沉,终是带着最后的挣扎,问道:“相公,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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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嫁妆
向家大院离宋宅隔着好几条的大街,向恒宁是徒步穿街走巷,才走到的。在去的路上,他反复琢磨着该如何说,才能将这么亲事给退了。
可思来想去,这话语竟都没有立足之地。
十几年前,宋元庆同向恒宁还是邻居的时候,宋元庆总吹嘘他是什么名门大户,向恒宁听了只是发笑:破落户总爱跟富人沾亲带故,似乎这样便能显得自己有多高贵。
当年邻里,两人也是勾肩搭背的兄弟关系,当年海阔天空寻发财大计,吹嘘遛马好不自在。只是后来向恒宁才不得不承认一点,身家背景那也是天赋。宋元庆再落魄,再潦倒,到底还是名门宋家的一脉,等府里出了妃子,宋家其他几脉略略一帮扶,宋元庆便从雍州的破落巷子搬到了如今的宋宅,摇身一变成了宋老爷。
作为当年宋元庆最知心的难兄难友,宋元庆在他的发财大道上起了莫大的作用。两人的缘分却也不止这般,两人都发达了之后,两人的原配夫人却都不幸走了。两人当时相对无言,只道自家夫人没有这福分。
只可惜,当年两家想全秦晋之好,向恒宁一拍手同意了,这会子想反悔,却由不得他。
从向云欢到向云锦再到向云欢,听起来,像是向府的人耍着宋府的人玩儿……可他不过一介商人,如今,如何玩得起皇亲国戚?
自然是玩不起的。
向恒宁垂首站在宋老太太的院子跟前,方才宋府的大管家说了,宋老爷一早便出了门,怕是这几日都不会回来,便是宋夫人也出门祈福去了。
他料想,是宋元庆猜到他的来意,故意躲着。这算是给了他脸面了,不想当众斥责他。
倒是宋老太太,有意要见他一面。
他站了好一会,有个俊俏的丫鬟打了帘子出来,笑道:“向老爷久等了。老太太请您进去。”
向恒宁拍了拍身上本就没有的尘土,低声道了句谢,入屋进去,一股子玉华香的香味扑面而来。
向恒宁敏锐地在那股香气中闻到了上好的沉香、麝香和檀香味,这上等香民间极少有,一般是出自宫里。更不用说,这一道香,不知能抵上普通人家多久的开销。
宋府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向恒宁默默叹了句,上前便给宋老太太行了个大礼,“老太太安好!”
“好,好!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蜀州。那头这会可乱得紧,你没遇见什么难事吧?”
“是乱得紧,险些回不来了。”向恒宁想起这几个月被困蜀州,那些个乱民见着商人便一阵毒打,非要人交出点东西来不可,能交东西的,少打几下,交不出东西的,打死也没人管。
他在城里过了好一阵东躲西藏的日子。蜀州总兵寻着他时,他恰好被一群乱民围住,当时他绝望的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阿弥陀佛,回来便好。”宋老太太笑了笑,像是同向恒宁聊家常一般,忽而又说到了多年前两家还是邻居时,向恒宁同宋元庆做的那些荒唐事,宋老太太说着,向恒宁陪着笑。
渐渐地,向恒宁却是笑不出来了。宋老太太虽是闲聊,可是前头说的是两家一贯以来的情谊,话锋一转,又隐晦的提及这些年向府能发展至此,同宋府也脱不开关系,最后,宋老太太却是抿了一口茶,笑道:“对了,你回雍州前,可遇见了蜀州的总兵杜银宝?”
向恒宁愣了一愣,宋老太太却是笑道:“那小子也得喊我一声表姨。他走之前我还特意交代了,若是瞧见你,务必把你全须儿送回来,你是咱们宋府的亲家老爷!”
宋老太太云淡风轻的两句话,却让向恒宁震了许久。若不是杜银宝及时出现,他当时真就死在蜀州了。后来杜银宝又待他极好,特意让人快马加鞭地送了他回来。
当时杜银宝只提及了向恒泰托他照拂,没想到,内里竟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向恒宁赶忙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宋老太太只摆摆手笑道,“咱们原本就是一家人。半个月后,两个孩子亲事一成,就更是名正言顺了。要我说,你最大的福气就是养了个好女儿!永平王爷王妃对她都是赞不绝口!王爷还说,若是两人成亲,他还会亲自送份大礼上门。这也是宋府,换做旁人,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先是往日情谊,再是扶持之义,再说救命之恩,而后却是以永平王爷王妃为由,指出今日宋府之地位,以势力相要挟。
向恒宁即便再不明白事理,到这层也该明白宋老太太的意思。
宋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早已活成了人精,只消看他一眼,便知他想说什么。
她一人出战,他已无力反抗。
隐隐约约,他听到宋老太太门外,有个女子压尖了嗓子唱到,“合婚问卜若都好,有钞。只怕假做庚帖被人告,吃拷”,又有人唱着“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宋老太太蹙了眉听了片刻,唤了身边的婆子出门去制止,婆子喝了两句外头倒是停了,回头禀道:“老太太大寿时要了个戏台班子唱了出‘琵琶记’,几个丫鬟就翻来覆去的唱。要我说,我最喜欢的,倒是那出‘狸猫换太子’……”
“我倒也喜欢。只是那太子终究是太子,谁也换不了。”老太太笑了笑,回头对向恒宁道,“这桩婚事是长平娘亲同欢儿娘亲定下的,两人去的早,若能成了,也能让她二人含笑九泉了。从前出了些岔子,如今既是纠正了,也不算晚。我家长平身子虽是弱了一些,可人却是好的,决计不会亏待了你家云欢。”
向恒宁满腔的话未出口已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待他想要问宋长平的情况时,宋老太太已是微微闭道:“瞧我这身子,说这几句话便乏了。”
向恒宁只得起身规规矩矩地告了退,心道这门婚事,是无论如何都退不得了。
他将走,老太太后头的屏风倒是走出个人来,毕恭毕敬地站到老太太跟前,笑道:“还是娘亲有办法,教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原本就是个识时务的人,要么也不会走到今日。只可惜看走了眼,娶了那样的一个婆娘!”老太太沉声道。
向恒宁刚刚进府的时候,倒是有管家带着,这会出来,却是换做了个小厮。那小厮领着他走过花园的时候,向恒宁倒是停了一停,笑着问他,“给大少爷看病的是哪位大夫?我近来倒是认识了位好大夫,若是有需要,可以推荐一二。”
“不用!”那小厮年轻,一笑便有两虎牙,“给大少爷看病的都是名医,还有御医。莫说是雍州城,便是大齐的大夫,少爷也看过不少了!”
“我瞧那边那位似乎就是咱们雍州的名医……似乎叫林源……”
“林源修林大夫呀!”那小厮随口道,“就住在西市那头。医术那真是没话说!”
“林大夫啊,哦,哦。”向恒宁暗暗记下,挑了眉,又问,“听闻大少爷昨儿又不好了,今日可好些?”
“大少爷身子不好,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两天身子特别不爽利,过了便好了。平日里看起来,同普通人都没什么两样。”小厮轻描淡写地带着他出了门,道了句“向老爷慢走”。
向恒宁停了一停,回头看宋府门口的一对石狮子,说不出的威武迫人。他多看了两眼,随即却是唤了辆车回了丰年,准备一应礼物后,直奔西市。
他这一去,直忙到黄昏才到家里,刚到家,他直接去了向云欢的院子里。
一进门,便见向云欢安安稳稳地坐在绣架之前,手里正握着针线,全神贯注。
寻常女子自小便要缝制自己的嫁衣,便是云欢也不例外,只是她从前性子急,坐不了一会就又出去了。向恒宁从前总要抓个妈妈一直盯着云欢看,她缝制了好些年,这嫁衣才总算完成了。
只是这会,她安静地坐着,手里还缠着白纱,向恒宁心里却不是滋味。
“爹爹回来了。”听到脚步声,向云欢倒是停了身边的活,拿着红底缎绣金纹的嫁衣抖了抖道:“从前绣不仔细,到如今却是要返工了。”
她再要绣,可是心烦之下,手边的线却是越发缠绕在一块,她又去理时,向恒宁按下她的手道:“欢儿,我方才去了宋府,那头怕是不肯退婚……”
“我晓得的。”向云欢低着头低声应了句。
从宋府过了大礼,其实她便明白,这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向恒宁回来后,她便昏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她突然想起方才张氏似乎问过她一句话, “你这几日同宋大少爷也有接触,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当时,她便想回答,“纵然温文有礼,才华横溢,若是命短,又能如何?”
可如今,却轮不上她犹豫迟疑。
从前她飞扬跋扈,宋府看不上她。如今有王爷王妃保媒,宋元庆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这桩婚事,况且又过了大礼,她便猜到,这婚事算是定了。纵然向恒宁要闹,胳膊也拧不过大腿。
她记起宋紫颜曾经提起,宋长平外出归来时,身子已是大好,只是不知为何,回了宋府半年,这身子却一日一日见着差了。
今日,宋紫颜还特意上门带了封信给她,上头是遒健的“安好,勿念”,落款“宋长平”。
当时,她便松了一口气。
她低声问自己,向云欢,你私心里果真没有对宋长平有一点点动心,在得知是你与他指腹为婚时,你果真没有一丝的窃喜?
你希望这一世,依旧是向云锦顺顺利利地嫁给宋长平,然后看着宋长平一点点地死去,向云锦守寡终身?
你希望是这样么?
是,她不希望。
若是注定要嫁,她便要往好处盘算。
例如,她见到的宋长平,当真不是短命相。她既能重生,宋长平或许也能保住性命。
再例如,这一世,她有父亲在身旁,是宋府求着她嫁过去,而不是她替嫁,她可以大大方方八抬大轿地入宋府的门。即便……即便她真成了寡妇,她也有一技傍身,还有娘家可以依靠。
这一世,总不至于过得比上一世更差?
向恒宁见她无悲无喜的垂目,哪知她心里早已百转千回。
“是爹对不住你,让你受了委屈。可是爹爹保证,你绝不是去冲喜!”想起今日见到林源修隐晦提及的字眼,向恒宁心头一跳,又安慰道:“宋少爷那般人才,定能得佛祖庇佑,长命百岁!你是爹最心爱的女儿,若你出嫁,爹定要替你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
既是高嫁,便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向家最贵重的东西,莫过于——丰年食府!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更新了~~~云欢要嫁人了亲人们!!!别为女主憋屈,好日子在后头~!顺道欢迎酱油王杜银宝同志~~~ps:本文不虐,绝对不虐!
☆、第二十三章、周旋
向云欢吓了一跳,这丰年食府算是向家最大的产业,虽则这些年来,向恒宁经营了不少产业,可丰年到底是根基。
她再是向恒宁心疼的女儿,拿根基当嫁妆,这阵仗似乎也太大了些?
可在向恒宁的心底,却是另外一番算计。
自几个月前他去了一趟蜀州,沿途他倒腾了不少生意。雍州特产是丝绸,离“香城”建州也近,他去蜀州之前,带了几大车的丝绸和香料,想着去蜀州探探路。哪知道到了蜀州之后,那几车的东西全被一扫而空,他还是高价卖出去的,一转手,利润十倍都不止。
都说蜀州偏远,穷山恶水出刁民,可在向恒宁的眼里,穷山恶水里,藏的更多的是有钱没处花的富人。再者,越是这种地方,越有人爱附庸风雅。
向恒宁便是在这几个月里,看到了无限的商机。
虽则险些掉了一条命,可总算保住了。既然保住了,谁都不能阻止他发财致富。听说蜀州民乱已是被镇压了,那些担惊受怕的富人们,也该挥霍起来了。
他琢磨着,等办完女儿的亲事之后,他便要再去一趟蜀州,这一趟去,或许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