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啃着馒头,含糊道,“虚。”
苏换怒,“那你觉得什么才不虚?”
霍安吞了馒头埋头喝粥,“腿打开。”
苏换红着脸咬牙,“你……”
霍安慢悠悠说,“心里话,只对你,说。”
苏换没有言语了。
于是折回保宁这段旅途,成了苏姑娘迄今为止,走得最欢喜最澎湃的一段旅途,说话大喷发,每天唧唧呱呱让霍安经常错觉,耳边有羊群咩咩叫着跑过。
在苏姑娘的威逼利诱下,霍安也回应她,但他每每说话,总是简而短,却又直指要害,时不时把苏姑娘说得愣住。
偏偏苏姑娘这个找虐的,又好喜欢和他说话,就这么说到保宁时,霍安说话嗓音虽然不好听,沉哑黯淡,但咬字却是一日比一日清晰了。
回到保宁,已进了八月。
这日非燕起得早,勤快地抱了小苕帚扫院子,正扫得高兴,忽然一个沉哑的声音喊她,“非燕。”
她愣了愣,这个声音没听过,也不好听。
抬头一看,苏换扭着霍安,笑眯眯站在门口。
她甩了苕帚,嗷嗷叫着扑过去,“四姐姐安哥,你们回来了呀!”
苏换说,“安哥喊你呢,你怎么不应,没礼貌。”
非燕愣愣地抬头看霍安。
霍安还是一如既往,抿唇含笑,好像从来不曾开口说话。
非燕却猛然跳起来,啊啊啊地叫,“覃婶覃婶,安哥会说话了!安哥会说话了!”
苏换好高兴,扶着腰笑得哈哈哈。
霍安被高人治好嗓子,重新开口说话的消息,很快就传到蔡襄永荣曹风的耳里。
天还没黑,他们就轰隆隆赶来瞧稀奇。
大婚后的蔡老板,瞧着十分滋润,红光满面,拍着霍安肩头说,“兄弟,叫声哥来听。”
霍安面无表情地拂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瞄他一眼。
曹风笑呵呵,“霍安,说句话来听听。”
蛐蛐更是急不可耐,跳上跳下,“安哥安哥,叫声蛐蛐。”
霍安满脸黑云飘,一概不理。
唯有永荣,一如既往地实诚,笑笑说,“霍安,恭喜你呐。”
霍安慢慢张口,“谢谢。”
几个活蹦乱跳的男人顿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蔡襄咳咳,喜悦道,“虽然不比我的声音好听,可聊胜于无嘛。”
苏换这时正从后院走来,哼了一声,“我夫君的声音最是好听。”
蛐蛐说,“四姐姐,你那脸皮从没薄过吧?”
永荣低头笑。
蔡襄笑笑,忽然说,“我在梨春园订了场戏,明晚大家赏脸去瞅瞅,就当是为永荣庆庆。”
苏换好奇道,“庆什么?”
曹风说,“人家永荣是军爷了。明日就正式入骁骑营了,搞不好过几年,就建功立业加官晋爵了。”
永荣一提这事就好纠结,那官家父女俩,死活把他给办进了保宁军,每每他想起魏弦惨无人道的训兵手段,他就觉得自己已死一半。
于是他没好脸色道,“加官晋爵你怎么不去?”
曹风哈的一笑,“老子又不傻,军里规矩那么多,哪有大爷我混江湖来得痛快自在。”
永荣叹气,默默不语。
蔡襄劝慰道,“永荣,别老苦着脸,男人大丈夫,别怕不归路。再说从军这条路子也是不错的,我看那魏弦虽然手段狠了些,人却是不差的,你跟着他,过些年或许真能加官晋爵。”
他说着忽然去看霍安,正色道,“霍安,马帮你也不愿接,接下来你想做什么,不会离开保宁吧?”
离开保宁?
苏换悚然一惊,霍安从没和她提过啊。保宁她觉得不错,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
霍安笑笑,“不会。”
苏换忽然想起成蕙,忙打听,“襄哥,成蕙她好吧?”
一提成蕙,蔡襄就笑得容光焕发,“好好好,孩子在她肚里动得欢实着。”
仔细一算,二月末出的事,眼下已进八月,成蕙都有孕五月有余了,苏换心里一阵失落,她还是没有动静,难不成她真的不下蛋?
说笑一阵后,众人散了去。
苏换霍安回来了,覃婶自然不必再留下照顾非燕了,苏换十分感激她,拼命塞银子给她,可她不收,想了一会儿,和苏换说,“四姑娘,你这人和气,非燕也是乖巧的,我觉得和你们投缘,这银子什么的,就不必了。过些日子,我就准备辞告回乡了。”
苏换哦了一声,想了想,也没再坚持。
覃婶欲言又止,转身回旧宅去了。
第二日,苏换就带着非燕,积极地去桂芳斋了,霍安如今闲人一个,自然也跟着去帮忙。
苏换觉得,这日子蛮好。
这日晚上,他们如约去了梨春园。一到梨春园,难免就想起非燕小女侠的师兄,顾惊风。
苏换偷瞄一眼非燕,小女侠第一次来这地方,正兴致勃勃东张西望。
霍安重新开口说话后,慢慢将顾惊风之诈尸事件,和苏换说了说。大概过程就是,顾惊风失利后,自知难逃青帮和杀天下追杀,又没取着解药,干脆把心一横,冒险死遁,只恳求霍安手下留情,为他收尸掩人耳目。
苏换惊问,“他不是中毒了吗?”
霍安说,“毒不至当晚就死,他另服药的。”
至于他后来是怎么出了城怎么溜去白头山谁在接应他,这些就不得知了。
苏换想,人家顾惊风好歹闯荡江湖经年,有些路子也是情理之中的,然后她鄙夷地和霍安说,“就他那个模样,还当杀手,太丢脸了。”
霍安说,“我和他,动过手,绝对不差。”
他默了默,“可惜,路盲,粗心。”
于是苏换惊奇地得知,那次青帮武训,顾惊风袭击成蕙,霍安三人跌下深坑后,他一直没来下杀手劫成蕙,倒不是宅心仁厚,而是顾大侠他被仲玉惊走后,再回来找那深坑时,他迷路了,他找不到了!
苏换无语抚额,“这些,以后不要和非燕说,毁信仰。她那么看重她师兄。”
想起这些,苏换真是觉得物是人非,忍不住和霍安感叹说,“咱们都来保宁一年多了,日子过得真快。”
霍安忽然转头看她,“你喜欢,保宁?”
苏换点点头。
霍安笑了笑,没再说话。
蔡襄包下的是专唱秦腔的广德亭。
夜幕降临,那莲桥果然是美极,一盏盏莲花灯漂浮在水面上,映照生辉,天上人间,犹如幻境。
非燕在前面蹦蹦跳跳,苏换扭着霍安慢慢走,在心里默默数。她还记得第一次来梨春园时,那带路小厮说的话,这莲桥有个典故,从桥头走到桥尾,刚好走了九十九步的夫妻,就会天长地久。
结果,就快九十九步时,霍安忽然一个大跨步走进亭子里,于是步子就终结在了九十八步,气得苏换磨牙,可一抬头,她就知道霍安为何忽然加快脚步了。
今晚人不少,不仅有成临青,甚至连魏弦也来了。
霍安抱拳见礼,“魏大人,成帮主。”
成临青怔了怔,笑道,“不大习惯啊。”
魏弦倒是沉稳,意蕴深长打量霍安,“好极了。”
苏换扫了一眼,反而不见永荣,正疑惑,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唤她,她瞬间就明白了。
转过身去,魏之之正带着明翠,并着两个姨娘,几个婢女,从莲桥上笑微微走过来。
魏之之父女来了,难怪永荣不在。
她一走过来,就拉着苏换欣喜说,“你来了真好,成蕙有身子不便出门,我一个人好无聊。”
苏换哦了一声,她原本以为今天能见着成蕙。
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她和成蕙相识在前,如今却觉得反而和魏之之亲近些。
魏之之透过她,去瞄了瞄正和魏弦成临青说话的霍安,“听说霍安会说话了?”
苏换笑笑,“是啊。”
魏之之笑道,“我听我爹说了。我爹说这敢情好,用着也顺手。”
苏换啊了一声,“用什么?”
魏之之笑而不言,拉着她进水亭子去了。
进去四处一看,她心里就不高兴了,但面上却还是矜持笑着。
男女宾自然是用屏风虚隔了,魏弦在屏风那面忽然问,“那个叫永荣的,怎么不在?”
蔡襄咳咳,“永荣说明日要入城西营中,还得备整备整,所以来不了。”
魏弦不耐道,“孤家寡人,又没个牵挂,有什么好备整的。蔡襄,你这个兄弟,温吞吞的性子,像什么话,本尉得好好训训。”
蔡襄赶紧道,“都尉说的是。”
魏弦也没放在心上,又哈哈笑着去和成临青说,“临青,老实和你说,你这个乘龙快婿,我本是想收进军里的,不想你倒是下手快。”
成临青面上笑着,心里苦叹,不是我下手快,是蔡襄这小混蛋下手快啊。
这边,魏之之听着却放在心上了,沉吟片刻,和身后明翠说,“叫岚侍卫来。”
明翠点点头去了。
吃过饭后,戏曲开始了,嘤嘤嘤的秦腔,最先端出的自然是经典《软玉屏》。
没嘤嘤一会儿,苏换眼角就扫着魏弦和霍安,一前一后出了水亭子。她按捺住好奇,端庄坐着看戏。
不片刻,莲桥上好似走来两个人,苏换以为是魏弦霍安回来了,不想眯眼一看,竟是永荣,跟着一个都尉府侍卫身后走来了。
魏之之眼角略扫,目不斜视看戏。
永荣进水亭子后,蔡襄显得有些吃惊,“永荣,你怎么来了?”
永荣讷讷道,“是都尉命属下来的。”
如今他不比往日,已是魏弦手下之兵,自然称谓都换了。只是他扫了一眼,却没见着魏弦,不免觉得奇怪。
魏之之看了一会儿,去和苏换说,“小四,软玉屏都听过好些次了,没什么意思,咱们出去逛逛吧。”
苏换也瞧过这出软玉屏,便起身跟着她高高兴兴出去逛园子了。
魏之之起身来,明翠立马喊,“岚侍卫,小姐要出去逛逛。”
岚侍卫会神,赶紧带了两个侍卫跟去,大小姐逛园子,没两个侍卫跟着怎么放心。
他走了两步,见永荣立在那里目视戏台,巍然不动,不禁轻咳一声,“永荣,立着做什么?”
永荣纠结了一下,只好不情愿地抬脚,提前适应他给都尉大人以及都尉千金当牛做马的悲惨命运。
这晚有皎洁月色,月色里花香盈盈,倒是极好光景。魏之之和苏换慢慢走着,叽叽咕咕说着话,非燕自是跟着她四姐姐的,一路蹦跳着,摘了花来玩耍。
连着永荣,魏之之出来带了四个侍卫,均是默默跟在后面,不敢出声。
月辉清朗,永荣听着前面传来女子轻笑,声如银铃,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头,也不敢提醒那两个姑娘,你们走远了,该折回去了。
梨春园里的景致多,转过一面开满菟丝花的花墙,是一条碎石小径,小径尽头传来嘤嘤咛咛的绵软唱腔,显得缥缈幽远,原本是好景致,可前方走来四五个摇摇晃晃的华衣男子时,这景就略有些不美了。
见着有陌生男子,魏之之拉了苏换,便转向右面的一条小径。
几个华衣男子窃窃低语,又笑了几声,领头那男子脚下略快,几步走过来,轻咳一声,把声线调整得优雅又温存,“兰桂胜流芳,月下丹光丽。姑娘,赏月呐?”
繁世锦 一百一十八章 我能下蛋了?
兰桂胜流芳,月下丹光丽。
苏换觉得,这是句好诗。不过这句好诗用这么个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声音说出来,着实毁美好。
她淡定地垂着头,这声音这腔调,就是专程来闹妖蛾子的,她八百年前就有经验。
魏之之小姐秀眉微蹙,眼角扫了那油头粉面的华衣男子一眼,高贵冷艳气质瞬间上身,牵着苏换,目不斜视往前走。
岚侍卫微沉脸,冷冷瞄了那几个华衣男子一眼。这日他们都着便装,没有着保宁军服,想来这时人家眼里只有漂亮姑娘,根本没留意他们是扁是圆。不过,既然大小姐没发话,他们自然按兵不动。
不想那油头粉面笑着喷些酒气,还来劲了,后退两步,哎了一声,笑眯眯挡住两个姑娘。
月下醉看美人颜,古往今来最风骚。何况这两个美人,还这么货真价实,真真是各有风情。
魏之之站住,高贵冷艳地问,“公子何事?”
油头粉面笑眯眯,“小径幽深,不定有豺狼虎豹,两位姑娘芝秀貌美,身单力薄,当有护花人呐。”
苏换低着头去抚额角。调戏姑娘用半文不白的腔调,最是没品味。就说人家徐承毓大爷,当初调戏她,那叫一个露骨风骚,从不屑于吟诗作画吊书袋什么的,每次都把她调戏得热血沸腾恨不能拍死他。
几个华衣男子都摇摇晃晃围过来了,酒壮色胆,人家姑娘身后三五步远,还跟着四个大男人呢,全被他们毫不犹豫地忽视了。
魏之之上下打量油头粉面一眼,忽然微笑,“公子想当护花人?”
油头粉面见佳人月下笑,魂都落一半,赶紧点头,“正是。”
魏之之说,“公子何门何姓?”
油头粉面正想张口说,旁边一个男子见着还清醒,扯扯他衣角,于是他及时改口道,“英雄不问出处。”
魏之之冷笑了,“英雄?就你这怂样,当个豺狼虎豹,都嫌不够命格。”
说完昂首挺胸往前走,苏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油头粉面原本正要怒,瞄见苏换一笑,另一半魂也落了,这姑娘笑起好漂亮,睫毛弯弯桃花脸,含娇带媚正盛放。
于是一荡漾,伸臂就去拦,“美人止步呀。”
魏之之的脸完全阴下来了,“岚侍卫。”
岚侍卫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挡开油头粉面,二话不说,将腰间佩刀一抽,哗的一声雪亮雪亮。
有人顿时醒酒几分,低低道,“陈公子,瞅着像是官家人,走吧走吧。”
油头粉面哈的一笑,酒劲冲头,不甘失了颜面,“姑娘带刺儿啊?我玉面小七郎,最欣赏花带刺儿。”
魏之之冷笑,“是么?岚侍卫,就让这刺儿给他醒醒酒。”
岚侍卫得令,一把揪住玉面小七郎就打,另两个侍卫一看,立马也出手了,干净利落几个过肩摔,将几个酒囊饭袋摔得哎唷连连。
永荣脚下动了一下,只挡到魏之之苏换面前去,没有动手。
魏之之怒道,“你木头人啊?”
一个华衣男子歪歪倒倒撞过来,永荣轻松将他一拂,沉稳道,“大小姐,岚侍卫他们拿得下。”
魏之之气结。
非燕淡定背着手,站在她四姐姐身边,看得连连摇头,“我师兄说,调戏姑娘一看本事,二看格调,又有本事又有格调那是风流,又没本事又没格调就是下流。四姐姐,这几个人下流。”
玉面小七郎正被岚侍卫一记老拳,打得哇哇大叫,坐倒在地,这时一听被个小丫头骂下流,气得七窍生烟,连声呼号,“喊人喊人,给老子喊人来!”
于是混乱中,一个华衣男子从腰间摸出个奇怪玩意儿,往嘴里一吹,发出一种尖厉的怪声。
岚侍卫沉着地扭住一个人,毫不客气地一用力,卸了他一只膀子,顿时痛得那人鬼哭狼嚎。
“永荣,你送小姐她们回水亭子去,这里我来拾掇。”
魏之之高贵冷艳地哼一声,提裙便要走,不想那玉面小七郎猛从地上跳起来,伸手就去抓魏之之的肩。
魏之之不防,一把被他抓个正着,顿时花容大怒,“脏手拿开!”
她话音未落,面前的木头人已动了,二话不说,提起一拳就打在玉面小七郎脸上,打得玉面小七郎嗷的一声,腾腾后退几步,歪头吐出一口血。
非燕觉得好热闹,跳着拍手,“永荣哥打得好!”
苏换吃惊道,“永荣瞧不出你这么狠呐。”
玉面小七郎嗷嗷叫着扑过来,永荣一面打一面腹诽,我算什么狠,换你那夫君来,这人满口牙就没了。
这时大路上已响起急急脚步声,似有一群人正冲过来。
永荣怕人多混乱,误伤魏之之和苏换,几下将玉面小七郎撂倒,情急之下,伸手就去拉魏之之,“咱们从那边走,这里交给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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