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忧伤地说,“霍安,人家一次就有了,我们好多次了。”
霍安写:“蔡襄那晚,绝对不止一次。如意喊了那么久,他都不应声。老子懂。”
苏换瞠目结舌,看看木牌,又看看霍安,“霍安,我觉得吧,在桃花村时你的老实,全都是装的。”
霍安得意地一笑,压她。
第二日,霍安去探蔡老板。
蔡襄靠在床头,面容还没消肿,可见着精神还行,很认真地瞧了他一会儿,瞧得霍安莫名其妙。
就在这时,蔡襄慢慢开口了,“霍安,以前你来马帮,我不过瞧着你拳脚好,能为咱们堂子挣脸子挣银子,所以留了你。可如今我觉得,你是真把我当兄弟。”
他沉默片刻,继续说,“成蕙她对你有些意思,你其实有些感觉吧?”
霍安也不回避他的目光,满目澄澈地看着他,不作表示,一脸坦然。
蔡襄哈的笑了一下,牵动伤处,又嘶地冷抽一口气,“我就晓得,你这不吭声的,心里跟明镜似的。神经粗得跟老竹子一样的,是你家里那美娇娘。”
他叹口气说,“白头山那晚我原本可以喊你们,可我不甘心,我喜欢成蕙,是真喜欢。最初我动心思时,是想着她是青帮大小姐,后来觉得怕是不大攀得上,可那时我心思又动狠了,是对她人动了,收不住了,也不知怎么回事。”
“我不像你,我有时还真卑劣,譬如白头山那晚,可以呼救我没呼救。譬如草原上遇险,我甚至想过不去接应你。”
霍安不会说话,蔡襄一不说话,屋里就沉默了。
一沉默下来,就特别安静。霍安微皱眉,觉得不大对,他耳目聪敏,这时觉得窗外好像有人,呼吸细细的。
蔡襄低头沉思,对此毫无知觉,又开始说,“霍安,我既然敢说真话,就不担心你记恨。如果成蕙点头,我就要离开马帮了,我想把帮子交给你带,其他兄弟,还得养家糊口。”
霍安这才微有惊讶。
蔡襄抬起头说,“成蕙有身子了。成临青气也气了,打也打了,最后给了我两句话,成蕙点头我就娶她,我娶她就得进青帮。没得商量。”
霍安想了一会儿,拿出木牌来写:“蔡襄,帮子我不能接。我原本想着,等堂子的困难过去,就退出马帮。”
蔡襄沉吟片刻,“和明先生有关吧?”
霍安点点头。
蔡襄道,“这明先生老精怪。你当心。”
霍安笑了笑。
蔡襄说,“还是孟先生有预见。昨日我和他谈过,他说,其实他老了,这两年也有想收山的意思。他还和我说,你这本事,马帮养不住的,让我若是可能,把愿意的兄弟带去青帮混口饭吃,江湖人,哪里不是混江湖。”
他笑了笑说,“可人家大小姐未必要我,我也不好就做了决定,所以想先探探你的口气。”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我能不要么?谁愿意当你这儿子的便宜爹。”
霍安忙转身看去。
蔡襄眼睛都直了。
成蕙大小姐走进来,霍安忙起身让座,局促地向蔡襄点点头,便往门外走。
成蕙看他一眼,也没说话,坐在了床前。
霍安赶紧出去了。
蔡襄笑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成蕙仔仔细细端详他,“我爹也是,把你打破相怎么办,我不喜欢丑八怪。”
蔡襄嘿嘿笑。
成蕙慢慢说,“蔡襄,那晚你在醉枕江山楼说的话,我回去捋了很久。你说得有道理,霍安是别人的,不管我怎么想,都晚了,何况我也没想得多深沉,还才开始就被你彻底掐断了。”
“我发觉身子不对,也不敢叫大夫来青帮,便出去瞧大夫。事情变成这样,实在太快了,我没法接受。那大夫不肯开堕胎方子,后来我找别人开了,可又下不去手了,事到后面,我也冷静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蔡襄,“中媚药后的事,我也全部想起来了。蔡襄,在那巷子里你就有心思了吧?”
蔡襄一本正经说,“你中媚药前八百年,我就有心思了。”
成蕙沉默了一会儿,“我方才在外面,都听着的。我爹说得对,你这人,坏心思也算坏得坦荡。”
她叹口气,“反正我这辈子也没人肯娶了,难得我爹还瞧得入眼你,就这样吧。”
蔡襄又嘿嘿笑,想去抓她手。
她一把抖开他。
蔡襄小心翼翼问,“几个月了?”
成蕙板着脸,“蔡老板,这话你也问得出口?这事是谁做下的?”
蔡襄默默一算,唉唷都两个多月了。
成蕙站起身来,“你给我老老实实养着,我爹说,我显怀前,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也不能少,你自己安排日子。”
说完就要走。
蔡襄急忙问,“成蕙,你明天还来看我不?”
成蕙走到门口,回头竟然一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刀子,“金玉楼里你最常光顾的,是那个晚晚吧?待我把你那晚晚赎出来,驱出保宁再说。”
蔡襄噤若寒蝉。
成蕙哼了一声,“蔡襄,以前便罢了,以后你还敢动半点歪心思,老娘亲自剁了你。”
不几日,南关马市的蔡襄,上门提亲,要迎娶青帮大小姐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其他马帮的人,无不羡慕嫉妒恨。蔡襄这小子,来保宁时不名一文,好在拳脚够硬又不怕死,打出一条路子,这番居然被青帮老大瞧上了,还真是狗屎运。
苏换也喜气洋洋,觉得总算是好事收场。
这日正喜气洋洋在糕铺内堂里做糕,非燕忽然跑进来说,“四姐姐,成小姐来找你。”
苏换一惊,忙洗了手,有些忐忑地出去。
走出去,成蕙正站在外面,仰头看糕铺的匾,瞧着气色蛮好,又恢复了往日神采,见着苏换出来,还笑了一笑,“你这糕铺名字取得不错。”
苏换笑了笑,“成蕙你怎么有空来?”
成蕙哦了一声说,“我去看蔡襄还在装死没,听说你开了糕铺,顺道就来瞅瞅。”
苏换嘿嘿笑,也不知该不该恭喜,只好道,“你们日子定了吧?”
成蕙说,“定了。这个月二十七。我爹找人看了,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
苏换说,“这么快?还有十来天了。”
成蕙大大方方地一指自己肚子,“你知道的,他等不了。”
苏换低头扭衣角,“我……我也不是故意多嘴饶舌……我其实也是猜……我绝不会去乱说……”
成蕙笑了笑,“没事儿。我想了两三个月,总算想明白了。我爹说,人和人讲机缘的,蔡襄这混蛋种了孽缘在我身上,认了呗。”
苏换顿时觉得,人家江湖儿女就是爽利,事情一想透,各种不扭捏,又想起自己被霍安捡回去的缘起,由衷叹道,“是啊,人和人讲机缘。”
成蕙看她片刻,意蕴深长道,“这样也好。”
苏换嘿嘿笑,“对对对,是好事。”
成蕙笑笑,“我想在桂芳斋订些喜糕,可好?”
苏换说,“可咱们糕铺小,做不了多少。”
成蕙说,“你能做多少做多少,我留着自己吃。有身子后,我老爱吃甜的,我喜欢蜜豆酥和栗子糕。”
苏换点点头。
成蕙笑了笑,转身上马车离去了。
苏换立在原地怅然,她总觉得成蕙如今的笑,笑得也疏远客气,也不知怎么了。
正怅然,非燕来扯她衣角,一脸八卦道,“成小姐说有身子,是不是就是肚子里有娃娃了?”
苏换严肃道,“小姑娘乱嚼舌根要被鬼抓的。记住,这话不能到处乱说。”
非燕撅撅嘴,“嘁,我才懒得乱嚼呢,又不是四姐姐你有娃娃。”
她眨着大眼睛问,“四姐姐,你怎么没有娃娃?”
苏换又伤心了,觉得压力山大,默默地回去做糕。
刚揉好粉,非燕又跑进来说,“四姐姐,魏小姐又来了。”
哦哦哦,今天什么黄道吉日,各路小姐都来光顾她默默无闻的小糕铺。
走出去,魏之之正在明翠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瞧着一身鹅黄柳绿的薄衫裙,十分娇艳,看见她就笑,“小四,把铺关了,咱们去赏海棠花。”
苏换啊了一声,局促道,“之之,我糕还没卖完。天热了,搁着会坏的。”
魏之之走过来拉她手,“都尉府全买了。你陪我去赏海棠花嘛。”
不等苏换说话,魏之之又道,“原本想约成蕙的,可她要成亲了,忙得没空理我。”
她说到这里,微沉吟,“成蕙成亲蛮突然的,事前一点动静都没闹,我就没瞅出蔡老板还有这本事,居然拿下了成蕙,还不拖泥带水。佩服。”
苏换嘿嘿干笑。魏小姐你是不晓得,蔡老板拿下成蕙的方式,真的很本事。
魏之之说,“哼,我就说他们马帮的,绝不是明面上瞧着那般简单。”
这时非燕忽然想起一事,扯了苏换衣角提醒她,“四姐姐你别忘了,你答应覃婶,今天帮替她做晚饭,她去帮永荣哥相姑娘了。”
苏换顿时醒悟,“哦对对对,之之,今天真不能陪你去赏花,我还有……”
魏之之一口打断她的话,“谁去相姑娘?”
苏换愣愣道,“永荣。”
魏之之冷笑,“不要脸。”
苏换猛想起,这高贵冷艳魏小姐和永荣万年不对气场,赶紧错开话题,“之之,我明日陪你赏花好不?”
魏之之面色不大好,嗯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非燕站在那里,瞧着马车离开,叹气道,“四姐姐,我瞅出来了,这些小姐就整日吃饱了没事做,哪里像我们,是自力更生的典范。”
两个自力更生的典范,下午早早打烊后,去了蔡襄家。
蔡襄已能到处走,就是脸还肿着唇还破着,没好意思出去丢人现眼。成蕙来探了他两次,探得他喜气洋洋,前一次没摸着手,后一次摸着了,成小姐也没反对,于是他得寸进尺还摸了摸她肚子,裂嘴傻笑,“怎么就有了呢,我真是年富力强百步穿杨。”
成蕙红着脸拍开他的手,咬牙低低道,“蔡襄你少装,我都想起来了,解毒需要你连着解三次?你这个衣冠禽兽。”
探了两次,成临青就将他女儿禁足了,无限唏嘘,他辛辛苦苦养了女儿十八年,转眼就成别人家的了,还神不知鬼不觉,真的好失落,一失落又想打蔡襄,可考虑到就快成亲了,于是艰难忍住了。
蔡襄倒是悲喜交加,喜的是抱得美人归,悲的是马帮无人接手。
既然霍安无意,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永荣稳重可托付。
于是这晚,苏换做好晚饭,霍安从堂子里回来,覃婶也领着永荣喜气洋洋回来了,一桌人热热闹闹吃饭,蔡襄就想探探永荣的意思。
蛐蛐这个八卦王,迫不及待问永荣,“永荣哥,你今日瞅见那姑娘没?”
永荣默默扒饭,点点头。
蛐蛐挤眉弄眼笑,“永荣哥你好羞涩。”
蔡老板心情好极了,笑嘻嘻问,“永荣你是瞧上了吧?”
覃婶这时正端菜上桌,喜气洋洋道,“我瞧着那姑娘挺好。眉眼端正秀气,虽说在乡下养大,可礼数还是知的,就看永荣的意思了。”
蔡襄想了想,放下筷子说,“永荣,你成亲后还想不想干走马这营生?”
永荣抬头看他,一脸茫然。
蔡襄说,“我娶了成蕙,就去青帮。”
他看一眼低头吃饭的霍安,“永荣,帮子我想交给你,你可有意?”
永荣懵了。
这这这,闹哪样?襄哥你成亲是好事,可娶了媳妇就甩马帮,这不厚道啊。
蔡襄继续说,“这事我和孟先生霍安先说了说。孟先生这两年有收山的意思,霍安也要退出马帮。我和孟先生合计着,若堂子里有兄弟愿接手,我就把堂子交给他,咱们路子也打出来了,老老实实去泰宁福胜马市,也出不了什么岔子。我人还在保宁,其他马帮敢乱来,我不会饶他们。若实在没人接,也只好各安天命。”
他苦笑一下,“你们别怨我重色轻义,我不入青帮,成临青他不肯嫁女儿。”
饭桌上沉默。
苏换规规矩矩吃饭,心里想也好,她整好不想霍安继续走马。
永荣想了想,放下筷子,郑重说,“襄哥,堂子有今天,大半是你的功劳,大家服的是你。既然襄哥你不做了,我也想退出,另找些安稳营生来做。覃婶说那姑娘还好,我想着明日就托媒人上门提亲罢。”
饭桌上又沉默。
蛐蛐哭丧着脸,“襄哥,我都还没走过马呢,堂子就要散了?我怎么办?”
蔡襄叹口气,“既然这样,就照着孟先生的意思办,愿意跟我去青帮,就去青帮,不愿意的,那也人各有志。明日我就召人开堂会。”
永荣点点头,蛐蛐哭兮兮说,“襄哥,我还是想跟着你。”
蔡襄笑了笑,点点头。
尔后再无人说话,一顿饭吃得蛮冷清。
回到家里,苏换伤感地和霍安说,“世事真是好难料。”
霍安摸摸她头发,笑了笑。
苏换说,“我们什么时候去白头山?”
霍安写:“等蔡襄成过亲,下月就去。”
苏换点点头,打个呵欠,“永荣也要成亲了。”
霍安沉默片刻,写:“苏换,我欠你一门亲事。”
苏换愣了愣,结结巴巴道,“那那咱们情况特殊嘛。严格说来,也算是我把你拐走的。”
霍安写:“会有一天,我补给你。”
苏换立马瞪圆眼,“那岂不是要被戳穿?”
她赶紧摇头,“不要不要,那人家反要笑话我。”
霍安笑了笑,有些话先忍下不表。世事难料,他怕承诺得太圆满,苏姑娘会失望,不如直接行动的好。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
在这个好天气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蔡襄召人开堂会,马帮最终解散,花红一分,各走各路。孟先生隆叔收山,霍安永荣退出,包括曹风蛐蛐在内的一半汉子,愿意跟着蔡襄走,还有二十来人也退出了。
坐在空荡荡的堂子里,蔡襄心里终究还是难受的。
霍安陪他坐着。
蔡襄叹口气,“自古世事难两全。看来不假。”
正叹气,蛐蛐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襄哥,永荣哥刚准备托媒人去提亲,都尉府来人,又把他带走了。”
于是这日的第二件大事就是,祖坟风水不对的永荣,第三次被都尉府请去喝茶了。
繁世锦 一百一十四章 降道雷劈死他吧!
永荣这次到都尉府,已经很淡定了,反正那对扭曲无比的官家父女,一旦心情不好,就把他抓来变着方儿折磨一下。
这次来的是岚侍卫,对他十分客气,只说都尉要见他。
他沉思着,要不娶了媳妇,回南边老家去吧。
正想着,走在前面的岚侍卫停下来,转身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瞅他,和气地说,“永荣,你就在这里等等,都尉正在会客。”
永荣忍不住问,“阿岚,我是犯着什么事儿,都尉要见我?”
岚侍卫道,“都尉的心思,咱们当差的哪知道。”
永荣伤感地点点头,也是。
岚侍卫歉意地笑笑,离开了。
永荣四处一张望,才发现自己孤零零身处都尉府后花园里,这地方瞧着还蛮眼熟,走了两步,发现一个荷塘子,正是初夏,满塘碧叶,十分悦目。
他哑然失笑,难怪觉得眼熟,那次都尉府醉酒,霍安就是在这里找到他,二话不说将他往冰塘子里按,寒冬腊月里硬是给他醒了酒。
这么想着,就忍不住在五月暖阳里,打了个冷噤。
正打冷噤,一个声音传来,他忍不住又打个冷噤。
“看什么呐,想起自己做的那些卑鄙事了?”
他僵直着身子,不想转身。
魏之之今日穿一身珊瑚红的衣裙,乌发半绾,斜插一支珠玉步摇,执一把雪白的薄绢湘妃扇,俏生生立在那里,悠然摇扇,看过去又够娇艳又够气场。
永荣转过身,只敢看了她一眼,便慌乱挪开了目光,这就是他一生的噩梦啊。
噩梦今天也没带婢女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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