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在门口空荡荡站了半晌,一时间有些茫然,谁是这个家的主人?
春婶子是个话痨,眼睛四处打量时嘴也没闲着,“唉,说来还是你母亲在时,婶子来这院子坐过了……”
霍安不大喜欢别人提他的亡母,从围墙上取下两条牛筋绳,将达达和小二套在了槐树下。母亲说,来者是客,不能让达达和小二惊了客人。
阳光正好,苏换搬了两条长凳出来,三个女人坐在那里就嘁嘁喳喳说起话来。苏姑娘还很淡定地使唤了一下霍安,“哥,快给春婶婶倒些热水来喝。”
霍安沉默而凌乱。好吧,来者是客。
花穗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黄纸包,递给苏换,“嗯……”她还不知道这姑娘叫什么,犹豫了一下道,“妹妹,昨天不小心吓到了妹妹,是我不好。这个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我……我昨天是好奇那个洞,真不是故意的……”
苏换笑眯眯的。姑娘,你长得好看又文静还送东西给我,我就不拆穿你了吧,你不就看上霍安那小子了吗。
于是她高高兴兴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顿时惊叫连连,“呀呀呀,是双鞋!”
一双崭新的浅青棉布布鞋,样式简单,鞋底雪白,青布鞋面上各绣着一朵黄色小雏菊。
苏换高兴疯了,抱着鞋两眼贼亮,“送给我的?送给我的?好好看呐。”
花穗看她笑得明亮活泼,也忍不住笑,诚实道,“本来是做给自己的,昨天我看你的脚,觉着也和我差不多大,便想拿来送给你,给你赔个不是,你不要嫌弃。这是新的,我真没穿过的,就不知合适不合适。”
苏换赶紧蹬了脚上那双狗血粉布鞋,急不可耐地穿了新鞋子,站起来走了两步,猛点头,“合适合适。”她冲着花穗灿烂一笑,“谢谢你,花穗,你是好人呐。”
春婶子笑得有些得意,“我家花穗别的不敢说,这做鞋的手艺可是村里顶好的。”
霍安提了热水出来,正好看见苏换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满足样。
他默然走过来给春婶子母女俩倒热水。花穗瞅他一眼,鼓足勇气从篮子里又拿出一个黄纸包,递到他面前,细声细气道,“阿安哥,我娘说你帮我们家补屋顶,我……我们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我……我就做了一双鞋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霍安愣了一下,抬头看了花穗一眼。那姑娘顿时满脸火烧云,微微低下了头。
他忽然想起昨日奇葩说,花穗喜欢他。当时他还认为她胡言乱语,难道是真的?可他到花穗家帮忙时,花穗见了他总是低头不说话,他还以为别人见他是哑巴,自然懒得和他说话。
这一人出神,一人羞涩,直看得春婶子笑呵呵,苏换姑娘狗血沸腾。
啊啊啊,话本子里写的天雷勾地火,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于是她一激动,伸手帮霍安接过鞋,笑眯眯道,“花穗,我就说你是好人,以后谁娶了你都是福气。我替我哥谢谢你啦。”
霍安看她一眼,用凉飕飕的眼神问她:姑娘,你入戏太深了吧?
但入戏太深的姑娘不自觉,思维又飞跃到另一个层次,“花穗,你叫我妹妹,你今年多大啊?”
花穗眼风俏丽地瞟了霍安一下,“十七。”
苏换将黄纸包往霍安手里一塞,激动道,“啊啊啊,我也十七。你几月的?”
花穗道,“六月的。”
苏换小脸一垮,“哦,我冬月的。”她坐下来嘀咕,“我还以为我可以当姐姐。”
霍安拿着鞋站在那里很是尴尬。女人聊天他是不是该回避?对了,这奇葩十七岁?怎么成天蹦跶得跟十一二岁的孩子似的?
花穗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苏换咳了一声,含混道,“你就叫我妹妹吧。啊对了,这两朵雏菊是你绣的?什么针法呐?教教我。”
她用手一指自己的鞋尖,赶紧转移话题,又讨好地冲春婶子笑,“春婶婶,你好福气,生个又漂亮又手巧的女儿。”
母女俩顿时被哄得开开心心。
霍安摁了摁额角,转身向屋里走去。他很想能对春婶子母女俩说,你们不了解这朵奇葩,最擅长的就是嘴上抹蜜说个不停。
不片刻,春婶子便称有事要走,临走时又给苏换留下一包菜种子,说是霍安来补屋顶时讨的,那晚他忘记带走了。
苏换很高兴,霍安记着她的话的。
花穗原本也要走,但苏换却挽留她。两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唧唧喳喳说了一下午,倒是融洽得很。
春婶子便先走了。
苏换笑嘻嘻地挽着花穗手臂说,“晚上在我家吃饭吧,尝尝我的手艺。吃过饭我让我哥送你回去。”
花穗脸嗖地就红了。
苏换飞瞟一眼四周,悄声道,“花穗,你有眼光,我哥是好货色。”
桃花村 第十八章 小三这个名字怎么样?
对于入戏太深的苏换姑娘,反客为主,擅自留下花穗吃晚饭一事,霍安实在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他能不能把这奇葩捏死啊?
苏换是会察颜观色的人,趁着霍安进柴房搬柴时,尾随过去,小心给他顺毛,“霍安,人家花穗送了鞋给我,又做了鞋给你,春婶婶还送咱们一包菜种子,怎么着也该感谢一下吧?我娘说,礼尚往来,有来无往非君子。”
霍安深邃地看她。姑娘,你这嘴能不能缝上?
苏换又赶紧道,“我再告诉你个好消息。花穗说,城里小姐出嫁,总要赶制些绣品什么的陪嫁,她常常接了这些活来做,可挣钱了。我也会做针线,我让她分些给我做。”
霍安挑挑眉,用怀疑的眼神看她,实在忍不住,从柴禾里抽一根树枝桠,就着黑泥地写了几个字:你就这么喜欢吹牛?
苏换恼怒,气得眼睛亮晶晶的,“我哪里有吹牛!不信你去看你那件蓝衫子,有我绣的梅花,顶顶好。”
她一说完,顿觉失言,讷讷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补了我的衣服补你的,补晕头了,以为是我自己的。”
霍安看她蹲在他面前,皱着小脸,不安地摸鼻子,模样很像一只呜呜讨饶的小狗。于是又写:
“你叫什么名字?”
苏换有些吃惊。哦,这个男人好跳跃,一跳跳到她名字上来了。大哥,你不要这么突然好不好?
她吃吃道,“我我我……失忆了,不记得名字了,你随便给取个!”
霍安写:我只给狗取过名,达达和小二。小三这个名字怎么样?
苏换悲愤:“……”
霍安眼里有飘忽的笑意,继续写:“既然你默认,往后大家问起,我就写,你叫霍小三。”
苏换终于败了一回。
她盯着霍安,轻轻咬牙,“霍安,你赢了。家里人都叫我小四。不准叫我小三。”
说完,愤然起身而去。
她三姐就排行老三,从小和她作对。她才不要叫小三!
霍安埋头蹲在地上,终于忍不住一笑。
苏换姑娘将闷气撒在做晚饭上,恶狠狠烧了一碗红烧野猪蹄,一钵蘑菇肉片汤,一碟香葱煎鸡蛋,一碟辣子青豆角,一碟素烩青菜,还有一碟红酱麻辣萝卜丝。
三荤三素,色香味美,令花穗大为惊叹。
霍安大快朵颐,这奇葩做菜真没得说。
苏换去瞄他的表情,以为他会为她大手笔的烧菜感到肉痛,谁知他吃得沉默而欢快,一脸满足。
吃完饭,花穗就赶着要回家,毕竟天已黑。
苏换去厨房里撺掇霍安,“天这么黑,你快送人家回去。”
霍安淡淡瞄她一眼,不为所动,蹲那里收拾柴灶。
苏换急得要死,她可是打了包票的。这么黑,总不能让花穗一个姑娘自己回家吧。
于是她蹲下来扯霍安的衣角,“你什么意思?”
霍安指指窗台上的木牌。
苏换飞奔去取了来,眼巴巴蹲在他面前。
霍安写:“你答应的事你做。”
苏换张口结舌,“我我我……我送?那谁送我回来?路上被野猪吃了怎么办?”
霍安写:“那别回来了。”
苏换瞬间没骨气了,讨好一笑,“嗯,我突然有个好主意,我们一起送,怎么样?”
这时,花穗在外面不安地喊,“阿安哥,小四妹妹,我得回家了,不然我娘该担心了。”
苏换急得想冲着霍安摇尾巴了。
霍安终于点一下他高贵的头,慢吞吞站了起来。
于是,原定计划里的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苏换挽着花穗唧唧喳喳走在前面。
霍安提着一盏灯沉默跟在后面。达达和小二前夜斗野猪都受了伤,于是他就没带它们出来溜达。
乡村的夜晚十分宁静。
还未到花穗家,就遇上了来寻人的春婶子。她斥责了花穗几句,苏换陪着说好话,又将春婶子哄得眉花眼笑。
将春婶子母女送到家,花穗热情邀请苏换二人进去坐坐,苏换有些心动,转头一瞥,霍安正用冷飕飕的小眼神看她,瞬间就清醒了,断然婉拒,“时候不早了,我和我哥得回去了。花穗,你常来找我玩儿啊,我下次一定到你家玩。”
回家的路上,苏换在前面蹦蹦跳跳,因为她穿了新鞋,她很得瑟。霍安在后面慢慢走。
路过一片稻田时,有稻蛾花从翠绿的稻苗叶上高高弹起,然后落在另一片叶子上。
苏换感到很好奇,蹲下来看,“霍安,这是什么?”
霍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连稻蛾花都不知道?
苏换忽然想到霍安不会说话,于是有些尴尬,赶紧道,“嗯,我知道,就是一种虫子。”
说着要起身来,谁知霍安却将青纱灯放在田埂上,拉过她一只手,用食指在她手心里慢慢写字。
苏换认真地辨认着。
“稻……”
“蛾……”
“花……”
她欢然一笑,抬头看霍安,“哦,原来这虫子叫稻蛾花。”
这孩子,认字能力还不错。霍安唇边就有了浅浅一抹笑,眼珠子黑得像宝石。
苏换抬头刚好看见他这表情,二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霍安笑,虽然是微笑,但唇角扬起一抹迷人的弧度。
她脸倏然一红,把手一缩,站起身来就走。
霍安也顿觉失态,耳根子微热,提灯站起来跟上。
此后的路上,一向唧唧呱呱的奇葩姑娘很奇葩地安静了。霍安心里微有忐忑,他刚才抓她的手,惹她生气了?
他真不是有意的。他只想告诉这可怜孩子,这种乡间稻田里都有的虫子,叫做稻蛾花。
回到家里,霍安转身去关院门,忽然背后传来苏换的喊声,“霍安。”
他转过身来看她。
苏换一笑,“我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
霍安一怔。
但很不幸,奇葩始终是奇葩。
奇葩姑娘再一笑,又果断杀偏了,“难怪花穗要喜欢你。”
夜深人静时,霍安忽然想起一件事,将那件宝蓝色衫子抖来看。
果然,边襟处有一朵小小的黑梅花。六个花瓣,精精巧巧,针脚细密。
他眯眯眼,唔,难得这奇葩有一件事不吹牛。
桃花村 第十九章 他他他们这是闹哪样?
苏换被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时,正在做一个奇怪的噩梦。梦里她变成了一只稻蛾花,正意气风发地在稻田里又跳又飞,忽然被人捏着后腿倒提起来,眼前出现一张放大的脸,一脸狰狞的笑,两颗黑滚滚的眼珠子。
啊啊啊,是霍安。霍安,霍安你不要吃我!
这时,门外的霍安皱了皱眉,她好像在喊什么,好像是他的名字?
门蓦然打开。
苏换姑娘顶着一头鸡窝乱发,双眸幽怨,“什么事?”
霍安指指高悬空中的太阳,举起手里的木牌。
苏换定睛一看,上面写两个大字:
种菜!
吃过早饭,走到院门外,苏换瞪着地上那堆霍安准备好的农具时,她肠子都悔青了。哦,随便夸下海口是有报应的。
半月镰,小锄头,四齿耙,小铁锹,木桶,水瓢。
霍安淡定地欣赏她呆滞的表情。
苏换倚门纠结了一小下,毅然转身回屋,“我要换双鞋先。”
种菜就种菜。她苏换是有气节的人,要靠自己劳动吃饭。苏府后院有个小菜园子,她观摩过那些婆子种菜,她对自己有信心,霍安那小子一大早就行动诡异表情深沉,一定是想看她笑话,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当然,无论如何,不能弄脏了她的新布鞋。
所以,当她换了狗血布鞋,头上包好灰布帕,撩起衣袖精神抖擞地走出来时,显得十分斗志昂扬。
这片地真心肥沃,各种风骚的杂草长得快没过她膝盖了。
她沉思片刻,决定先拔草。
蹲下来,拔拔拔拔,揪揪揪揪。这些杂草年深月久,根粗叶壮,有时候得很用力才能连根拔起。
因此,还没拔几丛草,苏换就觉得手心发热。她搓搓手,好惨,手心都被草叶勒红了。忽然觉得身后一片宁静,咦,霍安没拔草吗?
扭头一看,霍安大爷正坐在院门口,右手撑在膝盖上托了腮,姿势悠闲,目光嫌弃。
她很生气,“霍安,你怎么偷懒?”
霍安用左手悠然举起木牌:“我从未说过种菜。”
啊啊啊,她好吐血啊。果然今早那噩梦是有兆头的,霍安这小子就是来看她笑话的,连嘲笑的字句都事先斟酌好了。
我拔了你,我拔了你!
苏换愤忿地将每颗野草都当作霍安,使劲拔使劲拔。
霍安看得很费解,明明有镰刀,姑娘你为什么要糟践自己的手?
他想起她抱碗时那十根又白又细的水葱指,叹口气,拿了镰刀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蹲下,揪过一把杂草,刷刷一割,丢到土埂上,又揪过一把杂草,刷刷一割……
苏换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动作,觉得挺新鲜,于是乐呵呵地去抢他手里镰刀,“原来是这样。我来我来。”
霍安任由了她去。
苏换依葫芦画瓢,虽然割得比霍安慢,但的确比用手拔来得方便多了。咦,以前菜园子里的婆子怎么都用手拔草?她这深闺小姐还不太明白,菜园垦荒和日间管理是不太一样的。
霍安蹲在一旁没有走,默默数她能割几丛草。
一、二、三、四、五……
坚持到第十丛草时,苏换脸颊已憋得红彤彤,额头上冒了汗,她抬头一望,面前还茫茫一片草,顿时好绝望。
但她觉得吧,自己不表现出一点价值,没法继续赖在这里避风头,只好继续割割割。
霍安换个姿势,继续好整以暇地帮她数。
十一、十二、十三……
割到第十五丛时,苏换眼角忽然瞄到自己狗血布鞋上有一个黑东西。仔细看看,哦,在蠕动。再仔细看看,啊啊啊,一条蠕动的肥滚滚的黑毛虫。
苏换姑娘顿时全身汗毛倒竖,镰刀一扔,身子一歪,连滚带爬地扑向蹲在一旁的霍安。
“霍安,毛毛虫!”
霍安还在悠闲数数,一时猝不及防,被那如狼似虎的姑娘猛然扑翻在地,阳光很刺眼,失控的姑娘压着他扭来扭去,抽筋一样拼命抖她的右脚。
终于,嗖的一声,她脚上的狗血布鞋连带着毛毛虫,飞向了土埂上。
霍安回过神来,右手一把扭住苏换的手腕,左臂撑在土里,微微撑起上半身,烧红着耳根子,盯着怀里躁动不安的姑娘。
两人离得很近,几乎面对面胸贴胸,苏换一头乌发散下来,落了几缕在霍安衣襟微散的颈窝里,让霍安觉得有些痒。
不远处传来啪的一声。
二人同时转过头,顿时一起石化。
连三叔站在不远处一条田埂上,嘴里叼的旱烟杆落在地上,而嘴却一直无法合上。
他他他们这是闹哪样?
天高云淡野草烂漫,男下女上,真是好荡漾。
两人蓦然分开。
霍安拍拍衣服站起来。他好想死呐,姑娘,有毛毛虫我帮你捉,你压我是做哪样啊?
苏换单脚跳去找鞋子。她好想死呐,霍安,有毛毛虫你帮我捉,我压你是做哪样啊?
连三叔抖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